進屋後,崔婧一言不發地接過權弈河手里的東西,吃力地送進廚房,然後「 啷、 啷」展開冷凍行動,把那些肉類整理好,一一放進冰箱。貓咪阿福敏感地察覺到動靜,快速從桌上跳下,「喵唔」兩聲,爬到主人腳邊,不時磨蹭它的腦袋撒嬌。
東方名人一眼看到它,伸手捏住貓脖子上的肉,凌空搖晃,「嘿,我說弈河,你這只貓怎麼越來越沒身材了?將來看它怎麼找老婆。」
「阿福是母貓。」權弈河一本正經地說。
東方名人不顧貓咪齜牙咧嘴地抗議,又晃了晃手臂,一臉驚詫,「不會吧,我記得你家的是‘男’貓,怎麼現在成‘女’的了?」
權弈河對他的「語病」習以為常,疲于糾正,伸手把可憐的阿福奪回來,放在膝蓋上溫柔撫模,「是你記錯了,阿福一直是母貓。」
「就算這樣,身材這麼差,一定嫁不出去。」東方名人壞壞地笑了。
「嫁不出去,我養它。」權弈河好心情地為阿福理著頸上的細毛,「再說了,貓最多十五年左右的壽命,生來就該享福。」東方名人突然說句︰「當你的貓還真好啊。」
「嗯?」權弈河愣了一下,沒听明白他的意思。
東方名人一伸懶腰,倒在沙發上,懶洋洋地望著他,「沒什麼,只是覺得當貓日子好,看它的肉就知道了,除了吃和睡,什麼都不必擔心。」
權弈河把他的腿從茶幾上踹了下去,「你不是貓,怎麼知道它過得好不好?我看是你日子太好,閑來沒事,發感嘆。」
「你怎麼和段旭海一個口氣?」東方名人拂了一下額前滑落的發絲,「惡毒!難得我回來看大家,都不知道好好慰勞我這顆久經漂泊的勞碌身心。」
權弈河差點噴笑出來,指尖一滑,貓咪脖子癢癢的,抗議地叫了兩聲,兩只小眼瞪得溜圓。
「笑什麼?段旭海本來就對我有偏見,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在他眼里都是惡劣,我又何必伸著臉讓人家打?」東方名人白了那只貓一眼,「不過,他有一點還算好,討厭就是討厭,擺在表面,至少讓我看得清楚。」
「你是嫌她對你抵觸得不徹底?」權弈河太了解他了,哪里會听不出言外之意?
東方名人不置可否,「你說的,我什麼都沒說。」
「阿婧沒那麼多心眼,別欺負她。」權弈河淡淡地警告他。
「哎呀?你沒看出來,是她表現得驚天動地,不是我。」東方名人憤憤地申辯,「偏心偏到家的男人,不分青紅皂白。」
「少在這兒胡鬧。」權弈河一正色,「這次能待多久?」
「五天。」東方名人伸出手指,晃了晃,「可憐啊,我是勞碌命,五天後要再去韓國參加實業公司主辦的中韓杯友誼賽。」「你不是樂在其中?」權弈河輕笑,「不管怎麼樣,記得看望老師,他一個人很寂寞。」
「你沒事干嗎不去多陪陪他?」東方名人眨眨眼,「妻奴,我越來越看不起你了,這點我和段旭海保持統一戰線!」
「等你們都成家了,就會了解。」權弈河並不介意他的調侃,「夫妻之間斤斤計較,根本過不下去。」
「我?」東方名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笑,「怎麼可能?不會有那一天。」
權弈河望著他,低下頭,也想起了一些事,悠悠地嘆了口氣,目光偶然流動到牆角里擺著的棋盤上,月兌口而出︰「下一盤吧?」
「弈河?」東方名人仿佛听到了什麼世紀大新聞,雙眼如銅鈴般瞪大。
「怎麼了,不想和我下?」權弈河挑起眉。
不等話音落,東方名人竟然已把棋盤端到茶幾上,掀開了黑白棋子的盒蓋,嚴陣以待。
權弈河哭笑不得,把貓咪放了下來,也正襟危坐。
東方名人的指尖滑過棋盤冰冷的表面,不著痕跡地打量,發現沒有一點點灰塵,忍不住大笑,「沒事還是抱著棋盤不放吧?不然,怎麼一點灰都沒落?」
「打掃房間,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權弈河淡定地解答,「你可以四處看看,我不會讓家里的任何一個地方堆積灰塵。」
「家庭主男。」東方名人冷冷地說,從側面看,那縱橫十九路的棋盤閃耀著光澤,豈能是打掃衛生時擦擦而已的結果?
