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文三步做兩步地跑上城垣,他繞了卡里堡一圈都沒有找到麥約翰,現在才剛過早禱不久,他舅舅應該還和其他武士及守衛睡在堡里才是。
他下來時走得更急了。他等著愛德華的侍衛長準備必要的接管金格堡的文件,然後急急策馬趕回這里。
走上城牆,他沿著昏暗牆邊走著,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守衛的注視並阻止他。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並解釋著自己來此的原因。
「我們並沒有接到國王放人的命令,伯爵。」守衛懷疑地質問。「很抱歉。你說?你是派去法國的大使?」
「嗯,現在是金格堡的主人。這里是一份由國王簽下的釋放麥克莉小姐的命令。」蓋文展示著皇家戮印的羊皮紙。
守衛看看愛德華的簽名,點頭,蓋文把羊皮紙收回外套里,很高興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守衛不識字。不過這種事不能做第二次,早晚會有某個守衛認得國王的筆跡。真的釋放令要明天才簽下,現在只有愛德華口說而已。經驗告訴他這是不夠的。
他急急走向另一邊築在牆上的籠子。接近籠子時,他看到一個高大寬肩的男人身影。他轉頭看後面,最近的一個守衛離他至少有一百步遠。他詛罵了一聲大步向前。
約翰轉身,一只手放在腰間大刀上向他點頭示意。狼牙棒系在皮帶上,匕首緊抓在手的看起來無人能擋,所向無敵,蓋文心里竟然升起一絲快意的興奮。
「你是來幫忙的吧?」約翰的胡子抖動,棕眼閃爍著熱切的光芒。
「幫什麼?」蓋文很擔心即將听到的答案。
約翰驕傲地挺直肩膀,「我要救這女孩出來。這件斗篷是我在多年前和你父親救出莎拉公主時穿的。」蓋文看著舅舅平常珍藏舍不得穿的藍色織繡斗篷;它幾乎遮掩不住約翰的寬肩。
「國王的守衛怎麼會讓一副備戰裝扮的你上來這里?你是個蘇格蘭人呢!」
「哈!我對他們說法文,他們以為我是法國大使的貼身護衛,事實上我確是。」
「你是運氣好才沒有被逮到。還有你實在是幻想過頭了。我們絕對是城垣里最可疑的兩個人。你的計劃是什麼?打倒敵人把女孩救走?用預備好的繩子爬下去,然後坐上事先準備好的馬揚長而去。」蓋文諷刺地說道。
約翰皺起眉認真考慮。「在艾克利當我把莎拉公主從塔里帶出來時,我殺了後宮守衛。把公主放在我肩上,爬出窗戶爬下繩子和父親會合,不過那樣的計劃在這里是行不通的。」
「而現在的你整整比那時老了三十歲。」
「你來的時候我正想撬——這個籠子的門。」約翰鎮靜地低語。「我要把她帶去修道院。」
「蘭納寇斯是最近的。」蓋文低吼。「我很抱歉破壞你的計劃,不過我已經取得國王的許可要帶她離開這里。」
約翰吐出長長一口氣,「我很高興听到這個消息,年輕人。」
「我也在賭,我還沒有拿到書面許可,明天我會把她帶到修道院去,不過我想今晚就把她帶離卡里堡,趁愛德華還沒變卦以前。」
「所以我們還是要救她出去。」約翰低語。
「嗯,動作還得干淨俐落,不能讓人起疑。」蓋文輕嘆口氣。「愛德華把金格堡給了我,根本就是我的麻煩。我必須駐守那里,還得加入搜尋布羅勃的陣容。」
約翰目瞪口呆,「亨利的蘇格蘭領地?國王終于原諒你在百維克的冒犯了。他把你當做他的指揮官之一,不過我想你對這個沒興趣。」
扒文搖搖頭,「這是他的測試之一,約翰。如果我不服從,這次他會用繩子套上我的脖子。」
「可是你一點也不喜歡他對蘇格蘭發動的戰爭?」
「一點也不。我非常敬佩蘇格蘭人捍衛家園的勇氣。在法國這些年讓我避開了這場紛爭,可是現在我無法拒絕他的命令。我會接受城堡,可是布羅勃絕對不會是被我逮捕的。」他低聲加上。
約翰向牢籠頂端。「既然你已經擁有金格堡。那亨利遺孀呢?那是她的領地。」
「她已經沒有所有權了。我根本就懷疑她能不能熬過這星期。」他看向舅舅。「國王要我娶她。」
「為什麼?」約翰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好象是有關什麼寶藏吧,我也不太清楚。他要我用魅力迷住她讓她說出來。」
「我的上帝啊。」約翰低喃。「迷惑一個將死的女孩。我們絕對要把她從這個瘋子手里救出。」
「很抱歉,爵爺。」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
他們驚駭地轉頭。一個豐滿的女人拿著毛毯站在他們面前。
「你們想救出這位小姐嗎?」她低語。
「你是誰?」蓋文質問。眼前的女孩很年輕,穿著厚厚的女僕衣裳。
「如果你想救她,請讓我幫忙,爵爺。我是艾朵咪,一個武士的遺孀,快半年了,我一直在等國王如何處置我的領地。我在這里工作換取溫飽,我也很關心這位蘇格蘭小姐。她病了,急需別人幫忙。」
扒文看向約翰,後者眉頭緊皺,一點也不贊成有女人加入他們援救的先列。
「我們今晚就要把她帶走。」蓋文低語。
朵咪點點頭,「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爵爺,你帶她去哪里?她需要大夫治療。」
「我們會帶她到修道院。」約翰開口,「離開這里,女士。」
