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輝建設集團總裁辦公室。
齊羽介正坐在他的辦公室內,好整以暇地喝著香醇濃郁的黑咖啡,手邊正翻閱著小妹送進來的早報。
當他正聚精會神地閱讀相關的財經新聞時,緊閉的門扉傳來幾聲細碎的叩門聲。‘什麼事?’他並未抬頭,仍膠著報上的焦點新聞上。
‘齊總,華豐建設公司的季副總有事找你,現正坐在會客室里頭。’丘宛瑜隔著門板,不徐不疾的說道。
齊羽介倏地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他的聲音里有著一份不暇掩飾的喜悅。‘丘秘書,你趕快去泡茶招待。’他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對了,丘秘書,’他又急匆匆地叫住了轉身準備張羅茶水的丘宛瑜,‘這段期間我不接任何電話,除非是緊急事件,麻煩你替我留意過濾一下。’一等丘宛瑜點頭離開走廊之後,他便快速地走進會客室。
望著坐在沙發一隅,正百般無奈翻閱著政經雜志的老同學,齊羽介的嘴角不禁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季副總,令天刮的是什麼風?居然能讓你這個大忙人忙里偷閑,光臨指教?’季子璜放下手中的雜志,一張眉清目秀卻已漸漸發福的臉漾滿了他那孩子氣的招牌笑容。‘老同學這麼久沒見面了,你一來就先給我個下馬威,難怪,你們旭輝的員工一提到你個個都臉色發白,牙齒打顫,一副需要安魂收驚的樣子。’
齊羽分懶洋洋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內,‘我既然這麼恐怖猙獰,你這個老同學怎麼還敢堂而皇之的登門到訪?不怕我獸性大發將你生吞活剝嗎?’季子璜張嘴欲言,丘宛瑜就在此時端著茶盤裊裊婷婷地走進會客室。他笑嘻嘻的接過清香撲鼻的熱茶,眼楮卻不安分地追逐著丘宛瑜頻作打量,直到他接觸到齊羽介那一臉犀利洞燭、不以為然的神色,他才訕訕的咧嘴一笑,輕啜了一口茶。
‘好,不錯,不錯,果然是上選的佳作。’他語聲嘖嘖稱贊道。
‘你的‘好’、‘不錯’和‘上選的佳作’指的是人還是茶啊!’齊羽介含笑問道,眼中閃爍著一絲揶揄的光芒。
季子璜的臉微微發熱了,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自圓其說的爭辯著︰‘這——茶好,人——也是佳作啊,講起這個——我這個至令仍在婚姻的大門外望穿秋水的王老五可就嚴重的心理不平衡了,想我當年苦追你老婆褚湘寒,結果卻鍛羽而歸,不知道白白啃了多少冤枉的香蕉皮,而你呢?‘靜靜吃三碗杯’,天下所有的好事、佳作、極品全給你這個悶騷型的書呆子給佔光了。’
齊羽介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而近于痛楚的神色,但,他臉上仍掛著一貫溫文的笑容,‘看來,你這個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貴客,今天是來者不善,專程找我這個老同學開炮、發牢騷的?’
‘我哪敢?又哪那麼笨?’季子璜揚著眉,口沫橫飛的說︰‘沒事跟天借膽,跑到你的地盤端著你的茶來找你的碴?’說著,又咕噥噥地多喝了兩口茶。
‘那麼,波爾先生,你今天是專程找我這個老同學敘舊閑聊的!?’
‘敘舊?’季子璜一副酸溜溜又不勝欷噓的表情,‘不必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只會讓我變得自憐自哀,更加怨嘆上蒼對我的偏頗不公和對你的垂愛有加!’
齊羽介搖頭失笑了,‘波爾先生,你的茶里頭是多加了酸醋還是胡椒粉,怎麼講起話來酸辣十是,夾棒又帶槍的?’