權弈河沒有理會他琢磨的表情,徑自兩手捻子,飛快地把一盤滿滿的棋子在棋盤上擺了出來。
東方名人吃驚地盯著他優雅的手指,喃喃道︰「你看了那場轉播?」
權弈河一抿唇,「怎麼可能不看?」繼而,「啪」的一聲,落下最後一手棋,完整流暢地把「棋聖戰」的全局復盤下來。
東方名人唇角微微一勾,「你覺得這場棋,如何?」
權弈河抬頭,凝視著他頗為自負的表情,輕輕吐出兩字︰「一般。」
「只是一般?」東方名人不以為然地撇撇唇,「你知道韓國最權威的《圍棋周刊》怎麼評這場比賽的?」
「他們說,這是一場世紀大戰,別開生面。」權弈河一敲棋盒,「媒體是為了做宣傳、為了招來更多Fans關注,特別美化比賽,你身為業內人士,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我還以為你不會為此沾沾自喜。」
東方名人略一沉吟,手指一點棋盤,「請指教。」
權弈河見他摒棄了吊兒郎當的態度,恢復了在棋場上了肅然,這才有了一絲淺笑,從那一招「次手天元」開說,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想法轉達給棋盤對面的老友。
這一幕,讓東方名人有了一種時光回溯的錯覺,仿佛兩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那個無憂無慮下棋的歲月,久違得令人恍惚。
悄悄透過廚房紗門窺視屋內舉動的崔婧抓著砧板的指節泛白,心里怦怦跳,她听著清脆的落子聲,以及他們倆之間偶爾的幾句對話——那是她完全無法插足的世界,疑問冒頭︰到底為什麼權弈河要放棄職業棋手的身份?他明明具有和東方名人不相伯仲的勢力啊!
她看了許久,默默繞過客廳,回到屬于她的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是當初他們買房子前就約定好的,專門闢出來給她的工作用,所以,除了整整齊齊的簡易實驗儀器以及書櫃上的幾本書,什麼家用物品都找不到,甚至連暖氣片都給拆了下來,冷冰冰,沒有一絲其他房屋內該有的溫度。手指一一滑過試劑瓶,她趴在桌子上,盯著瓶子上的標簽,腦子亂哄哄,不知道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竟有些迷糊了。
權弈河送走東方名人,進實驗室,看到她蜷縮在桌子的一角睡著了。
他滿懷寵溺地伸手抱起她,剛走兩步,覺得頭部抽疼,一陣天旋地轉,雙臂發麻,差點松開了懷中沉睡的女子,嚇得他一身冷汗涔涔,趕忙咬緊唇,借助一陣陣刺痛來使自己保持清醒。許久,那突發的疼痛酸麻過去,漸漸恢復正常,他吁口氣,抱她回到臥室,輕輕放在床鋪上,蓋好被褥。
他剛要起身離開,便為崔婧一陣低低的囈語止住腳步。
「弈……弈河……壞貓咪……臭東方……」
權弈河仔細听了听,莞爾一笑,在她唇上柔柔一吻,「傻瓜。」
崔婧的唇上有了壓力,下意識地伸出舌頭一舌忝,立即被舌尖那股血腥味刺激醒!一骨碌翻身起來,她眨眨眼,拉近權弈河的臉龐觀看,驚叫道︰「你的嘴唇怎麼流血了?」
權弈河沒想到自己偷香驚擾了她,正想撤退,已然來不及,只得隨意抹了抹唇上殘留的一絲絲血印,笑道︰「剛才說話太快,不小心咬破唇,沒事的。」
「你和他有那麼多話要說嗎?」她心疼地從枕頭邊撕了點紙,小心翼翼沾他的唇,紙巾很快殷紅一大片,刺眼至極。