「離這里兩天以內的路程有一個修道院。」她說。「那些英格蘭人把它們關了。不過我知道離這里幾小時的路程有一個在蘇格蘭土地上的修道院。那是一個很好的療養場所,他們對英格蘭和蘇格蘭人一視同仁。」她轉頭看了一下。「我有個好主意,爵爺,只要你們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去找守衛。」也不等他們同意,她急急走向長廊,蓋文和約翰交換一個眼神。
「很果斷的女人。」蓋文下斷論。「希望她不要有勇無謀。」約翰翻翻白眼。
「蘇馬。」女孩喊著。「讓我進去看她。」
守衛轉身走向她。「朵咪!你又來了?你才喂飽她喝過湯而已!這次,你何不喂喂我呢?」他微笑。
「也許待會兒吧,讓我進去看看她。我帶來毛毯要給她的。」
「毛毯和火爐。希望我也有這麼好的待遇。」蘇馬把鎖打開。「進去吧,不準和她說話。」
「我知道。」朵咪回答。蘇馬離開,讓朵咪爬上去送毯子。
一陣沉默過去,然後只听到朵咪一聲尖叫。「蘇馬!」她高喊。「噢,聖靈啊!」
「怎麼了?」
「求主拯救我們大家!小姐死了!」
「死了!」蘇馬愣住。「湯里有什麼?」
「噢!上帝!克莉小姐!我的小姐!」
「不許你對她說話!」蘇馬靠近籠子。
「蠢蛋!她死了!」朵咪駁斥。「噢,天上的眾神啊!」
「上帝!」蓋文低喃,和約翰走近籠子。「有什麼問題嗎?守衛?」他問。
原先把身子探進牢籠的蘇馬退了出來。「伯爵,這位小姐死了!」
「噢!」朵咪驚駭地往後退,蓋文趁機向前,躺在籠子底端的女孩動也不動。他不確定這是否只是朵咪在故布疑陣,但他知道女孩隨時會死。
「她看起來,呃……」他開口。
「她死了,爵爺。」朵咪說著,「絕對死了。」她迅速地用毛毯將女孩包起,就像裹住一個嬰兒。「也許你的部下可以進來把她帶出去。」
「讓我看看她。」蓋文爬進籠里。
「黑死病,是嗎?」約翰瞄了一眼。「那這個尸體必須趕快移走!我們把她帶出去如何。伯爵?」
「我以為你只是說法文。」蓋文低斥。
「我多才多藝。」約翰反擊。
「如果是黑死病,任何人都不該踫她。」蘇馬說道。
「你最好離遠一點。」約翰回答,轉身面向守衛。「伯爵和我在聖地時也得過黑死病,可是又活過來了。這種病真是可怕,人們橫尸街頭……」
「我以為你們是在法國。」守衛懷疑地問道。
「那也沒錯。反正我們不怕黑死病就對了。」約翰全然漠視蓋文斥責的眼神。「你只要站遠一點,讓伯爵和我來處理尸體!站遠些,現在!」約翰把蘇馬拉到一旁。「有我們就夠了。」
扒文走進牢籠。躺在木板上的女孩像被人丟棄的洋女圭女圭。他蓋在他頭上的毛毯掀開,不確定自己會看到什麼。
她直直地躺在月光下,蒼白的臉宛如完美的石膏作品,他注意到她有著細致的瓜子臉,秀挺的眉毛,覆在眼瞼上的睫毛仿若漆黑的新月,他輕觸她的臉頰,感覺到她在他的觸踫下嘆息。她的肌膚像羽翼般柔軟,溫暖,甚至發燒。她在他的輕觸下益發燃燒。
不過他還是很欣賞她的聰明,即使病得如此嚴重,她輕易地就理解了朵咪的計謀。她躺得筆直。他輕拂過她縴瘦的下頜,希望向她保證她不會受到傷害。
當他踫到她時,一股突來的戰悚流竄全身,興奮的直沖鼠蹊,令他疼痛震驚。
他像是被燙到似的猛縮回手。
不是,只是一種反射的沖動;剎那間他想把她抱進懷里帶她走。他的手緊握,仿佛在對任何膽敢阻擋他的人宣戰,他要她活下來,這個念頭是如此清晰而強烈,他知道自己會盡一切力量讓她活下來。
愛德華一世的命令再次在他腦海響起,他重重嘆了口氣,國王把他丟入困境。他既對寶藏沒興趣,更不想去追捕布羅勃。
十年前在百維克他違抗了國王。他的母親是蘇格蘭人,他從小就在低地長大,即使身為英格蘭武士,他發現自己很難和蘇格蘭人戰斗。到現在仍是如此。
可是他要領地和城堡。他要向吝嗇的愛德華討回他應得的。和這個蘇格蘭女孩子結婚無疑地會鞏固他城堡主人的地位。
如果布羅勃打贏了,他可以宣稱金格堡是因為和克莉結婚而得來的。身為鰥夫,不論在蘇格蘭或英格蘭的法律下他都可以擁有金格堡。他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可是在法國多年的大使生涯讓他了解到不能不注意細節。
他不能把她丟在這里不管,即使沒有國王的命令,他也要把她帶走,否則他今晚怎麼也不能安心入睡。
「她死了嗎?伯爵?」守衛問道。
他抬起頭,約翰和兩個守衛從長廊另一端看著他,朵咪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他只有國王口頭上的承諾,應該明天才能帶走這個女孩,理智告訴他最好順從王命,可是內心的情感要他把王命提前執行。
「她還活著。」他終于開口,「可是她就快死了。我要帶她離開這里。」
「伯爵,」蘇馬說。「守衛長才能決定……」
「我有國王的命令可以把她帶出牢籠。你的伙伴看過國王的親筆簽名。」另一個守衛點點頭。「她病得太重不能再拖了,我們今晚就走。」蓋文命令著。
他把女孩子抱起,她的身體幾乎沒有重量。約翰靠近牢籠,把女孩接過去,在協助朵咪出籠子後,他也跟著下來。
「如果沒有國王的命令,侍衛長會吹了我們。」蘇馬嘟噥著。
「他有書面命令。」另一個守衛搭腔。
扒文點點頭,「我今晚和國王在蘭納斯寇斯踫過面,是他命令我這麼做的。」
「是黑死病嗎?」蘇馬問道,「我今天還抱過她,在我抱她的時候她有咳嗽。牧師說那種病踫到會傳染,唾液和血液會傳染,惡魔也會傳染。」他顫抖地說。
