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靜雅……」
客廳昏黃的燈光下,呂戚鳴看著手上的商業雜志低聲呢喃,原本以為她只是比較有錢或者是單純的富家小姐而已,可是沒想到在隨便找來打發時間的商業雜志上,卻看到了她的報導。
酒店業排名前三的皇家集團唯一繼承人,父母早在四年前便去澳大利亞安養晚年,也就是說,偌大的皇家集團全由她一個人挑起。
不由得想到初遇她的時候,她單薄的身子,以及淚流滿面的樣子,雖然當時她大呼小叫的發脾氣,但縱使她的外表再堅強,負傷的眼神以及她情不自禁流下來的眼淚都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她真的很孤單無助,需要有人陪在身邊,所以他留下來了。
「戚鳴?」
樓梯處傳來她沙啞的聲音,他轉身看過去,就見她穿著鵝黃色的可愛睡衣站在樓梯口,頭發松散的披在肩頭,揉著眼楮適應昏暗的光線,看起來比先前的裝扮至少小了五歲,他抿笑闔上手中的雜志。
「醒了?」
「嗯。」
黃靜雅點點頭,本來要上前的腳步卻因為看到他手中的雜志而頓住了,莫名的,心情沒來由地變得有些黯淡。
「餓了嗎?我把東西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沒注意到她突然不自在的神情,他放下雜志,打開大燈便轉身進廚房。
她走過去看著沙發上的商業雜志,擰了眉頭,表情有些嫌惡,正好被回身出來的呂戚鳴看到了。
「怎麼了?」她盯著雜志的表情太過凝重。
「你——都看過了?」轉頭望向他,黃靜雅的聲音有些生硬。
他大概想到她在意什麼了。「不能看嗎?」
低下頭,她無語,空氣仿佛沉寂了一般,只從廚房傳來爐火吱吱的聲音,正當呂戚鳴想開口說些什麼打破沉默的時候,就見她伸手撈起雜志扔進垃圾桶。
他皺起眉頭,不太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
「對我來說,這些比垃圾還不如!」
呂戚鳴正想說些不贊同的話,卻被她刻意輕快的嗓音打斷。
「好了!我餓了,你煮了什麼?」無意繼續這個話題,黃靜雅聳聳肩向瓦斯爐上的鍋子望去。
「本來準備煮海鮮濃湯的,但臨時決定改酸辣白菜湯,泡飯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退到一邊,看他端起鍋子向餐廳走去,黃靜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異樣。她是怎麼了,不僅在意他知道以前的事情,還因為他的體貼而不自在,為什麼遇到他,她就變得這麼奇怪?
「可以幫忙把第二個抽屜里的墊子拿一個過來墊在下面嗎?」
呂戚鳴拿起砂鍋,對于剛才她所有讓人費解的舉動,他決定不過問,或許那不是他能體會的過去,就如同自己也有那麼一小塊沒有愈合的傷疤一樣。
「哦!」黃靜雅手忙腳亂的打開抽屜翻出他說的墊子,又急忙跑過去將墊子端正的放在桌子上。
「謝謝。」將鍋子放好,他松一口氣。
「坐吧,我盛飯出來就可以開動了。」
黃靜雅有些不適應的落坐,怔愣的盯著桌上猶冒熱氣的砂鍋。一鍋香氣四溢的湯,昏黃的燈光,兩個人圍坐一起,這樣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不由得握緊了掌心。
「開動吧!啊,看起來不錯,就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第一次下廚希望別砸鍋才好。」
雖然他最後一句話是小聲嘀咕,但她還是听到了,她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隔著熱氣望向他。
「這是你第一次下廚?」
「呵!對,怎麼?不敢吃了?」
呂戚鳴有些靦腆的搔搔後腦勺,看她逕自拿勺子舀湯,吹了吹就喝下去,不免有些緊張。
「很奇怪!」
「咦?真的嗎?」
他立刻拿起勺子舀一勺湯喝下,卻被燙到了,只能硬生生咽下去,那青紅交錯的表情看得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不是說湯的味道,而是說你。」
呼散了口中的炙熱,呂戚鳴不明白的看著她。
「昨天那樣的情況,你竟然願意跟我回來,而且早上還那麼包容我,說實話,我當時……是想讓你離開的。」
低頭一口一口喝湯吃飯,她的聲音平靜坦然,卻不敢看他的表情。
「那為什麼又改主意了?」
「或許是——」