‘不知道,大概是更年期提早到了。’季子璜聳肩悶聲說道。
‘更年期?波爾先生,我看你除了少了兩撇翹胡子,鼻子變塌變圓之外,並沒有老化衰退的現象嘛!’齊羽介笑意吟吟的打趣道。
季子璜沒好氣地自了他一眼,‘外表看來也許沒有,但,我的心卻已經開始老化衰退了,每天跟客戶應酬交際打躬作揖,忙得焦頭攔額,七葦八素,回到家除了疲憊僵硬的身體,還要忍受心靈的空虛和寂寞,你說,長期下來,我怎麼可能活得像你這樣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齊羽介若有所思的攢起眉峰,‘也許,你應該請個長假休息一下。或者,早點收抬起四處獵艷的玩心,找個合適的女孩子結婚,改變你的家居生活,重新調整你的生活重心。’
‘我地想早點成家啊!可是,月下老人偏愛跟我唱反調,老是跟我玩那種貓追老鼠的游戲!害我這個老在失戀陣營里打轉的王老五,夜夜啃著香蕉皮度過無數個失眠的夜晚!’
齊羽介的眼底閃過一絲戲謹的光芒,‘我很難相信憑你的條件會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
‘甭說你不相倍,連我都為之扼腕,像我這樣幽默風趣、聰穎勤奮又儀表堂堂的單身貴族,竟會找不到心目中的紅粉佳人,可是,壞就壞在我這張稚氣討喜的女圭女圭臉,每個我中意的女孩子都把我當成她們哥哥或弟弟對待,沒一個跟我來電的,而我不喜歡的女孩子偏偏大多都是有豐富而無處發泄的母性情懷,對我這個有著一張babyface的男人趨之若騖、死纏爛打的,弄得我噤若寒蟬,不勝苦惱。你說,在這種不是冒險當人家的哥哥或是當人家的兒子的情況下,我哪找得到慧眼識英雄的清秀佳人!?’
‘你啊!別太挑剔了,有母性情懷的女孩子大半部是那種宜家宜室、賢慧能干的好太太、好媽媽,只要她不強迫你吃女乃嘴、包尿片、睡搖籃,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太拿喬了。免得錯過了一段好姻緣。’齊羽介溫吞吞的消遣他。
季子璜翻白眼抗議了,‘去你的!我是找老婆,又不是找女乃媽,你當我是乳臭未干、有戀母情結的小女圭女圭嗎?’
‘別翻臉,波爾先生,有點幽默感嘛?中午我作東請你上館子大快朵頤一頓如何?’齊羽介閑散自若的笑問道。
‘你不必跟我來這套前局後恭、設宴請罪的把戲了,誰不知道你齊總中午只吃你那位俏秘書親手準備的便當,所以,我這個顧人怨的老同學還有點起碼的自知之明,不敢掠人之美,敲你的竹桿,讓你做個不解風情、又不識好歹的呆頭鵝。’季子璜含沙射影的反將他一軍。
齊羽介啼笑皆非的緊盯著他,又好氣又好笑的嘆道︰‘你什麼時候在我公司里安插了商業間諜?又什麼時候成了道听途說、穿鑿附會的三姑六婆了?連這種荒唐可笑的小道消息你都相信?’
季子璜似笑非笑的眨眨眼,意味深長的調笑道︰‘我本來也是半信半疑的,但,剛剛你那位秀麗可人、脈脈含情的女秘書端茶進來時,卻讓我這個冷眼旁觀、心里直冒酸意的第三者瞧出了一點端倪,才恍然知道你這個死會的老同學是多麼的搶手又艷福齊天?’
齊羽介尷尬地白了他一眼,‘你呀!真是愈說愈離譜了,明明沒有的事你也能憑空想像,捏造得有模有樣的?’
季子璜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咱們心照不宣,你不用愈描愈黑,反正,只要你擺得平,我這個已經啃香蕉皮啃得齒牙發酸、神經麻痹的老同學也樂得裝聾作啞、視而不見,絕對不會到褚湘寒那里添油加醋的。’
齊羽介無奈地攤攤手,‘隨你的便,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懶得為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多作解釋,你愛怎麼大作文章、自娛娛人我都悉听尊便!’
‘這可是你說的喲!到時候褚湘寒打翻醋醣子,跟你鬧家庭革命,你可別拿著菜刀來砍殺我喔!’季子璜撇撇唇,半真平假的笑著說。
齊羽介目光閃了閃,唇邊泛起一絲淡淡而苦澀的笑意,‘她不會為我打翻醋醣子的。’他定定的說。
季子璜心頭一震,但,他只是若無其事的淡笑道︰‘說得也是,湘寒並不是那種凶得潑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刁蠻女子。所以,我就算去亂嚼舌根、興風作浪,她也不會跟你無理取鬧的,唉!有這樣溫柔典雅又知書達禮的老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矣!’他感觸良多的發出一聲做作又無奈的長嘆,‘唉!這種萬中選一的人間極品已經被你捷足前登了,看來,我只好忍耐一點,退而求其次,改弦易轍,拿出王寶釧苦守寒窯的精神,慢慢等你的寶貝女兒雅雅長大了。’
齊羽介再次失笑了,‘我並不想掃你的興,不過,我們雅雅好像沒有戀父情結哦!’
