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晚上請沙瑞星吃飯後,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他,大概是忙著和碧兒合作節目吧!反正到時資料整理好,還是要交到佟逸那里審核,再由肖嗆蟀廣播,我早晚會知道內容,所以也不急著去問碧兒情況如何。
日子一天天過,中秋節快到了,東大的校園也跟著熱絡起來。宿舍區掛了很多燈籠,百匯樓最頂層點綴著一串串彩色的小燈泡,夜晚降臨,連成一片,閃著柔潤的異彩。而社辦大樓的外面則矗立著兩排整整齊齊的大彩旗,每次經過,都听得到獵獵的擺旗聲。
「怪……」
「有什麼不對的嗎?」一旁路過的肖嗆蟀見到我發呆,輕輕地問。
「大大的不對。」我指了指四周的擺設,「我第一學期來這兒就覺得怪,中秋節又不是春節,張燈結彩得還掛燈籠,你看社辦樓,弄得和迎接外國領導人一樣隆重。」
「是這樣子的。」肖嗆蟀好脾氣地說,「我們這座城市,有許多人是外來的打工仔,還有一些為了做生意,在佳節都沒有辦法和家人團聚的人,政府為了渲染過節氣氛,給他們一種溫馨的感覺,特意拉贊助商在大街小巷舉辦實惠活動,你想,政府都出動了,其他各行業再一助陣,效果肯定要比其他城市強烈。」頓了頓,又笑道︰「學校的外地學生也不少,所以會跟著熱鬧。」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在我家那邊,大家頂多吃吃
月餅,看看中秋節晚會,賞賞月就算過去了,並沒這里夸張。」
「其實也很好啊。」肖嗆蟀笑眼彎彎,「大家選擇一多,玩得也開心。」
「我以為你喜歡安靜呢。」
「喜歡安靜的是佟逸,不是我。」肖嗆蟀淺笑,「我喜歡湊熱鬧。」
「是啊,所以你自己就笑個不停。」真想伸手抓抓他那張明明一臉迷糊卻又迷人不已的白皙面孔,又怕自己手重傷了他,好矛盾。
「呵呵……」肖嗆蟀眼楮眯成一彎新月。
「敗給你了,笑的時間那麼長不會僵硬啊。」我翻個白眼,「哪,嗆蟀,你有沒有記住我中午傳授給你的絕招?」
「什麼?」
「就是……」我猛然止住嘴,一瞪眼,「好啊,是我在拷問你,你現在是想騙我說,你好狡猾啊。」
肖嗆蟀抿嘴一笑,「中午吃飯的時候,你跟我說了好多絕招,我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你嫌我話多?」我懊惱地說。
「不是。」肖嗆蟀連連搖頭,重重地否定,「我喜歡听你、還有其他的人說話,你們都不理我,我才真的會不喜歡。」
「怎麼會?」我當他在調侃,「你這麼出色,身邊應該不缺人聊天。」
「以前是沒有,現在是不能。」肖嗆蟀極輕的一嘆在隨之而來的笑容下消逝。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的話,讓我听得一知半解,好困惑。
他的睫毛微動,「自從我的眼楮壞了之後,身邊的人越發少了。」
「哦——我知道。」拳頭一敲手面,我振振有辭地說︰「你性子太溫、身體不好,眼楮看不清,佟逸、碧兒擔心有些人接近你目的不良,才盡可能阻攔吧。」哪,先前佟逸不是也告誡過她,不要太接近肖嗆蟀嗎?那兩個人的保護心態,如出一轍。
肖嗆蟀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認為,性子溫就是沒脾氣,身體不好就是廢人,眼楮不好代表心是瞎的?」
我被他近乎「狠毒」的字眼震住了,喃喃道︰「沒……沒有,我覺得你很厲害的,性子溫很可愛,身體不好注意點就好,眼楮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呵呵,嚇住你了?」他笑得很無邪,「抱歉,我開個玩笑。還有,你的那些經驗我記得——比如,到食堂窗口前不可以和別人提到我要吃的菜,不然會被打光……是不是?我知道了啦,以後中午飯,你去陪阿逸吧,他不是追你嗎?」