停了所有動作,望著熱氣四溢的湯鍋,黃靜雅淡淡扯起一絲笑容,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開口,「想對自己好一點!」
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他不以為然的皺起眉。一個女人隨便在路邊撿一個男人回家,理由竟只是想對自己好一點?!那感覺仿佛是孤零零的小女孩終于得到一次禮物一樣,而他,居然是她對自己的犒賞。
「怎麼?覺得我很可憐嗎?看了那篇狗屁報導,再听我這樣一番話,是不是覺得我立刻化身為被命運折磨的灰姑娘了呢?」
「你覺得呢?」
黃靜雅沒想到他會反問,不由得一愣,看著他眼中淡淡映著溫暖的昏黃光彩,看著他眼中的自己,突然感覺到眼底有股溫熱滑動的液體。
「如果灰姑娘的父親不去世,如果沒有狠心後母的百般虐待,如果她不受盡命運折磨,那就不會遇到王子,更不會有玻璃鞋的故事了。」呂戚鳴平靜的開口。
他的這番話何嘗不是說給自己听,不是說上帝關了一扇門,一定會再打開一扇窗嗎?人生也許就是這樣,不斷的被命運玩弄,卻仍然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期待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
怔忡了一分鐘,她低頭咽下酸澀,輕輕說︰「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哦?那他們是怎麼說的?」
話題似乎有些沉重了,呂戚鳴狀似隨意的一邊吃可口的湯泡飯一邊問。
「當著我的面他們會說可憐的孩子,說在婚禮上拒絕我的那個男人不識貨,說我有現在的一切真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雄!哼!」
她盯著手中的湯匙,眼神卻飄向很遠的地方,語氣淡漠到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他不由得抿緊嘴角,他想他可以體會剛才她扔雜志的心情了。
「可是你想知道背後他們說什麼嗎?」
收回目光舀一勺熱湯喝下,她低頭笑道︰「他們說被拋棄的女人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短短幾年能有這樣的成績還不是靠男人撐腰,這樣的女人誰敢要,被拋棄是應該的,誰娶過門誰倒楣,可能不出幾年時間就會被搞得傾家蕩產。哼!你看吧,就是這樣!」
她抬起頭,深邃的目光固執的盯向他。「但是我不在乎!所以我寧可選陌路人,也不要便宜那些假道學,什麼上流社會,什麼門當戶對!哼!說穿了還不是虛偽!」
看她的目光固執而堅定,卻也掩藏不住不滿和不甘,呂戚鳴無言以對,她如果不在乎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目光言論就不會這麼說了,之所以選他,他寧願相信是她所說的——為了對自己好一點。
無聲輕嘆一口氣,他微笑的說︰「吃吧,湯要涼了。」
伸手拿過她的碗,為她將熱湯盛滿一碗,他選擇不揭穿她微薄的保護色。
接過碗,黃靜雅咬住嘴唇,她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樣的話,不知道自己期望听到怎樣的回答,但是,看他只是舀一碗熱湯溫暖她冰冷的手心,她的心竟然莫名感動。如果他剛才說了安慰的話,或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或許此刻她反而會失望的。
「你的小箱子里裝著什麼?」她低頭吃飯,試著岔開話題。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遲疑了一秒。
「隱私嗎?」
「對。」
沒想到他竟然大方承認,黃靜雅錯愕地抬頭看他,不知道該稱贊他的坦白還是責怪他的小氣。
「是隱私,所以可不可以不問?」
誠懇的望進她眼底的疑惑,呂戚鳴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他不想欺騙她什麼,但是也還不想告訴她過去一年發生的事情,畢竟如果不是他偶然看了那本雜志,她也一定不會告訴他怎麼多。
「包括你的過去嗎?」她冷靜的問。
「因為已經過去了,所以不想再提。」
