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的情人 第七章

簡很勤快地為自己煎了一個雞蛋作為早飯,並剛把茶炊也放在柴火上。那雞蛋是那一群散養在空曠的海灘後山坡上的院子里的矮腳雞下的。在不怎麼平整的餐桌上吃著雞蛋的同時,她聞到了正從烤盤里飄出來的烤面包的香味。

在這兩周的時間里,她已喜歡上了這里簡樸的生活方式。部分原因也是由于她到來以後才把一個亂七八糟的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條的緣故。

愛娃在幾個星期前剛從一位很難取悅的祖姨母那兒繼承到一處破爛房產。她告訴簡說,她可以住到那兒去,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她又說,一家房地產公司已通知她說,這房子在未經清理、裝修以前,是不適合以任何形式出租的,因為它已幾乎無法居住。正處于絕境的簡立即看到一線生機,她馬上提出為愛娃整理那房子,以換取一些生活費。

房子整理好以後,剩下的問題就是生活費了。愛娃堅持說。她和她丈夫都認為她為他們做的事情無論如何也難以報答。她對于簡打來的請求幫助的電話,對于她和瑞安的麻煩以及她的處境,感到有些吃驚。可她還不知道自己好朋友的近況如此糟糕,也不知道這和瑞安有這樣密切的關系。

愛娃和康拉德•馬丁結婚以後不久就搬到了惠靈頓,他們決定住在離愛娃父母家幾百公里遠的一所舒適的房子里。這倒使得她有了一個躲避瑞安一回到奧克蘭就對她進行危險騷擾的地方。簡並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愛娃,她也無法幫助簡,因此她可不想給愛娃增添煩惱。

作為一個準備自己開店的機械師,自信而精明的康拉德不願意從親戚那兒得到什麼資助;他們自己又有兩個孩子要撫養,這一切表明他們並沒有多大的財力支持簡。而簡早在三年前就給自己規定,不要老拿過去的一點點恩惠維系今天的友誼。

簡猶豫了半天才下決心打了那個電話,但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愛娃伸出了友誼之手。她對簡的請求當即表示同意,甚至連更多的問題都沒有問——當然,她也多少表示出她非常好奇。因此簡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就把自己遭到瑞安強烈報復的事情告訴了她。當然,自己和愛娃過去的未婚夫睡過覺的事她可絲毫沒有透露!

幸運的是,愛娃的祖姨媽格特魯德對當局持不信任態度,因此對文明社會的前途沒有信心,祟尚自然生存主義。所以她的房間里到處都塞滿了各種生活必需品。除了那一群雞以外,院子里還種著蔬菜和許多果樹,足夠簡每天享用的了。

現在她惟一感到缺少的就是一只女乃牛。簡一邊想著,一邊拎起柴火上的茶炊,把一些開水倒在一個裝有碗碟的塑料盆里,剩下的開水倒進一只茶壺。牛女乃和黃油是她惟一需要購買的東西。當然,簡樸的生活也有缺點,尤其是對于一個只有一只好手的人來說。幸虧愛娃叫來康拉德的一個親戚,用他自己的工具車幫助簡把她那一堆用紙箱和塑料袋包裝的「家什」都運到了皮亞海灘。可她剛到達這里時還是感到困難重重,其中最大的就是,如何用自己的有限資金長期維持基本生活。

這里有一趟開往奧克蘭的公共汽車,可她自從來這兒以後還從沒有去過。這房子里有電,但沒有電話。而為了省電,簡還經常點蠟燭,蠟燭倒是不用買。愛娃的祖姨媽在屋里存了很多。她同時也很少用熱水器,她主要用柴禾和收拾這房子時清理出來的垃圾燒水洗涮。這里的夏天很長,她有時也洗冷水澡。皮亞海灘的所有居民都是用水罐儲水,簡因此也對用水十分節約,常把生活廢水留下來澆菜園或沖廁所。

她至少有一個方便的幫手,那就是她現在看的一套破舊的「自己動手」叢書。這是過去很流行的一套家庭主婦畫冊,是她在床鋪底下的一個落滿塵土的紙箱子里找到的。

她從書上學會了烤面包。簡看了一眼廚房牆上的掛鐘,想著是不是該看看面包是否烤好了。她打開烤箱的門,用一塊隔熱布墊著從烤箱里把烤盤拿了出來。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每天早上把烤盤放進烤箱以後就到海灘去散步。她把烤盤拿出來以後就放在了那破桌子上。她用手指輕輕按了一下那發起的面包皮,聞著它們的香味。不太理想。但是自從簡住到皮亞海灘以來,她就把一切無法達到的標準早就放棄了。她甚至還發現,只要你有雅興,不生氣,就是做錯了事情,對自己的錯誤嘲笑一通,也是蠻有趣的。「這就是你的‘更好的出路’嗎?」