「這不是無藥可救的絕癥。」蓋文解釋著。「可是因為在這里受盡風寒之故,她染上肺炎。」他看向約翰。「去叫馬夫為我們準備馬車。」
約翰點點頭抱著克莉離去,朵咪緊隨其後。
「我們該怎麼對侍衛長說,伯爵?」蘇馬在蓋文轉身欲離開時問道。
「告訴他。」他頭也不回。「小姐已經受夠了英格蘭人的禮遇。」
「就像小偷一樣的把小姐從黑暗中帶走。」約翰坐在木板上看著身後車箱里的克莉滿意地說。他驕傲地看向蓋言語。「你想國王會不會因此發怒。派人來追我們?」
扒文回著看了一下躺在馬車里毫無動靜的女孩。離開卡里堡的路上又濕又冷,可是他沒听到她哼過半聲。「如果發現我們並沒有國王的命令就把她帶走,他們當然會追來。」他轉回頭專注在駕駛上,昏暗的月光照在灰暗的大地上。「如此的安靜,這表示我們並沒有被跟蹤。」
約翰悶哼一聲,不耐地甩動手上的韁繩。「真不知道我怎麼會同意駕駛馬車,這對像我這麼一個身經百戰的武士真是一大侮辱。」
「我們沒時間去找車夫,而且我們只要抵達修道院就可以了,你的馬不是好好的綁在後面。」
「是啊,一匹優秀的戰馬,現在竟然變成馱馬。」約翰喃喃抱怨。他瞥了赤褐色的戰馬一眼。空無一人的馬鞍上現在載的是食物、武器、盔甲,還有幾袋價值不多的小額銀幣。
扒文停下自己的黑色戰馬,抬頭仰望夜空,灰藍天際的地平線那端有著淡淡的金光。「快要黎明了。」
「我們該往北加緊趕路。」約翰提議。
「我們最好先看看這女孩子的情形。停在那邊的大樹下,約翰。」他騎著馬到樹下等豐約翰把馬車駕來,然後下馬準備察看那女孩。
在微弱的光線下,克莉蜷縮在冷硬的木板上,像個冰冷的尸體躺在那里,清瘦的面容空靈出世,蓋文憂心地踫踫她,他的心沉重地敲著,知道她隨時會死。可是她的肩在他的觸踫下輕顫,然後她開始激烈地咳嗽。
她幾乎不能呼吸,他警覺地撐起她,她的頭靠在他胸前,她仰頭看他,眼眸深邃明亮。
他抱著她,把另一條毯子塞到她身下。「你撐得住嗎?克莉小姐?」他問她。「這條路很難走,接下來更難。」
她點點頭,又咳嗽。蓋文調整毯子的角度。「這樣……你會比較好呼吸的。小姐。」
她把手放在他穿著盔甲的手臂上,根本沒有一點重量,「你把我從籠子里救出來。」她的聲音喑啞。「你救了我。謝謝。」她的英語里帶有一股溫柔的腔調,一個如音樂般的腔調,讓他知道她的母語應該是蓋爾語。
「你現在安全了,小姐。」
「你是誰?」
「蓋文。」
「蓋文,」她柔柔地重復。「我表兄付了贖金是嗎?英格蘭王……」
扒文手指覆上唇,「噓,好好休息。」
「當我第一次見你,我以為你是大天使米迦勒。」她述說著。
他靠向她,「是嗎?」他輕聲問道,很了解肺炎會使病患神智不清。
「是的。」克莉合上眼,頭轉向一旁。
扒文皺著眉頭重上戰馬,天邊已有紅霞初現。
「小姐怎麼樣了?」約翰問道。
「還活著。」
「你對病患還是那麼溫柔,小子。」
扒文聳聳肩,「一朝學會,終生難忘。」
「她會喜歡你的,只要你繼續扮演天使角色。」
「是呀,你最好祈禱在天使來把她帶到天堂前我們能先趕到修道院。」
「她是不是快蒙主榮召了?」
「沒錯。」蓋文正想策馬奔馳時,不遠處一團移動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看那里。」他們看著接近的戰馬。
「搞什麼東西……」約翰驚喊,「女人!」
扒文迅速地策馬擋住女人的去路。
「朵咪!」他驚呼,勒韁停馬。「你到這里來干什麼?趕快回去!」
她停住馬,「爵爺!真高興找到你們!小姐還好嗎?」
「好的很。」他簡短地回答。在他身後,約翰駕著馬車靠近。「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來警告我們的嗎?」蓋文問道。
「不是,」她拍一拍身前臃腫的斗篷。「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什麼!」約翰大喊。「這是誰的馬?它可是匹好戰馬呢。」
「它是我丈夫的,原先養在卡里堡。不過現在起我們會跟著你們。」
「我們?」蓋文瞪著她的斗篷,它在動!他皺眉。
「我們為什麼要有女人跟著?」約翰粗聲說道。
「你們有女人在馬車里,」朵咪指出。「沒有我你們要怎麼照顧小姐?」
「蓋文伯爵會照顧她。」
扒文低咒一聲,走到朵咪身旁一把掀起斗篷。
一個瘦小黑發的小男孩對他眨眨眼,他的頭靠在朵咪豐滿的胸前。
「這是誰的小孩?」約翰大聲問道。
「這是我的孩子威廉。他六歲大。」
「威廉。」蓋文嚴肅地向男孩點點頭,後者遲疑地眨著眼,「朵咪,我們不能讓你……」
「求求你,爵爺,自從我丈夫在艾索爾戰死後,我和威廉就住在這里,我可以告訴你怎麼去蘇格蘭。在北方這種季節里到處都是泥沼淺灘,我們該朝西北邊走,然後橫過蓋勒威海岸,我會為你們帶路。」
「她可能有用。」蓋文向沮喪的約翰說著。
「而且我會在你們離開後照顧小姐,求求你,爵爺!我希望我兒子不要和武士們太接近。」
「哈!那我們是什麼?」約翰出聲,「保母?」
朵咪吼回,「兩個總比兩千個好。」她看向蓋文。「爵爺,你不能把克莉小姐帶到蘇格蘭的修道院,英格蘭人快把它們燒光了,剩下的又離這里太遠。」
「那你什麼建議。女士?」約翰諷刺地問道。