權弈河淡淡地笑,「好久沒見,是有不少話說。」
「他走了?」崔婧跳下床去翻抽屜,找尋止血藥膏。
「走了……別忙活了,這一點皮肉傷,很快就會好。」他輕笑,「我又不是玻璃女圭女圭,隨便踫一下就會碎!」
「可是你自己看,流了好多血嘛!」她沒好氣地把那片紙巾扔給他。
「唇上血管多。」他從後面摟住她縴細的腰,低低嘆息,「有你這麼在乎,一點血,也不算什麼。」
「肉麻。」她回過頭,凝視他炯炯有神的眼眸,嘴邊浮現出一絲笑意,「看不出,當年那麼內斂的你,現在變得也會說甜言蜜語了?」
他不以為然,「這些都是心里話。」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都是發自肺腑。」她輕輕踫他的唇,「還疼不疼?」
權弈河的氣息有些不穩,「不疼。」
「真是,每次問你都是這句話。」崔婧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記得剛認識時,你幫我整理試劑瓶,結果被碎玻璃片劃破了手背,感染得那麼嚴重,問你怎麼樣,你竟然睜眼說謊,告訴我什麼事都沒,想起來都讓我好氣!」
「剛劃破手的確沒什麼反應。」他也回想到了往事,嘴角一勾,「不過,第一次看你失去鎮定,我倒是榮幸的。」
她回手捶他的胸膛,「怪不得人家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壞是男人的劣性根。」
權弈河揉她的發,意有所指地說︰「是啊,男人沒有幾個好得那麼純粹。」
「看出來了。」她哼了哼,「那東方名人的鼻子要翹上天了,可惡,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拿了幾個獎?要是有什麼病毒值得研究,我也能一舉成名!」
「傻瓜,哪有科研人員是以成名為目的啊?」他不悅地彈了彈她的鼻尖,「你這種想法簡直和石井部隊的人體細菌試驗有一比。」
「好啦好啦,是我口不擇言,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OK?」她一踮腳尖,摟住他的脖子磨蹭,「你看,外面又下雪了,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玩?」權弈河挑挑眉,「我看你剛才都累得睡著了。」
「哪有?」她大呼冤枉,「都怪你和東方名人下棋太入神,也不管我的好壞,要不是等得發慌,我哪會睡著呀?」一揪他的領子,「明明那麼喜歡圍棋,干什麼非要放棄當職業棋手?還是那句話,你比東方名人又不差,到時候誰在前面還是難說呢!」
「你這麼想?」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當然啦!」崔婧「啪」的一拍他的肩,「你千萬別冠冕堂皇地說什麼‘兩個人都忙工作就不能好好過日子’之類的話!我崔婧可不靠愛情為生,所以別找這個借口!」
權弈河眼波流動,「你是說……不依賴我嗎?」
崔婧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理所當然接口︰「當然,我是Superwoman嘛!」
堅強獨立是他對崔婧的期盼,他該為她的這番話高興,不是嗎?為什麼,他還是覺得那麼苦澀難咽?
