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以農開著車,往陽明山的路徑前進。
商珞瑤坐在他身旁,偷偷地打量他那線條分明,格外英挺冷峻的側影一眼,又再次吞咽下沖到喉頭的話語,面對這樣嚴肅而不可親近的丈夫,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來打破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藩籬。
範以農淡淡看她欲言又止的神態一眼,「你有話想跟我說?」
「我——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範以農深沉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示。
「是這樣的,我每天待在家里無所事事,實在閑得發慌,你以常常忙得焦頭爛額,早出晚歸的……」
「你該不是在埋怨我疏忽了做丈夫的職責,冷落了你這位空守閨房的嬌妻?」範以農犀銳地打斷了她。
商珞瑤的臉龐微微發熱了,「不是,我只是想——與其在家里閑來無事,倒不如人盡其才,出去找工作?」
「人盡其才?原來你是在暗示我,你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範以農的聲音更冷了,第一個閃進他腦海的不是他對妻子的疏離和冷落,而是一種從小就深植在心里的恐懼和不安。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只是很單純地想出去奉獻自己在大學所學到的專業能力而已。」商珞瑤的聲音里隱含了一股被曲解的酸澀和悸動。
「你是我的妻子,你已經嫁給了我,你的職責就是扮演好做妻子的角色,而不是出去拋頭露面!」範以農生硬地說。
「是嗎?」商珞瑤悲涼地笑了一下,「那你呢?你就扮演好了你做丈夫的角色了嗎?」
範以農的手輕顫了一下,「你是在向我提出埋怨嗎?」
熱淚模糊了商珞瑤的雙眼,「我哪敢?我只不過是一名被你用贖罪和報復兩道枷鎖緊緊拴住的代罪新娘,我哪有資格抱怨什麼?」
「該死!」範以農低咒了一聲,他緊急把車子停放在山路旁,他終于轉過頭正視她了,她的淚霧朦朧震動了他的心,「你明知道,我——我並沒有把你當成替罪羔羊,我是很認真想把你當成妻子來對待的。」他艱澀地說。
「是嗎?這世界是有哪一個做先生和他的妻子分房而眠?」她淚盈于睫地沖口而出,但話一出口她又開始後悔了,羞愧令她恨不能奪車而逃。
範以農更是被她這番赤果果向他直掃而來的話刺得全身抽痛,無言以對。
「我不知道你會介意這個問題——」
商珞瑤聞言立刻羞憤填膺地打開車門,掩著雪白羞愧的臉準備避開範以農傷人的言行。
範以農即刻下車一手拉住她的胳臂,同時用手杖攔住她的蠢動掙扎,「抱歉,我無意傷害你,我只是——」
顆顆晶瑩的淚珠順頰溢出,商珞瑤並沒有擦拭,她嘴邊泛起一絲好蒼涼、好悲哀的笑容,「你只是無法面對我這張貼著凶手妹妹面具的臉孔?」
「不是!」範以農立刻不假思索地低吼著。
商珞瑤淚如泉涌轉首望著他,「那——你是忘不了你的未婚妻子丁瓊妮?」
範以農的下顎立刻縮緊了,「你的問題太離譜了,我不準備回答你。」
他慍怒規避的態度比一把鋒利的兵刃更傷人。商珞瑤的淚落得更洶涌泛濫了。
範以農驚慌失措了,「拜托你,請你擦干你的眼淚好嗎?你把眼楮哭腫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答案的,我的前任未婚妻再精明狡猾也不會用她的眼淚來做為征服男人的武器,所以——」他的話尚未說完,商珞瑤已經迅速擦干臉上的淚痕,並慘白著一張無血色的臉重新坐回車內。