「首先我們不能去位于北邊路上第一個修道院,因為那里不收重病患者,然後我們必須騎過蓋拉堡,因為那里有英格蘭軍駐守。帶著克莉小姐,我想你不會想和他們踫面。」
「我想我們需要她。」蓋文看了約翰一眼。「來吧!朵咪,跟我們去修道院,然後我們再來決定待哪里對她最好。」
「非常感謝你,爵爺。」朵咪吩咐著,「威廉,謝謝爵爺。」
「謝謝你,先生。」男孩子口齒清晰地說著,「你是個好人,不像那些狗娘養的私生子。」他天真的微笑著,蓋文驚愕地瞪著他,約翰則是爆笑出聲。
朵咪推推孩子然後看向蓋文,「他是想贊美你,可是他和守衛們相處太久了,你看,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孩子該怎麼說話。」
「嗯,是啊。」蓋文無奈地看著天真的孩子,「小心他在修道院里胡亂說話。」
「哼,」約翰悶聲說道。「如果他們硬要跟,那她就得來駕馬車。」
「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約翰。」他試著安扶舅舅。
扒文抬起頭,「听。」一陣微弱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什麼?」
「鐘聲!」約翰問道,「今天是什麼節目嗎?」
「不是,」朵咪回答。「我離開城堡時曾看到一些主教們穿著教袍,教冠準備進城,這一定是教堂里的鐘聲,我不知道他們這麼早就開始進行慶祝儀式,我想那一定很重要。」
突來的領悟重擊蓋文一拳。「這不是慶祝,而且的確對愛德華王非常重要。朵咪,這附近有牧師嗎?」
「一里路外有個農村的小教堂,有個牧師住在那里。噢,爵爺。」她倒抽口氣,「小姐病危了是嗎?難道這麼快就要為她做告別式了?」
「主教們是要去卡里堡把布羅勃和他的支持者從基督教除名,一旦儀式完成,克莉小姐就會被摒棄于教堂之外。我必須在鐘聲結束前和她結婚,否則一切就完了。我們現在馬上出發!」
修長有力的手指抓住她,克莉用殘存的氣力把握,深怕一松手身子就滑落萬劫不復的深淵。寒冷的黑暗令她窒息,只有這雙手能給她平靜。
她的胸膛隨著每次的呼吸抽痛,她的頭痛欲裂,雙眼緊閉,蓋文的手溫暖而堅定。她听到他輕聲說話,聲音低沉冷靜,可是她混亂發熱的心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
他把她帶到一個老舊昏暗的教堂里,她感覺到那種和平的寧靜,還有別人也在教堂里……她听到朵咪和另兩個男人竊竊私語。一個男人說著蘇格蘭的英語;另一個飛快的說著拉丁文。牧師吧,她迷蒙地想著。
牧師問她一個問題,又一個。她說是的,是的,死抓著蓋文的手,猜想著牧師正在問她是否為自己的罪感到懺悔,她絕望地要求上帝的赦免,她怕自己很快就要敗給體內凶狠的病魔。
然後她听到牧師問蓋文問題,蓋文亦低聲回應。
然後蓋文在她眉間匆匆促促印下一吻,她驚訝地想開口,卻又一陣猛咳,咳得她虛軟而無力呼吸。她靠在他手臂上,他沒讓她倒下。
然後他把她扶出教堂,「輕松點,小姐。」他說。「有我在你身旁,你很安全。」
她在舒適溫暖的夢境里飄浮,在她身上撫模的手恍若天使般溫柔。可是她痛苦地醒來一陣狂咳,耳際寒風刺骨,馬車木板冷冰依舊。美夢像黑暗里稍縱即逝的燭光。
可是她听到蓋文低沉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起,知道他騎馬陪在她身旁,她欣慰地閉上眼,這一次墮入漆黑無夢的深眠。
不知多久後,她察覺到自己被抱起,可是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再次淪入無盡黑暗中。
克莉睜眼迎接微弱的日光和絕對的寂靜,她在一個有著簡單陳設的小房間里。厚重的毯子和亞麻被蓋在身上,身下厚實的草墊和枕頭感覺像雲,她覺得溫暖清新,除了虛弱得要死外。
她不知道自從蓋文抱她下馬車來已經多久了,她的四腳百骸都在叫囂著疲憊。她的頭還在疼,胸口仍因每個呼吸而痛苦,甚至沒有力氣抬頭。
門被打開了,輕巧的腳步滑過地板,來的人是朵咪,跟在她身後還有一個穿著棕袍的高瘦男人。
「小姐今天情況如何?」男人輕聲地問。
「非常虛弱,理察弟兄。」朵咪一手探上克莉的前額。「還在發燒。」
克莉撐起眼皮,「我在哪里?」她的聲音微弱干澀。
僧侶俯頭看她。「你在美心修道院,小姐。我是理察弟兄,修道院的僧侶。」
她點點頭,從他和羅馬教堂僧侶一樣的發型中,她知道這個僧侶是英格蘭人,而她也知道美心修道院離她女兒的住處只是幾天路程,她真誠的感謝上帝的恩典。
她相信救她出來的那兩個武士都是蘇格蘭人,沒有英格蘭人會把她從牢籠里救出帶到這里,而且她也听到較老的武士說蘇格蘭語。
那個曾被她誤為米迦勒的高大金發武士說的是北方英語和羅馬式法語,可是語言不是能判斷種族的證據,她的表兄布羅勃就精通法語、英語和一點蓋爾語。
可是現在她確定他們是蘇格蘭人,因為他們把她帶回蓋勒威。松馳和希望同時浮現心底,但她沒有力氣去問那些許許多多的問題。
記憶中的逃亡過程模糊一片,她依稀記得朵咪催她躺直,沙啞嗓音的蘇格蘭武士把她抱離籠子。她記得在冷天中躺在馬車上的冰寒,還有去教堂……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夢?
