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常,丁萌和程昊關系如故。應展長期駐守上海分公司,她連心跳加速的機會也少得可憐。不想起時她快樂依然,然而每在路上看到俊男美女一雙一對,便覺得沮喪。
這天上午,辦公室的人聚在會議室開例會。丁萌要去洗手間,听得劉秘書桌面的電話響了,匆匆奔去接听,還沒來得及詢問,富有磁性的聲線便鑽入耳朵︰「早晨好劉秘。」
她的胸口「撲通」跳了一下,「我、我不是劉秘。」
「哦,那你是咱公司哪個美女呢?」
「我是丁萌……應總你好。」
「就是臉圓圓嘴小小的那個丁萌?嗯,我記得你的,很記得,哈哈——美女替我接線給程昊!」
就這麼一句調笑,漸漸平復的激情又猛被激發!丁萌顫聲應著,手忙腳亂按下程昊的內線號碼。
程昊听著有點異常,問︰「聲顫顫的,感冒了?」
「沒有沒有,應總找你,2線。」
他一頓,直接按下接听鍵,沒再和她說話。
丁萌隱隱覺得他不快,心想要收斂一點,卻又忍不住,一整天傻蛋似的在辦公室搶接了所有外來電話,令數位同事為之側目,她卻尷尬地說跑來跑去只為減肥。
程昊不發一語,態度如故,依然約她一起午飯,周末都會等在公司門口載她回家,風雨不變。對他來說,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必區分好壞,沒有理由,也無須暗示,只是按著自己的心意做著想做的事。
至于爽的丁萌,更不會記掛心頭,而且面對程昊會令她很有優越感——隨便說幾句就能逗得他笑個不停,他好像也很樂意有她當伴兒,前提是不談及應展和迷他的女人們。
以前二哥說她天生有一種親和力,她一直不知是什麼,現在仿佛懂了。她自然開朗,不計得失,所以有很多人喜歡和她相處。家人是,丁秋是,同學是,同事是,程昊也是,很想應展也是,可惜總沒有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緣分,真希望試試和夢中情人相戀的感覺,這和經歷無關,婚姻無關,只是單純地想試一下,對,試一下。年輕嘛,誰沒有夢。
棒天早上,她回到公司才剛坐下,大門外突然一陣騷動。
人影未到,笑已先聞,「哈哈——韋如如漂亮了,準是有了愛情滋潤!劉正文胖了,肥肉把眼楮堆得快看不見啦!張正琳苗條了,不過有待加強!」
是應展的聲音!丁萌立即挺直腰身望向前去!一看之下,原本平靜的心猛提至高空再墜落——神采飛揚的他挽著一個清麗嬌俏的長發女子從外面進來。
「哎,那個那個,叫程昊來我辦公室聊聊!」應展朝韋如如叫了一聲,然後扭頭朝女孩附耳說了句什麼。
女孩溫柔地點了點頭,應展滿臉笑意地扶著她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程昊打開辦公室的門,伸頭左右一望,「好像听到聲響,應總回來了?」
韋如如立即走前幾步,嬌聲說︰「是的是的,應總請程總過去呢。」
他點頭,視線輕瞟丁萌一眼,見她正愣愣望著應展辦公室的門,神色微微一斂,說︰「丁萌,拿兩杯咖啡進應總辦公室。」她兀自發呆。
「丁萌。」他又叫了一聲。
她眼珠子定定地轉向他,「啥?」
「拿兩杯咖啡進應總辦公室。」程昊盯了她一眼,轉身朝應展辦公室走去。
「哦……咖啡……」她看著他背影,慢半拍地應道。
「程昊請等等——」韋如如連忙上前嬌聲說,「不止你和應總,還有一位小姐在里面。」
程昊皺了皺眉頭,「拿三杯吧。」
「呃……」韋如如眨著眼楮。
他回頭,「還有什麼事?」
「那位小姐也是喝咖啡嗎?」
他不答,視線越過她,停在丁萌臉上,「你拿進來,三杯。」然後站定身子,直至丁萌听懂了,點頭了,才收回視線,轉身朝應展辦公室走去。
看了看漸去的程昊,又看看忙不迭沖進茶水間的丁萌,韋如如喃喃說︰「不就倒三杯咖啡嘛,身邊有人不使喚,寧可找個隔得遠遠的?」她攤平雙手上下反擺,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難道我的手是臭的不成?」
丁萌用托盤捧著三杯咖啡站在門邊,深吸一口氣,敲門。
「進來。」是程昊的聲音,同時也夾雜著應展的朗朗笑聲和那女孩的嬌滴軟語。
她覺得刺耳,胸口的郁悶在膨脹——太不像話了,身為老板居然在公司摟抱一女子打情罵俏!程昊更是該死!明知她對應展有意,卻特地要她進來看看應展的女人,看看何為「雲泥之別」,迫她自嘆不如,掩面逃遁!