季子璜不服氣的抬起胸膛,振振有詞的辯駁道︰‘這還不簡單,我從現在就開始下工夫,每天都抽空去你家做你女兒的大玩偶,邊陪她玩耍,邊施行洗腦的機會教育,讓他知道有個‘爸爸老公’的諸多好處。’說著,說著,他還真的站起身來準備告辭走人。
齊羽介詫異的喚住他,‘你干嘛?還真的要去我家追求我女兒啊!’
‘怎麼?你這個做岳父的嫌我這個未來女婿太老了嗎?’
‘我怎麼敢?只要你不怕人家譏笑你心理變態,老牛吃女敕草,我這個做爸爸的絕不多事,更不敢罵你是個顛倒倫常的老。’齊羽介笑意盎然的嘲謔道。
季子璜吹胡子瞪眼楮了,‘去你的!你這個得便宜還不忘賣乖的家伙,竟敢指桑罵槐的挖苦我,你看我怎麼報一箭之仇?讓褚湘寒罰你睡在書房里!!’他氣呼呼的咬牙說,卻不經意敲到了齊羽介的痛楚。
盡避心痛如絞,但,齊羽介仍不動聲色、維持著他一貫溫文爾雅、沉著穩重的書生風範。‘要不要順便建議她讓我跪算盤啊!’深沉如誨的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跪算盤怎能泄我的心頭之恨?’李子磺渾然不識他那異樣的心境之苦,仍意猶未盡的調笑道︰‘最起碼也得跪萬里長城一圈才過癮。’
齊羽介不置可否的揚揚眉笑了笑,‘好吧!你盡避去嚼舌根吧!能跪跪萬里長城那個笑看古令多少風流軼事,多少歷史雲煙的名勝古跡,不也是人生的一大樂事,此生更是可以無憾矣!’
季子璜大驚小敝的瞪著他,‘齊夫子,我本來以為你這個老學究經過商場上爾虞我詐的斗爭琢磨之後,會比較實際正常一點,沒想到,你還是以前那個腦袋控固力、秀斗秀斗又悶騷顛狂得不符實際的書呆子,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不知道褚湘寒是看上你哪一點?’
齊羽介眼底閃過一抹蒼涼而蕭瑟的悸動,‘也許,她也是腦袋控固力,有點秀斗秀斗吧!’他有些嘲諷的開著玩笑。
季子璜的眼楮可是瞪得出銅鈴還要偌大,‘我看我還是別再跟你瞎胡扯下去,否則,連我的腦袋也要控固力了。’齊羽介並沒有留他,等季子璜離去之後,他蹙起眉宇,若有所思的重新坐在會客室的長沙發內,原來漾在房邊的笑意也跟著消失了。
***
麥當勞速食店。
歷以寧在趙蓓莉那雙充滿了關懷與研究的目光掃量下,不自在的低頭咬著吸管,有一口沒一口的掬飲著冰涼沁骨的檸檬紅茶。
趙蓓莉則大剌剌的咬了一口牛肉漢堡,順手並塞了幾根薯條,自然率性而毫不避諱的吃相跟她的外型一樣惹人側目。
‘你真的搬到了內湖山區和向采塵同居了嗎?’她吸了一口柳橙汁,直接切入她約歷以寧出來見面的正題上。
歷以寧的臉微微發燙了,盡避有些許的難堪和窘困,但,她還是坦白的面對著趙蓓莉,輕輕地點點頭。
‘你是因為感激他為你還債贖身,還是因為愛他才答應和他同居?’趙蓓莉犀利的提出第二個問題。
‘兩者都有。’歷以寧答得既坦率又簡單。
趙蓓莉吃完最後一口牛肉漢堡,草草拿著紙巾擦拭嘴吧,‘那麼,他愛你嗎?’‘應該是吧!他說他離不開我。’歷以寧把弄著紙巾輕聲回答。
趙蓓莉挑高不滿和懷疑的眉毛了,‘應該是?oK!我就假設他是,既然他那麼愛你,又離不開你,那他為什麼不干脆娶你?反而要你跟他同居?玩這種男歡女愛、不負責任的游戲?’
