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飛煙不滅
在狂風過後,灰不見,煙卻未滅,反而像藤蔓一樣互相纏繞,永遠都住在了他的世界。
「戚姐?」驚異地看著出現在門外的人,婁妤甍在思索半秒後,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了什麼。
「哦,你的文件我收在公司的檔案里了,不用專程跑過來。」
「我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溫和地笑笑,戚詠笙踏進玄關,「住在這里感覺如何?听人說你一星期前因為胃病才住餅院。」
苞在戚詠笙的後面關上門,一陣風吹過,那股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又沖上她的鼻翼。
「怎麼了?」發現了她的出神,戚詠笙轉身看著她。
「沒什麼。」她大而化之地揮揮手,示意戚詠笙隨便坐。這間小小的套間是多年以前戚詠笙的棲身之地,談不上什麼精致豪華,但它夠舒適,這對一個人住的婁妤甍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你最近似乎過得不太好。」席地而坐,戚詠笙看著略顯憔悴的婁妤甍,決定開門見山,「為什麼不跟你父親回婁家?」
「戚姐,你怎麼會知道?」跟著坐在地上的婁妤甍有些驚訝地問。她,從來都沒有跟戚詠笙提及過這些事情。
「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她正色看著眼里淡淡流露出防備之意的婁妤甍,「我是龍覲行花名冊中的一個。」嘴角勾勒起嫵媚的神色,她不緊不忙地宣布答案。
眼神飄忽地看著眼前的戚詠笙,一瞬間,她仿佛什麼都明白了。
敝不得她上班兩個月後就被活捉,原來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打听,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挖好了坑等著她去跳。
似曾相識的薰衣草味道,這並不是什麼幻覺,而是在他身上曾經真真切切地聞到過。
原來如此。原來,她從來都沒有離開他的勢力範圍內自己獨立過,她從頭到尾就是這麼淒慘的一個人,就是這麼一個懦弱無力的人。
苦澀的微笑出現在她的臉上,原來一個人的自尊被心愛的人踐踏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妤甍,他愛你。」看著眼前這個女孩露出無奈的微笑時,她直覺她是誤解了,「他這個無心的人,惟一愛的就是你。」
他愛她?或許吧。可,那又怎樣呢?「我不要他。」清清楚楚地听見這四個字從自己嘴里吐出來,她感覺一驚,但,那又何妨?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扼殺各種令她無措的東西——父親的親情,月凝的友情,石澈的愛情,再多上一筆龍覲行的愛情又有什麼不一樣?
「你非要他不可。他為你做了那麼多的傻事,你該要他的。他為你傷了那麼多女人的心,你不收拾他,誰幫我們報仇?」戚詠笙義憤填膺的語氣、忿忿不平的表情,慢慢化成一股愁緒,「他接近你身邊的人,你不會看不出來。柳月凝的自殺是因為他提出分手,你知道為什麼他要分手,不再有其他的女伴了嗎?都是為了你。」
是啊,他接近她身邊的人,再加上一個戚詠笙,這種趨勢相當明顯。可是這些都只能證明一件事情︰他是一個變態的男人!他總是把她往進退兩難的處境里逼,總讓她感覺很難做人。
她自私,可他卻更勝一籌。她聰明,可她的聰明無法讓她逃月兌他的掌控。她能怎麼辦?能怎麼辦啊?
「他接近你身邊的我們,為的就是不著痕跡地打探關于你的一切。就是這樣而已,而我卻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動了心。我想,如果在你大一、大二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來我這里幫忙,或許我和他是形同佰路的,再或許,我依然還是會對他動心。「拉拉自己套裝的下擺,戚詠笙眼神飄茫地說著,」但是我的動心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只會讓他拂袖而去。可你不一樣,你的喜怒哀樂牽引著他的喜怒哀樂,盡避他是一個沉穩的人,而這些,只有我才可以察覺。」
「戚姐……」原來痛苦的,不止她一個啊。
「所以,你要克他克得死死的,這樣,我才會安心。」露出一個淒美的笑容,濕濕的霧氣居然開始凝聚在這樣一個女強人的眼楮里,「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你,妤甍。雖然我已經過了愛做夢的年紀,可是依然會為自己喜歡的兩個人在一起而開心。」
為什麼會這樣?原來她的愛在這樣的一種愛面前,居然渺小得可悲。
「作為我的知已,他是難能可貴的,可是總是不服我,總不肯叫我一聲戚姐——」
「等等,等,」突然覺得越听越不對勁,是她誤解了什麼嗎?「他不肯叫你戚姐?什麼意思?你們的關系是——」
「先是上了他的花名冊,然後升級為朋友似的知已。有什麼不對嗎?」閃爍依舊霧氣蒙蒙的眼楮,此時的戚詠笙居然看起來像個無辜的少女。
是她想錯了?拍拍額頭,婁妤甍對突如其來的訊息有點接收不了。但那種涌上心頭、且越來越強烈的義憤填膺的情緒卻錯不了。「戚姐,你是說那個變態的男人都是因為我才去接近其他女人的?」騙小孩吧,在美色面前荷爾蒙的分泌還需要經過大腦的允許?