丁萌按捺緊張,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一抬眼,見得應展心滿意足地摟著那個論條件她坐飛機也追不上的女子靠坐在沙發上喃喃低語,心情更是惡劣,幸好房內還有另一多余人士程昊,視線無處著落,只得望著他笑了一下,歇了一歇,又笑一下。
程昊靠坐在正對著門口的單人沙發,手上夾著一支香煙——他的臉隱在煙霧之中,一綹發絲輕垂額前,半眯著眼瞄著她,像在審視著什麼……
奇怪,這模樣竟是相當性感!可從沒見過!胸口微微急跳,丁萌垂下眼簾急急捧杯上前,要放在茶幾上。
也不知是應展懷中那一片雲倒霉呢,還是此時自喻如一塊泥的她不幸,抑或突然看見程昊另一面而緊張得腳步凌亂,前行時她的左腳突然被茶幾下織花地毯的邊絆倒!
說時遲那時快,她手上的托盤失去平衡朝前一傾!三杯濃黑溫熱的咖啡立時打翻,朝著前方,也就是應展摟著的那一片雲砸灑而去!
接下的情形,只要有腦袋的人都想象得到——熱騰騰的濃黑咖啡朝下飛灑,就像扭蓋倒空一整瓶墨汁,朝著女孩美麗的臉蛋直灑下去!
「你想謀殺啊?!」應展轟然吼叫,同時飛身撲擋在那女孩面前!可惜還是慢了半拍,溫熱的液體像與丁萌有深仇大恨似的,很準確地濺灑在美人的臉上和襟前,再毫不猶豫地延滴在她雪白的裙子上!而那三只杯子,有兩只準確地砸向應展的後背和手臂,有一只卻以弧形姿態,朝美女額頭直砸而去!
「嘩啦!乒乓!當……」一連串的聲響之中,夾雜著美人淒愴的尖叫……
應展像頭獅子似的咆哮,手忙腳亂地用衣袖胡亂抹著女友的臉,嘴里嘶啞叫喚︰「雲映、雲映……痛不痛?難不難受?天知道我甘願代你承受任何苦楚,卻無法看著你受到傷害……」
程昊回神,火速從紙巾盒中拉出一大疊遞給應展,「先抹淨再帶她到里面洗手間清洗,我立即拿燙傷膏來。」話畢幾大步沖出門外。
雲映全身僵硬,傻愣愣地任應展「伺候」著自己。
程昊火速拿了藥膏塞到應展手上,同時附耳呆若木雞的丁萌,「快扶她到里面的洗手間清洗去!立即!」
此時雲映終于反應過來,「嚶嚶」低泣提醒了怒極的應展。他猛一扭頭,鐵青著臉執起滾落在腳邊的瓷花杯子,朝丁萌腳前狠狠一砸!吼道︰「你瘋了?!眼楮長在上了?!若雲映有事,我會殺了你!一定會!」
「算了……咖啡也不是很熱,我、我沒事,洗洗行了……」雲映顫著聲音掙開他的摟抱。
應展連忙扶著她,「一定要小心,不如我進去幫你涂藥膏。」
「不用……」雲映推開他,捂著臉小碎步朝他的私人洗手間沖去。
他的視線緊緊追隨著心愛的女人,直至听到關門聲,方記起剛才還未罵完,立即轉身指著傻子似的丁萌繼續咆哮︰「究竟誰招聘你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賓!立即滾到會計部,支付薪水後滾出公司,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若再讓我見到你一眼,這杯子斷不只砸在你腳下!」
丁萌呆若木雞,臉青唇白,什麼也沒有說,也說不出什麼。
程昊看在眼里,只覺憐惜滿溢,很替她難受,禁不住朝應展低叫︰「夠了!誰都知道這只是無心之失,賓主一場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听?!」
「更難听的還在後面!」他瞪一眼程昊,隨即扭頭指著丁萌,「听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要求神拜佛保佑雲映的臉沒事,若她有半點不妥,我一定要你雙倍償還!」
這話太過橫蠻,程昊也被激出火來,「就算她有錯,但你這樣就是存心小事化大!你這人就是這樣,凡事唯我獨尊,以自我為中心!沒有員工笨到用一杯40度的熱咖啡淋灑未來老板娘!如果她有心如此,就該直接淋她硫酸汞!」
「我怎麼知她是不是有心的,興許嫉妒雲映長得漂亮,故意生事讓她難受!」
殘忍的說話像利刃一樣不停插向丁萌,羞恥的感覺溢滿胸懷,淚水忍無可忍嘩然滾下,她晃了晃身子,轉身朝大門沖出去。
程昊一驚,大步追上前去。及至門邊,他頓足扭頭,朝滿臉怒氣、不停張望洗手間的應展說︰「你听好了,她就是你數月前在巷子里解救的女孩。自那一次後,她一直暗戀你,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到‘展昊’工作!所以你說她嫉妒雲映長得漂亮,大抵也有可能。」話畢冷冷掃了應展一眼,在大辦公室里數雙兩點連一線的驚愕眼神里,大步朝沖出公司大門的丁萌追去。