「老天,你不會一直擔心咱倆會為了工作分開才不做職業棋手吧?」崔婧眨眨眼,滿臉不可思議地瞅著他。
「不是。」
「那你還猶豫什麼?」她眨眨眼,「我看你和東方名人下得很開心嘛!」
他斂下眉,靜靜地不知在思索什麼,又不說話了。
「OK,不說這個了。」崔婧見他面色陰郁,忙不迭轉換話題,「我們去外面看那些小孩堆雪人吧,外面的雪足夠厚了,快走、快走!」說著,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率先打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冷——」權弈河沒來得及抓住她,只好拎著外衣急急忙忙跟出去。
埃不雙至,禍不單行,權弈河郁悶的這天感冒了。
扁顧著拿衣裳給崔婧披上,他卻忘了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冰天雪地里陪著她玩了一個多小時,怎麼會不生病?夜里他開始不停地咳嗽,為了不影響到崔婧休息,權弈河悄悄起身去客廳里睡,貓咪阿福听到響動,磨蹭到他腿邊晃了晃腦袋。
「沒事……」權弈河吃完藥,模了模它的腦袋。
阿福瞪大眼,「喵唔」兩聲,不肯閉眼睡覺。
權弈河順手掰了幾塊細碎的糕餅,放到阿福的嘴邊。
貓咪眯著眼,嗅了嗅,卻沒有張嘴去吃。
「你是不是也病了?」他無奈地搖搖頭,一陣苦笑,被這麼一折騰,也沒了瞌睡蟲,他抱著貓咪走到書房,打開電腦決定上網。網上確實有很多有趣的東西,花花綠綠,吸引了阿福的注意力,尤其是有那些廣告漂浮在頁面時,阿福都會伸出小爪子去抓屏幕,逗得權弈河又一陣咳,嗓子灼痛難當。手指滑過鼠標,他踫到了桌上一個冷冰冰的夾子,著魔似的拿過來翻了起來。
那是一個存放許多卷宗的夾子,關于刑法、民法、訴訟法什麼的歷年案例,可是在中間卻夾著一張顏色泛黃的頁子,他抖了抖,單獨把那張頁子抽了出來,借著顯示屏帶來的昏暗光線,他展開了那張蓋著市立醫院公章的診斷書。
病人病狀︰平時有輕微肢體麻木,此次突感腦部疼痛、迷糊想嘔吐,病情發生前後兩分鐘左右呈現昏迷狀,大腦輕度出血。
診斷結果︰先天性腦血管畸形。
醫師建議︰基于這種疾病隨胎兒出生、長大,畸形的腦血管也長大,切勿過度激動、疲勞、思想壓力大,以免使畸形的腦血管破裂,經常到醫院做常規的CT血管造影檢查或磁共振檢查。
清心寡欲,淡泊名利,遠離腦力勞作。
經常飲水,沖淡胃腸道,稀釋血液,宜吃清淡、細軟、含豐富膳食縴維的食物,采用蒸、煮、炖、熬、清炒、汆、 、溫拌等烹調方法,不宜煎、炸、爆炒、油淋、烤等方法。
藥劑另附——
權弈河盯著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不覺又握緊了紙角。耳邊,隱約響起多年以前,一位身穿白大褂的老先生所說的話,「孩子,圍棋作為業余愛好就好了,干嗎那麼認真?冥思苦想對你的身體沒有好處,難道你要為這棋子放棄未來無數種可能嗎?」
「我真的不能再下棋了嗎?」
「不是不能,而是讓你看開些,不要太認真,消遣還是可以的。」
「消遣?」
「嗯,做職業棋手絕對不行,你的大腦承受不起高度集中的思維壓力,也承受不起任何狂喜狂怒的洗禮,如果再多犯病幾次,血管嚴重破裂,就算進行伽瑪刀治療也不能保證救得了你的小命。」
「只是消遣……」
那一年,他好不容易說服母親和家族的其他長輩,畢業後眼看就要成為一個不必分心而專心圍棋的職業棋手,沒想到,晴天霹靂在瞬間粉碎了美夢!