簡猛然轉過身來,踫到了桌子,面包也飛了起來。她本能地用她的好手抓住烤盤,其中的面包灑落了一地。她是那樣吃驚,以致好一段時間她都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大喊著把面包一個個地拾進烤盤。在身體被抓住的時候,她低頭看著手上燙起的大水泡,腦子里一片空白。「你在干什麼?」瑞安站在她身邊,雙手摟著她的腰,把她的身體扳過來。他拉她來到洗手池旁邊並打開冷水龍頭。他把她的手拉到那細細的水流下,然後順手塞上皮塞。

他讓簡把手泡在那滿滿一池的水里,自己來到汽車旁拿出車上的移動電話,開始給福雷醫生打電話。

「對,對,她就是那樣。不,沒有破,只是水泡——手心和手指上都有。好的——我按你說的做。謝謝你,格雷厄姆——記在我的賬上。」

他說完後把電話關掉並放進自己的褲兜里。簡依舊站在洗手池邊,「你完全沒有必要非得這樣做。」她無力地說。他穿便裝按說應不如穿禮服那麼威嚴,但是他現在看上去卻更堅毅。

「現在你應該知道了,我從來不是因為我非得做才‘去做。」他對她說。「你現在感覺怎樣?」

她板著臉說︰「還可以。」她並不是在說假話。冷水起到了一定的鎮痛作用。「醫生說什麼?」

「他說,你——見到我就驚慌失措,可能是有某種心理原因。」

簡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我沒有!這都是你的錯。你不應該悄悄地靠近我!」

「這就是了。因自己的過錯埋怨別人。」他把她的手按回到水里。「你的手在冷水里至少得浸泡十分鐘,才能促進痊愈,你的急救藥箱在哪兒?」「我——我記得好像就在這附近什麼地方。」她支吾著說,努力使自己忘掉他那接觸到自己後脊梁的熾熱的身體。她正穿著T恤衫和短褲,腦後梳著一個亂蓮蓬的小辮。他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你是說你不知道?」瑞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這雜亂的廚房和窗戶上的裂縫。「我的汽車後備箱里有一個。來,先坐下,免得你摔倒。」

他說著拖過一把椅子來,放在她的腿後面。他一直等到她坐下以後才大步走出去取藥箱。

簡的眼楮開始充滿憐憫地注意自己右手上的水泡。來到皮亞海灘以後她已經嘗到了痛哭的滋味,在沒有人在旁邊譏笑的時候,就不必那麼堅強了,完全可以無顧忌地放聲大哭。在這短短的兩周里,她已經把一年的眼淚都流掉了。而現在她發現,再次不得不用自制力來隱藏這種放松的心情是多麼困難。

瑞安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發抖,他一句話沒說就走進旁邊的房間。簡听到他在里邊翻箱倒櫃的聲音,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條毯子走了出來。他把它披在她的肩頭。毯子的下沿剛蓋過她的膝蓋。他擦干她身上的水,井把她的手在水池里拿出來放下去好幾次,直到她的手伸出來不再感到疼痛。然後,他把她的手輕輕放在桌上,用消毒藥棉仔細擦拭傷口周圍,又涂上一大片消毒藥水,然後他把藥棉敷在水泡上,用繃帶把手包扎了起來。

「你真該當個大夫。」她看著自己的右手被包得像個難以活動的魚翅,不由得打破沉寂說。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和他的粗獷舉止毫不相稱地精心護理她的傷口。在他毫不留情地對簡瘋狂報復的同時,倒也不難看到他和善的一面。

而他卻很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說︰「我本來是想當大夫。但是我家當時拿不出醫學院的高額學費。所以我進了一家建築公司,為的是掙錢減輕媽媽的負擔。她雖然吃苦耐勞,可身體已經很壞,干兩份工作對她太吃力了。我沒有做正式的學徒,因為學徒的工資太低。可是我還是學到了很多建築知識,我一般通過觀察就能學到很多。」