可是她最清楚的夢境還是那個俊美無比的黃金武士,他的手握著她的,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匆促溫暖的吻,她記得她問了他的名字,蓋文,他說過,他說︰噓,你現在安全了。
僧侶伸出手放在她額上,轉身向朵咪,「她還在發燒,繼續擦拭她的臉,如果她醒來就喂她一些肉湯。我會準備新的草藥讓她敷胸口。」
「是的,理察弟兄。」
他本想轉身離開,卻突然停下,「朵咪,我們希望你和你兒子談談,不要在和其他弟兄吃晚飯時把氣氛弄砸了。」
朵咪嘆口氣。「我懂,我很抱歉,看到碗翻倒,威廉就順口說出那些話了。」
「呃,他的用字嚇壞了院長,用救世主身體的任何一部分來罵人是非常嚴重的罪行,對一個小男孩子……呃,用主的背部以下的那一部分來罵人更是極端褻瀆,即使有些弟兄覺得很有意思。」理察弟兄忍著笑走出房間。
朵咪掀開毛毯,把濕透克莉胸前的混合強烈大蒜氣息的藥草拿掉,克莉覺得肺部好像輕松了一點,可是她每吸一口氣,每一次咳嗽都痛苦難熬。她累極了,只想好好睡個覺,她再次猛咳,然後發抖。
「你醒了,這是好現象。」朵咪把毛毯蓋回。
「你有兒子?」克莉啞聲問道。
「嗯,威廉,六歲,幻想自己是個英勇的武士。卡里堡的士兵拿他當小兵一樣看待,甚至教他怎麼樣擲骰子。你要不要來些熱湯?」她扶住克莉,開始喂她喝湯。
順從地喝著,克莉頻頻對溫熱的液體皺眉,她又吞了幾口,然後搖搖頭,她沒有胃口,只想睡覺。
「好累。」她沙啞破碎地說,「太累了。」
朵咪會意地站起身。「那就睡吧,我就在這里,蓋文伯爵說過他會回來,昨晚他陪你一夜,今天又是大半天。不過你好象虛弱得什麼都不知道。」
朵咪好象還說了些什麼,不過克莉的意識全在蓋文身上,他為什麼要陪她?她想問,可是她根本睜不開眼。
「恐怕她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天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黑幕蔽空,克莉听到了半掩門外理察弟兄的低語,他不祥的預言令她警覺,她睜開眼,只看到黑霧的身影。
「你打算怎麼做?」蓋文問道,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帶給她一股莫名的戰悚。
「我已經為她敷藥,喂她喝湯,還在酒里混著藥汁讓她喝下。可是她吃得很少,肺炎本來就很難治療。她很年輕,我相信在病魔還沒找上她前她是很健康的,年輕就是本錢,可是她終究處在危險中。」
「朵咪說她高燒不退。」
「嗯。我要朵咪為她洗頭,用薄荷水擦臉冷卻她的熱度。這一兩天內我可能要替她放血來幫助她驅逐體內的惡魔,不過不管我們怎麼做都沒有用,她的肺充滿濃痰,呼吸急速濃濁,這是惡魔侵入身體,不把靈魂拉走絕不甘休,然後天使就會降臨與惡魔作對,除非這女孩子無罪,才有獲救的可能。」
「這套治療理論我以前就听過了。」蓋文的語氣嘲諷苦澀,她听得出來。
「那你就了解為什麼我們的藥草對這種病人無效了。」僧侶暫停一下,「我知道你很關心她,蓋文伯爵。」
「我非常關心。」他們的腳步逐漸遠離。
淚水涌上克莉的眼眶,她怕自己的身體就要向病魔屈服了。惡魔是否真的進駐她的身體?她不認為那是真的,英格蘭牧師一向悲觀。
如果母親還活著,她一定會說生病是因為在籠子里受風寒所致。充分的休息,足夠的營養和適當的藥草就可能治愈她。她憤怒地緊閉雙眼,她有強烈的求生意識,他們怎麼看不出來?
她一定得活下去,她向諸神祈禱讓她活下去照顧女兒。喃喃有詞地再次沉睡夢鄉。
扒文在黑暗中驚醒,細雨打了外牆上發出輕微的聲音。小房間另一端的床上,約翰鼾聲沉沉。
鮮活的夢境在蓋文心中流竄,最後一個甚至讓他驚醒,他在月光下攀繩進入一個城門,門內陰暗蕭索。可是當他走進一個點滿蠟燭的房間,白鴿如雪般地飛過頭頂,在房間中央,克莉正等著他,她驚喜地投進他的懷抱。他吻著她,確定她痊愈的松馳在血液中散開,他覺得自己對那個地方和她都那麼熟悉,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剛剛那種祥和溫暖的寧靜。當他擁住克莉時,他感受到的全然真實的愛。
現在,坐在寒冷的寂靜里,他握緊空拳,他願意用一切,甚至他的靈魂換取罷才全然奉獻的愛。可是那種熱情,兩心相系的情,實在太稀有了,而他理所當然的不會擁有。
幾個小時前他坐在克莉床邊,握著她的手,用毛巾擦臉試著降低她的體溫。她沒有醒,知道他在那里,他以前也這麼照顧喬娜,坐在床邊夜以繼日地照顧她。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再次遇到這種狀況。
悲慘殘忍地再次重復。不願意把女孩子留下等僧侶們宣判她的死刑,蓋文決定留下。他覺得必須和她在一起,雖然他也不懂為什麼,而且他絕望地想在她死前見她最後一面。
他站起身,把上衣披到身上,穿上靴子離開房間。
朵咪打開門,睡眼朦朧,「回房休息去。」蓋文低語。「我來陪克莉小姐。」她睡意濃濃地點頭離去,然後他輕輕關上門後走到床邊。
在閃動的燭光中,克莉沉睡的臉柔弱而平和。她的長發如黑瀑般散落枕際。他坐在床邊輕撫她的憂慮。