「沒有啦。」再听肖嗆蟀吐出我傳授給他的「經驗」,不禁臉紅,「是我答應碧兒中午陪你吃飯,和佟逸沒關系啦,再說他中午在廣播社看稿,訂了快餐,又不來食堂。」我揚眉看看他無害的笑臉,「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對,讓你不高興了?」
肖嗆蟀呆了一下,馬上又笑,「你怎麼這樣想?既然不放心,那就繼續做我的‘監護人’,等你們有更好的安排,再告訴我。」
「真乖啊。」我感慨,他是個很體諒別人心情的好人。
肖嗆蟀輕輕地「嗯」了一聲,舉了舉手中的一個厚本子,「我要去語音室排練,你要不要來听?」
「啊,是練習。」我興奮地擦拳摩掌,「能不能帶攝像機還有錄音器啊?」
「咦?」
「拍了以後,能賣給同學好多錢啊。」我滿懷暢想,「一張照片十元錢,一段DV五十元錢,比起發傳單、當家教發家致富要快多了。」
肖嗆蟀眨眨眼,「真的這麼容易賺錢?」
「嗯,咱們學校有一大票你的听眾呢。」我數著幾根手指頭,給他看,「啊,還沒有上班你就這麼紅,將來更了不得。」
「那你拍吧。」他慢吞吞地開口。
「傻瓜,我是開玩笑的,你還當真要出賣色相啊。」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就是你允許碧兒和阿逸也會殺了我,以後不可以隨隨便便答應別人的要求,知道沒?」
「我也是開玩笑的。」肖嗆蟀突然說,「你不會那麼做。」
「連你也拿我開心?」我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太過分了吧,肖嗆蟀,原來你是一只不露聲色的小狐狸!」
面對我的指控,肖嗆蟀氣韻悠長,微笑著並不辯駁。
「好啦,你就會傻笑。」我無奈地聳聳肩,「走吧,去看看你怎麼排練的。」
說笑之間,我們上了綜合社辦大樓,最上面一層是多媒體語音室,也就是上次沙瑞星面試的地點。下課以後,學生們的活動範圍擴散到了校外,教學樓便顯得冷清,偶爾走動的幾個學生是在打掃衛生。
多媒體教室一共四間,我們進了第一間。海藍色的波浪窗簾垂拽于地,光線昏暗,看不清小件的物品,我毛毛糙糙的,難免磕踫,撞到音響設備。
「拉開窗簾吧……」我對他說,「萬一你踫到了什麼可就不好辦。」
肖嗆蟀放下厚厚的紙稿,微笑道︰「不會,我很熟悉這里的擺設,倒是你,坐在門口那里就好,再踫到什麼,物業管理的阿姨會來罵人的。」
「哦。」我不敢再輕舉妄動。
肖嗆蟀拿起一個話筒,調節好音量,開始講述一個故事︰「彈雨之中,他們抱著‘我不殺人,人也殺我’的觀念大叫‘沖呀、殺呀’,失敗了,退下來,然後再反攻……高度的緊張與恐懼中,貝姆真的瘋了,一次戰斗,凱姆利希的腿被炸斷,失去了年輕的生命,穆勒被化學毒氣毒死。不僅如此,士兵們還要忍受陣地上的饑餓、潮濕、疾病和糟糕的天氣。保爾沉痛地哀思著︰‘為什麼——為什麼——要打仗呢?’」
我漸漸融入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那里陰暗漆黑,充滿血腥與殘暴,人們撕心裂肺的哀鳴在天空徘徊。
肖嗆蟀不愧是校園第一DJ,如此尖銳詭異的聲線竟可以拖那麼久,難道他中間都不用呼吸嗎?我在想,如果不是語音室的隔音設備好,在門外听到了,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門里發生了什麼。到底這是什麼故事?為什麼處處流露著悲涼與淒慘?
我看得見肖嗆蟀的表情,他也很認真,完全融入了劇情當中,仿佛身臨其境,親自體驗了戰斗中的一幕幕慘劇,連那雙總是迷蒙的雙眼也透出了陣陣寒意。
我怎麼會覺得肖嗆蟀是個容易被欺負的受氣寶寶呢?他的犀利在無形中才能感受得到,要發現並不容易,但要觸模也不難。阿逸和碧兒是怎麼想的?他們也該知道肖嗆蟀沒有想像中的脆弱,為什麼對他還那麼緊張?