「哦。」他就這樣自學成為了一位建築業的大亨。然而由于父親的早逝.他卻沒有實現兒時的理想。她其實也一樣。

「我本來是想當服裝設計師的。」她月兌口而出,又立即感到自己又說漏嘴了。高尚的醫生行業和追逐時尚為本的行業並不能同日而語。

讓她吃驚的是,他並沒有譏笑她。他看著她剛洗過的臉,和那使她的臉看上去顯得很平常的蒼白的嘴唇和攏在腦後的頭發,「那你為什麼沒有當呢?」

她聳了聳肩膀,把目光從撫模著她手上繃帶的大手上移開。在高中時,她的服裝設計成績很突出。可她父親罵她學的是「軟行當」。多年來她已養成做父親希望她做的事情的習慣。但是在偏僻的皮亞海灘,她兒時的創作沖動似乎又回來了。

「因為你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父親,怕人們說你沒有他的遺傳,是嗎?」瑞安見她不回答,就自問自答說。

他現在仍然跪在椅子上,因此對她臉上的憤怒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對,我想就是這麼回事。」她的聲音堅定,沒有為自己爭辯。

「還是他提出了一些更有誘惑力的建議?」他連忙說.不讓她就這樣終止這個話題。「比如感情?可憐而富有的簡•舍伍德小姐是那種非贏得父親感情不可的人嗎……」他諷刺的譏笑開始瓦解她的自制力。「或許我應該說,是富有而可憐的……」

「住嘴!」簡大聲說。腦子里立即出現了他所描繪的自己的形象。那也許像她十六歲時的樣子,可二十六時的她可不再是那個樣子,她自信了許多。

「不管我其他事情干得如何,反正我把舍伍德公司經營得不錯。要不是你進來橫插一杠,這本來是我蠻好的終生職業!」

他站起身來。「這樣也許更好。你的臉色不好,已經有一會兒了。你最好喝點什麼。」

簡看著他倒了些茶在杯子里,他在廚房里行動自如,簡直就像在自家一樣。她忽然想到一個她幾乎忘了的問題。

「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不顧她連聲的制止,在茶里加了好幾匙糖o

「我剛一離開旅館,你就打了一個計費電話。電話號碼和通話時間恰好都打在了旅館寄給我的賬單上。這賬單所提供的信息當然比你寄到我辦公室的信更說明問題。在那封信上你只是說對我的好意表示感謝,還說你有更好的選擇。」

簡把纏有繃帶的手捂到了嘴上。她忘記了長途電話付費的事。「噢,上帝,你打了那個電話——」

「我真奇怪,你在教堂里侮辱並欺騙了的女人竟還能和你保持如此親密的友誼。也難怪,愛娃說自己是一個特別能原諒人的人。可惜的是我卻不包括在這些人里面……」他把那杯茶擺在簡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女。糖的。「她說你更像是她的姐妹,不是朋友。姐妹當然不論什麼時候都要同舟共濟——哪怕她已經知道了真相,她仍舊認為你是在保護她。’但究竟為什麼她也沒說清,這里面還是有蹊蹺……」

簡把手放在喉嚨處。這是她極度吃驚時的習慣動作。可憐的愛娃!她拿起電話的時候不突發心髒病才怪!要是瑞安再拿那些他懷疑的問題對她旁敲側擊,那就更麻煩了。

「你問了她些什麼?」她粗暴地問。「你在給她打的電話里並沒有說很多的事情。對吧,簡?」他臉上帶著神秘而得意的微笑說。「太有意思了,你先對她撒謊說你和我是情人,為的是保護她,可現在你又撒謊,不肯告訴她我和你睡過覺,這又是為保護誰呢?」

「她不會這麼輕易就告訴你我在哪兒——」簡急促地說,努力不往壞處想。她曾經叮囑愛娃,不要把她住在這兒的事透露給第三者,所擔心的就是怕瑞安反悔。也許她是應該告訴她朋友更多一些事情,可是,在她用旅館的信紙給他寫了那封信,又在自己付錢乘坐出租車的半路上把信發了以後,她實在想不到瑞安還能把她的住處打听出來。「第一次通話以後是沒有打听出來。可我非常有耐心,也非常會說服人……」

簡的腦子里立即出現了他可能采取的他在那旅館里對她采取的說服辦法,不由得臉色陰沉。

「幸好你這里沒有電話,」他微笑著說,「否則她一定會給你打電話,告訴你她把什麼都說了。」

也許是在威脅下說的!「你要是欺侮或者威脅她——」她聲音顫抖地說。

「怎麼樣?」瑞安把茶杯放下,把手放在桌上。「要是我做了,你會把我怎麼樣?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不能怎麼樣。這一點他們兩人都很清楚。「我想我可以做一些事情。」她抑郁地說。

