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坐在承德避暑山莊的御書房內,整日喜上龍顏,全因這次狩獵活動非常順利地告一段落。
不只他每天都捕獲豐厚,其它阿哥、臣子都沒有讓人失望,總算大家沒忘掉老祖宗在馬背上打天下的根基本領;而代表蒙古科爾沁部的圖察爾,在這次狩獵活動中表現得更是出色,不枉是他看中的人才,委以重任應該沒問題。
「皇上,蒙古科爾沁部親王圖察爾前來覲見。」門外的太監揚聲通報。
「傳!」
「喳!」
身著正式蒙古王族裝束的圖察爾,昂然闊步走進來,不卑不亢地向乾隆請安。
「圖察爾,朕對你這次出色的表現非常欣賞,也記得上回朕派兵入藏時,你帶領科爾沁部主旗騎兵配合作戰,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理當有賞,說——你想朕賜些什麼給你?」
那一次入藏,乾隆承認自己輕敵大意,兵力和後勤上都準備得不如對手,好好一支軍隊在藏蒙山區困了幾個月,彈盡糧絕,若非圖察爾聞訊而至,相信清兵陣亡的兵馬將不計其數。
圖察爾知道談正事的時機終于到了,也收起原本輕松的微笑,認真回答︰「皇上,金銀珍寶對圖察爾來講並不重要,只有部落和睦共處、族人生活無憂,對圖察爾而言才是最大的冀望。」他語氣雖然輕緩,但實質上是試探,因為滿清皇帝的本意,才是關鍵所在。
圖察爾了解目前的局勢,他和清帝必須互相利用對方的勢力輔助自己。
他需要大清皇權支持科爾沁部在漠南的地位,平定蒙古部落間的內憂外患;而邊疆的不安定更是清廷大患,乾隆需要科爾沁部平定和監察邊疆民族部落,從而穩固天朝勢力。
「那麼,你認為該如何做?」乾隆迫切地想知道圖察爾對大清和藏蒙勢力之間斗爭的看法。
「皇上,如果科爾沁部僅僅是中立的話,那漠南、漠北及西套蒙古都不會團結一致,藏區大權還是有可能繼續被厄魯特部的蒙古人控制;但假如跟滿清有姻親關系的科爾沁部控制蒙古大權的話,自然能支持大清,大清亦可以藉此優勢,換取邊疆的安定。」
「說得對,咱們大清跟你科爾沁部豈只是盟友,還是好姻親。」乾隆頓時龍顏大喜。「圖察爾,听說你仍未娶正妃,不如朕親自為你在貴族人家中選一位好姑娘,辦一門好親事,好讓你盡快成家立室,然後專心朝野大事,你認為如何?」
「既然如此,圖察爾就先謝過皇上一番美意了。」
利用聯婚達到結盟目標,一向是大清皇帝的作風,得到賜婚實乃圖察爾意料中的事。
他跟所有貴族一樣,早就把男女之情放在一旁,為了在經濟和軍事上尋求大清的支持,他甚至可以把個人的婚姻當成政治籌碼。
「雖然是朕的指婚,可你有沒有特別中意的人選?咱們朝中的公主格格,全都是人格上等的好姑娘,即使你想娶朕的公主為妻,朕也準許。」
除了才能出眾,圖察爾也是一位俊男兒,跟任何美女站在一起絕對是佳配。
此時,圖察爾心頭飄出一抹美麗的倩影,雖然一眨眼過了十多天,她的一顰一笑仍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個在樹林里巧遇的女孩,是那麼率真甜美又嬌俏動人,善良中帶著對旁人的體貼,他真希望能夠再見到她……
只因為希望能再次感受,她帶給他那股不可思議的悸動。
「皇上,這次同行的各王公家眷中,假如有適合的姑娘,不妨賜給我吧!」他沖口而出這個想法。
他曾經听到那個被蛇咬傷的女子口里一直喊著「格格、格格」,相信她們的主子會是跟父兄一起來狩獵的某位滿清千金。
「咦?莫非你已看中了誰?」乾隆雙目亮了起來,以為自己不用為人選花太多心思。
「不,我只是認為,假如她們來過木蘭圍場,大概也會知道日後嫁到蒙古的環境如何,先有個心理準備豈不是更好嗎?」這是事實,也是他的私心想法。