「至少你知道的我,還有其他兩個人都是。」她有點支支吾吾。
她知道的,婁妤甍細細地品味這幾個字。那還有她不知道的呢?這男人到底有沒有貞操觀念啊?她怒火中燒,伸手抄起電話, 里啪啦地按下一串號碼。
那邊接起的人干淨利落地吐出自己的身份。
「你在哪里?」她問得惡狠狠。對方在一愣後隨即回答出來。
「好,你給我待在那里不準動,敢偷跑我砍了你。」「啪」的一聲甩下話筒,她風一般地沖向門口,隨即想起了什麼。
「呃,戚姐,我去為民除害,你自便。」
「你去吧。」笑著點點頭,戚詠笙看著恢復活力的身影奔跑離開。這,才是當初的婁妤甍啊。
一滴混在笑容里的淚緩緩滑下。覲行,妤甍,祝你們幸福。
*****
再次踏上這片大理石時,婁妤甍終于雪了前次被抬進來的恥。
扁可鑒人的米色地板被她氣勢洶洶的腳丫子踩過,經過她身邊的人都堅持著一米勿近的原則。
找茬,也不過如此吧?當年舒璃去挑學生會時,應該有她這樣的氣勢才對。穿越過重重障礙,她不期然地看到走廊另一頭帶領著一群醫生走在最前方的男子。
那是在月凝的病房里放過狠話後,一個星期都沒有見面的他。半眯著眼楮,她不懷好意地擋住他的去路,卻掩飾不了不受控制地沖上腦袋里的復雜情愫。
視線放在手上表格上的男子輕蹙眉微微抬起頭,隨即眉頭舒展開,他伸手撫上她的發際。
「怎麼了?」他問。眼楮里的溫柔足可以溺死她。
「沒什麼。」她不自在地閃開,在一邊問自己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那片溫柔的同時,一邊暗罵自己沒志氣。
他了解地點點頭,把手上的報表轉身遞給身後的人,交代幾句後讓那群人離開。
「你好像很忙的樣子。」話說出口,她又開始後悔。哦,天啊,婁妤甍你是不會找茬對不對?找茬哪還去關心人家忙不忙?
「那不重要。」他拍拍她紅紅的臉頰。
噢,又來了。挫敗的感覺接二連三地來還真是讓人感到難過。
重新做好心理建設後,她扯著他往上面標有「醫師室」的房間里鑽,並一股作氣地用腳狂甩上門。
他自覺地找張沙發坐下,等著她接下來的動作。
「龍先生,我想告訴你,你的種種做法很無聊很沒有意義。」
「哦?願聞其詳。」他自在地蹺起腿,卻被一記婁氏佛山無影腳不客氣地踢掉。
「我沒忘記之前總共甩我兩記鍋貼的呂小姐,和躺在醫院里說不會原諒我的柳小姐。然而,我和她們並沒有直接的關聯。換句話來說,你的花心連累到我了。」用著莊重的審判語氣,她用鼻孔和他平視。
「我道歉。」眼楮里閃過一絲光亮,他快速認罪。
「你得看我接不接受。」
「你接受嗎?」他按她的思路走。瞧,這個問別人接不接受自己歉意的人,居然比她這個考慮要不要接受的人還要囂張。
慵懶地半靠在沙發上,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不、接、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字正腔圓地吐出這三個字,她腦海里一團亂。她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是指責他沒貞操觀念,還是告訴他她的委屈,還是說她也愛他?甩甩漿糊式的思緒,她有點不耐煩地拉開門沖了出去。
「甍甍,」她前腳才踏出門,後腳就被他追上,「怎麼了?」
「別問我怎麼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試圖甩開他鐵鉗似的臂膀,卻徒勞無功,「你放手。」她只憑一時的沖動就跑過來找他,而那股沖動卻在看到他的時候蕩然無存,只留下急攻她心房的脆弱。
「有事情跟我說?」他不但沒有放手,還把她緊緊地拽進了懷里。
「廢話。」她咬牙切齒,沒事跑來打擊她的自信啊?「你先放手。」
苞他這麼一個「女性殺手」似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怎麼算吃虧的都是她。
「你先把話講清楚。」他堅持。
一咬牙,好,講就講,她豁出去了。「你為什麼要接近我身邊的那些女人,很無聊你知不知道?」她自他胸膛里抬頭看他,復雜的情緒融化成了萬般哀怨,從她的眼楮里泄露了出來。
「知道,但我不會後悔。」他對視她的眼楮,看得她牙癢癢。還給她來個不後悔?!
