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葬禮
女人,什麼時候最美?青春可以停留幾年?容貌又會為誰憔悴?就這些了嗎?她們在愛情中只有卑微?
五七。她母親去世的第三十五天,她答應要回去的。
站在落地窗前面看著樓下往來的車輛,也順便看著光滑的玻璃上影印的自己。
伸出手指撫模著落地窗上倒映出的眉睫,之中有著清清楚楚的落寞。
「我陪你一起去吧,嗯?」一個小時前,當她同樣站在這里的時候,他對她這麼說。那時他正擁著她,還有十五分鐘上班就會遲到。
「然後介紹說你是我的同居人,但不是情人?」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沒經過大腦皮層的過濾,就這麼冷冷地說了出來。
靶覺到身後軀體的僵硬。之後,失去了供給她四肢溫暖的來源。
照顧好自己。他說,並且有風度地印了一個Good-byekiss在她的臉頰。
開門,再關門。走了。
她傷了他,她知道。在這段對話的開始和結束,她始終沒有回頭,始終沒有對視他那瞬間可以抽空她靈魂的黑眸。
她怕會輸。她真不願意就這麼輸了。她原本以為自己是不會淪陷的,以為自己可以應付所有的一切,以為她再也不會脆弱。
可是,錯了。她錯了,于是選了一個生平最不欣賞的方式保護自己——做一只刺蝟。但卻不太成功,半路叉進自己身體里的刺,既傷了別人,又傷了自己。
于是,徒留失落與傷痛在心髒。
嘆一口氣,她換好擺在大床上的黑色雪紡紗洋裝,梳理著一頭長發,再上了一層薄薄的淡妝。好像昨天才十六,今天就已經二十四了。
女人,什麼時候最美?青春可以停留幾年?容貌又會為誰憔悴?就這些了嗎?她們在愛情中只有卑微?
她失笑。套上難得穿上的高跟鞋,挽起皮包,環視一周,最後關了大門。
一室的靜謐。而陽光,正爬上白色的窗簾。
*****
對于她母親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遇來說,這種排場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諷刺。
還是記憶中寬闊的庭院,只不過和以往冷清的場面有所不同。今天婁家和正牌婁夫人這邊的親屬全部到齊,估計過了今天,她就沒有再像現在一樣一次把這些混蛋看完的機會。婁家的正牌夫人不能生育,因此有了她母親這個外遇,進而有了她這個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野種。只除了母愛。她母親只愛那個給了她一半血液的男人,其余的,她都不愛。
「哎喲,大家快看啊,真是稀客。我們的婁大小姐哎!」剛剛走進庭院里,第一個不怕死的人,扭著木桶般的身體,挾著丈夫湊了上來。
她巧笑倩兮地迎了上去。
「是啊,二姑媽,」她在適當的位子停下腳步,上上下下打量來人,最後笑開,「看來您的減肥藥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
婁仲儀冷哼了一聲,自討沒趣卻又不甘心。
「你今天以什麼身份來這里啊?自己媽死的時候都不在。」尖酸刻薄。
「呵呵,二姑媽不提醒我都忘了。說起身份,我以為二姑媽只是來趁火打劫什麼的。」她說得無辜又好脾氣。
「哎,沒人告訴你怎麼跟長輩講話嗎?真是沒教養!」旁邊的男人也來摻一腳。
「那是,二姑父的教養我是望塵莫及了。畢竟我這二十四年來還沒進過警察局什麼的。」她指他嫖娼被抓的事。記得當年要面子的二姑媽和他鬧了很大一場。
臉一陣紅一陣白,兩個人皆踫了軟釘子。這還提醒了婁仲儀翻舊賬的心思,她頓時狠狠地看著身邊的表情狼狽的男子。
她冷笑著走開。幾年不見,這群混蛋的功力也不過如此。那麼,她當年就是被這樣的一群人欺負得哭都哭不出來。而現在,她只感覺可笑。
走到中庭,她拾級而上,那些站在庭院里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人,她都當沒看見。