假如上天真讓他再見到那位小丫鬟,說不定她會跟著她的主子,來到他蒙古的大地上,一切就看是否有緣再會了。
「好,有道理,那朕就替你好好選位妃子吧!對了,這次回京後,朕就下令派軍駐守你的屬地,隨時準備攻打藏兵。」
「出師無名,不能派大軍,假若大軍在來蒙途中有什麼風吹草動,反會成為敵方無故出兵的絕佳借口。」圖察爾娓娓分析,他對掠奪和屠殺的游戲沒有太大興趣。
「那……」這的確是個問題。
「皇上,若不想大張旗鼓進兵,又不能放著不管,那就以護送未來王妃嫁到科爾沁部的名義派兵。」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代表咱們滿清的蒙古妃子,當然要有人好好護送。」乾隆朗朗大笑,彷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似的。
圖察爾也笑了,為的並不是自己快要辦的婚事,而是未來滿蒙藏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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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養心殿的偏書房內,乾隆聚集了參加承德狩獵活動的王爺大臣,商談這次滿蒙聯婚的事宜。
「各位愛卿,朕就是如此跟科爾沁部的親王談了,所以這次的聯姻並不單純,而是對大清未來在邊疆的勢力上,有相當程度的重要性。」
「皇上,宮內有哪位公主、格格符合聯婚資格的?」內大臣副都統不禁問著。
「這次朕只帶了兩位公主去承德,可是她們年紀還不滿十歲,至于其它未出閣的公主,不是已被指婚他人,就是不適齡,實在很難有適合的人選……不得不請各位慎重思考啊……」
堂下大臣們立時竊竊私語,有帶女兒前行的人,心里更是各懷鬼胎。
有的決定沉默不語為上策,免得皇上記起自己的女兒,將她遠嫁到蒙古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一輩子家人難以再相見;另一些則打了如意算盤,打算犧牲跟女兒相處的機會,畢竟嫁去蒙古當王妃,總算對朝廷有功,對自己而言也會有好處。
恪純的父親孚群王爺,正是踴躍推薦女兒前去「和親」的其中一人。
「皇上,臣的女兒恪純正值適婚年齡,也跟臣來到承德,對蒙古那邊的環境多少有些了解,相信會是不錯的人選。」
孚群王爺一開口,其它人也沒作聲。他們要不是松口氣,要不就是沒膽跟這堂堂王爺搶和親的機會。
乾隆頓了一下,繼續問道︰「你真的想清楚了?這代表你的女兒要遠嫁到蒙古去。」
他心底自然明白孚群王爺的眼界高,連敬謹親王府的宣慶貝勒都不放在眼里,一直想把生得美麗出眾的恪純嫁給他的皇子們,沒想到現下卻把念頭轉到蒙古親王身上去了。
「能夠將女兒嫁到蒙古王公貴族之家,是臣一家的福氣,再說,只要能夠為大清盡心盡忠,臣定當鞠躬盡瘁。」孚群王爺一臉阿諛,極力爭取著。
能夠與蒙古貴族聯姻,其尊榮可媲美嫁給宮內的皇子們,他可不能白白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乾隆望了望身邊的大臣們,他們全都微微點頭,似是認同孚群王爺的請求,而且以恪純的姿色,亦不至于讓他們滿清貴族失了面子;乾隆又想到圖察爾本來就沒有特別的身分要求,一位王爺生的格格同樣夠資格成為圖察爾的妃子……那為了大清社稷,他還有什麼好猶疑的?