他很抱歉,這似乎有失公平,但是,每個人都有想要深深掩埋的傷疤,她的傷無奈被曝露在所有人面前,所以她活得痛苦,所以她用這種方式對自己好一點,這是她的不幸,卻也是逃不月兌的命運。
而他,也許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也有這樣的宿命,但面對黃靜雅,他是戚鳴,一個沒有過去的戚鳴,他想要以這樣的面貌留在她身邊,沒有痛苦、沒有陰暗的回憶。
對上他的眼楮,她想或許自己懂了,明白為什麼他會跟她回來,懂了為什麼他居然能包容她的種種,那或許是因為,他的過去比這些更不堪。
望著他眼中那沉默的懇求,她柔柔笑了,釋然的點點頭,「好吧!我不問,即使被你賣了,我也不問。」
呂戚鳴這才松了一口氣,卻被她半真半假的玩笑逗樂了。
「放心!即使我賣了你,錢也會全部交到你手中讓你數。」
兩個人都笑了,剛才那沉重的氣氛一瞬間消散,黃靜雅開始覺得,這也許真是老天給她的補償,派一個沒有過去的男人到她身邊,只給她快樂不給她沉重,補償她五年來所有的痛苦,體會五年來已幾乎陌生的輕松,于是她提議。「那等會我們去逛商場吧!」
「嗯?」
「去買衣服,我該對自己好一點不是嗎?好久沒有Shopping了!」說完眯眼笑著端起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將湯喝完,抹抹嘴巴道︰「你是天才!」
「嗄?」
他根本趕不上她的跳躍思維。
「第一次下廚居然能煮出這麼好吃的東西,呵!今後廚房就交給你了!」
他也笑了,指指她身後流理台的位置,她狐疑地扭頭望過去,只見幾本食譜整齊的擺放在那里,隨時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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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可在呂戚鳴看來,她現在做的似乎都不是那樣,因為快讓她刷爆卡的大包小包全部都是買給他的。
「哦!看那里!那件外套怎麼樣?」
說話間人已經向精品服裝店靠過去了,有些無力的看著她似乎精神百倍的步伐,再看看手上已經提著的大大小小焙物袋,他忍不住蹙眉,現在他終于知道為什麼說女人的錢最好賺了。
「戚鳴,過來試一下!」黃靜雅請售貨小姐拿合適的尺碼後,又走去拉舉足不前的呂戚鳴進門。
「這個顏色很適合你哦,還有款式也是最新的,試一下吧!」
「靜雅,我沒必要買這麼多衣服。」
他無奈的重復今晚已經說過不下五遍的話,他根本沒必要買這麼多衣服,即使是以前也從不曾在服裝上這麼花費。
「誰說沒必要,我說有就有!」
從他手上接過大包小包堆放在一旁,黃靜雅又從架上抽出一條搭配的領帶一邊比劃一邊說。
「對呀!你女朋友這麼漂亮,先生當然也要讓自己看來更瀟灑,這樣兩位走在一起就更加讓人羨慕了。」
拿衣服過來的售貨小姐適時的稱贊。
「女朋友?」
黃靜雅側頭看向他,似乎在等他听了這話的反應,呂戚鳴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對上她頑皮的眸子,幽幽笑了。
「怎麼?難道……不是嗎?」生怕自己說錯話失了大買賣,售貨小姐立刻小心的確定。
黃靜雅接過衣服走到他身後,勾起嘴角,探出腦袋望著偌大穿衣鏡里的他,調皮的問︰「是嗎?」
呂戚鳴更是笑開了,和她在一起仿佛像是小孩子玩家家酒,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走,順從地伸手套進她準備好的衣服,他轉身拉她的手放在胸前敞開的排扣上說︰「是。」
售貨小姐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微微愣了一秒,看著被握住的手,目光移到他含笑的眼眸,嘴角也輕輕綻放笑容。
于是,從服裝店出來後,黃靜雅自然而然的分擔他一只手上的東西,更順理成章的將自己的小手溜進他的掌心,不看他的表情,只是故意偏頭看向另一邊,只有掌心細細滲出的熱氣泄露了她心底的忐忑。
望著她的後腦勺,視線下滑到交握的手,他溫柔的笑了,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下意識的握得更牢,讓她冰涼的手在他掌心漸暖。
「還想買什麼?」打破有些尷尬的局面,呂戚鳴好心靜的問。
「你還缺什麼?」
轉過頭將他從下到上打量一番,她的臉蛋紅通通的,幸好是隆冬,也幸好風吹來有些冷,她有可以搪塞卻不用解釋的藉口。
