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夫有術 第三章
作者︰漱玉

渡船越過灕江,一路晃蕩的結果,教蕭婉若有些許不適,手腳也有些發軟。人正納悶著,五髒廟咕嚕咕嚕發難抗議,她才想起,這一天實在折騰,她從中午到現在滴水未進,莫怪會體力不濟。

船靠岸停泊,蕭婉若打起精神,迫不及待隨同人潮下船。

從這兒到朱河鎮還有段路,眼下天已黑,她打算先在附近投宿,明早再趕路回朱河鎮尋親。

走了一段路,手腳虛軟更甚,意志漸漸不集中,蕭婉若頓覺恍神。

未料會出現此狀況心頭正焦急時,迎面突然傳來一陣溫潤悅耳的呼喊聲。

「晴兒,慢點!別跑,小心撞著了……」

蕭婉若還弄不清楚狀況,一道小小身影朝她這邊跑來,她反應不及,沒有閃躲,小人兒硬是撞上她,一個反彈,顛倒幾步,順勢跌坐在地。

蕭婉若嚇了一跳,趕忙探問跌倒的小女圭女圭是否安好,一低頭和那張小臉蛋相對望,口里不住驚呼。

「天哪,你……你……」後頭的話來不及說完,蕭婉若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啊!姨,醒醒啊,娘,姨怎麼睡著了?」撞到蕭婉若的是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凝著一雙瑩黑大眼,看著昏倒的蕭婉若,一臉無辜。

「晴兒,唉,真是的!娘不是叫你別跑嗎?這下好了,把人給撞昏了。」小女孩的娘隨後跟上,忍不住叨念女兒幾句,隨後目光落在蕭婉若的腰月復間,臉色瞬間刷白。「我的天啊,這是個身懷六甲的姑娘,糟了!明叔、明嬸,快來幫忙啊!」

***

暮雲已沒,夜色籠罩大地。

小晴兒的娘親喚來隨行的明叔夫婦幫忙,就近找了間客棧投宿,暫時先安頓蕭婉若。進了客棧,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昏迷的蕭婉若才醒過來。

小晴兒見狀,蹦蹦跳跳往前跑,坐在床邊微笑直望著蕭婉若。

一大一小,四目相對,半響,回神的蕭婉若像受到什麼刺激似的,血色又從頰上褪去。她看著小晴兒,一臉驚惶又不敢置信。

「我的天啊!你你你……」蕭婉若驚訝得說不出話。

天哪,這個女女圭女圭的長相簡直就是她的翻版!可是她只拜過堂,沒成親,更沒生過孩子,她百分百確定這孩子絕對跟她沒關系!

小女孩有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精神討喜,可愛的笑容里帶著幾分淘氣,就像小時候的她。小女孩像她,可是她跟小女孩沒關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姑娘,你總算清醒了。你是身子一時虛弱,又受到刺激,才給昏了過去,幸好你並未有孕,要不,被小晴兒這麼一撞,又受驚嚇,說不定會影響到孩子。你成親了嗎?為什麼要扮成有身孕的模樣?是不是遇到困難了?」小晴兒的娘親溫柔含笑,親切問著蕭婉若。

「我……呃……」聞言,蕭婉若一時語塞,此刻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神智還在小晴兒和她相仿的長相上打轉,無法回神。

這……這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

人方清醒,五髒廟也恢復意識,立刻盡責發難抗議。突如其來的窘況,教蕭婉若難為情地紅了雙頰。

「無妨,民以食為天,我叫廚房幫你下碗面,讓你填填肚子,一會兒你邊吃,咱們邊聊。」小晴兒的娘不以為意,馬上喚來店小二,做了交代。

等待的期間,蕭婉若簡單做了梳洗,洗去臉上的泥灰,回復原來的模樣。這一恢復,換小晴兒的娘親大大訝異。

「我的天啊!這……太不可思議了!」

「你看吧,連你也嚇著了!我就是這樣被嚇昏的。我真的無法想像,小晴兒怎麼會生得和我一模一樣?啊,對了,尚未請教恩人名姓?「

「我姓方,方采衣。這個闖禍的小丫頭,我的女兒小晴兒就別介紹了。我是個大夫,江北京師人氏,這趟帶小晴兒離京,一路游歷到江南來,打算尋親,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長住。姑娘,你呢?」

