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近三點,茶坊側門陸續走出幾名下班的員工,男男女女,有老有少,三三兩兩交頭接耳,間有愉悅笑聲傳出,穿插著幾聲耍寶鬼叫,直至摩托車發動聲稍稍掩蓋了這些聲響。但幾個嗓門大的女生一旦放縱地朗笑起來,在這闔靜暗夜里仍是清楚的不得了。
「喂喂喂,你們這些女人害不害臊啊!听黃色笑話笑得比任何人都大聲,真不知羞耶。」
「什麼嘛!我們又不是什麼純情小女生,難道還要裝得一臉清純無辜呀?哈哈,別傻啦!這年頭不流行矜持了。」「唉……難怪你們這幾個都這年紀還交不到男朋友。」
「嘿,少來這套!我們當單身貴族當得挺自在的。」
「喀,瞧瞧人家夏櫻,自從談了戀愛,不但變漂亮,連笑起來都像沾了蜜一樣,甜死人喔!」
罷踏出側門的夏櫻听到男同事這麼開玩笑,又窘又錯愕的出聲抗議︰
「喂,干嘛說我壞話,人家又沒得罪你!」
「哇,說人人到!」男同事壞心的大聲嚷嚷。「哎喲,這哪是在說你壞話?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自己說咩,最近是不是和航哥‘偷來暗往’啊?呵呵,有一腿喔!」
「沒有的事,你們別亂說!」清麗臉頰立刻飛上兩朵嬌澀的紅暈,她尷尬的頓足。「我和航哥不是你們說的那樣!」「呵呵,大家心知肚明,你就別解釋了,因為只會愈描愈黑,哈!」男同事揶揄又曖昧地說道,正想加油添醋再饃她一番,發現男主角來到,連忙識相的閉嘴,跨上一旁的摩托車。「好了夏櫻,我先走一步,拜拜!」
其他鼓噪的同事見狀也模模鼻子準備走人。
「我……」
「夏櫻,怎還沒走?」顧洛航一出來就見夏櫻佇在前頭發愣便喊住她。
夏櫻愣了愣,一回頭听見身後有著更多隱忍不住的竊笑聲,她簡直不敢去看他詢問的眼楮。
「呃……要、我要走了。」
「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將門鎖好,按下保全系統,顧洛航走至她身側說道。
「咦?」她驚奇的抬起臉。「你今天不回家嗎?」
「太晚了,我現在回去肯定又吵醒我家里人。」
「噢。」
眼看其他人一一騎了摩托車離去,夏櫻更不敢去想大家是怎麼看待自己與航哥的關系。雖然這一年半來,他們經常一塊上下班,總讓大家認定他們是對情侶,可是私底下,她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她對他,除了感激,還有更多更多的愛慕與依戀。
自從他將陷入苦海里的自己給拉了一把,她不再當他只是自己的老板而已,像他這麼好的男人,是她從來都沒有遇過的,于是她開始幻想他愛上自己的可能性。只可惜一年半過去了,他並沒有如預期的對自己展開追求行動,他們之間仍舊只是老板與員工的關系。若說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那麼,就只是她租了他的房子,住進了他勢力範圍里的屋檐下。
一年半前他出車禍的那件事,被報章雜志渲染炒作了足足一個月,若不是曲淨楚早在出院後隨即消失,恐怕這事還有後續的追蹤報導。
她一直沒有勇氣問他,是不是真愛上那個惡名昭彰的曲淨楚?但她卻時常發現,偶爾他會坐在咖啡廳里獨自發呆沉思,點一杯他從來不喝的Cappuccino,思緒像是飛到人群之外,注意不到其他閑雜人等的存在——
包括她這個傻傻跟去的笨蛋。
她想,他是愛那個女人的吧,要不然,他為什麼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她就在他身邊哪!但是,她的身影卻無法映入他的心坎里。
「夏櫻?你在發什麼呆?」
察覺自己的失神,她無措的垂首,將車座里的安全帽取出,「沒有,我只是在想輪班的事。」並將備用的另一頂交到他手中。
有時候,她會因為可以和他共騎一輛車而雀躍好久,不管是他載她或她載他,她都覺得無限幸福!偶爾,她也會偷偷戴上他戴過的安全帽,呼息他的味道,放縱思緒認定他屬于自己所有,作著遙不可及的美夢。
而夢,何時會醒呢?