「你可以試試,但是愛娃已經大大不似以前那麼脆弱了。其實我們後來進行了一次對我們兩人都大有益處的坦誠、徹底的促膝長談……」

簡的心猛然收緊了,「有多坦誠、徹底?她對你提起康拉德了嗎?」

她馬上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他的眼楮眯了起來。「你認為她可能有多坦誠?這和康拉德有什麼關系?」

「我……我是說——是康拉德的主意.讓我到這里來,把房子收拾好,以此抵償我的房租。」她連忙改口說。

認為愛娃會一時沖動,把一切都告訴他的想法是很荒唐的。她怎麼會把自己在和瑞安戀愛的最後幾個月里又愛上了康拉德的事情告訴瑞安呢?而這才是愛娃為什麼要在婚禮的前一天請求簡為她推掉這婚事的主要理由。

愛娃和康拉德——也就是她父母原來的司機,終于不再互相兜圈子,坦誠相愛了。即使簡不能想出那個辦法攪亂了婚禮,他也會出面干預的。但是,見到了這位靦腆、笑容可掬、談吐溫和的人,知道他曾擔心自己不配做自己所愛的人的丈夫的時候,簡倒認為向她哭訴父母和瑞安會殺了康拉德的愛娃是很可以理解的了。

簡本來可以對這對不幸的戀人的請求不予理睬,即使將來事實能夠得到澄清,她仍然會因他們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而煩惱。這煩惱和掩飾自己感情的憤怒難以解月兌地糾纏在一起。

「哦,是嗎?」

她意識到,在自己冥想的時候,瑞安正敏銳地觀察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你來干什麼?」她突然問。

他抬起眼楮。「也許是想看看你拿我那一萬塊錢究竟要干什麼——那支票還沒有兌現。」

連這他也注意到了!

「這只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銀行。」簡敷衍說。「我已經和你說過,你再也拿不回那筆錢了。而你也早就慷慨許諾,我值那麼多錢。」

她本來是打算把那支票當著他的面燒掉,可她又因它所代表的他們之間的那不尋常的關系而難以下手。那支票現在還安然放在她那空空的錢包里。它是驕傲戰勝實用的象征,同時也是深深埋在她心底的那瘋狂而美好的一夜的最好的紀念物。「當然。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把它忘了,或是找不著了。」

他很清楚她根本無意去兌付它!簡開始想要立刻兌付它了,可她並不想拿這錢做自私的事情,比如去抵債。但她會把這筆錢拿去捐給某個慈善事業,比如支持婦女反對壓迫。讓他去對自己做的事情後悔去吧!

「還有,要是你需要,我隨時可以再給你開一張。」

簡看出他又在設圈套,就有意把注意力轉到面前的茶杯上。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要拿起這個茶杯都很困難。不論一手拿還是兩手夾.她都覺得很不方便。她好容易才將杯子放在了左手心里。她用另一只包扎著繃帶的手扶著杯子,往嘴邊送。「不大容易,是吧?」

「什麼?」她說著把手放了下來,但因為怕把茶弄灑,並沒有把杯子從手心里拿下來。還因為太甜不禁做了個鬼臉。

「這里的生活,對于只有一只手能活動的人來說,一定很不方便。福雷醫生說了,你另一只手的燙傷至少要好幾天才能好。而且需要經常更換紗布,才能保證水泡破了以後不感染。可你現在連端一只茶杯都困難,你怎麼做飯、洗涮、換藥?你在這兒可怎麼辦呢?」「什麼都能辦。」簡對他的推理十分生氣。他是那麼自命不凡,那麼要強,那麼……健全。

「可你何必硬撐著應付呢?」他和緩地說,「你自己也說了,你成為今天這樣,全是我的過錯,而且我還向愛娃保證過,要好好照顧你。她听說你傷了一只手,就對你一個人在這兒很是擔心。你手受傷的事也沒告訴她……」

簡手上的茶杯倒在了碟子上。「混帳!她沒有看到報紙——我不願意讓她知道這些——」

「我也不願意。所以我並沒有告訴她你的手是在我的臉上傷的。如果說我告訴她我們打了個平手,你相信嗎?你再回到奧克蘭的時候就會發現,我已經向新聞界宣布,我和你之間的所有紛爭都解決了。」