「我姓蕭,蕭婉若,父母早亡,于世只剩兩個親人,一兄一妹。

兩年前我遭逢意外,和大哥妹妹失散,也失了記憶,直到半年前又回想起,才開始打听大哥他們的下落。好不容易打探到,近期終于等到機會,將事情做個了結,離開殷州城,回江南尋親。」

咦,這姑娘姓蕭?又生得和小晴兒一般樣?方采衣心一顫,眼神略閃爍,遂順著蕭婉若的語意續問道︰「婉若姑娘,你只剩大哥跟妹妹兩個親人,不知他們的姓名是?我從醫多年,認識的人不少,或許可幫你一些忙,也說不定。」

「嗯,也對,先謝謝方大夫的熱心了。我大哥叫蕭敬天,妹妹和我是雙生,她叫蕭竟月。據我打探的結果,大哥他們目前應該是住在朱河鎮上。」

蕭敬天……果然……

心里喃喃默念著蕭敬天之名,方采衣神情笑容皆柔和起來,清澄的眼底漾著柔柔的情意。是老天的巧安排啊!沒想到剛來到江南就遇上了……

「方大夫,你……認識我大哥和妹妹嗎?」看著方采衣的神情,蕭婉若頓感疑惑,遂開口詢問。

「哦,不,不認識。只是想著怎麼湊巧,我們也正有意到朱河鎮落腳呢!朱河鎮是因為運河而新興的城鎮,景致優美,環境也佳,交通更是發達,對我行醫來說再方便不過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不如明天咱們就一起走吧!」

「好啊!」方采衣欣然允諾。

適時。店小二送來熱湯面,蕭婉若總算可以祭五髒廟。小晴兒似乎很喜歡蕭婉若,她吃面時,小晴兒也爬到她身邊坐著,小臉抬起,直望著她笑。

「婉若姑娘,我們母女和你真是有緣呢!以後我直接叫你婉若,我虛長你幾歲,你叫我一聲采衣姐,好不?」

「嗯。」嘴里塞著面,蕭婉若不好意思開口說話,改以點頭代替回答。

「小晴兒坐在你旁邊,一大一小,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說來不怕你笑,外人要看了,反而會覺得你跟小晴兒才是母女呢!我這丫頭聰明又機靈,打小沒離開過我身邊,怕生怕得緊,你是她第一個主動接近的外人,看來小晴兒很喜歡你。「

方采衣看著蕭婉若和小晴兒,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動。相仿的面容並不是巧合,但事情尚有謎題未解,她不能打草驚蛇,只能暫時保持緘默,待真相大白時再說。

「是啊,真是緣份呢!」蕭婉若吃完最後一口面,看著小晴兒,嘴角微揚,模了模小晴兒紅撲撲的小臉蛋,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看著小晴兒,她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想到今天一整天的際遇,悲喜交集,心頭有萬般感觸。她告別短暫的過去,生活即將重回正軌,不意卻遇見方采衣這對母女,這種緣份奇妙得緊呀!