「我來騎吧,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以為她的失神是因為疲倦的關系,顧洛航漫不經心的說。
「嗯。」
待他發動引擎後,夏櫻跨上後座,一個突來的念頭,讓她一咬牙關,鼓足勇氣便俯前緊抱住他的腰。
不管了!什麼都豁出去了!
將眼楮閉得死緊,夏櫻決心拋下女性的矜持與含蓄,要讓他知道她對他藏匿許久的感情。
彼洛航微感震驚的側過臉,瞳眸驟然合沉,宛若罩上一層迷離霧氣,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引發心底深埋的痛楚。
「夏櫻?」
「拜托,讓我這麼抱著你……就這一次……」
她將臉埋在他背後的外套里,細小如蚊的聲音極度不穩,連她的身子也輕輕在顫抖,對自己這大膽行徑感到不可思議,也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剎那間,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該委婉地將她的手輕輕拿開?還是用言語明白地拒絕她?
他不曾放棄追尋那遙遠的倩影,一個擦身,都能讓他停下腳步,回望著每個可能的背影。
獨坐在咖啡館里,點一杯她愛喝的Cappuccino,回想著她的百變笑靨,嫵媚的、嬌艷的、俏皮的、溫婉的,沉溺于冥思中無可自拔,借此安撫抽空的魂體。但現實生活里,他苦悶得幾乎要爆炸。
他可以從失去徐麗潔的傷痛里輕易走出來,為何一旦是她,他卻走不出來?這場分明已畫下句點的游戲,他的心卻無法終止。
掙扎到最後,他選擇了無言的接受,就這麼載著她上路,任她緊摟著自己的腰,什麼都不去想。
但腦海里,卻浮現淨楚那巧笑倩兮的娉婷身影……
看著那輛摩托車揚長而去,一個身段窈窕、曲線婀娜的女子,緩緩自陰暗角落里款款走出。懸在天際那抹檸檬切片的半弦月牙所曳下的朦朧霧色,淒然映照著她落單的身形。
潔白無瑕的高領毛衣,黑色軟呢格子長裙,燙髻又挑染的栗色長發呈波浪狀飄逸在肩背上;澄澈晶亮的雙瞳閃爍著幽艷冷光,清麗妍媚的容顏上未沾染粉飾的脂氣,她還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動人。
只可惜,當她看到了那樣擰碎人心的一幕,原有的光采自她眼中黯去,企盼轉為失望,長久的期待落空,一顆心劇烈的疼痛起來。
太遲了嗎?
她……出現得太遲了嗎?
茫然佇立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拎著行李的手指突然失掉力氣,被扔下的白色行李袋歪歪斜斜躺在柏油路上,空洞的眼仍目送著那輛持續遠去的機車,痴心妄想著︰洛航會不會突然從後照鏡里發現她的蹤影?會不會突然煞住車,急急將車調頭,告訴她,他仍然愛她?
直至車子消失在街的另一端,仰臉向天,她不禁肆無忌憚地縱笑起來。
像在嘲弄自己的愚蠢與痴傻,她尖銳笑聲回蕩在清冷靜夜里,有著說不出的詭譎與悚然。
一手撫著胸,一手扶著額,她笑得巍巍顫顫,整個人似站不住的東倒西歪,偶爾踢到行李絆了一下,她也不以為意的繼續笑著,笑到最後眼淚都流了出來。狼狽的背倚電線桿,坐在行李袋上,聲音已是沙啞不堪。
她果然賭輸了,世上哪有什麼真感情?
「唉,原來我也有這麼一天。」
拭去那滴掛在眼角的晶瑩淚光,曲淨楚深覺可笑的撐著下巴,望著黑鴉鴉的天空,以及那刺眼的一鉤新月。
「怎麼辦呢?人都來了這兒,怎麼辦呢?」她精神恍惚地喃喃自語。颼颼冷風不識相地侵襲她那擋不了寒風的毛衣,她打了個冷哆嗦,隨手掏出口袋里的一支白色手機。
「打電話……要打給誰呢?」
一輛夜歸的小貨車吵嘈行過街角,緊接著又是幾輛摩托車呼嘯而過。她瞪著那些車,覺得這麼樣擾人清靜很是煩躁。
「算了,回家去吧……」甩甩頭,她自語地抓起袋子,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不過,我家在哪……啊,離得有些遠,無線計程車肯載我嗎?」抿著唇,她認真地陷入沉思中。
唉,又來一輛討人厭的摩托車!