兩個星期來漸漸嚴峻起來的事態一旦急轉直下,簡不知心里是什麼滋味,她的目光注視著眼前的杯子。她不想回去,瑞安的瘋狂報復舉動意外地給了她一個重新生活的機會。是的,她擔心自己的的前途,但她也為自己的自由高興。她不用再擔驚受怕,或指望別人憐憫,她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命運了。她早就不想再回去重操舊業了——那意味著時刻擔驚受怕、嚴格自控、孤獨、失落……

她長長吐了一口氣說︰「听著,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追著我——」

「真的嗎?」他沿著桌子走過來說,「你認為我該按照你最近給我的那封短信上所說的,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嗎?如果你寫那封信是認真的,那你起碼應該把信當面交給我。」

在說到「關系」的時候,他看到她以異樣的目光注視著她。盡避她隨即把目光投向別處,可他已經從中看出了。

他把聲音壓低,但卻更有分量︰「也許是你不相信你敢于面對面地對我說不,擔心你的毅力會再度喪失?簡,你擔心我們最後又會以床上共歡收尾。難道這不就是你逃避到這里來的原因嗎?」

仍像以往一樣,他又讓她意識到了自己性格中的矛盾。她在做出回避姿態的時候真的還下意識地也提出挑戰?簡把雙臂抱在胸前,一個勁兒地搖頭。但是這一次瑞安抓起她滑到耳根的辮子,把它繞在手上,讓她的頭無法再搖動。

「膽小表!」他大聲說。

她有意不接他的話茬。「難道真的沒辦法讓你相信我對此並不感興趣?」她冷靜的問。

「不是沒辦法……」他暗示地用大拇指在她的下嘴唇上輕輕劃過,並注視著她睜大的眼楮和因猛烈吸氣而顫抖的,「而是可能性很小。」

還沒等她對這難以容忍的挑釁做出反應,他緊接著又說︰「看看我們的過去,也許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們怎麼能讓過去的事情妨礙我們彼此給予對方快樂?為什麼我們不能共同努力,讓壞事變好事?」他的拇指在她的嘴唇上揉了揉。「你是城里長大的孩子,你不會喜歡這里的——你不屬于這里。跟我回去,你能應付多少激動和挑戰我就能給你多少。我們都從痛苦的經驗中得知,生活中雖然沒有一定之規,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再做有意傷害你的事情。」

她倒是相信他所說的,但是這種許諾在她心里沒有多大價值。

是的,瑞安也許不會再有意傷害她,可他依然會傷害她。如果他們真的成為戀人,那麼一旦分手,受到傷害的只有簡。這就像皮亞海上的波浪一樣無法改變。她現在的處境使她感到比兩星期前更難應付。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感到自己很難繼續保持她那精心維護的清高了。做瑞安的戀人也許能暫時滿足她身體的需要,卻會引發她內心更大的渴望。和他周旋就像吸毒上癮。在沒有被徹底征服以前最好的辦法就是盡早退步抽身。

「那好,你現在就轉身走開吧。」她冷冷地說,「因為事實是,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她說著用力把自己的辮子從他手里拉出來,疼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揮動包著紗布的手說,「我不想離開皮亞海灘,我更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什麼人合作!我只想一個人呆著。你明白了嗎?」

他甚至連爭辯都不爭辯的態度使她茫然了。他只是用銳利、深情的眼光看著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大踏步走了出去。她眼看著他汽車的尾氣在繞過門口的彎路上吹起塵土,耳听著那離自己漸漸遠去的馬達的轟鳴。然後,她把頭埋在胳膊里痛哭起來。

她擦去臉上的淚痕想,他就這麼走了恰恰說明他們之間的任何情分都飄忽不定。他本來可能對她有難以遏制的,但當他看到她的居住條件,看到她卸妝後的樣子和襤樓的裝束以後,他的憐憫心就超過了。他感覺到她已不再對他的智慧和構成挑戰。

在整個早上應付新的手傷的過程中,她一直叮囑自己,沒有他更好;對目前的處境,她也能和對付自己生活中的其他困難一樣——獨立應付。

幾小時以後,她來到後院,疲憊地尋找著更多的雞蛋。這時她听到屋子里有奇怪的聲音。她把籃子放下,沿著籬笆向屋子走過來,卻奇怪地發現,在前院的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草地上停著一輛白色的小貨車,車身上印著電話公司的圖樣。她繞到前院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身穿白色制服的電話公司雇員走進前門不見了。