她那異于尋常的反應令範以農措手不及,他重新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慢慢將車子倒轉進入陡峭的坡道,望著她那在夜幕中看起來分外柔和淒愴的容顏一眼,訥訥地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在自尊的作梗下咽了下去。
※※※※
當範以農帶著商珞瑤進入迎翠山莊光鮮亮麗的大廳,薛碧如和範以升立刻迎了上來。
她親切地拉住範以農的手,並不忘用一雙溫和又不失品審意味的眼光細細打量著娉婷動人的商珞瑤。
範以農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生日快樂,薛阿姨。」
商珞瑤在薛碧如優雅和藹的面容上讀到了贊賞,望著範以農臉上斯文儒雅的笑容,薛碧如露出了個既感傷又安慰的笑容,「以農,你的新娘子很漂亮、很討人喜歡憐愛,我很滿意,可惜,你竟然連結婚都不通知我,實在太傷我的心了。」
「對不起,薛阿姨,我這麼做,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麼苦衷?該不是怕我這位甚得女人緣的老弟,搶了你貌美如花的新娘子吧!!」範以升在一旁笑嘻嘻地猛敲邊鼓。
商珞瑤被他肆無忌憚的目光瞅得燥熱不安地微紅了臉頰,薛碧如看在眼里,忍不住斥罵兒子︰
「以升,你怎麼這麼沒大沒小,一點分寸都沒有?還不趕快跟你嫂子打聲招呼,賠個不是?」
「是,今天你是壽星,我得罪不起。」範以升嘻皮笑臉的摟著薛碧如的肩頭說,然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人意表地伸手摟住商珞瑤的肩膀,低頭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對不起,小嫂子,我這個人對美女一向沒有任何免疫力,請你原諒我的放肆和情不自禁。」他意味深長地望著雙頰嫣紅的商珞瑤說,然後,他無視于薛碧如充滿警告的眼神,惡作劇十足地斜睨著範以農那緊繃的表情,笑嘻嘻地說︰
「老哥,你一定沒听我的忠告,去郊外散步,否則,你臉上的肌肉應該不是這麼僵硬的?」
一絲怒火閃過範以農陰騭的眼底,「你一定是日子過得太愜意舒服了,以升,我會記得提醒小唐通知企劃部策劃一個以非洲衣索匹亞為背景的廣告讓你去搞外景拍攝,那麼,你就知道珍惜你目前所擁有的幸運,並牢牢看緊你那張不安分、喜歡惹事生非的舌頭!」
薛碧如見他們兩兄弟一副針鋒相對、僵持不下的模樣,不禁笑著握住商珞瑤的手,連忙打圓場,「他們這兩兄弟就喜歡斗嘴,我已經很習慣了。走,咱們兩個別理他們,我帶你去起居室,今天是我的生日,大部分的親戚都趕來聚會,我去給你們引見引見。」說著,她帶領著商珞瑤穿過回廊,走向起居室。
她那慈藹可親的態度立刻沖散了商珞瑤的窘澀不安,「呃——薛——」她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照理,她是該稱呼她一聲「媽」的,可是範以農卻又叫喚她「薛阿姨」,弄得她莫衷一是,尷尬不已。
「你不知道如何稱呼我,是不是?」薛碧如洞悉地拍拍她的手,「你真是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子,以農能娶到你,真是令我感到——」她的喉頭驀然緊縮了,一絲若隱若現的淚意涌現在她由衷的笑容里,「高興——真的,我很安慰,這次他作了一次正確明智的抉擇。」