「想什麼?」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又從後面偷襲,勒住了我的脖子。回頭一看,正是沙瑞星一張嗤笑的臉孔,不禁低咒︰「你是不是得了猩猩真傳,動不動就勒人?放開我。」
「噓……」他低低地說,在我耳邊吁了口氣,「你會影響到別人。」
這句話,止住了我所有的惱怒。唉,可惜,誰讓我沒有那頭大蠻牛的臉皮厚,可以不顧及別人的看法?順勢拉了一下他,「大蠻牛,這是什麼故事,你听過沒有?」
沙瑞星听罷,挑了挑眉,「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什麼真的假的?」我推推他,「這不是問你嘛。」
「這是《西線無戰事》的片斷……」沙瑞星壓低了嗓音,「馬恩河戰役前後,說的是一群德國少年兵對戰爭由興奮、憧憬到反感的過程。保爾和同學在老師的沙文主義煽動下,投身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可真正投入到戰爭中後,他們才體會到戰爭的可怕……你剛才听了肖嗆蟀的形容,那里炮聲轟鳴,血肉橫飛……所以保爾開始懷疑過去的理想,戰爭的殘酷和毀滅性使他的英雄主義破滅,並且對戰爭懷疑、厭惡以至于……憎恨。最後有一個場景,保爾爬出戰壕捉蝴蝶,結果被冷槍打中死去。然而,在那一天前線司令部的報告中寫道︰‘西線無戰事’。」
「為什麼?」我的嗓門略略抬高,「無戰事怎麼還會死人?」
「笨蛋,同戰爭相比,個人的生命微不足道。」他大力地敲了我的腦門一記,「這是今年暑假月月幫你整理的影評,我都沒忘,你竟然一點都沒看?」
「痛。」我哀嚎,「交了那麼多稿子我怎麼記得住?誰也沒說要我背誦下來,再說這種一戰背景的故事,我當初就是看了也是大眼一掃,不感興趣嘛。」說到一半,我突然僵住,在腦海深處浮現一個畫面——那是我撞到肖嗆蟀的時候,他掉了一疊厚厚的稿紙,我有看過內容——而那個內容就是《西線無戰事》!
老天,我當初說什麼來著?再去看肖嗆蟀,他一手握著麥克風,一手壓著稿子,普通話念完後又用地方話念了一遍,「燈光在整個歐洲熄滅。民族、宗教、姻緣、仇恨、尊嚴、權力、金錢……所有這一切都似導火線,一旦被點燃就會引發戰爭,在世界各地掀起血雨腥風。如今戰爭已經結束,但是戰爭帶給人類的血淚災難是不能夠忘記的,那是屬于人類的靈與肉的創傷。人們痛恨戰爭,但卻喜歡談論和觀看關于兩次世界大戰的電影,因為戰爭留給世人的啟示與思考是長久的、深刻的,在我們心中形成終生不散的塊壘……」
東市的地方話我听不大懂,可他的認真顯而易見。而我——作為「稿子」的「原作者」竟然一直無動于衷?肖嗆蟀怎麼看?他如果懷疑了我,會不會告訴佟逸?他們是死黨,那種過命的死黨,會對彼此隱瞞重要的信息嗎?
「露餡了?」低低的嘲笑在耳邊響起。
我無力地一松勁兒,半掛在他的肩上,「听著,落井下石和火上澆油是卑鄙的行為!」
「我從來沒有說我是君子。」
「至少當小人不光彩吧?」我側過頭看,突然發現,這頭牛挺有型的嘛!或許是長年累月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視覺產生了免疫?不過他不似肖嗆蟀的縴細柔和,也不似佟逸的瘦削沉穩,只是一股子的粗獷豪邁——北方人所擁有的最大特色。不曉得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習武之人都有一雙有神的眼,他練
跆拳道多年,眼黑如墨,亮如星斗,每次和他說話都會不由自主留意到他的眼,一時太近,我的心又莫名地跳了一下。
「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
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好說話?我正打算小贊他一番,便听到炸肺的第二句——
「誰讓你是男人婆。」
「沙瑞——」
我的話被他伸過來的鐵掌堵住,咕噥半天,沒有半個音。
他努努嘴,那是肖嗆蟀所在的方向,「剛才是你讓我听好,現在輪到你……肖嗆蟀是個聰明人,不需你多嘴,要不要揭穿,在他,不在你,你就等著判刑吧。」
我皺起眉,「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他得意地一揚眉,「包括連你睡覺的時候幾分鐘翻一個身,往哪個方向翻,一晚上打幾次呼嚕,我都了如指掌。」
他三言兩語把我剛才的惶恐敲碎,身體似乎從冰冷的地窖進到炙熱的煉獄,我狠狠一咬他的手指,趁他一縮,反掐牛脖子,「找死啊!誰告訴你我打呼嚕?再胡說八道,我把你骨頭拆了。」
「你就是打呼嚕!」他固執地再一次重復,「我又沒有嫌棄你,這麼激動干嗎?」
「靠!你怎麼知道我打不打呼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氣得方寸大亂,說完胡話也笑了。睡著了,自己當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呼嚕,但是,這不代表認同他,開玩笑,睡覺時候的秘密,讓一個男生知道,傳出去我還怎麼有臉見佟逸?