「嗨!」她大聲叫著迫了上去,差點兒被另一個身穿電話公司制服的女雇員絆倒。她正蹲在門口往開裂門框上鑽眼。「嗨,你們這是干什麼?」

「按電話和傳真線。」嘴上咬著好幾個螺絲釘的女雇員回答說。「你家通往電話局的接線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家里的電線有的要更換。」「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可沒申請接什麼電話,你們馬上住手廠見那人女並不理睬,仍舊繼續她的工作,簡氣得直咬牙。到現在她對人們不听從她的命令還不很習慣。「誰是你們的頭兒?」

那金發女人一甩頭發,向那男人走進去的客廳努了努嘴。簡急忙向客廳走來。那男人正把一架高級傳真機放在那破舊的松木小桌上。簡花了好幾個晚上才把粘在桌子上的陳年老垢擦干淨,然後涂了—上光蠟保護它原來的古色。這是個年輕小伙子,對她的抗議好像根本听不見。「听著,這里面肯定有誤會。」即使愛娃真的急于警告她瑞安已經知道了她的住處,想給這里裝個電話,那她也絕對不會要什麼傳真機。更不用說是這種吊貴品牌的了。「你有沒有帶工作單?」她問道,「我要知道這是誰訂的——」

「我訂的。」

簡再次看到瑞安的身影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幾乎突發心髒病。他進來時還拎著一只大箱子和一台筆記本電腦。他徑自走進她宣稱只有她自己能進的那間最大的、陽光最充足的臥室里上下觀察了一番,然後走進了它旁邊的另一間。他把手上的東西放在那笨重的橡木床旁邊的地毯上。

「我需要一台電話和一台傳真機來和我的辦公室聯系。現代科技真是好,我不一定每天去辦公室一樣能指揮工作。我的筆記本電腦可以讓我和彩虹公司保持聯系,我手下又有很多樂于替我參加各種會議的助手。有傳真和電子郵件的幫助,我在這里一樣可以收到他們送到我辦公桌上的報告,或許還能更快一些。」

听起來好像他要搬進來住似的!「你——你在說什麼?」

瑞安好像听不見簡怒氣沖沖的嘮叨,他繞過門廳的那幾個工人,朝他的汽車走去。那車停在貨車另一側更遠處的山坡後面。這次不是上午的那輛豪華的奔馳車,而是一輛比較舊但保養得很好的四輪驅動吉昔車。他彎下腰,伸手從車廂里又拎出一只箱子。簡站在他身後,清晰地看到了他那把牛仔褲撐得圓鼓鼓的臀部。他一回頭,看到了她的目光,沖她微微一笑,她覺得心軟了。

「你真的以為我夾著尾巴走了嗎,簡?」他端詳著她微微一笑,似乎是暗示他看到了她依然發紅的眼圈。「看人就得這樣。事實勝于狡辯。對于像你這樣頑固的人來說,更是如此。不管你喜不喜歡,你現在需要幫助。只要這山不是穆罕默德的……」

那兩個對他們的關系很感興趣的工人把最後一條線鋪設好後,又當場試通了話,然後,他們一邊听著簡對瑞安的高聲質問,一邊不情願地開車走了。

「你休想就這麼搬進我家來。」

「我就這麼搬進來了。」瑞安環顧了一下基本收拾停當的辦公用具,伸了個懶腰倒在那張他給自己選擇的床上。滿床的的塵土立即飛揚了起來,那老舊的沙發床上盡是大鼓包。他不由得做了個鬼臉。「你的床是不是好一點?」

她沒有回答,他就起身自己去察看。在她那沙發床上,他張開四肢,用上下顛了幾下。「啊,這張床是稍好些。」他把雙手枕在腦後看著正在床邊瞪著他的簡說,「你想不想和我換一下?」

「不!」

他皺起黑黑的眉毛,「或者我們合用一張?」

她移開視線不理睬他的玩笑。「你怎麼啦,簡?難道我躺在你床上你就這麼不高興?」他說著翻過身去用臉在她的枕頭上用力摩擦,並拼命嗅著,好像是在暗示他對他們的氣味是多麼迷戀。

「不許你在這兒!」簡厲聲說,「我不允許!」

「可你打算怎麼辦?叫警察?把我轟走?」他那明亮的藍眼楮里充滿詢問。「這是惟一能趕走我的辦法。」

她正在考慮如何嚴厲回擊他的時候.電活鐘響了。他嘟囔了一句,起身去接電話。來電話的是他的秘書,他立即轉入了工作狀態。他在桌邊坐下,打開他的筆記本電腦。一邊和秘書交談,一邊打開電腦里的一連串文件。她走進廚房,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摔的東西來表達她的憤怒,但是自己的手又不配合。她現在惟一可以做的就只剩下小聲嘟囔了。她的默認態度使他認為她是很樂意他追逐她的,而這一點又離事實並不太遠。但是,她決不能做他一時發泄的對象!