歷以寧的臉色微微發白了,她蹙著眉乏力地攪動著吸管,撥著那些閃著晶瑩光芒的冰塊,‘他之所以會選擇和我同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她簡單扼要地陳述著向采塵的隱衷。
趙蓓莉的眉頭也跟著打結了,于是她也學著歷以寧把玩起杯中的吸管,和那些冰塊玩起四兩撥千斤的無聊游戲。
這份突如其來的靜默令歷以寧更加窘迫無助而坐立難安了。她羞愧而遲疑地開口問道︰‘蓓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愚蠢,很——下賤!?’
‘沒這回事!’趙蓓莉斷然否認,‘我只是——有點替你擔心,萬一——向采塵報仇雪恨之後仍不肯和你結婚,你該怎麼辦?’
歷以寧打了個冷顫,‘他——他應該不會是這樣薄情寡義的人吧!’她白著臉訥訥的說。
‘萬一他是呢?’趙蓓莉目光如炬的瞅著她逼問著。
歷以寧心頭絞過一陣刺痛,她咬著下唇,沉吟了好一會,‘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
‘帶著滿身的傷痛和一顆破碎的心?’趙蓓莉一針見血的說,然後她不敢苟同的搖搖頭,‘與其如此,你何不大大方方的跟他談條件,要嘛就結婚,不然就拉倒,別讓他有機會耍著你玩!’
歷以寧垂下眼臉,猶豫了好一會,才地出然的說︰‘我——我不想逼他——在這種不甘不願的情況下娶我。’
趙蓓莉瞪大眼楮了,‘你喔!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小傻瓜!’
‘是我欠他的吧!’歷以寧飄忽地笑了笑。
趙蓓莉在氣竭又拿她沒轍之余,也不禁氣沮而感慨萬千的發出了一聲輕嘆︰‘也難怪你會一頭栽進去,要是我恐怕也難抵他這個超級大帥哥的魅力。想當初,他為了找尋你而登門造訪時,我還以為日本最紅、最炙手可熱的偶像明星吉田榮作走進我家呢!
像他那種帥呆了、又酷斃了的美男子根本是上帝用來懲罰蠱惑女性的致命武器,更別提他的憂郁氣息,他的瀟灑多金,是多麼的讓人心動而無以自拔,所以——歐爾培輸得一點也不冤枉!’
提及歐爾培,歷以寧心中閃過一絲痛楚的愧疚,‘歐爾培,他——他還好吧!’
趙蓓莉深深地望著她,‘你想——他有可能會好嗎了當他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女孩子和別的男人同居的消息之後?’罪惡感深深揪住了歷以寧的五髒六腑,‘他——長痛不如短痛,他會熬過來的。’她溫柔而淒楚的顫聲說。
‘是啊!只要他能停止自暴自棄、荒廢學業、到酒家喝酒買醉、尋歡作樂的瘋狂措舉。’趙蓓莉尖銳的說。
她的話抽光了歷以寧臉上的血色,她不敢置信的猛然搖著頭,然後,一抹酸楚的熱浪夾帶著尖銳的愧負和痛苦迅速地吞沒了她所有的感覺,淚意梗住她的喉頭,模糊了她的雙眼,讓他再無法在趙蓓莉面前掩飾自己僨張而震動的情緒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你,能夠被一個男人這樣刻骨銘心的深愛著,我一定會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而你——卻狠得下心用那種最殘酷的方法去傷害歐爾培?渾然漠視著他對你的一片摯情?’趙蓓莉忍不住替枉費多情的歐爾培抱屈而發出了不平之音。
歷以寧閉上淚意蒙的雙眸,竭力控制著波濤萬涌的情緒。她喉頭梗塞地發出了一聲蒼涼而無奈的嘆息。
‘我如果不狠下心的話,他以後受的傷會更重,沒有人能了解我內心的苦楚和掙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我和歐爾培是青梅竹馬長大的童伴,如果還有選擇的機會,我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傷害他一丁點!’