她的皮膚仍然灼熱,他輕觸她胸前,即使透過毯子,他仍舊感覺得到每次呼吸中的沉喘空無。他把毯子拉低了些,俯身把耳朵貼在她胸前,她的肌膚柔軟溫暖,曾經有一個收費奇貴但醫術超群的大夫教他如何听呼吸……當喬娜生病的時候。
他听到克莉肺里持續的哮喘聲,一個尖銳,隱藏又危險的聲音。
她低喃,好象在說蓋爾語,溫暖飽滿的聲音仿佛似樂章,她轉過頭靠在枕上。
哀著她的頰,蓋文覺得夢里急切的渴望再次襲來,在這黎明將至的冷夜,真實與夢境混合的時刻,他對眼前的女人有著純真撼人的摯愛。
他閉上眼楮,夢境的縴網仍罩著他︰單純的喜悅,伺機涌運的渴望在他體內流竄。在那一刻,她是他生命的一切。
他願意做任何事情讓她復原。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顫動,她轉頭低泣出聲。
「克莉,」他低語,「我在這里。」
他有著豐沛的生命力,她的卻在流逝,他無力阻止。她蒼白虛弱的容顏和破碎的呼吸在侵襲他舊日的傷口,他的痛仍然存在,深得他難以想象。他不要讓相同的事再次發生。他不能離開。
他嘆口氣,她的呼吸太淺、太急,幻滅的夢境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殘忍的現實。除非退燒,她的肺清干淨,否則她只有死。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幫她,不過他確信自己不是那個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他以前試過這個方法,卻得到令人心碎的後果,他詛咒自己應該潛在的世代相傳的治療能力,他欠缺這份天賜的恩典。
他突然很希望母親還活著,她有一雙制造奇跡的手。
「小姐怎麼樣了?我以為如果她病情加重你會叫我過來。」朵咪敲門把頭探進來。
「她還在咳嗽,不過現在睡了,好象比較舒服一些。」
「還在發燒嗎?」她走近床邊問道。
他伸手踫踫克莉的頭。「嗯。」
她再次猛咳,他傾身向前,執起她濃密的長發,耳朵貼到她背上,她的胸膛發出有如破裂的燃爆聲,羊皮紙的沙沙聲,伴隨著每一次輕淺的呼吸聲中是永恆的寂靜。
他皺著眉頭看向朵咪︰「我們必須把她的肺盡可能清干淨。我們會需要熱水和干淨的毛巾。現在雖然很晚了,可是會有僧侶起床禱告。找人帶你去廚房,告訴他們這很緊急。告訴他們是我要你去的。我的妻子需要熱水和毛巾。」
「可是爵爺,我這麼做是不合禮教的……」
「去!順便再多帶一支蠟燭過來,看在老天爺的份上,這支快燒光了,這里黑的好象惡魔的靈魂就在這里。」
「是。」朵咪急急離去。
他順著她的手臂撫到她的手腕。該死。這女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她一定在籠子里餓得快死了,他很驚訝她還活得下來。她一定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否則這麼虛弱的身體絕對受不起這種折磨。
她再次猛咳,他把手伸入她濃密的發間順拍她的背。在她的呼吸逐漸平順後,他伸長身子把床邊木櫃上的濕毛巾拿過來,反復擦拭著她的下巴和喉間,當薄荷水濕透的毛巾變得暖和,他把它放到一邊。
扒文再次嘆息,希望他有遺傳到母親的妙手,神秘的塞爾特天賦在他母親家族的血脈里流動。世代以來他母親的家族保有著神奇的治療能力,直到他母親為止。
喬娜死在他懷里,蓋文確定自己沒能創造奇跡,沒有繼承天賜的禮物,雖然他的長相酷似母親,他卻沒有遺傳她的天賦。
克莉病得很重,可是他也不能幫她什麼,在教堂和她宣誓結為夫妻時,他本是以為她一兩天內會死的。可是他的承諾在看著她掙扎時加深了。
她有著堅強的意志,可是身子卻如此虛弱,他要盡全力幫她;和喬娜一起的日子讓他懂得如何減輕病人痛苦,即使所有的方法用盡也救不了她,他也要陪她到最後。
扒文靠著牆,坐在克莉床角打盹。當她驚醒時開始咳嗽,他馬上醒來坐到她身邊,他舀起一湯匙的水送到她唇邊。
「喝慢點。」他低喃,她急切地喝著,眼楮亮亮的。然後她發抖,牙關打顫,好象又發燒了。他把手伸進杯里里沾水,然後觸踫她的額頭。水滴滑過太陽穴落入濃密的發里。
「我們必須讓你的身體降溫。」他喃喃自語。「牧師們知道什麼是天堂地獄,對人世間的事卻沒有足夠的應變經驗。薄荷水對降溫度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她又咳嗽了,他蹙眉,知道只有降溫對她才有活命的機會。泡水可以是個好辦法,可是他不認為修道院有浴盆這種東西。何況一月份透窗而入的刺骨冷風能把病人凍成碎片。
一定有別的方法可能幫助她。
他把她的身子用毛毯裹緊,把她放到膝上,她靠在他的肩上,幾乎沒有重量。他伸手拿出藏在腰間的匕首,當刀靠近時克莉沙啞驚叫。
她握緊他的手臂,他了解她以為他要為她放血。蓋文伸出一只手梳著她的長發,然後把卷發抓在手里。
「坐好別動。」他命令著,匕首俐落地劃過她的長發。
卷發像黑絲般落下,落在她的肩頭和胸前,她驚怒地大喊,伸出手想阻止他。他只是把她的撥開。
發絲仍纏繞在他的指尖,他斜睨著剛完成的作品。他把她的頭發剪得像小男生的短發和下顎平齊。她再次尖叫,轉過頭無言瞪著他。