曲淨楚不悅地抬起臉,卻像見到鬼似的急退幾步。
「淨楚?!」
去而復返的顧洛航迅速跳下車,激動而震驚的情緒在瞬間爆裂開來,在恍如隔世的夢境中,他毫不遲疑的拉住她一退再退的手腕,想確定她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
「是你!我以為是我看錯,但是……真的是你!」
靜如止水的心脈在這刻死灰復燃,她的出現如同一道火焰,點燃他心中的火苗,熱烈的情感瞬間竄燒起來,溫暖他冰寂已久的心。
她萬萬沒想到他還會折返,望著這張魂縈夢牽了整整一年半的臉孔,她的眼中緩緩浮現出交織著悲喜與酸楚的隱隱淚光。
但是,她並沒有讓突來的重逢給沖昏了理智,先前的那幕情景還殘留在她腦海里,未曾遺忘。
雖然,他是一個人折回的,這表示他確實在後照鏡里發現了她的存在,卻不表示他仍然愛她……
想到此,她忍住了淚意,恢復了驕傲與自尊的從容神情。
「你是來找我的嗎?」他的胸膛強烈起伏著,瞪大的眼死死盯住她,怕她一轉眼又從眼前消失。
「我剛剛明明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一塊走的。」
「女朋友?」
「是啊,我瞧她抱你抱得挺親昵的。」她微笑,笑容里有著不容置喙的醋意,但她掩飾得很好,就像過去的她一樣,笑顏燦爛如光,明艷動人。「你們看起來也挺恩愛的。」
再見到她,他依舊感覺得自己對她的深愛與迷戀,但看到她眼中欲蓋彌彰的受傷表情,他知道,她是真的在乎自己。
想到此,抓著她手腕處的力道松了,他深吸口氣,輕輕將手放開。
「你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墨黑色的眼眸凝著溫柔曙光,饒富磁性的嗓音里透著濃濃的相思之情。
「為什麼不是?」揚起眉,她負氣的嗤了聲,卻又一臉滿不在乎的背過身不去看他。「我看得一清二楚,她緊緊抱住你,你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呢!」
「淨楚……你在吃醋。」
「吃醋?」她大驚小敝的扭過臉。「我為誰吃醋來著?為你嗎?哈!」
他無聲的逼近至她面前,合沉的眼緊鎖著她。「真不為我?」
從不曾明白何謂「心慌意亂」的曲淨楚,此刻竟因他的逼近而手足無措,連連後退,並佯裝鎮定的將下顎抬高。
「怎麼?這麼久不見你,你學會了這招?是……是和關冷樓學的嗎?」迎視著他星火燎原般的深邃黑瞳,她只覺身體一陣虛軟與輕顫。
「不,是和你學的,你以前,都是這麼誘惑我的。」他再上前一步,兩人之間只差一步便無縫隙。
他身上濃烈的男性氣息打亂她的心跳與呼吸,無可抵擋的迫力干擾著她的思緒。
「是……是嗎?」她別開臉傻笑,這才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身後已是一堵牆,無路可退了。
注視著她淨妍如雪的臉龐,長睫毛下的水眸不安眨動著,烏黑長發燙成海洋式的波浪,在月色迷離中,她像尊易碎的骨瓷女圭女圭,美麗而高貴。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她仍是他心里無可抹滅的女神。
旋即,他俯首封住她魅惑的紅唇,侵佔她張回欲言的誘人唇瓣。
為了惡懲她的不告而別,他霸佔似的與她的唇舌蠻悍糾纏,在她不及反應的錯愕下。
像要掠奪走她所有的甜美,他惡狠噬嗡她齒上的粉女敕,闖入他闊別已久的溫床內搜索,時而挑弄她的舌尖,時而沉重汲取她的甜蜜,一波波強烈又狂野的佔有欲侵襲著她,似要連她的靈魂一同吞噬。
因為這樣的吻,讓他們彼此更加確定無法分開。
不管余留在兩人間的是情或欲,至少,他們現在只屬于對方。即使在隔了一年半之後,這樣的感覺未曾讓時間與空間沖散。
他火熱的唇放開她,炯炯的目光灼燒著她的雙眸與心靈。