「薛——」商珞瑤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
「沒關系,你就叫我薛阿姨,反正——我已經適應習慣了。」薛碧如的笑容里藏有許多無盡的苦澀和辛酸。
善感的商珞瑤也听出她那不為人知的弦外之音,但她聰明地放在心底,「薛阿姨,我和以農——的婚姻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
「幸福美滿?恩恩愛愛?」薛碧如替她說出來,然後,她在商珞瑤震驚的目光下露出了一絲走過歲月滄桑充滿智慧的笑容,「孩子,沒有一樁成功的婚姻是沒有危機和風風雨雨的,只不過,有人經過考驗,愈走愈平坦,有人卻失敗了,中途散伙。相信我,珞瑤,酒是愈陳愈香的,重要的是看你有沒有那個心?」
商珞瑤眼里寫滿了炫惑和崇拜,「薛阿姨,你是這麼親切又充滿了智慧,那為什麼——以農他卻——卻要和你保持距離呢?」
一絲感傷和贊賞的光彩閃過薛碧如的眼眸,「這和以農他爸爸給他的教育有很大的關系,」她若有所思地輕嘆了一聲,「這以後你會發現的,現在我們別談這種嚴肅而令人氣餒的話題,走,我帶你進去認識我們範家陣容龐大的親戚朋友,他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見見你這位新娘子喔!」
一進入富麗的起居室,嬌小含蓄的商珞瑤發現她即刻被一股令人暈眩的人潮淹沒了。
※※※※
經過一頓豐盛鮮美的流水席之後,商珞瑤躲在起居室一隅,輕啜著一杯香氣沁鼻的熱茶,靜靜觀察著範以農坐在長沙發里,和他們那群衣著鮮穎的長輩、親友們侃侃而談。
她驚訝地注視著這一幕,首次發覺範以農也有他活潑健談的一面。
他很能和長輩聊天,而且態度不卑不亢、謙抑有禮。卸下武裝防衛的他,是出色炫目的,自然而灑月兌的。
什麼時候她和他之間才能有這樣融洽親密的一天?她酸楚地在心底反問。
「嗨!秀色可餐的小嫂子?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在想什麼?該不會是我這個英俊得教你後悔莫及的小叔子吧?!」範以升端杯香檳酒,一臉狡詐打趣坐在她身畔。
「原來你記得我是誰?」
「當然記得,我向來對美女是過目不忘的。」範以升眨眨眼,半真半假地笑道,「只可惜,我慢了一步,讓我那個向來不近的大哥捷足先登,唉!他動作快得令我連香蕉皮都來不及啃!」
他那裝腔作勢的幽默逗笑了商珞瑤,「你很風趣,跟你大哥不同。」
「當然不同啦!我們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遺傳因子當然不會優待他啦!再說,一個家里只要出一個怪人就可以了,不必再復制另一個!」他輕啜了一口香檳酒,又一臉頑皮地對商珞瑤舉起酒杯,「說起這個,我這個雖不修邊幅卻才情洋溢的小叔不得不向你敬酒,向你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他再眨眨眼,漫吞吞地調侃道,「你知道嗎?你是全天下最有勇氣的女人。除了你,實在沒有哪個女人有那個膽量敢嫁給我那個陰陽怪氣、生硬又毫無情趣的大哥。」
商珞瑤嘴角輕揚著一絲控制不住的笑顏,「哦?看起來你比你大哥更懂得生活的藝術和哲學。」
「那當然,硬邦邦的企業家怎能跟我這種才華縱橫的藝術家相提並論呢?」範以升理直氣壯的說,一點也不懂得「謙虛」為何物。
商珞瑤失笑地抿抿唇,「其實,你大哥並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嚴肅無趣,他只是沉穩內斂了些。」