他不能再遵守和東方名人的約定,下一輩子令彼此靈魂戰栗的圍棋!最初得知不幸消息的那段日子,他過得渾渾噩噩,甚至連一死了之的心都有。如果不是意外認識了崔婧,也許,他真的會墮落下去。
那一次,崔婧就捧著個破碎的試劑瓶在一間實驗室里大吼大叫。權弈河路過實驗樓,不經意往里看了一眼,正好听到她傷心欲絕的話——
「為什麼明知道不好,你還要發送給我?」
……
「你怕你媽媽被詛咒,就不怕我媽媽被詛咒?」
……
「啪!」崔婧狠狠地把手機拋出,恰好砸到門口站著的權弈河腳下。
權弈河怔了怔,彎下腰把手機撿起來,還給了她,輕輕地說︰「別哭了。」
「你說誰哭了?」崔婧惡聲惡氣地吼,瞪著他,突然恍過神,「你、你是權弈河!」
「你知道我?」權弈河輕聳軒眉。
「新聞學的肖嗆蟀還有法學院的權弈河,東陵大學誰不知道?」崔婧訕訕一勾唇,「你不去找你們家名人下圍棋,來實驗樓做什麼?」
「如果不是听到你哭,我也不會來看。」他回避了下棋的問題,「學校的東西都有公物抵押,破壞了要補償的。」指了指桌角附近的碎片,「我幫你整理好嗎?」
崔婧哼了哼,「隨便,是你自願的啊!」
權弈河微微一笑,眉宇間的折皺舒展開了,于是拿了掃帚,彎下腰,一點點細心地去掃碎片。
「桌子下面也有濺到,弄干淨。」崔婧沒好氣地指揮,純粹在發泄心中的怒火,不過看了一會兒,見這男人竟沒動怒,自己的火也漸漸消散,「喂,你是不是閑著沒事做?干什麼要听我的?你看不出我在欺負你嗎?」
權弈河扭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古怪,「有欺負人還要提醒對方的嗎?」
「因為我不夠小人。」她雙臂還胸,氣笑了,「被人家欺負,還不以為然,我服了你這個好性子的男人。」
他抿抿唇,「逗笑你,我也算是功德圓滿。」
「怪不得那麼多女生迷戀你。」她不無感慨,「真會說話。」
「我說的都是心里話。」他嚴肅不已地澄清。
「那我問你個問題。」她又握緊了手機,「如果好友發了一條短信給你,上面說︰如果這條短信不轉發給若干個朋友親戚,你的母親就會在幾天後被車撞死,這是一條古咒語,從未失靈,你會傳嗎?」
「不會。」權弈河斬釘截鐵地說,靜靜地凝視她,「我爸爸出過車禍,現在半身不遂,我知道那種滋味。」
「對不起。」她當即道歉。
「沒什麼,你原先又不知道。」他搖了搖頭,「朋友也是擔心父母受到詛咒,出于一片孝心,你可以原諒她。」
「可是……」她的眼圈濡濕,倏地一抬頭,「如果詛咒在我身上,無所謂,大不了我成全她,誰讓那是出自一片孝心?可我很小就沒了媽媽,她說反正我媽媽早就不在了,不用擔心受到波及!這種扭曲的體貼,你要嗎?她和我一起長大,上大學前形影不離,為什麼她不將心比心?我媽媽是不在了,但——」她使勁拍了拍心窩,「她一直活在這里,一直活著!為什麼要犧牲我的媽媽?我恨她,好恨她!」
權弈河的喉頭動了動,「你狠得下心?她是你曾經最好的朋友!」
「一定會!」她瞪圓了眼楮,雙拳緊握,「我可以一輩子銘記兒時和她玩得開心的情景,卻再也不會親近她!」
「再見面呢?」他困難地追問。
「等久了,大概會一笑而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大概還是舍不得視而不見,但絕不會多說一句、靠近一步。」
舍不得又為一些事必須放棄,可以記得以前的美好,但再也不去靠近,尤其是曾經靠得很近很近……這女孩和他好像!可他能不能像她一樣堅強?一樣堅定?有些時候,並不是你想任性就可以隨隨便便任性的!