「白痴。」他順勢一拉我的胳膊,我姿勢不雅地趴在他的雙腿上,後腦勺再度被那只鐵掌大削一番,「每次來學校的火車上,是誰一個人呼呼大睡?」我一下子滴汗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可這是真的。我們倆千里迢迢來這里上大學,經過三個省,一路上車下車的人龍蛇混雜,而我每次都要帶N多特產給舍友吃,自己肯定拿不了,沙瑞星本來是可以坐飛機的,但沙伯母偏要他鍛煉,于是順理成章淪為我的苦力,負責夜里看行李,到站拎行李。料想,他總對我惡言惡語,多半也在暗中實施報仇。
「現在明白了?」
「算你狠。」我掙扎著爬起來,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抓到了好把柄,「喂,現在應該是跆拳道部訓練的時候吧,為什麼你會在這里?誰規定部長就可以偷懶?」
他懶洋洋地站起來,「那還不是男人婆你給我安排的任務?」
「什麼?」
「碧兒在隔壁畫宣傳海報。」肖嗆蟀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無聲無息。
「嗆蟀,你、你怎麼過來了?」我結結巴巴地不知所雲。
糟糕,剛才我和沙瑞星斗嘴的話他听去了多少?見鬼,我背對著沙瑞星看不到後面,可那頭牛一定看到嗆蟀過來了,他就是故意不提醒我!嗚嗚嗚……
「啊,該念的都念完了,想問問你的意見。」肖嗆蟀並無異樣,仍是笑得一臉溫和。
「我……我覺得聲情並茂,很好很好。」我忙不迭地點頭。這不是恭維,本來嘛,人家肖嗆蟀就是諸多傳媒看重的搶手DJ,怎麼可能不好?
「是嗎?」他向我後面的人打招呼,「沙瑞星,既然你也听了,覺得怎麼樣?」
「可以。」沙瑞星干淨利落地吐出兩個字。
「謝謝。」肖嗆蟀撥了一下發絲,從桌子上拿起那一疊稿子,遞給我,「這個是下個月廣播社聯播欄目的稿,內容我背得差不多了,請你在後面加一點筆者的感慨,到時候可以作為與听眾的互動。」要改稿子?
我扁起嘴巴,欲哭無淚。好一個惹禍上身,放著美麗的日子不過,非要異想天開找槍手代我寫文章混進了廣播社,現在倒好,提心吊膽,動不動就面臨東窗事發的危險。肖嗆蟀是不是看穿了我,專門用這個方法了來試探我?