「沉穩內斂?」範以升大驚小敝地挑高眉毛,「小姐,你可真含蓄,這麼懂得修飾潤澤文字的藝術,看來,我那個工作起來像拼命三郎的大哥的確很有福氣。唉!這真是令人沮喪。怎麼全天下的便宜都給他一個人佔光了。」
他那副咬牙切齒,不勝懊惱的模樣令商珞瑤在啼笑皆非之余,又忍不住佩服起他唱作俱佳的急智詼諧。
她笑意盈盈地張嘴想表達她的觀感時,範以農赫然拄著手杖出現在她面前了。
範以農淡淡地掃了她那煥著光彩的容顏一眼,似笑非笑地盯著範以升說︰
「你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了?我‘親愛’的老弟?」
範以升無辜地揚揚眉,「哪有?我只不過怕冷落了我美麗可愛的小嫂子,所以,替你招呼她,同時向她歌功頌德,細數你那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優點。」
「是嗎?我很高興你和我的妻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但很抱歉,我必須打擾你們暢談的雅興,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如果你們意猶未盡,我很歡迎你到淨嵐山莊來作客,我想,你大嫂會樂意招待人的,到時,你再繼續向她獻殷勤也不遲!」範以農臉色陰霾地慢聲說。
商珞瑤立刻嗅到那股環繞在周圍的低氣壓,她立刻起身笑著對範以升說︰
「謝謝你的款待,以升,我跟你大哥該告辭了,希望你有空來我們家作客。」
範以升渾然無視于範以農身上那股壓抑的怒氣,他嘻皮笑臉地拉起商珞瑤的手往嘴邊一吻,「哪里,能有你這樣的賞心悅目的大嫂是我這個做小叔的榮幸,請記住,我永遠是你的裙下忠臣,如果我那個不解風情的大哥敢欺侮你的話,我一定是站在你那一邊的。」
商珞瑤羞赧而忐忑不安地倏然抽出自己的手,趕忙在範以農的怒火潰堤前,走出起居室向薛碧如寒暄告辭。
範以農目光凌厲瞪著範以升,「你是在向我宣戰嗎?以升?」
範以升仍是一副懶洋洋、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瀟灑表情,「是又怎樣?我只不過看不慣你那副監獄官的嘴臉。大哥,她是你的老婆,可不是你的囚犯奴隸,你有必要擺著一張不苟言笑,連閻王老子都卻之不恭的臭臉去面對她嗎?」
範以農的臉色更深沉冰寒了,「你心疼了,是嗎?」
「是又怎樣?如果這個答案你還不滿意,我可以告訴你更詳盡明確一點,早在你還沒帶她回來之前,我就在盛威見過她了,老實說,對她我是驚為天人,而且,盛威集團五樓的男職員多半都追求過她,如果今天她不是我的大嫂,我不惜摔破頭也要把她追到手,所以——你應該好好珍惜你那該死的狗屎運,不要拿丁瓊妮的標簽來貼在她身上。」
他那句句犀利的話像一支無情的鞭子狠狠抽過範以農緊縮的胸口,他臉色反常地灰白難看,驕傲、自卑、嫉妒、不安等等情緒,像鐵蹄一般輾過他的心髒,踐踏得他渾身悸痛而無一刻安寧。他冷冷地點點頭,「很好,你們還真是惺惺相惜,又不幸相見恨晚。」然後,他扭曲著臉一步一步拄著手杖準備離開了。
「大哥,請你善待她,否則——你會後悔的。」範以升忍不住在他背後送上一句出自肺腑的諍言。
範以農背部的肌肉聳動了一下,「以升,你管得太多了。」然後,他跨出起居室大門,迎向他那正在一一送客的繼母薛碧如。
※※※※
從離開陽明山迎翠山莊到回到坐在內湖的淨嵐山莊,範以農一直都繃著臉沒有說話。
他臉色陰霾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而他渾身的怒氣都緊緊凝聚在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上。