「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他笑著阻止她再買更多的東西給他。
「哦!抱歉!我忘了你可能累了,我呀很久沒有逛街了,所以一買起來就會沒完沒了。那好吧,我們回去了!」不好意思的聳聳肩,黃靜雅拉了人就向停車場走去。
「不是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嗎?難道你沒有想買的東西?」
他不急著回去,于是拉住她,將她拉到人行道內側,擋在她身前遮住冷風,好笑的望著她更紅的臉頰。
「呵呵!我沒時間啦!一般都是從目錄里挑,很難得像這樣逛街的。」
風太冷了,他又靠得太近,手還被他緊緊握住,原本有些冰涼的肌膚現在似乎就要滾燙起來,她有些羞赧的縮縮脖子,不敢對視他的眼楮。
「……那我們走吧!」
听不清前面他嘟囔了什麼,只听到他說走,便被他拉著出了街道,黃靜雅不免有些失落,但看著他的背影,看著被他牢牢牽著的手,她只能勉強擠出笑容。她是怎麼了?為什麼竟像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一樣期待起那些有的沒有的,他們之間,她應該是比較大的那個呀!
「你多大?」忍不住她還是問了。
她二十七歲了,而他不論是外表還是笑容,看起來都比她小,更何況第一次見面時她根本就當他是個乳臭未干的男孩。
「你介意嗎?」沒有回頭,呂戚鳴直接拉她進旋轉門。
「介意。」黃靜雅低頭小聲的嘟囔著。
她當然介意了,哪有女人不介意男朋友比自己還年輕,更何況他有可能真的比她小很多,雖然他們是這樣的關系,但她還是忍不住要介意。
胡思亂想間,她根本沒注意到呂戚鳴帶她去的地方不是停車場,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珠寶櫃台前了。
「咦?怎、怎麼?」
疑惑的張望一周,再將目光落在他帶笑的眼楮,她不明白為什麼要回家的他們竟然到了這里。
「我覺得有必要送你一樣東西,衣服似乎不大方便,就挑一件首飾當作我們相識的禮物送給你吧!」拿過她手上的購物袋,呂戚鳴微笑的望著她。
「可是——我已經有了呀!」
最終還是感動了,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了,可她還是感動了,沒想到他竟然能發現她不自覺流露的失落,沒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貼心,所以感動之余,她竟然說出了讓自己更感動的話。
「你就是我給自己的禮物。」
呂戚鳴笑得開心,或許是已經想到她有可能這樣說了,于是他逕自招呼服務人員過來。
「先生您好,是選結婚首飾還是一般的禮物呢?」
「禮物,但不是一般的,幫我推薦一款比較經典的首飾吧,要適合她的。」
指指身旁的人兒,他說得再自然不過,反倒是黃靜雅越發不自在起來。
「戚鳴,我真的不需要,還是走吧!」
她拉了人就想走,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這樣的示好方式好,他對她太好了,根本已經超出他們的關系,一時之間她不敢坦然接受,生怕習慣了之後,一旦失去,她會更難過。
「靜雅。」
呂戚鳴連忙拉住她,溫和的喚她的名字,看她僵硬的肩膀畏縮地輕顫,他更加放柔了聲音誘哄,「不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嗎?那加上我的那一份不為過吧。」
伸手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他不再掩飾眼中的寵溺。
「不要懷疑自己是否值得,坦然接受這一切吧,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你值得別人對你好,以後老天會給你更好的,相信我!」
淚又滲出來了,刺痛了眼楮,看著他心疼的表情,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或許她真的該懷疑,那個撿到他的夜晚,是否是老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禱,于是給了她這樣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