「吸塵器在哪兒?」

她跳了起來。「什麼?」

「我想把我的屋子打掃一下,還有床上……你把吸塵器放哪兒了?」

「沒有吸塵器,」她得意地說,「只有一台老式的地毯清理機,」他的嘴張大了。「你要是敢再訂一台來,我就立即把它扔到海里去!」

「你總喜歡毫無道理地犯橫,是怎麼回事,簡?」雖然穿著皺巴巴的T恤和短褲,她還是拿出最傲慢的姿態對瑞安說︰「怎麼啦,瑞安,過慣了舒適生活就一點苦也受不得啦?我想用不著我叫警察,不用多久這里的生活就替我把你轟走了!」

他聳了聳肩膀轉身而去。她沖他的後背大聲說︰「記住,用電用水也要節約!另外你還得自己做飯,我可管不了你的飯菜!」

門廳里傳來一聲吼叫。不一會兒她就听到了地毯清理機的聲音。她看著他把床上的褥子拿到院子里拍打,就像她兩周前剛來的時候一樣。那揚起的塵土使他的黑頭發都變白了,她看著看著,禁不住笑了起來。見他走回來的時候,她止住了笑聲。他在一個小壁櫥里翻出一塊亞麻床單,就把它鋪在了床上。收拾好後,他開始在屋子里四處察看,尋找建築的隱患。為了回避瑞安到來的別扭感覺,簡拿了一塊毛巾,拿了一本「自己動手」的畫冊,來到海灘上。可是瑞安也跟了過來,坐在她身邊不足一米遠的地方。他身上只穿了一條游泳褲,使全身上下再沒有什麼想象的余地了。

沒有征得她的同意,他就把一把大遮陽傘立在了她身邊,她記起來,那是壓在汽車庫里的一大堆破爛里的。他把傘撐開以後,又調整它的角度,把她罩住。然後他就躺在浴巾上,開始用防曬霜在他那肌肉發達的身體上涂抹。簡要是戴著墨鏡,還可以斜眼偷看他,可是祖姨母這里沒有墨鏡,現在她能掩飾自己的就只有一頂被老鼠啃過的舊草帽,以及不時裝出的並沒有注意他的樣子。因為除了用腳淌淌水,她本來不能下水,簡也就沒有費事換游泳衣。可是現在她忽然感到特別需要涼快一下,尤其是在她看到一個身穿比基尼的金發女郎從他們身邊走過,並饒有興致地提出為瑞安涂抹後背。

听到他的拒絕,簡稍稍放下心來。「我的女朋友嫉妒心很厲害。」他說著看了一眼面色粉紅的簡。「她看上去挺和善的,但是我敢說,她在維護自己地位的時候,就像一只母老虎。」直到晚上,簡想起這句話來還忿忿不已。瑞安不許她進廚房,他要親自為她做一道湯。他用一把椅子頂住門把,並不顧簡在外面高聲抗議、踢門,自己在里面大顯身手。最後,在她不得不同意和他共進晚餐以後,他才放她進去。

事實上,瑞安做的蔬菜面條可以說是色、香、味俱佳。是簡自從到這里以來吃的最美味的一頓飯。要不是看到桌上還有自己早上烤的、還因此燙傷了手的面包,簡更要嫉妒了。他把那面包切得很整齊,還抹好了黃油。

對她說的節約用電的話他也沒有忘記,他把點燃的蠟燭台放在簡的身邊,並沒有開頭頂上的電燈。那搖曳的火苗洋溢出一種浪漫的氣氛,那是她在付電費賬單時無論如何體會不到的。此外,瑞安表現出的紳士風度也是少見的,在他們進餐的過程中他談笑風生,打消了簡的所有恐懼。他講著自己如何在母親干兩份工作的時候學會了做飯,又怎麼照顧他的小妹妹梅利莎,還講到他母親後來又如何嫁給一個擁有兩家餐館的經理,其中一家是和她的繼子合開的。簡很少說話,她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怎麼用左手的幾個還能活動的手指夾住叉子。飯剛一吃完,她就說要上床看書去了。