「好吧,那傳朕口諭,朕決定把孚群王府大格格恪純,指婚給蒙古科爾沁部的圖察爾親王。至于正式賜婚的懿旨,就等遲幾日皇太後替一眾八旗子弟配婚時一起下吧!」
「謝聖上恩典。」孚群王爺听見乾隆皇允了自己的提議,便心喜的馬上跪地謝恩。
他的女兒要當蒙古王妃了!他們孚群王府的未來,終于可見更多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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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風和日麗,孚群王府由大門通往內苑的路徑旁,花朵爭相盛放,跟邊走邊哼著歌、容顏俏麗的恪純相互輝映。
今天,恪純的心情大好,因為她剛才到京城內格格們辦的詩社,跟認識的朋友見見面,順便分享她上次到承德狩獵時的所見所聞以及沿途風光。
大家都對這話題很感興趣,一直向她問東問西的,畢竟她們少有機會出府,更別說是離京了,自然想听听別人的經歷。
看著其它姑娘益發羨慕的神情,恪純萬分慶幸自己走了這一趟。不過分享歸分享,她沒有對任何人提及當天在樹林內遇見了一個「神秘男子」的事,就算是貼身侍女翠翠,也不知道她曾被馬賊圍困,然後那男子救了她、還親了她的事。
那是既印象深刻又令人心跳加速的秘密,她不能、也不願意跟第三者傾吐只字詞組。
如果讓別人知道她曾跟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有過于禮不合的接觸,那她……還有面目見人嗎?而最令她無法啟齒的是,她的心竟一直為了「他」而蕩漾,久久未能平復。
他吹的笛聲是那麼平和且悅耳動听,他看上去是那樣英氣逼人,他的為人仗義無懼,是那麼容易令姑娘為他動情……
她大概真的著魔了吧?
恪純搖頭,模了模發燙的雙頰,提起裙襬小跑步回自己房里去。
她「唰」地一聲打開房門,竟看到親娘端坐在小廳,似乎在等著自己。
「額娘,您怎麼來了?」她微笑迎上去。
「恪純,你來,我有話要跟你講。」福晉將恪純牽到梳妝台前坐好。
「好。」恪純乖巧點頭,嘴角微微一笑,等著娘親開口訓示。
埃晉雙手搭在恪純肩上,看著銅鏡里那張彷若她年輕時的冰肌玉顏,不禁嘆了口氣。
已到中年的福晉,面容仍舊美麗、風采依然,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沒真心笑過,只因有太多不為外人知的苦,都往自己心里埋。
現在,就連她唯一的女兒也將跟自己一樣,命運受人擺布,必須嘗到身不由己的痛苦。
「恪純啊,你阿瑪說要你好好待在家里,不準到處亂跑。」
恪純感到有些突然,但仍一如以往地向福晉撒嬌,希望娘親能在阿瑪面前美言幾句。
「為什麼阿瑪不準我出去?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額娘,我只是去詩社,不是去找宣慶哥哥,你們不信的話,阿瑪可以去問問我的車夫。」
她知道阿瑪不大喜歡宣慶哥哥,說不定是誤會她出府去找宣慶,才會突然罰她禁足吧?
「你沒有做錯事,但要听你阿瑪的話,不要亂跑。」福晉在小桌前坐下。「你年紀也不小了,總是要嫁人生子的,若是將你強留在家的話,便是我們做父母的不是了。」
「額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恪純來到福晉面前,隱約感到母親有話未講,而且似乎不是件小事。
「恪純,皇上已傳了口諭,要將你嫁去蒙古,給科爾沁部的親王作王妃。」福晉終于說出口了。
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使得正踩著花盆底鞋的恪純一時之間站立不穩,險些扭到腳。
「什麼?我……要嫁到蒙古去?」她難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麼。
「再過幾天,太後娘娘就會正式下懿旨替你指婚了,接著你就要留在宮中,等待宮內的人替你打點好婚事,直接由皇宮出嫁。」福晉試著和顏悅色地對恪純好言勸說。「這是好比公主出嫁的排場,你該感到榮幸的。」
「是阿瑪的主意嗎?」恪純全身突地泛起一股涼意。
「是皇上為出嫁的人選煩心,你阿瑪適時替皇上解憂。」福晉聲音帶點無奈。
「真沒想到,阿瑪最後是要我嫁到蒙古……」她喃喃地說,眼角有一絲紅,卻流不出淚來。
內心雖然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但其實她原來早就有這種突然被指婚的心理準備,只是,她真的沒有料到,自己將要嫁的是一名蒙古親王?!