心中突然生了股沖動,她立刻開口征求方采衣的意見。

「采衣姐,我好喜歡小晴兒,不知你是否願意讓我收小晴兒當女兒呢?」

「啊……」蕭婉若突然的要求,讓方采衣微愣。

「嗯,我知道這要求太唐突了,不過……我真的希望采衣姐能夠答應,拜托拜托啦!」蕭婉若眨眨眼,雙手合十請托。

「婉若,你別誤會,小晴兒能多個娘疼她,我當然願意啊!晴兒,婉若阿姨要收你當女兒喔,快喊聲阿娘。」

「阿娘。」小晴兒甜甜喚了聲阿娘,看著蕭婉若,笑得更開懷︰「娘,這樣小晴兒有兩個娘嘍!」

「嗯,對,以後多了個阿娘疼你。」

「我要去跟明爺爺、明女乃女乃說。」小晴兒蹦蹦跳跳,一溜煙往外頭跑去。

「你瞧,這孩子。」方采衣忍不住搖頭苦笑。「小晴兒很活潑,這性子倒有點像我妹妹竟月。」蕭婉若無心一語,教方采衣听了又是一震。小晴兒和蕭家姐妹,都是注定。

和蕭婉若踫頭,只是開始,暫且放下心中事,一切順其自然。

方采衣主動轉移話題,和蕭婉若閑聊起來。

「婉若,你說你兩年前出過意外,失了記憶,那這段時間你都住在哪兒?還有我稍早問你的問題,你為何要扮做有身孕的婦人?」

「這一切說來話長,要從我當年被馮夫人,也就是我以前的婆婆說起……」方采衣的親切讓蕭婉若卸下心防,將兩年來的生活對方采衣娓娓道來。

***

朱河鎮。

「迎風瀟灑」是新興的船運行,崛起不過兩年,僅有船只兩艘,船工二十余人,但主事為人嚴厲審慎,明事理,重承諾,尤以雇主之托付,絕對親力親為。雖然創業方兩載,但在朱河鎮及運河沿岸都城鄉鎮已小有名氣,聲勢日增,漸有威脅另一家江南地區最大船運行——「天海」之虞。

蕭婉若特要車夫在距離「迎風瀟灑」

不遠處停下,近家,情怯啊!望著眼前的建築物,宏偉也樸實,大門、屋檐、門庭,在在是熟悉的景象,是她幼時成長家園的翻版。

大哥很有心,要重振家風,不只從大處著手,小處亦相同。

心頭激動莫名,眼眶微熱,感動的淚水在眼底打轉,腳下不停,一步步向她思念已久的家園走去。身後,方采衣從容跟隨。

門口的門房見了蕭婉若,恭恭敬敬喚了聲「二小姐」,蕭婉若微笑頷首示意後,續提步入內。兩名門房見了面面相覷,對于蕭婉若的回應驚訝不已。

方采衣回頭,瞧見門房的反應,覺得有趣,遂低聲問蕭婉若道︰「你同他們打招呼,有什麼好奇怪的?那兩人居然一副見鬼的模樣。」

「那兩人是新的僕從,定不知瀟灑主事有一對雙生妹妹。提起我妹妹竟月,鬼丫頭一個,活潑機靈得緊,一刻也靜不下來。跟人打招呼,也是喳喳呼呼的,絕不會像我剛才那個樣,難怪那兩名門房受的驚嚇不小。」

「哦。」方采衣簡潔應了一聲,嘴角漾起的是耐人尋味的笑。

這位蕭家二小姐的行徑舉止,對她來說,還真有那麼幾分熟悉的味道,她起了興趣,想會上一會。

「采衣姐,咱們先到那邊躲躲。才說人,人就到。」蕭婉若眉眼都是笑意,遠遠傳來熱悉的嗓音,不消說,她也知道是誰。兩人躲人一旁的花叢內,未久,屋里奔出一名身著黃衫的俏姑娘,身段縴瘦勻稱,容貌和蕭婉若生得一模一樣,但眉眼都帶著燦爛的笑意,仿若夏日驕陽,整個人充斥著活潑朝氣。

她口里哼著小調,小碎步快走,看來心情極好;後頭一陣沉沉的腳步匆匆,沒兩下就追上她,攔下她的去路。

「二小姐,請留步。主事有交代,你不能隨意外出。」年輕男子阻擋道。

「喔,你很煩唉!讓開,我要出去。今天糖衣鋪的糕點推出新口味,我要親自上門去嘗嘗鮮。」蕭竟月黑眸彎彎,一臉期盼。

「不行!」

「韓朔,你……你要是不讓我去,我就不理你了!」蕭竟月大發嬌嗔,嘴一嘟,腳一跺,名叫韓朔的男子,冷漠的臉色立刻換成了為難。

唉,他的二小姐每次都對他出難題。

「二小姐,你今天早上已經吃掉一堆糖果糕點,該適可而止了。」

「哼。」蕭竟月對韓朔冷嗤一聲,跺腳甩頭便走。

糟了,二小姐「又」開始不理他了,韓朔眉頭打結,神色無奈,進退兩難。

「二小姐,請留步。你說吧,我走一趟替你帶糕點便是。」韓朔棄械投降。「哈哈,這才對嘛,那我要雪花糕、冰糖葫蘆、菊香蒸糕,再加一壺蜜釀桂花茶。記得,茶要涼的,別買錯喔!」