趙蓓莉深吸口氣,對歷以寧驟下猛藥的作風仍有些不以為然。‘你現在說這些不是太多余了嗎?解鈴還須系鈴人,目前也唯有你才能讓他清醒過來,重新振作起來。’
‘他的——情況真的有這麼嚴重嗎?’歷以寧擒著淚問道。
趙蓓莉臉色一點,也跟著發出一聲長嘆,語音喑啞的說︰‘若不是他的父母托我來找你幫忙,我也不會知道他現在會這麼的消沉墮落!?據說,他在大醉一場之後,就像月兌胎換骨似變了一個人,開始翹課、泡妞、飆車、抽煙喝酒,整天不是泡在舞廳里,就是流連在酒家,左擁右抱,呼酒買醉,過著靡爛墮落、一蹶不振的生活。
案母的眼淚,同學的規勸與責罵,他都充耳不聞,當作馬耳東風,說什麼人生苦短,須及時尋歡,今朝有酒今朝醉,任誰也沒想到——你給他的刺激會這麼的深?’歷以寧渾身掠過一陣顫悸,罪疚感知浪潮般席卷了她那顆不斷絞痛的心。
‘他這是何苦?何苦來哉?我根本——根本不值得他這樣糟踏自己的生命——’她血色盡褪的閉上眼,艱澀而痛楚的呢喃著。
‘你知道嗎?他正應驗了自古多情空余恨這句話。’歷以寧黯然神傷而愴惘無語了。
好半晌,她才稍稍克制住這份辛酸而融合了歉疚的復雜情緒,淚光瑩瑩地問著趙蓓莉︰‘他今天會變成這樣頹廢墮落,我是始作俑者,更難辭其罪,所以,我豈能袖手旁觀,任他繼續戕害自己的前途?蓓莉,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嗎?’
‘梅仙娜酒家,听說他晚上都在那里喝酒。’
‘好,我去找他。’歷以寧毅然決然的說。
***
歷以寧在歐爾培的學長‘小李子’的陪同下,走進了梅仙娜酒家。
望著閃爍更迭的霓虹燈,裝潢得富麗堂皇、既氣派又豪華的酒廊,已經洗盡鉛華、月兌離苦海的歷以寧突然有種不勝瑟縮的寒顫和暈眩感。
她惴惴不安的抱住自己的胳膊,隨著小李子走進了另一個五彩繽紛紙醉金迷、充滿了感官刺激的糜糜世界。
在幽暗而昏蒙旖旎的燈火幢幢中,歷以寧和小李子穿過刺目猩紅的地毯,越過如星海般閃耀著點點星光的長廊,來到了人聲嘈雜、喧鬧絡繹又夾雜著狎語、酒氣的酒廳。
歷以寧眯起眼強迫自己‘重溫夢魘’適應這里的氣氛。她細細梭巡著一張張嬌嬈俗麗、賣弄風情的女性臉龐,也慢慢地掠過那些高聲闊談、酒意和色欲同樣中燒的恩客。
幾乎所有在座的男人懷里都平躺著一位衣著暴露、妖嬈艷麗的酒女。
最後,她終于在牆角的一張沙發上,看到了半醉的歐爾培,她的心開始往下沉、往下落歐爾培醉眼迷蒙的擁著一個濃妝艷抹、穿著低俗露肩薄紗禮服的酒家女,一邊喝酒,一邊借著醺然的醉意肆無忌憚的和那個酒女調情作樂著。
看得出來,那個體態豐腺又煙視媚行的酒女正極盡心思的討好著他。
歷以寧深吸了一口氣,渾身震顫的走向他,語音顫抖的告訴他︰‘你要喝酒,我可以陪你!’歐爾培臉部的肌肉抖動了一下,然後,他視若無睹地轉首對身旁的酒女調笑道︰‘娜娜,你認識她嗎?’
‘我不認識,阿培,你認識她嗎?’
歐爾培故意把娜娜擁著緊緊的,放肆地把玩著她那又鬈又不知上了多少發膠的發絲,‘她啊!說起來還跟你同業之誼,她的花名是雲夢,曾經是欣欣酒廊最吃香、最紅的台柱,可惜的是,你的運氣沒她好,還沒有人肯出錢長期包下你,做你的入幕之賓和長期飯票。’
娜娜立刻眯起她那雙戴著假睫毛而色彩繽紛的眼楮,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歷以寧,輕蔑而懷疑的撇撇唇說︰‘有沒有搞錯?瞧她瘦得前胸貼後背,一副干癟干扁四季豆的模樣?居然還有人肯花錢包下她?那位有錢的大爺是不是特餐吃膩呢?才會中意這種沒啥營養的豆芽菜?’