「兒啊,王命難違,你不能拒絕。」福晉哀傷地提醒女兒。「就算不為你自己的人頭著想,也算是為額娘好嗎?額娘這輩子,還要留在王府,留在你阿瑪身邊侍候著……」
「額娘,我知道、我知道的。」恪純終于忍不住,流下了無可奈何的淚水。
她當真拒絕不了,假如她不從,皇上是絕對不會寬容她的家人,甚至連宣慶哥哥也未能幸免吧?
尤其額娘,雖然是嫡福晉,但只生了她一個女兒,而阿瑪似乎不太喜愛額娘。如果她不肯乖乖接受指婚,阿瑪說不定會責怪額娘,甚至虐打額娘。
不!她不要讓這些愛她的人被牽連。
「額娘也舍不得讓你嫁去那麼遠的地方,說不定咱們母女一別之後,也沒法再相見,可是,女人就是這樣身不由己,特別是婚姻大事,有誰真能為自己作主?」
「額娘放心,我願意嫁給那位蒙古親王,請額娘不要擔心了。」恪純拭去眼角淚珠,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
「真的?」福晉驚嘆女兒的乖巧懂事,心疼地輕輕撫著她的手。「恪純,如果感到委屈,千萬別憋在心里苦了自己,在額娘面前還需要掩飾嗎?」
「額娘,我真的……沒事。」她仰頭靠在母親身上,精神松懈了不少。
現下她終于體會額娘常常對她說的話,明白何謂身不由己的苦衷。
她對很多人都感到不舍,父母、朋友、疼她的宣慶哥哥,還有那個在森林里的美好回憶……但她已經長大了,縱使有再多情感也要學會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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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進行得相當快,當恪純知道自己要嫁去蒙古的第三天,太後娘娘便宣了些八旗子弟進宮,正式宣讀指婚詔書。隨即,她被妃嬪們簇擁著到後宮「小住」,打點出嫁之事。
與其說是讓她參與打點自己的婚事,倒不如說是將她軟禁在宮內,不準她與外界有任何接觸。
她不懂她們在顧忌什麼,怕她臨陣退縮,會逃婚嗎?不,為了她所重視的人,她不會如此任性。
只是,為什麼眾人對這門婚事都顯得特別謹慎?不就是一位滿清格格出嫁去蒙古而已嗎?當今聖上掌朝以來,都不知有多少位公主、格格嫁到蒙古去了,這根本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啊?
後來她去問幾個較好相處的娘娘,才知道自己的出嫁並不只是單純的滿蒙聯姻,而是皇上希望出嫁隊伍順便帶一些大清兵馬,去蒙古幫忙駐守。
知道了這更深一層的意義後,恪純更加明白,這不單單只是她一個女兒家的人生大事,更是有關大清權威和安穩的國家大事。
她也很清楚,所謂和親只不過是借口,他們只想跟對方連成一線,讓他們同盟的勢力更強。而她,只不過是個裝飾用的女人。
蒙古和大清朝間一直有相當微妙的緊密關系,皇上答應許蒙古親王一位大清格格,倘若出爾反爾,兩國間的關系必會緊張,極可能兵戎相見。
恪純走到床前,看著為了明天出發到蒙古,已經收拾妥當的出嫁行頭和行李,不禁苦笑起來。
大紅色的新娘喜服上,放著一支皇上御賜的純金發釵,再看看釵上的那支金鳳凰,栩栩如生、微微展翅;羽翼上更點綴著無數顆寶石,閃閃發亮,教人不禁感嘆它精細無比的雕工,就算不是稀世珍寶,也必定價值連城。
原來……這就是整個大清王朝對她的「犧牲」大方贈送的無言謝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