他把床上的頭發撥到地上,他的頭發,現在比她的還長,在月光下閃耀。「我很抱歉,小姐。頭發就像一條厚重的毯子蒙著你發熱,剪了你的體溫會降低些。」
「可是我會冷。」她反駁。
他把她身下的毛毯塞得更緊。「那是因為發燒引起的冷顫。我只是想幫你。」
她一語不發地轉頭。蓋文微微一笑。「好了,其實剪短發後的你看起來比較有精神。一點驕傲和怒氣有時對病人也不錯。」
克莉憤怒地揚起下顎。
「可是別對自己要求過高。」蓋文輕笑,把她拉進懷里。「現在好好休息。就這樣靠著我。這麼坐睡對你會比較舒暢。」
手指下的她似乎比較不那麼燙了,他沾濕了手指撫著她的眉,她的臉,削瘦的仍頰和柔軟的頸項,幾滴水順著毯子邊緣,滑落到她渾圓胸前的谷溝中。
她掙扎著想離開,卻使不出力氣,他輕笑著撫著她的頸背,「別掙扎了。我要把匕首收起來了,現在我是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
克莉鄙視地聳聳肩,身體明顯放松了,可是她的沉默是冰冷的。
她憤怒地氣氛揚著下巴,展現了脖頸優雅柔美的弧度,也表示對他的意見毫不在乎。不過她在他把杯子湊近她時極渴地喝水。
門外腳步聲響起,朵咪帶著蠟燭和干淨的布走進房里,跟在她身後的僧侶手中拿著冒熱氣的水壺。
「把水壺放在這里。」蓋文指向床邊木櫃。僧侶把水壺放好,緊張地看了眼前摟著只裹著被單的赤果女人的男人一眼後急忙離去。
朵咪把燭台高舉,當燭光照到克莉時驚聲尖叫。看到地上的發絲,她又尖叫了一聲。
「這麼做是必要的。」蓋文看著地上解釋。「她的頭發很多。」他坦承。
「她看起來像個小男生。」朵咪說著,克莉發出一聲氣悶的低嘆。「一定得全剪掉嗎?這麼美麗的頭發……」朵咪嘆道。
「這些卷發就像沉重的毛毯罩著她的身體。」蓋文唐突說道,「她在發燒,最好別讓黑羊毛還遮蓋全身散不了熱。」
朵咪轉向放好燭台,口中喃喃念著,順手把長發撈到耳後,然後她站直看向他。「你要熱水做什麼?洗澡?他們沒有……」
「不是洗澡,」蓋文回答。「把水壺盡量靠邊放……就是這樣。把布卷起來,嗯。」坐在床邊,他把身上的克莉放到自己膝上。
「有沒有在帳篷里試過蒸氣浴。」他問克莉。「這樣做對咳嗽和胸膛毛病有幫助。既然我們沒有浴盆,就只能這麼辦了。往前靠向水壺。」圈住她的腰,他輕輕將她的頭和肩推向前。朵咪用布包住克莉鼻前圍住蒸氣。
「現在用深呼吸。」蓋文命令著。
他放在她腰際的手感覺到被單下灼熱濕潤的空氣。克莉大口吸氣,毯子里的身體緊繃。她的手靠著他的臀,安穩地坐在他大腿上,縴瘦的臀壓著他的鼠蹊。
毛毯滑落,他的手指踫觸到她光滑柔女敕的臀,另一只緊緊撐在她渾圓的下面。突然間他清楚地感覺到他們之間僅是一張毛毯相隔。他的手握緊了些,深深吸口氣。
克莉搖晃著臀想更往前吸取蒸氣。毛毯滑落更開了,燭光映照著她雪白的背,沿著她縴細的身軀編織陰影。
手下的霧氣,柔軟的肌膚和緊貼的體熱營造出一種蠱魅誘惑的性感。可是這種溫暖的歡愉會轉變成危險的禁忌。蓋文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起了反應。他清清喉嚨,把她的臀輕輕移開腿間固執騷動的生命。
抬起頭他看到朵咪困惑地看著他,他覺得臉頰開始發熱。
他把麻布拿開。冷空氣流竄屋內。
「夠了,小姐。」他說著。「這樣會有幫助的,不過也不能讓你熱過頭。」我也是,他嘲弄地對自己說。
他把她抱離大腿,讓她再次躺回床上。朵咪走近為她蓋上毯子。
克莉在燭光里看著他,他看到她眼底的疑惑,深幽綠潭里強烈的意志。他的心底有某種東西爆起,像是力爭上游的希望。
他笑著撫模她的發,短短的頭發纏著他的手。「好多了。」他低語。「不再像先前那樣死氣沉沉。你的臉頰紅紅的,你的頭發看起來很美。」
「像羊毛。」她沙啞的聲音里有著懊惱。
他輕笑,「我道歉,我不該那麼形容,雖然我是以同樣的技術為你修剪的。」
克莉怒喊,又開始咳嗽,蓋文听得出她的聲音輕松了許多。
「听起來好一些了。」朵咪道。
他點頭同意。「不過她仍在發燒,身子也弱。單靠蒸氣治不好肺病,不過這會讓她呼吸輕松一些,我們明天再重復多做幾次。我會要理察弟兄多加點藥草在里面。」
朵咪接受他遞去的麻布。「爵爺。你怎麼知道僧侶都不會的治療?你也懂得藥草?你是大夫嗎?」
「不,我沒有受過醫療訓練。只是在法國時我有和大夫相處的經驗。」
「是你病了嗎?」
「不,是別人。可是我學到的簡單平實的治療技巧,可比惡魔傳言和放血的方法有效多了。」
朵咪點點頭。「嗯。其他的就交給上帝吧。」
「嗯。」蓋文看著身下的克莉。「就交給上帝。」
子夜時分。克莉因一陣劇咳醒來,她的身子仿佛要散開,肺部的空氣就要被抽盡,她掙扎著想恢復呼吸。
「來。」是蓋文。「喝些水,放輕松點。」
他還在這里,即使朵咪已經離開,他坐到她身後把她放到大腿上,她的背緊緊貼他寬闊的胸,上半身的重量靠在他手臂上。
他把杯子湊到唇邊,清涼的水溜過她的唇滑入喉嚨里,她一口又一口喝著,把全身重量交給他。
貼著她的背的羊毛上衣沉厚柔軟;衣服下的他溫暖結實,給他無比的舒適,他溫柔沉靜地擁著她。她好感謝他的仁慈,陪她度過漫漫長夜的耐心。她想出聲道謝,卻疲憊地發不出聲音。