‘管他是什麼原因,反正——我喜歡的是你這種白白女敕女敕、體態豐盈又懂得賣弄風情伺候男人的女人,至于其他不相干的男人喜歡豆芽菜還是青菜蘿卜,都是他家的事。’歐爾培輕浮地摩挲著她的頸窩,旁若無人地和娜娜調情戲娛著。
歷以寧吞了一口苦水,她忍耐而委曲求全的嘆息道︰‘爾培,如果你恨我、怨我,你盡避罵我、羞辱我,何苦糟踢你自己的生命,做這種親痛仇快的傻事呢?’
歐爾培的心痙攣了一下,但,他裝作沒听見,手輕輕撫模著娜娜而光滑的肩背,‘娜娜,寶貝,你有沒有另外一個比較安靜隱密而不受人打擾的地方?’
‘當然有,就等你開口!’娜娜吃吃地嬌笑著,整個人都膩在歐爾培的胸懷里。
歷以寧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突然沖到娜娜面前,掏出幾張千元大鈔遞到她眼前,冷冷地說︰‘小姐,你如果要錢,我可以給你,請你去找別人,不要纏著他。’娜娜挑起眉,沒好氣的瞅著歐爾培,茫然而懊惱的質問他︰‘阿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是不是酒家女當上癮了,所以,今天特地來跟我搶客人,別苗頭的?’
歐爾培沉著臉,重重地從鼻孔里發出一聲譏剌的冷笑︰‘別理她,她自以為是聞聲救苦、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專門解救墜落紅塵而迷失本性的浪子,哼,可惜,有些人根本是無藥可救的。’歷以寧靜靜瞅視著他沒有說話,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載滿了無奈、祈諒和了解,更充盈著一抹難以描繪的沉痛。
她的眼光炙痛了歐爾培的心,也喚起他出于本能的自衛能力。‘怎麼了,你覺得我很粗鄙可憐,令你難堪是嗎?沒有人要你待在這里忍受一切,我不需要你在這里惺惺作態,更不需要你的營救,請你不要濫用你的同情心。’
歷以寧沉默的承受著他的冷言譏剌,那雙靈秀剔透的眸子里閃爍著隱隱的淚光,小巧縴盈的唇顫抖著,而面容則是現著一片慘白和淒然。
她那逆來順受的態度,更加深了歐爾培心中的痛楚,他在內心深處發出一陣無有而強烈的吶喊︰‘你生氣啊,你為什麼不生氣?而偏偏要用這種沉痛、憐惜、歉疚的眼光看著我?我不需要你的關心,更不希罕你的憐憫和同情!’
他繃著臉呼吸急促地轉向娜娜,粗聲命令她︰‘娜娜,我包下你今晚所有的鐘點,我們出場吧!我帶你出去游車河,然後去KIsS跳舞。’
娜娜喜上眉梢,她嬌嗔地眨著她的假睫毛,‘真的?’
歐爾培用力點點頭,他粗聲粗氣的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還不快點準備?’
娜娜嬌嬈萬千的斜睨著他,用她那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輕戳著他的額角,半假半真地輕啐道︰‘死阿培,催死人哪!人家總不能穿這樣跟你出去兜風吧!’歐爾培邪里邪氣地瞅著她,故作輕薄的把手重新搭在她那半果的背脊上。
‘這樣穿有什麼不好?既涼快又性感養眼啊!’娜娜白了他一眼,啜起紅嘟嘟的嘴吧輕聲嗔怪道︰‘呸!什麼跟什麼嘛!你啊!就是一張嘴會說話,騙死人不償命的!’他們兩個視若無人的挑情戲逗,態度輕狂放肆,渾然不把歷以寧放在眼里。
歷以寧目睹著這一幕,心中的刺痛和愧疚更加沉重了。她低聲下氣的哀求著︰‘阿培,你要游車河,你要跳舞我都可以陪你,求你離開這里,不要再自暴自棄了!’
歐爾培冷冷地笑了,他淡淡地掀起嘴角揶揄她︰‘雲夢小姐,你有沒有搞錯?我點名坐陪的對象是娜娜,而不是你這個已經過氣收山的交際花。除非——’他眯起眼,故作輕浮的上上下下漂了她好幾眼,殘酷而刻薄的說︰‘你想倒貼我,跟我們玩三人行的游戲?’歷以寧的臉霍地刷白了,她渾身震顫的咬著唇,巨大的淚珠在眼眶內盤旋著。
歐爾培心中一慟,五髒六腑緊縮在一份尖銳的痛楚中,他渾身緊繃的抿直了嘴巴,有點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偏偏娜娜還不識趣地在一旁搭腔助陣︰‘過氣的人也敢在這里囂張鬧事?跟我娜娜搶客人?有沒有搞錯?看你那副非洲饑民、營養不良的樣子,就是月兌光了衣服也一定沒啥看頭!?’