他一路上像個瘋狂的賽車選手一般,猛踩油門,車速快得像坐在雲霄飛車上馳騁一般,令人心驚肉跳。
商珞瑤一路上一直隱忍著反胃的嘔吐感。
到了淨嵐山莊,她趕緊趁範以農停車之際,溜回自己的房間,忙不迭乎地倒了一杯開水給自己收驚定神,也順便躲避範以農所帶給她的壓迫感。
半刻鐘之後,她總算勉強壓制下那股惴惴不安的悸動,拿出睡衣正準備更衣洗澡之際,她臥室的大門被用力推開了。
範以農寒著一張臉,顛跛著腳步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直把她逼向落地長窗的玻璃門上。
「出去找工作?你這個不甘寂寞的女人!你受不了男人片刻的冷落和疏忽,所以,你才想藉工作之便出去招蜂引喋?」
「我——我沒有——」
範以農用力攫住她的下巴,怒光閃閃地盯著她,「你還敢狡賴,今天晚上你才向我抱怨我沒有跟你同床共寢,而一到我家你又迫不及待地勾引我弟弟——」
「我沒有,我只是跟他聊聊天,覺得他很風趣而已。」商珞瑤柔弱又畏縮地望著他,試著解釋,澆熄他的無名火。
她的努力換來範以農更粗暴的箝制,她痛得暗暗咬牙,不敢抽氣,「你還敢睜眼說瞎話!我有眼楮,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你,商珞瑤是個道道地地不甘寂寞,善于勾引男人的女人!」他熾熱的怒氣吹在她蒼白無助的臉上,「好,既然你這麼渴求男人,我也不需要再跟你惺惺作態,我本是是想給你心理準備來適應我們這個與人不同的婚姻,既然,你等不及了,我就索性成全你!」話甫落,他粗魯地一把扯掉她水藍色洋裝上的衣扣,不顧商珞瑤驚惶掙扎的眼淚和哀求,把她凌空抱起,用力拋進柔軟的水晶床上,在商珞瑤來不及掙扎爬起前,他緊緊用自己堅實的身軀壓住她,並飛快地扯下她的洋裝,怒氣騰騰地俯下頭封住她的啜泣。
當他的唇沿著白皙的肩頭一路焚燒到柔軟的胸前時,商珞瑤不禁羞愧地想蠕動身軀逃開他,「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在他有力的臂膀壓制下,她幾乎無力動彈,只能做軟弱的抵抗。
「為什麼?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嗎?」他一面饑渴而憤怒地需索著她,一面熟稔而冷漠地月兌掉自己的上衣。
當他赤果果地壓上她毫無遮掩的身軀時,她驚恐地倒抽了一口氣,淚光驀地在錯蒙的夜幕里燃亮了她那雙動人的黑眸,她的淚光瑩然和微微顫抖的身軀緩和了範以農緊繃的怒氣,他臉部的肌肉放松了,一股異樣而酸楚的柔情涌上心頭,他俯下頭極盡溫柔地吻去她睫毛上的淚珠,「別哭,我不會傷害你的——」然後,一連串猶如細雨繽紛的吮吻,頻繁灑落在她臉上的每一個角落,吻去了她的淚痕,也喚起她滿腔痛楚的深情。
于是,她伸出溫存而羞澀的臂彎熱烈地反應著他,然後溫柔細膩的擁吻,立刻演變成了激情的索吻,之火像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迅速淹沒了他們,雙雙墜落于一個暈眩而令人狂野忘情的歡夢中!
※※※※
當早晨溫煦的陽光透過白紗窗灑落在床畔,把商珞瑤從甜美的夢境中喚醒時,她慵懶無力的翻了個身,才發覺她身旁的床位是空的,而範以農顯然已經出門去了。
她迅速擁著被子坐起來,驚異地發現她的梳妝台放著一對閃閃發亮,令人側目的首飾。
她緩緩下慶披上晨褸,走近梳妝台細細觀望,才發覺那竟是一對瓖著碎鑽的珍珠耳環。
他是什麼意思?用這個昂貴的禮物來答謝她的獻身?