伸手劫住明明閃得遠遠的推車,她順手撈起一把手術刀。「借用一下。」她轉頭對推車的護士小姐說,無視人家的一臉驚慌。
「婁……婁小姐,有話好好說,隨……隨便拿刀很危險。」龍醫師是她的偶像啊,她得說點好話勸勸眼前這個直接拿刀就要砍人的「龍醫師女友」。
「好,我不砍。」爽快地把刀丟在推車上,就在護士小姐松口氣的空擋,她又語出驚人,「拿硫酸過來。」姑娘她潑他一臉,看他以後怎麼見人。
拿硫酸?不要命了才給她拿硫酸,等手術刀順利回到推車上的同時,護士小姐頭也不回地推了車就跑。
「不該找小女生的。」像是責怪自己的失算,她喃喃自語。
「我們進里面再談?」還是抱著她不放手,他詢問她的意見,但抬起頭來的她,根本就不給他好臉色看。
「你為什麼不後悔?」被他拉進先前的屋子,這次換她自在地坐進沙發里。
「在瘋狂愛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做出在別人眼里看起來很無意義的事。我只是在愛一個人的過程中做了這些,我不覺得後悔。」鎖住她的飄忽,他的這一段話說出來讓她有種被告白的心悸。
「你、你這樣很自私很殘忍!你知不知道?」逃避地低垂眼瞼,他的深情開始讓她無所適從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他半蹲在她面前,細細把玩她的發辮。
「你不在乎?!」前一秒害羞的小羊羔忽然怒氣騰騰地猛然抬頭,「可是有許多人在乎!要知道我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問我啊,可是你從來不問。你從她們身上下手,不是多余嗎?」
「那,為什麼你也從來不問我的事情?」他用食指輕輕勾起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里。
「因為、因為……」在「因為」了兩聲後,她開始無言,也開始逃避他的注視。她該全部都說出來嗎?告訴他她愛他,可是卻害怕被牽絆,害怕他不愛她?
「甍甍,你看著我。」他厲聲說道,鉗制住她游移的視線,「我愛你,你也愛我,對不對?」
四處飄移的視線終于在听到他那句話時對上了他黑得發亮的瞳孔。從他的眼楮里,她看見了那個神情略微憔悴、嬌弱不堪的自己。
原來她也有期盼被人保護的一天,原來她也有嬌弱不已的一天。
壓住賓滾而來的酸楚,她半眯著眼咬著嘴唇,逼回原來以為不會再在她體內產生的酸性液體。
「甍甍。」他拉她埋進他的胸膛,右手食指顫抖地擦過她眼瞼下的濕潤。
「你對……我真的很、很壞。」悶在他的胸前,她呼吸不穩定地說,「你總是……總是逼著我走投無路,總是讓我……進退兩難。你總是……拿捏好我的脾性……然後、然後我總是輸給你。我總逃不開你的手心,總是呆呆地往你挖好了的坑里跳。」
「在掌握了你的行蹤以後,我才會覺得踏實。因為,我總是覺得你像一縷煙,我害怕你會突然就混進了空氣里,或者飄走了,不見了。」在她控訴他的空檔,他揉著她的發,醇厚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吐露著他的不安,「我只了解你七成,我對你的這些不安,都隱藏在你未讓我知曉的三成里,所以才會接近你身邊和你略有交情的人。」
「我不覺得這些是理由。」你還是悶在他懷里說。
「對,現在這些看起來都不是理由。而我遲遲不肯對你說愛你的理由,和你不敢吐露你也愛我的理由是同一個。你害怕我不愛你,在我知道你愛我後我會離開;或者發現你愛我後,我對你造成種種牽絆。而我卻是害怕你不愛我,在我告訴你我愛你後,你會青煙一樣地離開,因為你從來不曾在意我的晚歸,也不在意我們之間是否有正常的關系。」
「因為我在意不起啊。」她終于肯從他懷里亮出腦袋,對他的指控進行駁回。
「我也快猜測不起了。」他略顯激動地欲再次抱她入懷,卻被她拒絕。
「我跟月凝說我不會原諒你的。」她小鼻子小眼地斜睨他。這麼一個水性楊花的男人,她干嗎要原諒他?