「嗯!」一走神,權弈河倒抽一口氣,握掃帚的手背刮著地面去掃桌下的碎片,卻無意中傷了自己,長長的血痕劃了出來。
「你的手怎麼了?」崔婧注意到他那聲輕微的囈語。
「沒事,破一點皮。」他甩手,沒多在意。
「是嗎?」她眨眨眼,「你知道那是什麼試劑瓶嗎?」
「化學試劑瓶。」他拿起半截瓶子端詳,「硝酸啊……」
她離開桌邊,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你還這麼鎮定?不覺得疼啊,這個濃度足夠燒壞一大塊皮了!」
突然被她握住手,權弈河嚇了一跳,匆匆抽回泛起刺痛的手,「現在有了!」
「現在有什麼?疼了?」她信手抽出一根細細的棉簽,在旁邊另一個寫著酸式鹽的小試劑瓶里沾了幾下,「手給我。」
「嗯?」他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手。
「干嗎這麼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會吃了你?」她更是壞心眼地諷刺,剛才郁悶的心情也一掃而光——好一個單純的家伙。
權弈河微微赧然,嚅囁地說︰「我既然踫到硝酸,不要再連累你了。」
「爛好人。」她發現,眼前的男生很好欺負,于是一挑眉,「這一套追女孩子的苦肉計早就落伍了,知不知道?」
追女孩子?
從沒想過的權弈河睜大眼,忽地,腦子閃過她不久前摔電話的一幕,她不肯承認自己掉淚的倔強模樣,還有一剎那握住他手的暖意,不禁內心澎湃,「那你會不會答應?」
「啊?」她也傻了,沒想到,一句無意的話還結下了一段姻緣。
「我追你吧!」他認真地點頭,「我覺得你很好,很認真,很適合我。」
什麼和什麼呀?舍友的男友都是挖空心思、想盡辦法討得女友歡心,惟獨她,怎麼遇到一個連表白都像是下定義的男生?
「你能做到我對男友的要求嗎?」她懷疑地瞅著他。
「你說。」他一板一眼地說。
「我要一個能給我送飯吃、會幫我洗瓶子涮試管、會幫我扛蒸餾水、累了幫我捶背、實驗失敗了給我墊背、數據做壞了給我當出氣筒……的男友。」她犀利地反問,「做得到嗎?」
權弈河淡淡地說︰「換句話說,做到任勞任怨、無怨無悔就可以了?」
「說起來簡單,你能做到嗎?」她揚起了眉毛。
「不試試看……」他頓了一頓,沉沉地說,「誰能比事實更有發言權?」
她一撇唇,「你很有信心嘛!」
權弈河那一笑仿若春山,立即眩惑了她的雙目。
「好,那你就追我吧!」被一個那麼帥那麼有名氣的帥哥追也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嘛!腦子一熱,崔婧答應了他。
她接受他,成為他的另一個精神寄托。
崔婧在學習工作上的熱忱,真的可以和他對圍棋的愛不相上下。看著她努力,一點一點達成自己的夢,他深有同感地驕傲,高興,也難免有一絲絲失意……除了父親,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內心的掙扎,或許,也只有父親能體會那種擁有前一秒卻又擦肩而過的痛苦!
他如何能在勁敵的憐憫下黯然離開?
他怎麼能讓寄予厚望的段老師失望?
他承受不了的壓力,又豈止是每一步棋子冥思苦想的負擔?這些年,大家都以為他淡泊名利,為和崔婧在一起而放棄職業棋手的身份,甘願在一家圍棋沙龍當指導老師,一份難得的深情、難得的體貼、難得的犧牲,段蒼梧與東方名人雖不苟同,但沒有埋怨半句。
事實上,他騙了身邊的人,利用他們當逃避傷害的擋箭牌,他不願承認他的好勝心強到必須用愛崔婧、無欲無求當理由,壓抑重新回到棋壇與名人他們一較高下的沖動!
他竟……那麼的虛榮與脆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