她不想在令人柔腸百轉、回腸蕩氣的一夜纏綿清醒過來之後,發覺自己擁有的只是激情的記憶,而所有的障礙和心結仍然停格在他們之間。
她拿著梳子輕梳著蓬亂的一頭長發,步下樓梯,正準備為自己調理一份精致可口的早餐,慢慢欣賞著景觀窗外絢麗的晨曦之美時,她的目光被插在一只透明水晶花瓶上的一團艷紅誘人的玫瑰錦簇所吸引,她驚喜地抓起那一把盛放清妍的玫瑰花束,小心翼翼地捧到鼻端前輕輕嗅聞著。
天!是他送的,她一顆心好像突然掉進一團柔軟的棉花糖一般甜美。
這份驚喜和震撼令她綻出帶淚的微笑,整個人像踩在雲端上般飄搖而不真實。
接下來,她喜孜孜地下山忙著買菜,洗手做羹湯,在廚房里打轉了整個下午,準備煮一頓豐盛的晚餐,藉以表達她對範以農那份無以言喻的柔情。
然而,她的煞費苦心,還有擺在餐桌上的佳肴,卻在夕陽西沉,星光綻放滿天光彩時幻化成一堆令人灰沮的泡沫。
夜深了,滿桌的菜肴也冷了,更冷的是商珞瑤的心,她知道,一切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而範以農和她又回到原來的起跑點上。
※※※※
範以農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望著一疊等待批閱的簽呈,他卻心緒不寧地靜靜抽著煙,試圖用尼古丁來穩定自己混亂錯綜的思緒。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透過白紗窗灑落在床畔時他就醒了,然後商珞瑤那張素淨而不染塵煙的甜美睡容映入眼楮,一抹揉合了酸楚的柔情緊緊抓住了他,讓他情不自禁俯下頭輕輕吻了她那略微蓬亂卻倍增女性嫵媚的發梢一下,當她睡意盎然輕吟了一下,柔若無骨的身軀向他懷里縮近時,一股熾熱而騷動的生理便洶涌地在體內焚燒起來。
接著,脆弱和恐懼的感覺尖銳地刺入他的心髒,他像個被毒蛇咬到的戰士一般,馬上豎起防備的盾牌,他輕輕替她翻身,沖進浴室里拼命用冷水洗臉,仿佛要藉此擺月兌那股令他畏縮、陌生而六神無主的感情沖擊——
當他梳洗著裝完畢,他在她的梳妝台上留下副他買了好一陣子卻遲遲不敢拿出來贈送給她的珍珠瓖鑽耳環。
然後,他像逃避什麼似地不敢再多看她那純潔無邪、卻無比誘人的睡顏一眼,迅速離開了主臥房。
臨出門前他又像想要彌補什麼似的,特地開車到花市買了一束繽紛綻放的玫瑰花插在他從法國帶回來的水晶玻璃花瓶里。
然後,他又故態復萌地恢復了自結婚以來養成的早出晚歸的作息習慣,不敢再面對他那個攪得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亂的新婚妻子。
這種情景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這天下午,當他主持完財務審核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他桌上的專線電話就響了,打電話給他的竟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新婚妻子商珞瑤。
听到她婉轉柔美的女性嗓音在彼端響起時,他的心髒竟不爭氣的加速跳動,而脈搏也跟著蠢動起來。
想到這竟是那夜耳鬢廝磨、激情纏綿之後他們的第一次交談,一抹干澀、蕭索和歉疚的感覺,尖銳地掃過心頭。他原本冷漠平淡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跟著溫柔起來。
「薛阿姨要郭媽來我們家幫忙?說是送我們的結婚禮物?」
「是,我拗不過她的好意,希望你不會怪我多事。」
「多事?你是我們家的女主人不是嗎?」
商珞瑤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她開口了,聲音里有著令人心疼的惆悵和淒楚,「這麼說,你沒有意見了?」
「我為什麼要有意見?有郭媽的幫忙,你不是可以更輕松舒服嗎?」
是啊!商珞瑤在電話那端百味雜陳地苦笑了一下。更輕松,卻也更寂寞孤獨。但她只是發出了聲輕笑,「是啊!有能干、經驗老道的郭媽幫忙,我的確是命好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對了,以農,有件事我想跟你報告一下,下星期三晚上我們台大企管系畢業的同學召開同學會,我的好朋友柯雅恩是召集人,我想去參加,希望你不會有意見。反正——你又不回家吃晚飯……」