歐爾培聞言立刻寒著臉,怒光迸射地瞪著她,‘娜娜,你給我閉嘴!’娜娜抿抿唇,不情不願的閉上口,滿臉不悅的瞪了歷以寧一眼。
而歷以寧隱忍多時的熱淚卻在這一刻不听話的沖出眼眶,瞬時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的珠淚盈盈頓時絞痛了歐爾培的心,更軟化了他的滿腔憤慰。他咬咬牙,從褲袋里掏出手帕遞給他,沙啞粗嘎的說︰‘別哭了,擦擦眼淚。’歷以寧接過手帕,從淚霧中楚楚可憐的望著他,靜靜細說著她那充滿整個心靈的請求和祈諒。
歐爾培的下顎緊縮了,他轉過臉,生硬的命令她︰‘擦干眼淚,就趕快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逗留的地方。’
‘你跟我一塊離開。’
‘不!’歐爾培斷然拒絕。
‘阿培——’歷以寧祈諒的喚著他的名字。
坐在一旁窮極無聊、冷眼旁觀的娜娜按捺不住了,她杏眼圓睜的瞪著歷以寧,尖酸刻薄的嚷道︰‘小姐,你有沒有搞錯啊!阿培是我最重要的客人,你什麼人不去找,偏偏來跟我攪局。哼,用眼淚攻勢唬人吶!這種老掉牙的步數,我娜娜出道時就用濫啦!你這一招已經落伍了,你想叫他跟你走,難不成你想代替我陪他上床嗎?’
歷以寧的臉漲紅了,‘我——’
歐爾培惡狠狠地瞪著娜娜,怒氣騰騰她咆哮著,‘娜娜,你不開口會死是不是?怕人家把你當成啞吧嗎?’娜娜狀甚委屈的努努嘴,轉過臉暗暗的又瞪了歷以寧一眼。
歐爾培站起身,越過歷以寧,走到位于角落,一直保持緘默、靜觀其變的小李子身邊,冷冷地瞪著他,出言責怪他的多管閑事。
‘小李了,帶她回去,你不該把她帶來這里的。’小李子定定地望著他,沉聲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帶她來。’歐爾培綻出一絲嘲龍而淒愴的冷笑,‘你以為帶她來就可以挽救我嗎?’他沉重的搖搖頭,‘小李子,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是嗎?也許我真的是看走了眼,高估了你,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提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漢!’小李子義正辭嚴的說。
歐爾培的太陽穴隱隱鼓動著,他語音悲涼的咬牙說︰‘我本來就不是男子漢,所以,你也不必多費唇舌來刺激我,小李了,你如果真是我的好朋友,你就替我送她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歷以寧一臉堅決的走到他跟前,字字執拗的說。
歐爾培的雙眉皺攏了,‘以寧,你別瘋了,這里是龍蛇雜處、是你曾經想盡辦法想逃離的地方,如果你不想重操舊業,深陷苦海,你就放聰明點,趕快和小李子離開!’
歷以寧固執的搖著頭顱,‘不!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你——’歐爾培增瞪著她,拿她莫可奈何。
歷以寧毫不退縮地昂首望著他,兩人凝神交會,互不相讓他進行著一場精神抗爭。
漸漸地,圍在他們身邊湊熱鬧、看戲的人多了起來,有的酒客、酒女甚至興致高昂地在一旁評頭論是,竊竊私語著。
此情此景讓歐爾培沒有選擇的余地,他垮下臉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你贏了,以寧,不過,這並不表示我以後不會再來。’
歷以寧深吸了一口氣,一臉鄭重的告訴他,‘很好,只要你來一次,我就陪一回,我們來試試看誰的意志力比較頑強?’
‘你——’歐爾培為之氣結了。
旁邊圍觀的人開始不耐煩的幫起腔來了︰‘少年的,不要跟自己的女朋友嘔氣了,你看她都跑到酒家來找你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跟她和好嘛!’