「別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撇下了自尊和高傲,她激動得撲進他的胸膛里,知道這處溫暖堡壘已收伏她長期飄蕩無根的情感。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就算你趕我,我也不會走了。」她迭聲喊著,發自內心的吐露著每一句話。
他知道她是認真的,要不以她的個性,怎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哀著她的光滑頸項,他同樣也沒將她放開,讓她在懷里靜靜依偎著,這凍冷的冬夜,她的身軀顯得僵冷,他心疼地為她擋住風寒。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年半前非走不可?」
「如果我不走,那些報章雜志的追蹤報導只會加速惡化我們的關系。你知道的,遺囑的事剛落幕,他們不會輕易饒了我,而我,更不想連累你和你的家人,畢竟,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想好好維系的一段感情。」她苦笑著回答。「所以這對他們而言,反而更有炒作價值。」
「你可以告訴我……」
「不,我很了解自己,一旦告訴了你,我便走不了。何況當時……那個女孩就已經出現了。」
「她只是我的員工罷了。」
她無辜的聳肩。「或許是,或許不是,但你沒說,我怎麼知道?我惟一確定的是,你已經與我分開了。」
「和你分開,是因為我不想再繼續玩游戲了。」
「不是因為看到我被關冷樓抱住的關系?」她仰起臉。
「噓……」他把她的頭再壓回去。「一半一半,誰教你這麼捉模不定?又說若是我想絆住你,我們就會成了陌生人。」
「那是以前,以前的事就別提了。」
「你受過感情上的傷害?」
「……很淒慘的初戀,所以我以為從此不會再愛上任何人。」深吸一口氣,她很努力的不去想那些被拋棄後所過的晦暗日子。「一個笨笨小女生愛上一個看上我家錢財的賤男人,很簡單的故事,很可笑的過程,卻是很悲慘的結果。弄到最後人盡皆知,上了報紙頭條,而當時的我還未滿十八歲,什麼難听的批評全落到我頭上……」
「好了,我不想听這些,關于我們彼此的過去,都到此為止吧。」不願她去回想這些不堪的記憶,他輕柔地在她耳畔說道。
「嗯。」貪圖他懷里的溫暖,她頭也不抬的應。
「那麼這一年半來,你人在哪?我到處找你。」
「我呀,我去學了點東西。」
「學東西?」
「嗯,我去學煮咖啡。以後,我要開一家咖啡館,這樣每天都能喝到我最愛的Cappuccino。」她眉飛色舞地說著,那開心的模樣,令他不由得會心一笑。
「我們先回去再好好聊吧,天都快亮了。」
側著臉龐,她只覺天空還是灰暗一片,看不出快天亮的樣子,不過已快尋不著月兒的身影,它半掩逸在雲層里忽隱忽現,像在躲迷藏。
「嗯,好想快點和你溫存,真的好冷喔。」嘟起嘴,她撒嬌似的低喃。
彼洛航月兌下了夾克,將殘留的體溫覆裹著她的周身,然後拿起那被壓扁的行李袋,寵溺地親吻她臉頰。
「我來騎車,你小心別著涼了。」
曲淨楚跟著他走到摩托車邊,若有所思地觀他一眼。「這車是……」
「這車是她的,而我也會和你解釋,我跟她清白的一切。」把安全帽塞到她手里,他的唇邊噙著一抹溫柔的微笑。「清白?」听到這一句,曲淨楚也笑了,在抱緊他的腰際後。「可她也這麼抱你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我心里想的,只有你而已。」
「真的?」
「你說呢?」
他的反問,觸動她心里那道屬于感情的防波堤,于是,在車子上路後,她大聲回答了︰
「沒錯,我知道你從第一次看到我就愛上我了,後來,當我要你跟我玩一場游戲時,我更知道你愛我愛得無可自拔。雖然你一直掩飾、一直躲藏,但我確定你愛慘我了!」
寒風中,只見他的笑容始終不曾減少過。
天氣雖冷,但屬于他的愛情又重回到他身邊了,他的心漲滿了快樂與感動。老天爺對他,仍是厚愛的。
這一回,打死他也不會再任她溜走,他保證。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