「你……現在要嗎?」
「現在不可以嗎?」他的笑容那麼柔軟,話語卻帶著刀尖刺進我的胸膛。
「不、不是不可以。」我擺擺手,汗如雨下,「主要是好長時間沒有看了,你讓我馬上寫評論,恐怕會力不從心,不如你讓我回去好好想一下,再另外添補完整。」
「我剛才讀給你听了。」肖嗆蟀眨眨眼,慢吞吞地說。
我愣了一下,總覺得剛才在他朦朧的眼中閃過一抹幽邃的光澤,可是由于太快,沒有來得及捕捉到任何線索。
「抱歉,她一會兒得跟我出去。」
我從來沒有那麼喜歡沙瑞星的聲音,哦,太好听了,簡直是仙音,挽救受苦受難的黎民于水火中,于是乎,我遞去一個感激涕零的眼神。
哪知人家沙少爺很不給面子地把頭一偏,當作沒有看到。
我吃了個鱉,忍氣吞聲地隨他的話敲邊鼓,「是啊,一會兒要和他去買東西郵回家。」
「這樣子啊。」肖嗆蟀沉了片刻,輕輕地說︰「對,你們兩個是老鄉……中秋節給家里快遞些我們市的特產吧,什麼龜苓膏、蜜柚都不錯。」
「是啊。」他能轉換話題,最高興的當然是我,「其實我想買沙田柚,誰讓月份不到,只好先看看別的。」
「既然你們還有事,我也不勉強,等幾天你再給我吧。」肖嗆蟀把稿子交給我,側身從語音室走了出去,經過沙瑞星的時候,問了一句︰「碧兒還在畫嗎?」
「走了。」沙瑞星簡潔地回答。
肖嗆蟀笑了笑,「好的,那我先走了,日臻,再見。」
「再見。」
等肖嗆蟀進了電梯,我才松口氣,對沙瑞星說︰「謝啦。」
「我不是幫你。」沙瑞星靠在門邊,搓搓鼻子,「只是想看看你這麼瞞下去,最終是個什麼結果!」若是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然而現在,面對肖嗆蟀給的臨時任務,我的底氣全失,話到嘴邊咽下去,長長地嘆了口氣。
沙瑞星不吭氣,語音室沉浸在一片靜默之中。
我咬了咬嘴唇,振作精神,「你剛才說要和我出去,是不是有什麼事?」
「當然——」他一甩頭發,「不是。」
靠!這麼,幫我一次也用著把尾巴翹到天上吧!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個月兌身之計吧!」他轉身一擺手,「我沒時間和你耗。」
「唉,你不是說碧兒走了?」我納悶地問,「她一走,那你還做什麼?」
「開什麼笑話?她走了,我還忙著呢。」他側目看了我一眼,「不是每個人都天天閑著陪人家吃飯。」
「你……」最近這家伙的嘴越發毒了,一點不愧對他的名字,和電腦上的
殺毒軟件「瑞星」有一比,我都要吃不消了,「你到底去哪?」
「電視台!」
沙瑞星走了,我瞅著他高大的背景,突然叫了一聲——
啊,他說的是……電視台?
你有沒有去過電視台?
你有沒有想像過那個在電視機里無限風光的晚會是怎麼錄制出來的?反正,我是頭一次見識到所謂的幕後工作。
演播中心設在電視台信號塔的後面,那是一座元寶頂的建築,演出現場相當大,至少可以容納幾百人,吊頂棚蓋是活動式的,必要時便可以成露天狀,梁上橫七豎八掛著各色的鎂光燈,還有伸縮性的攝像機,心形的舞台上的導播穿梭不停,忙碌地吆喝著各部門的技術人員檢查設備、道具,還有化妝師也走出了化妝間,親自上台給主持人進行最後的補妝,有幾個方向的觀眾群在練習鼓掌和起哄——娛樂節目的氣氛不是那麼好烘托出效果的,有時冷場,要靠場下的掌聲和觀眾的熱情來彌補,雖說有點假,可錄制晚會就這麼回事,誰讓今年的黃金時段,上級部門下文件要求地方台先轉播央視的晚會呢?節目推遲到十點以後會影響觀眾回家團聚的心情,只好臨時取消直播,進行錄制。東市地方台中秋節晚會的錄制現場在如火如荼地展開當中……
我嘆為觀止,還是不大置信,索性伸手去掐身旁的人,「不是做夢吧?」
「廢話!」沙瑞星一把抓住我掐他胳膊的手,按在座位的扶手上,「都讓你進來了,還有什麼懷疑的?」
「可、可是好神奇啊,你從哪里找的票,可以在東市的電視台進出?」我幾乎是手舞足蹈,若不是抽了半天沒有把手抽出來,一定會激動地拍到他的臉上。
「你能不能老實點,一會兒保安把你趕出去。」他惡聲惡氣地說,把一杯爆米花和一串糖葫蘆塞到我手中,「堵住你的嘴。」
「你什麼時候買的?」演播中心的會場人很多,光是入口就好幾道,我又不分方向,不敢隨便亂跑,緊緊跟著沙瑞星,一直沒分開過,不過我記得他沒有去買什麼東西。
「誰讓你東張西望,人家工作人員送的。」
我這才注意到,前後排鄰座的男女老少手里都有類似包裝的零食,吐吐舌,「沒來過好奇嘛,對不起還不行?」
他哼了哼,「有什麼可值得希罕的?我也沒來過,不是照樣很鎮定,拜托你像個大人的樣子好不好?這樣的環境,穩重點才禮貌。」
我悶悶地「哦」了一聲,喃喃道︰「又沒人教我。」