「二小姐,你剛剛不是只說要嘗嘗新口味而已嗎?怎麼又點了一大堆?」「臭韓朔,愈來愈羅嗦,你到底要不要幫我買啦?」

「二小姐,做人要言而有信,新口味就新口味,你說清楚要哪一樣,我就出門幫你買這一樣。」

順從歸順從,韓朔亦有其堅持,不肯妥協。

兩人意見相左,無法達成共識,相互拌嘴的模樣,讓躲在花叢後觀看許久的蕭婉若再也忍俊不住,輕笑出聲。

「是誰?出來!」韓朔立刻發現,迅速將蕭竟月護于身後,同時掌心運注真氣,蓄勢待發。

「韓朔呀韓朔,兩年不見,你的功夫和警覺性更好了,但是面對蕭竟月卻是一樣沒長進,老被她吃得死死的。」

兩年不見?又直呼他倆的名字,這嗓音听來耳熟,韓朔和蕭竟月不禁對望,臉上不約而同浮現了疑惑。

「韓朔,面對另一張和蕭竟月一模一樣的臉,你,下得了手嗎?」

蕭婉若面帶微笑,從花叢中走出,對上兩張驚訝後轉成驚喜的臉。

「你……大小姐?」韓朔素來冷漠的臉,難得泛起笑容。

「婉若……?天哪,我沒看錯吧!蕭婉若,對,你是蕭婉若,我的好姐姐!你沒死,我就知道你沒死,你真的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蕭竟月欣喜若狂,當下三步並作兩步,飛奔撲向蕭婉若,高興地抱著她又叫又跳。

「竟月,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這兩年失去記憶,忘了你跟大哥,才會一直流落在外沒回來。幸好我想起來了,不然要是這麼忘下去,一輩子都想不起你跟大哥,我死都不瞑目。」

偌大的庭院里,盡是重逢的喜悅。午後日光燦爛又溫暖,澄空朗朗,蕭婉若心頭無比輕松自在,未來一切如新,因為她回家了!

***

江水悠悠,時光匆匆,一年容易春又過。世事無常,變化總難料。

「走了夏季,掉了福氣。」

這是夏季離開後的一年,馮家上下盛行的說法。任誰也想不到,所有人生中該有的悲歡離合,全教馮君衡在短短的一個四季交替里嘗遍了。

今年的雨水來得早,春雨綿綿,往往一下就是終日不絕,清冷的空氣里透著濃濃的離愁。馮家屋里,接二連三的變故導致長期積郁成疾,馮夫人病塌纏綿已久,病況時好時壞,這兩日情況突然好轉,精神頗佳,馮君衡聞訊,趕忙自店里奔回探視。

「君衡……你回來了。」

「娘,您今天的氣色真好。老天爺保佑,相信再過一陣子,您的病就好了。」

「傻孩子,娘自己的病情如何,娘自己心里清楚。這兩日的好轉,怕是回光返照了。」馮夫人淺淡的笑容里已有了坦然面對生死的勇氣。

「娘,不許您說這種話!您會長命百歲,別忘了您還等著抱孫子呢!」

「孫子?唉,媳婦兒都沒了,還哪來的孫子呢?」馮夫人幽幽一嘆,馮君衡的臉色也跟著沉。不過短短一年,誰想得到馮家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君衡,生生死死,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娘不怕死,最近常常夢見你爹來找我,娘心頭明白,我的大限將近了。」

「娘……」馮君衡緊握住馮夫人的手,心頭一緊。

「死沒什麼好怕的。君衡,你要面對現實,听娘說,讓娘把心里的話都說完,要不,我怕往後沒機會說了。」

「好,娘想說什麼盡避說,我听,我听。」

「君衡,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年來你改變了好多?」

「有嗎?」馮君街臉上浮現了納悶。

「有,這段日子以來,馮家發生太多太多的事,讓你窮于應付,現實的磨練讓你成長了,只是你自己沒發覺而已。娘好高興,我的君衡長大了,以往的高傲不再,變得更體貼,更有人味了。有一顆懂得體貼他人的心,對你往後的人生路大有助益,這樣就算以後娘不在你身邊,娘也可以放心了。」