「我听見了。」他老實地招,「那時我還站在病房外面。」
「你偷听我們講話?」她跳起來居高臨下地指著他的鼻子。
「以音量來判斷,你那說得像發誓般的句子,只要路過病房門口的人都听得見。」他也跟著站起來,于是,她先前的優勢蕩然無存。
「嗯哼。」發出一個鼻音,她雙手環胸睥睨他。
好笑地看她死不認輸的樣子,突然想到什麼,他問,「戚詠笙跟你見過希了?」
「何止見面,她把你這變態男的行徑統統上報給姑娘我了,要求本姑娘為民除害。」下巴再上揚三十度,她以絕對的傲慢姿態回擊他多年養成的傲然。
「那她還真是找對人了。」帶她入懷,他搖頭感嘆著他的不易。這樣的婁妤甍,或許還有許多障礙要去一一排除,但她找到他了,不是嗎?她也在學著漸漸改變了,不是嗎?所以以後她的人情世故他會讓她慢慢地學,她奇差的生活自理有他承擔,她的委屈由他來幫她出氣。幸福就是如此,他沒有懷疑。
*****
曾經,我以為自己只是他生命里一縷隨時都可以滅去的青煙。來也好,去也好,都不會驚動他的世界。
那些來勢凌厲的沙塵,在狂風刮過後竟在他的世界里不見蹤影。
我退卻了。因為他的世界是如此無情。然而他卻告訴我,我是在他的世界里最令他牽掛不已的一縷煙,他怕抓不住我;而我卻怕他的無情,所以想到過放手。
可我自始自終都心甘情願為他停留,害怕的,只是他的棄離。于是,在狂風過後,灰不見,煙卻未滅。反而像藤蔓一樣互相纏繞,永遠都停在了他的世界。
*****
「龍老大,你別這麼自動自發好不好,愛你歸愛你,和要不要你比起來又是兩碼事了。」皺著眉頭,婁妤甍沒好氣地看著站在門口等著堵她的門神,而似曾相識的情景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叫覲行。」他輕蹙眉頭糾正,不給任何商量余地地抓她進他那輛銀灰色的跑車。同樣是霸氣傲慢的人,為什麼她的反應會差那麼多呢?
在他替她打開車門的空檔,她抬頭看見了飄揚在十八樓上的淺色絲巾。戚姐正在上面看著呢。
拍拍車頂,她引得他習慣性地蹙眉。「你干嗎不要叫戚姐,而非得叫戚詠笙?」
他示意她先坐進副手坐,她也乖乖地坐了進去。
「你會叫自己的朋友什麼姐什麼哥的?」他問她。
「這又有什麼。」她不解。
「我不會。」看她一眼,他吐出答案。
「怪癖多的男人。」她啐他一口。
他挑高眉毛對她勾勾手指頭。
「干嗎,你以為你喚小狽啊?」她很有骨氣地拒絕,這男人怎麼總踩著她的自尊過活?
他沒意見地向她靠近,最後終于咬上她的嘴唇。她不過來他可以過去啊,這有什麼問題?
「我在想,石澈現在怎麼樣了。」她猛然轉換話題,引來龍姓老大的不爽。
「我還真是不能小瞧了你的罪惡感。」他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人太善良你還有意見?」她不滿他的表情,悠哉地向車窗外看去。忽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車身邊一閃而過。
「停一下。」她手忙腳亂地開車門,不管他是否把車停穩。
「甍甍。」他二話不說地敲她一記爆炒栗子,「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有點鬧別扭了,「可是我看見月凝了。」怎麼辦?怎麼辦?那股愧疚的情緒在她的體內越長越大。
「甍甍,如果說起誰原諒誰這樣的話,也應該是我和月凝之間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他語重心長地嘆息。
「我知道,可是,我確實騙了她,而且現在還在騙。」噢哦,有人在耍小孩子脾氣了。
「甍甍。」他頭疼,他快不行了。
「叫也沒有用,快,讓我下車,我還沒原諒你。」七手八腳地打開車門,她頭也不回地跑出他的勢力範圍。
無奈地看著越跑越遠的俏影,這麼說來,他和她,到底是誰贏誰輸呢?
這,重要嗎?是啊,管它呢,誰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