沙伯伯是個有名的大律師,經常出席公眾場合,連帶沙瑞星也耳濡目染,當然比我見過世面。我不是滋味地舉起那串糖葫蘆往嘴里塞,哪知一個細得有些恐怖的嗓音響起,嚇得我來不及嚼就把山楂咽了下去,一粒山楂核卡在喉嚨里,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嗆得我大咳,憋得臉快要燃燒起來。
「你搞什麼?」沙瑞星在我的後頸上用力推拿。
我邊咳邊申吟,「我……好難受……」
「別說話!」沙瑞星索性把我從座位上拉了過去,趴在他的肩頭,然後急促地問那個嚇到我的聲音的主人,「水,有沒有水?」
「我……我沒有拿……」那個我看不到樣子的女子有些無措。
後排有位熱心的大叔遞來一瓶礦泉水,沙瑞星道了謝,趕快打開遞給我,我喝幾口,還是沒咽下去,有些惶恐地瞪大了眼,指指喉嚨。
沙瑞星拍了拍我的面頰,沉沉地說︰「不怕,沒事的。」
那一句「沒事的」,如若堅定不移的盤石,安撫了我緊繃的神經,這偌大的會場那麼絢麗那麼繁華,卻又無比陌生。
來來去去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除了他——這個和我天天吵架斗嘴的大蠻牛,如果他撒手,我會徹底抓狂了,下意識地緊緊揪住他的襯衫,艱難地維持呼吸。
他站起身,摟住我的腰向外走,「這里人多空氣雜,到外面。」
身後那人又叫他︰「喂,沙瑞星,演出快開始了!」
沙瑞星側身的一瞬間,我終于看到害我卡住嗓子的人是誰了——辛小雨!她穿著一身很漂亮的短旗袍,脖子和手腕上的珠鏈閃耀著幽柔的光澤,臉上擦著一層厚厚的粉,如果不是眉間的一顆紅痣,我差點沒看出來。
怎麼一回事?辛小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她那身打扮是準備干什麼的?
一連串的問題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想,被沙瑞星托著出了安全門。外面的空氣清新許多,但是對于我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除了外面巡視的保安,所有人都聚在舞台現場,大廳里空空的,只有噴水池隨著音樂的節奏起伏。
我沒勁兒了,坐在水池的邊緣,不肯再走一步。
他看看手表,說︰「不要在這個時候鬧脾氣,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搖頭,一想到那些在報紙上看到開刀取物的例子,不禁毛骨悚然。他一拉,我就賴在地上猛勁兒搖頭,上氣不接下氣,使得他也不好再勉強我。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他蹲,兩手一攏我的肩膀。
我依然搖頭。
他干脆也在旁邊坐下,轉過我的臉,強壓不耐地說︰「還有個辦法,可是我不保證會成功,你要不要試?」
我盯著他烏黑的眼楮,輕得不能再輕地點了一下頭——到這個關頭,他幾乎是我惟一的精神支柱了。
他深吸一口氣,溫和地說︰「好,你乖乖地照我的話做。」
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他從我的口袋里拿出一張濕巾紙和一支筆,把筆卷在紙里,然後一托我的下巴,「張嘴。」
我脆弱地訥訥照辦,就見他把帶筆的卷筒伸進我的口腔,在舌根處用力一壓,我立即涌上一股反胃的沖動,慌亂地爬起來奔向洗手間,又咳又吐,淚眼模糊。可是,這一吐,當真把那顆芝麻粒大小的山楂核吐了出來!
水呼啦啦地沖走雜質,我也累癱了,一雙手把我扶起來,低低嘆息,「站好,勇敢點。」
透過理妝的鏡子,我看到沙瑞星在笑,我卻笑不出來,因為他慘白的表情告訴了我剛才的事有多麼危險,閉了下眼,我按著刮傷的嗓子說︰「我……再也不吃糖葫蘆了。」
他一抬手,指了指上方,「不吃可以,不過你是不是先離開這里?」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洗手間上掛著牌子,上寫一個字︰男。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鍋,嚇得力量頓時復原一大半,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那是我這輩子最丟臉的一刻,縮在牆角里,半天都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現實。
沙瑞星跟著走了出來,來到面前,似笑非笑地說︰「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我無力地掀掀嘴角,「多謝你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