想到範以升曾經給他的警告,想到曾經有那麼多的男人追求過她,一抹酸溜溜的醋意以及恐慌,便揪緊了他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卑,這些悸動的情緒讓他不假思索地投出激烈反對的一票,「不行,我不準你去參加。」
商珞瑤顯然是嚇了一跳,「為什麼?我只是去參加同學會,跟老同學敘敘舊而已。」
「因為我星期三晚上要回家吃晚飯。」他霸道而固執得完全不近情理,他不是沒有意識到,但在嫉妒和萬分的恐慌沖擊下,他實在顧不了那麼多。
「這——你不能改天再回家吃晚飯嗎?」商珞瑤期期艾艾的說。
這番對白如果是換成電影的對話或者是別人身上,範以農或許會情不自禁露出會心的微笑。
他的老婆‘居然’跟他商量,請他改期再回家吃晚飯。
噢!這種令人哭笑不得又耐人尋味的對白只有可愛矜持的商珞瑤才說得出口。
但此刻的他只想盡全力阻止他溫柔美麗的小妻子去參加可能有一大堆不死心的男同學也會參加的同學會。
只要一想到可能會有別的男慕地望著她流口水時,他的不安就迅速擴散成一種令他不惜蠻橫也要阻撓到底的力量,于是,他語氣跟著強硬起來,「你為什麼那麼渴望想去參加同學會?難道,你想去會晤你的舊情人,還是你迫不及待想讓你的同學知道你嫁了一個瘸了一條腿的丈夫?」
這句他每每使用出來便讓商珞瑤心如刀絞的致命武器,果然讓她疲憊得豎起白旗,不想再做無力的掙扎。
幣了電話,她那心灰意冷的語氣仍令範以農坐立難安,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和殘忍。
天!他該如何處理這種夾在自卑和驕傲、想愛又不敢放膽去愛的困境,如何泰然面對真實的自我?還有那位令他輾轉反側、糾葛難安的小妻子呢?
就在他不知如何打理這個困擾他許久的感情難題之際,他听到辦公室大門口響起了幾聲輕細的叩門聲。
「請進」他迅速恢復了一貫冷靜而自制的態度,他可不想在自己部屬面前失去了做老板應有的威嚴和架勢。
辦公室的門扉被推開了,當丁瓊妮那張明艷柔媚的臉龐映入眼簾時,範以農的眼楮立刻眯了起來,並本能地抬起自己的肩膀維持戒備狀態。
他冰冷生硬的反應完全在丁瓊妮的預料之中,但她完全不在意,因為,她充滿自信地告訴自己,淡漠抗拒雖然是一種不歡迎的負面反應,但也往往意味著對方仍然十分在意她,所以,耿耿于懷而不能淡忘她所帶給他的傷害和打擊。
就是這層體認讓丁瓊妮有恃無恐,繼續露出她一貫成熟嫵媚的笑容,「我知道你並不想見到我。」她從容優雅地走近他的辦公桌側,並支著腰身俯向他。
「嗯,你怎麼還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我以為警衛還有櫃台小姐並不會讓你進來。」
「是不會,但你忘了我有你給我的電腦刷卡,我是從你的專用電梯直接上來的。」丁瓊妮笑容可掬的說,一雙媚到極點的丹鳳眼直勾勾地停駐在範以農緊繃的臉上。
面對這位智慧和美貌兼俱的前任未婚妻,範以農一時心情復雜得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緒。
但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曾深愛過她,他是曾經心動過,也很欣賞她精明能干的生意手腕,更願意付出他的真心來對待她,只是,她從來不像商珞瑤那般令他柔腸百轉,有著招架不住的恐懼和暈眩感。
這層嶄新的體悟令他心悸和無助,一股更深刻的刺痛戳進心頭。
為了掩飾萬馬奔騰的情緒,他的臉立刻沉下,冰冷冷地盯著正運用她女性的媚力來蠱惑他的丁瓊妮說︰
「你當初應該把那張卡連同訂婚鑽戒一塊退還給我的。」
「以農,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但我那樣做,純粹是因為我——我被你的車禍給嚇壞了——」
「是嗎?嚇到第二天連忙教小唐拿訂婚戒指來退婚?不到一個星期就和香港餐飲界大亨劉德坤打成一片?!」