他匆匆奔出大廈,正見到丁萌剛跳上的士。精目一掃,記住車牌號碼,想著是來不及到車場取車了,干脆招手截的士,然後快速跳上,吩咐司機緊追前面的車子。
透過閃掠不定的玻璃光線和樹影,隱約見得丁萌向前傾著身子,肩頭一聳一聳的,似是哭得很淒涼。
胸口陣陣揪扯——剛才叫她捧咖啡進去,只是想著與應展同行的必是雲映無疑,丁萌得親眼見了才會死心,怎知弄巧成拙……他越想越不安,趴前身子低叫︰「司機大哥,司機大哥請快一點……」
「老板啊,再快我就算違章駕駛了!」
「盡量吧,盡量……」
「放心啦,她跑不了的!」司機「呵呵」地笑,「這種事我司空見慣,不難解決嘛。」
「怎麼說?」程昊不懂。
「當然是要講步驟。」司機睨他一眼,「先打她電話啦。」
「關機了!」誰都會這樣做。
「跟蹤啦。」
「現在已經在跟了。」
「也是,」司機點頭,「那老板你還有什麼方法啊?」
「你是否有更好的提議?」他開始懷疑此人的IQ在60以下,虧他還敢說「不難解決」的豪語。
「有啊。」他指了指對講機,「用這個求愛吧,雖然有些戲劇性,不過不妨試試嘛。」
「我們不適宜這樣。」笑話,這種時候求愛,成功了也不值得高興。
望了望前方的丁萌,她正呆眼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不像要下車的光景,他心中略定。
手機突然響起,電話附耳,他的視線仍然留意著前方,「說話!」
「是我。」應展輕咳一聲,「她……怎麼樣了?」
「此時此刻,似乎由我問你的心肝寶貝怎麼樣更合情理一些。」
應展哼了一聲︰「語氣酸不溜秋,你很有問題……」
程昊冷冷說︰「听你這語氣,美人該是沒事了吧?」
「當然。」
「恭喜,再見。」
「喂……」
「有屁請放。」他有點粗俗。
「請替我說聲抱歉,我知你心痛她。還有,你不要再自作聰明地和我無意的女人劃清界限,該出手時要出手,這世道越來越現實,忍讓不再是美德。」應展一頓,又說,「這話我以前不說,只因未曾見你心動。」
未待他說完,程昊便「啪」地合上電話。這人好壞參半,亦真亦假,除了一副臭皮囊,真不知有什麼好,說來說去,都是丁萌天真爛漫,妄想飛上枝頭攀帥哥。
不知听誰說過,每一個成熟女人都因為男人萌生過可怕的念頭——渴望回到母系社會,身藏木棍,看中那個敲暈那個,再搶回家生米煮成熟飯。
天真得真恐怖。尤其是條件普通卻又不甘心普通的女人,所以注定要被傷害。丁萌也是這樣,愛做夢,還是白日夢,破碎是遲早的事。
正胡想著,前面的車子駛進圍村路口,沒有朝她家的方向,反而一直繞著村邊的路向後山駛去。
程昊愕然。半晌,那車停在他第二次踫見丁萌的山腳下!難道她要跑到山上?這可有點危險吧。他連忙叫司機停車,遞鈔付賬,匆匆拾級而上。
山梯邊雜草叢生,隱約見到丁萌不時拍打著旁邊低垂的樹葉,無精打采朝前走著。他略略放下心來,沒有立即追上前去,只是遠遠跟著。
就這樣一前一後跟了一陣子。山梯邊的松樹、玉蘭、桉樹仿佛知曉些什麼,悄無聲息地張揚著枝丫,既掩護著他,也戲弄著他。程昊左右一望,突然想起當日丁萌就在這里冒死采花,不禁擔憂,視線緊緊攫住她的背影,絲毫不敢松懈。
遠處突然傳來雷鳴,天色越顯陰沉。半晌,開始飄落毛毛細雨。
丁萌頓足,昂著臉睜大眼楮久久不動。葉尖上的雨水緩緩凝結成珠,滑跌在發梢,再沿著臉頰悄悄地鑽進她脖子。她抬手輕抹,五指全濕,攤開來呆看,似乎無法分清楚哪些是雨,哪些是淚。
「我只是自個兒想象而已,從來沒有強求回報,卻絕不希望在猛一剎那,一切屬于美好的片段被徹底撕毀……這是很殘忍的,很殘忍的。其實男人與女人,不一定要相知相戀,因為有些角色,本來就是用來幻想和珍藏的……如同我16歲暗戀的英語老師;中學時代把我奉作童話姑娘的男生;大學時代戲謔說對我至死不渝的男生;網絡上說過愛我的現在不再愛的男人;還有所有在我生命里給予過關懷愛意的過客……應展啊應展,其實你也只是這麼的一個過客而已……卻要我忍受如此屈辱……」
話未說完,眼中淚水潸然滑下。徐徐秋風,把落寞彌散四周,和著「沙沙」不停的聲響,越顯寂寞淒涼。
程昊閃躲在不遠處的彎路,听得十分清楚,咽間微微堵塞,很想沖上前去把她擁進懷里溫柔憐惜,細說她就是那個令他奉作童話姑娘的女人……
然而,謹慎的性格可以令他精明,卻不可兼得沖勁,現在關懷,怎麼也有點形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