她又咳嗽了,這次咳出一點粉紅血絲,蓋文用布把它擦去。然後她又不能呼吸了,她猛抓著他的手,身子劇烈搖動想吸入一點空氣。
「噓,小姐,」蓋文低喃,手指撫著她的眉間。「老天,你還在發燒,不過好象比較沒那麼熱了,試著安靜下來。」他的話驅走了她的恐懼。她放松地閉上眼,窩在他懷里休息。
虛軟籠罩著她,僅存的力氣終于被抽取殆盡。她再也抗拒不了這種飄浮的感覺,意識到黑暗里來來回回,驚駭中她緊抓著他的臂。
「我不要死。」她囈語。
「噓,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她緊抓著他,相信他的每一字每句。
他的掌心發燙,他喜歡這麼撫慰她、擁著她,他一只手放在她胸下,一手扶著她的背。熱氣似乎從他的掌心傳到她身上,沉到她的肺里,暢通她的呼吸。她吸引著他傳來的力量,深深地吸氣。
她的思緒再次飄浮,這次她好象飄過濃霧,好象走入夢鄉。柔亮的金光包圍著她。她站在光芒中,突然發現流失的力氣逐漸回來,她覺得更強壯,更輕松,也更完整。
轉過身,她看到了個穿著雪白長袍,高大展翅的天使。他俊美的臉看起來有些熟悉,像是陽光和力量的綜合體,他寬闊柔軟的羽翼輕輕拍著。她知道他要給她安全和休憩,把她從病魔手中救出。她走向前,他用無盡的愛擁著她,好象他是她的母親、父親、朋友和情人。
這溫暖真實的愛充滿了她,就像清水流入瓶里,陽光匯入房里。她閉上眼楮感受著周遭撫慰的氣流,貪婪地吸汲平靜和舒適。
她覺得自己沒事了,真的,已經痊愈了。
在那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抬起頭看向天使,想問他她在哪里,他是誰。當他對她微笑,她再次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她認出那是蓋文的臉。
我在作夢,她想著︰我當然是在作夢,只有夢才會使一個男人有翅膀和天使的面孔,有上帝賜與的神奇治療能力。
可是她真的被治好了,她知道那是真的,超越自然而神聖的。疾病已經消失了。
她伸手模她的臉,她的手好象踫到了圍在他周遭的黃金光芒,她開口想問他是誰,她是否在作夢。
然後光芒乍現,仿若千支燭光同時滅熄,她又回到陰暗的修道院房里。
可是蓋文仍擁著她,天使的氣息還殘留在他手上。
她一睜眼,短暫的美夢倏然幻滅,她再次閉上雙眼,等著燦爛的光芒再次來臨,但她只看到一個沒有形體的美麗影子。她回想著記憶里的光輝,深沉的和平流進她四肢百骸,驅走所有病痛,她祥和寧靜地醒來。
在她不能解釋的幻夢里,她只記得天使長得有些像蓋文。她抬頭仰望,相同的臉上卻只有昏黃的燭光照映。
「克莉,」蓋文低語,「噢,上帝,我以為你停止呼吸了,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你死了。」他的臉貼近她的額頭,溫熱的唇輕觸她的發。
她靜靜地坐在他懷里,把頭靠在他肩上。蓋文擁著她時,她可以感覺到一股深沉穩定的力量,如同天使羽翼揮動的節奏,不過現實里那是蓋文心跳的聲音。她回想著天使溫柔的光芒帶給她的力量,不過現實里那是蓋文放在她肩上的手。
她思考著驚奇地看著他。在昏暗的燭光里,她看到他散發出的優雅和力量︰他閃亮的金發,碩美的男性身軀,寬闊的肩膀,和她夢中的天使一模一樣。他的眼楮是夜空中暗藍的雲彩,深邃而閃耀。
可是蓋文只是個男人,俊美強壯又溫柔的男人。她往下看,蓋文堅實的大腿緊靠著她,雖然僅披著一條毯子下的她身無寸縷,可是她不怕也不害羞。他的身體支撐著她,她的背靠在他柔軟厚實的長衫上。她感覺到襯衣底下的他結實而熾熱,他的生命力不斷涌動過來。
就像上次一樣,昏亂的神智讓她認為他是天使。她並沒有上天堂,她只是得了重病坐在蓋文懷里。
而且夢里奇跡式的痊愈。
她滿足地嘆口氣把臉靠向他的肩膀;像初陽融化朝露,她的身體產生了全新的精力。她又深吸口氣︰深沉、清爽的呼吸令她驚喜,她覺得自己好象從冗長的疾病中醒來。也許肺炎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可怕吧,或是她幸運的度過了危機。
是不是那神奇的夢治好了她?她不清楚,可是她知道那個夢是個應驗了的祈禱;一個奇跡,一個屬于私人的隱密。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否則天使的夢境就會減輕它的魔力。她也不會告訴蓋文,那個她幾乎一無所知的男人,即使他利用天使的外貌告訴她他愛她。
扒文縮手把她的身子摟得更緊,她掙扎一下,毯子往下落了些。她顫抖,渴望他熾熱的手的撫慰。
「你冷嗎?」蓋文問。他的聲音像寒冬溫暖的火光,帶給她不由自主的顫動。
她點點頭,讓他幫她蓋好毯子。然後他的下顎在她額上休憩了好一會兒。
「你覺得怎麼樣了?」他在她發間低問,「你好象有精神了些。」
克莉遲疑著,「我很累。」她低喃。「只是累了而已。」
「那你休息吧,克莉。」
「你對我太好了。」她仰頭看他。「為什麼你要待在我身邊?」
「我要你活著。」他低喃。「就這樣。」
我會的,她想這麼說,可是睡意在她開口前就征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