「這——」丁瓊妮抿抿唇,強迫自己擠出一朵燦爛迷人的笑靨來面對範以農淡漠譏諷的臉色,「他追求我很久了,我都沒有理他,跟你分手後,我的心情很紊亂、沮喪,他就趁虛而入來安慰我,我一時感動就接受他的感情了,不過,我們現在已經分手了。」
範以農面無表情地微抬了一下眉毛,「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是希望我跟劉德坤說聲恭喜,還是,安慰你那顆依舊‘紊亂、沮喪’的心?」
丁瓊妮不安地攏攏她額前一綹發絲,笑容差點僵在臉上,「以農,你別諷刺我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今天也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對我盡釋前嫌,只是,我听說你結婚了,我很驚訝,忍不住滿腔的關心,就大著膽子來找你,向你致上我的祝福。」
範以農不置可否地抿抿唇,目光依然是深奧難懂的,「哦?現在你已經送上你的祝福了,而我很忙,你也看到我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了,是不是你能——」
他不必多說什麼,丁瓊妮立刻紅著臉站直了身子,要沉得住氣,她在心底小聲提醒自己,臉上又立刻浮現一朵明媚而善解人意的笑容,「哦,當然,你忙你的,我馬上離開,不會打擾你辦公的。」她走了兩步,又佯裝一臉關切地回首問道︰
「以農,你的婚姻幸福嗎?」
「當然。」範以農鏗鏘有力地說,他似笑非笑地瞅著一臉凝思的丁瓊妮反問,「你很失望,是嗎?」
丁瓊妮立刻收拾起臉上的迷惘,「不,我很替你感到高興,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希望你能過的幸福美滿,只是——」她裝出一副為難猶豫的神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公證結婚呢?除非,我猜測得不錯的話,你應該並不愛你的太太,你是跟我賭氣才娶她的對不對?要不然,你會像當初寵愛我一般,給她一個最神聖、最風光的婚禮,把她驕傲地呈現在親友的祝福和贊嘆里!」
範以農深沉地緊盯著她,很清楚她在玩什麼詭計?這招釜底抽薪、聲東擊西的計策對在商場上身經百戰的他而言是雕蟲小技,他慢慢搖搖頭,犀利地慢聲說︰
「這點恐怕就要讓你失望了,瓊妮,我是個不喜歡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感情的男人,但為了澄清你的誤會,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就是因為太愛我太太了,所以,我受不了她曝光在別的男人愛慕的眼光里,所以,我選擇公證結婚。」
丁瓊妮如遭重挫般臉色倏然變了,她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提出另一個疑問︰
「那——你為什麼婚後也不帶她出現在公共社交場合呢?是她根本不擅于應酬,還是——她根本是個帶不出去的女人。」
範以農不喜歡她語氣中那種明顯的貶損意味,他大可以咆哮地直接教她滾出去,但為了讓她徹底死心,他又強迫自己捺著性子,一字一句地沉聲告訴她︰
「那是因為我愛她愛到無法忍受有片刻的分離,除了上班,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侵佔了我和她相處的時間,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自取其辱又自討沒趣的丁瓊妮只有憋著一肚子的氣悻悻然離開了。
她在搭乘範以農的私人專用電梯離開時,心有不甘地告訴自己,她一定要請征信社的人幫她查一查那個釣上範以農這條大魚,又讓唐越霖贊不絕口、範以農疼惜有加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生性倨傲好強的她絕不相信色藝俱全、風華逼人的自己會輸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