听著娘親的話語,這一年來發生的種種也在馮君衡的腦海里流轉著,愈想,眼眶愈熱,淚水在眼底打轉,但馮君衡強忍下來,就怕壞了他娘親難得說話的好興致,更怕勾起馮夫人傷心的回憶。

去年,夏季離去後未久,他依照原定計劃和鄒婷成了親。

秋天時,鄒婷有了身孕,舉家歡騰,但短暫的喜悅卻蓋不過接二連三的沖擊。

夏季不告而別在先,馮家少爺納妾在後,鎮西那群由夏季一手培養出來的織工們一致認定是馮家少爺負了她們最敬重的夏季師傅,心頭忿忿不平,沒人願意再為馮家做事。帶頭的一呼,眾人有志一同,紛紛跳槽到城內第二大的織坊工作。

時也運也命也,在有心人士的運作下,馮家事業連番失利,幾批大買賣被對手奪走,連長年合作的多位老買主也跟著轉移買賣陣地。

一連串打擊接踵而至,教馮君衡疲于應付,馮家幾代基業,至此已然元氣大傷。

「去年冬天,婷兒體弱,熬不住冬寒,帶著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走了;之後接二連三的變故,君衡你雖然怕娘擔心,都瞞住不說,但私底下老管家還是偷偷告訴了我。剛開始,娘心里很想不開,認為是天要亡我們馮家,直到後來人病了,病情時好時壞,人在生死關頭打轉,總是很能夠想通一些事情,這一切都是命啊!」

「娘,不要再說了,事情過都過了,您安心養病,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母子倆相依為命,總過得下去的。」

「孩子,你心里也很明白,往後這個家只會剩下你一個了。人生至此,娘毫無遺憾,只是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得托你去完成了。」

「什麼心願?」

「為了替娘和馮家還一份情,還有你後半生的幸福著想,你要去找一個人。」

「誰?」

「夏季。」

「夏季……」不意會听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馮君衡不禁微怔。

「夏季這孩子過去在馮家是盡心盡力,她真是個難得的好媳婦兒。

都怪娘私心作祟,事情處理得不好,才會害了她,也害了你。」

「娘,都過去了,說這些做什麼呢?」

「不,事情並沒有過去。馮家于她有愧,君衡,答應娘,等娘走後,你一定要找回夏季,盡你所有的能力彌補她、求得她的原諒,讓她再回來當馮家的媳婦。」

「娘,就算孩兒找到夏季,她也不一定肯原諒我,更別提要她再嫁給我了。」

「會的,夏季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娘知道她打心眼里認定她是馮家的媳婦,不然她不會設計你,故意摔碎龍玉,又偷偷帶走鳳佩的。」

「為什麼?」馮君衡不明白他娘親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季兒她對你有情,她喜歡你。」

馮君衡聞言,如遭雷擊,這是第二個人對他說夏季對他有情。

耳畔忽而憶起鄒婷臨終前透露了夏季和她的協議,還有她對夏季的看法——「君衡哥,夏姐姐她其實是喜歡你的。同為女人,我知道她會成全我和你,完全是不得已,因為你並不愛她……」

馮君衡從未想過夏季會對他有感情,因為嫌棄她來路不明,盡避她貌美亦有才華,可他從來就不曾動念想要去試著和她相處,更別提去了解她。

但是在夏季離開後的這一年,他從許多人口中了解了真正的夏季,心頭不禁有絲悵然,因為偏執,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君衡,你很訝異,對不對?」馮夫人看出兒子的錯愕,微笑問著。

「嗯。」馮君衡也不隱瞞,干脆點頭承認。

「從季兒喜歡刺繡,和她做事專一執著的態度來看,就不難猜出她其實是個很專情的孩子。君衡,雖然你們只做過名義上的夫妻,不過娘相信,季兒心里頭一定還有你的存在。日後多費點心,想辦法找回她,能夠讓她原諒你,娘敢說,以後你們一定會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恩愛夫妻。」