‘就是嘛!要是我有這麼漂亮又溫柔的女朋友,我才不會跑到酒家花錢找女人呢!’另一個不甘寂寞的酒客也跟著敲起邊鼓來了。
歐爾培面露寒霜地瞪了那名多事的酒客一眼,然後閃電地伸手抓著歷以寧的臂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拖出了酒家。
一離開酒家,他就怒火沖沖地甩開了她的手,沒好氣的朝她吼著︰‘好了,我已經出來了,你可以稱心如意,解除了你的罪疚感了吧!!’
‘阿培,我——’歉疚仍如影隨形的啃嚙著歷以寧的心。
‘你可以回去了。’歐爾培淡漠地揮揮手,並沉聲命令著尾隨而出的小李子。‘學長,請你送她回去。’
‘我送她回去?’小李了錯愕地指著自己。
‘對啊!你干的好事不該由你來收場嗎?’歐爾培憋著氣冷哼道。
‘我自己會走,不用他送。’歷以寧慢聲發出抗議,不滿他對小李子那頤指氣使、不知感激的神態。
歐爾培譏誚的挑起一道劍眉,‘哦?那你為什麼還在這里磨蹭不趕快滾!?’他粗魯的質問她。
‘我會走的,只要你保證不再喝酒買醉,自甘墮落?’
歐爾培的眉毛揚得更高了,他諷刺地撇撇唇笑了,‘保證?歷以寧,你有沒有弄錯對象?我歐爾培是你的什麼人?要你撈過界來干涉我的行動自由?’
‘阿培,我並不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了斷送了自己的學業和前途?’歷以寧溫婉而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不必了,把你的關愛和溫情全部拿去用在你那個瀟灑多金的同居人身上吧!我歐爾培不希罕你的虛情假意!’歐爾培扭著唇角鄙夷而冷冰冰的說。
歷以寧忍受著這份刺骨揪心的難堪和羞辱,她抿抿干澀的唇,無盡幽怨而淒楚的瞅著他慢聲說︰‘阿培,你盡避諷刺我,屈辱我,我都不會有任何怨言,也不會退縮的,只要你能一消心頭的怨恨,放棄這種墮落迷失的生活。’
她那委曲求全、含悲忍辱的態度深深撼動了歐爾培柔腸百轉的心扉,他輕輕閉上眼,感到莫名的酸楚和疲倦,最後,他從喉頭深處逸出了一絲深沉的低嘆︰‘回去吧,以寧。’
‘不,除非你答應和我一起離開。’歐爾培定定地望著她,眼光是那樣的深奧迷離又充滿了滿腔難言的感情,然後,他輕輕牽動嘴角笑了,笑容里有著無限的感慨︰‘在你面前我總是扮演著輸家,只要你拿出你的固執,我除了豎起白旗投降之外,還能做什麼垂死的掙扎?’
歷以寧震動的含淚瞅著他,‘阿培,我——’
歐爾培露出一絲黯淡而無奈的笑容制止她,‘別說了,我不想你喃喃對我陳訴著你的歉意,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自怨自艾、自甘墮落了,我會試著升華我們之間的感情,把你當成妹妹看待的。’歷以寧淚盈于睫的臉龐上煥發一層揉合了驚喜和感動的光彩。
這張淚痕猶存、楚楚風姿的臉是多麼美麗懾人啊!歐爾培從心底發出一聲驚嘆,涌過心頭的除了微妙、依依難舍的情愫外,更有一份難言的惆悵和淒涼。
‘回去吧!我送你。’
歷以寧綻出一絲含淚的微笑,如釋重負的坐上他的機車後座。
歐爾培握著把手,在發動引擎之前,他轉首對小李子說︰‘學長,我送她回去,你先回宿舍好了。’小李子緩緩點點頭,方正清瞿的臉上掛著一抹欣慰的神采。
這份用心良苦而真摯感人的情誼,讓歐爾培心中一熱,因為失戀所帶來的痛苦和悲傷也跟著輕淡而得以釋懷了。
失去了愛情,卻能擁有人間最誠摯可貴的友誼,老天爺對他畢竟是寬厚而仁慈的,不是嗎?
他驀然想起李白詩里的一段詞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一股暖烘烘的熱流深深涌進他發燙悸動的心湖里,他甩甩頭,對自己綻出了一絲灑月兌釋然的微笑。
人生幾何,有友若此!他畢竟沒有滿盤皆輸,他的人生還是充滿了情義、充滿了溫暖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