「剛吃完飯就上床對健康不好吧?」瑞安皺起眉頭說。「我們干嗎不到海灘上散散步?這會兒月亮還沒下去,況且我的車里還有一個手電筒。」

溫暖的夜晚,黑黑的海灘,潺潺的波浪,性感的情人……簡可以听到自己的心髒在想象和憧憬中跳動。

「我太累了。」她說。的確,她是獨自和斗爭得太累了。瑞安對她燙傷的緊急救護雖然使傷口沒有惡化,可右手還是有點兒麻麻的疼。

他陪著她走過門廳,看著她把蠟燭放在床旁邊的箱子上。「你準備怎麼把身上洗干淨呢?經過這樣炎熱的一天,我知道你一定特別想洗去身上的汗水,好讓干淨、細女敕的皮膚接觸干爽的被褥。可現在你的兩只手都不方便。」

他的話說得那麼實在,她立刻感到沙粒和污漬沾滿了她的被陽光曬過的皮膚和毛孔。

「我的左手已經好多了,我可以自己對付。」

「別指望你那叉子一樣的手能干什麼事情,簡。別固執了。那樣你不但耽誤時間,而且還可能使手再受傷。干嗎不讓我來給你洗個痛快澡呢?」

簡轉過身去,站立在自己的臥室門口半天沒說出話來。在他的話里,邪惡和友善竟結合得那樣完美,「洗完以後你一定會覺得舒服多了。」

她可以想見!

她的嘴猛然一動。「我今天晚上不想洗了。」

他站在門框上,似乎對她的話並不吃驚。在蠟燭光的陰影里,他顯得非常魁梧,非常黝黑。「那你晚上穿什麼?穿什麼睡覺?」

這幾天因手不方便,她發現什麼也不穿是最方便的,盡避她還有幾件那些估價員忽略了的豪華睡衣。「這不關你的事。」

他往前邁了一步。「我明白了。」從他說話的語氣可以听出,他是都清楚了。「可是今天有我在這兒,你還是穿上點兒衣服更好些。你用我幫你月兌衣服嗎?」

她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他更靠近了一些,伸手捏住她T恤的扣子。「真的不用?」

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你的乳罩是怎麼扣的?從前面?」

「後面。」她低聲說,暗示出乳罩是她的薄弱的地方。在手受傷以後她曾經嘗試不帶乳罩,但因胸部尺寸太大,很不舒服,何況那在衣服下躍動的使她十分不自在,難以在公共場合露面,僅用一只好手戴上乳罩盡避困難,但並非不可能。可是現在……

簡閉上了眼楮,她不想看。可是,瑞安並沒有去月兌她的T恤,他那溫暖的大手在她寬大的衣服下摟住了她的腰,雙手在她的背後會合,他鼻子呼出的溫暖的氣流直沖到她的額頭。然後他的雙手往上移動,打開了乳罩後面的小背。她感到赫然松開來,並往下一沉,擦著他的身體,落在她的胸口上……

幾秒鐘的時間里,他們一動不動。然後簡听到他吁了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她睜開眼楮。他盯著她的目光陰沉而犀利。

「如果你還需要更多的幫助,你得告訴我。」

她想說,可是話語怎麼也沖不開她緊鎖的喉嚨,打不開她緊閉的雙唇。

他的鼻子開始發出喘息聲,面孔開始緊張,令寬闊的顴骨和有力的下巴更加稜角分明。

他不再提問,動手月兌掉了她的T恤,並順著她的胳膊月兌下乳罩。然後他蹲來拉開她短褲的拉鎖,並把短褲也月兌了下來。他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她的眼楮。

他站起身來背對著床,扶她輕輕躺在那柔軟的白床單上,接著他拉過被單蓋在她豐腴的上。然後,他走了出去。幾分鐘後他又走回來,端著一盆熱肥皂水,拿著一塊洗臉毛巾,一塊浴巾和一把梳子。

他默默地把毛巾打濕,然後坐在床邊給她擦臉、脖子和肩膀。他還擦了她露在被單外面的上半個。他的臉在燭光的照耀下泛著光芒。接著他又用浴巾給她擦干。然後他打開她的小辮,在潔白的枕頭上用梳子梳理那披散開的黑發。

最後他俯身吹滅了蠟燭,在黑暗中她感到他的嘴唇輕輕接觸到她皺起的眉頭,又依次接觸了她的兩只眼楮,她的嘴唇。然後,他仍舊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並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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