不管夏季對他的情份究竟如何,也不管此刻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怎樣,孝順的馮君衡二話不說就允了馮夫人的要求。

「娘,我答應您,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夏季,盡我最大的能力彌補她。」「好,很好,這樣娘就放心了。」

兩日後,馮夫人在睡夢中悄悄告別人間,馮君衡哀痛逾恆,但還是強忍悲傷,打起精神為娘親料理後事。相依為命的娘親走了,馮家基業搖搖欲墜,馮君衡頓覺人生毫無目標,未來一片茫然,不復希望,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馮夫人下葬後,馮君衡更無心打理商行之事,鎮日借酒澆愁,渾噩度日。

這年的氣候相當異常,春雨如潮,綿綿不絕。灕江上段的疏浚尚未完工,連日大雨,洪水滔滔,漫過堤防,灕江兩岸,南高北低,江北沿岸數個都城都難逃水患之禍。一場數十年來罕見的大水患,害殷州城百姓流離失所,也間接摧毀了馮家。

曾經擁有的一切榮華在一夜之間灰飛湮滅。

走在城內大街,過去的故舊,相逢對面不相識,更逞論他從前就不屑一國的平民百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人生好個淒涼無奈。

水患終于退去,馮家主屋位于地勢較高之處,僅前半部份受洪潮,主屋後半安然無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時節已近五月,夏天即將來到。夏天,讓馮君衡不禁又想起夏季……

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如果夏季還在,她該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心思流轉,腳步不自覺往過去夏季居住的廂房走去。

來到水池前,馮君衡蹲下,望著池水發呆。

陽光照耀下,雨後清新,池水已恢復如常清澈。不經意的一瞥,馮君衡在池子的邊緣發現兩塊形狀甚為怪異的小物體,物體的大小模樣看來有幾分眼熟……

「咦,這是……」馮君衡迅速撈起這兩塊小碎塊,在水面晃了晃,洗去污泥,再放人手中掂了掂——啊,他想起了︰「這是被夏季摔碎的龍玉。」

心頭百感交集,不過一年,景物和人事都已全非。他帶著感慨的目光注視著這兩塊碎龍玉,漸漸的,他臉上的神情變「不對,這上頭怎會有細碎斷裂的絲線,重量也不同,這不是龍玉!」

發現碎片有異狀,教馮君衡更為驚訝。

他試著以指頭使力撥了撥,碎塊上頭的絲線很快就成排列開,露出里頭的原形,居然是形狀經過處理的小石子。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這些偽龍玉原來是以小石子為主體,再縫以繡上龍玉外型的碎布作為偽裝。

一年前,這些偽龍玉被「摔碎」沉在池底,日光照耀下,青翠碧綠的色澤在清澈的水底閃耀著。他當時就是教那些幾可亂真的碎塊給激怒,徹底失了理智,毫不考慮擲下休書,將夏季休離。

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那些碎片居然是假的!這手藝巧妙得令人贊嘆,想出這法子瞞過他的細致心思,更令他驚愕。

當初夏季走後,他又回頭到這池邊,卻怎麼也找不著龍玉的碎片,以為一定是夏季撈走了。這兩塊「遺珠」或許是匆忙中遺漏的,經歷大雨之後又出現,要來點醒他心頭的疑惑。

夏季,真是個不簡單的女子!

真的龍玉如今何在?還有鳳珮,這是馮家歷代先祖精神之所在,更是所有馮家人曾經存在的證明,他一定要找回這對玉佩,以慰親心。

殷州城是他的故鄉,如今成了傷心地。

在粼粼波光中,了透命運的無常,他有了決定。

七日後,馮家殘存的屋宅產業處理完畢,馮君衡將絕大多數的出售所得捐給官府,為重建家鄉略盡一份心力。傾盡所有,兩袖清風,心頭卻是無比快活,他帶著僅存的一百兩銀子和祖先牌位離開殷州城,渡過灕江,往南而去。

他想到那個明媚的水鄉去尋找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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