視力所及的是莊嚴的靈堂,隔著十幾米的正前方,是她母親美麗的臉。照片上的母親,仿佛在對她笑。可是她記憶中的母親,只有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她也面無表情地和那張照片對視,沒有挪動腳步靠近。
「妤甍。」沙啞的男低音從她身後傳來,她沒轉身,知道後面的人誰。
「給你媽媽上炷香吧。」婁仲堂看著女兒的背影,看著她動作一僵,然後無聲地向前面走去。
雪白的挽聯掛在兩邊,上面「慈母」兩個字十分刺眼。嘲諷的弧度掛在她的嘴邊。從旁邊請來幫忙的老太婆手上接過三炷香,拜了拜再插進了神壇里。
「怎麼這麼草率?」跟在婁仲堂身邊的正牌婁夫人柳燕斜眼看著她。話一出,惹來婁仲堂指責的目光。
和預料中的一樣,她微笑著轉身,雙手環胸,首先看見的,是那個給她一半血液的男人布滿淪桑的臉。經過這些變故,五十幾歲的他雖然風采依舊,但總敵不過時間。
目光一轉,她的視線直直盯著他旁邊個頭嬌小的中年婦人。蒼白的神色,看她時復雜的眼神。緩緩,她開口︰「那請婁夫人示範一下三拜九叩或孝女白琴之類的,如何?」
「哼,牙尖嘴利。」柳燕哼了一聲,把頭撇向了一邊。
「拜你所賜。」相比之下,她可是有風度多了。柳燕準備再還嘴,卻被婁仲堂一聲喝止住。
「跟孩子計較什麼,吵開了很好看?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不服氣的柳燕頭一轉,一個人氣沖沖地走開。
「妤甍,上樓看看你爺爺。」他婁仲堂這一輩子最大的失敗,是他的家事。失敗中的失敗,就是始終得不到女兒的心。
嘆口氣,他向柳燕消失的方向走去。
看著眼前消失的一男一女,她無關痛癢地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木質的地板發出結實的撞擊聲,那是她最鐘愛的聲音。
爬到一半,一股清新的茶香飄了過來,這是屬于老人家的東西。放眼望去,二樓的大廳里裝飾得古香古色。
她彎彎嘴角。
「婁爺爺,茶怎麼去分辨什麼叫什麼?」清甜的嗓音傳到了她的耳里,她不動聲色地站在最高一層台階上看著。
柳月凝,柳家乖巧的小孫女,和她同齡甚至大她一月,卻依舊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在柳家,能出她這麼純真的人還真是奇跡。
婁家的大家長不慌不忙地把玩著茶杯,余光看到了長孫女。「你這丫頭偷偷模模地站在那里干什麼?想嚇死我這個老頭子?」洪亮的聲音原子彈般炸開。
將近八十高齡的婁爺爺依然寶刀未老,中氣十足,在家里的威嚴不減。這也是二十幾年婁家沒有分崩離析的主要原因。想分家?過了老爺子這關先。
貝起一抹微笑,婁妤甍向老人坐的太師椅的方位走去,「如果我存心偷偷模模,您老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你什麼意思?暗示我老人家的眼神差?!」又是一陣雷鳴,婁老爺子吼聲虎虎生威。
「我以為我說的將近是明示了。」她順手拉過一個木凳,在柳月凝身邊坐下,「最近怎麼樣?」她轉移目標,不理一邊氣得吹胡子瞪眼的人。
「還不是一樣,我讀完書就覺得沒事干了。早知道和你一樣讀研。」柳月凝皺皺可愛的鼻子說道。她就是那種讓人呵護的類型——長得小巧可愛,一身雪白的公主裝套在她身上最適合,像極了等待王子來保護的公主。
不置一語地聳聳肩,看到矮桌上的一小杯茶水,二話不說拿起灌了下去。
「死丫頭,你給我吐出來!」看到這麼喝茶的婁妤甍,婁老爺子直覺她糟蹋了他的凍頂烏龍,馬上伸手去搶茶杯,可惜還是慢了一拍。
「這麼喝茶有什麼樂趣?」看著僵掉了的婁老爺子,她覺得喝得不過癮,既不解渴又和白開水沒什麼區別。視線接觸到桌面,她馬上又伸手抓向一旁的茶壺。
「不準動!」老爺子再次搶救,馬上「聲」發制人,造出聲勢。拍警匪片啊?
眯著眼楮掏掏發癢的耳膜,同時看向難姐難妹——正做著同樣的動作。
「你再動我的凍頂烏龍試試看!」老爺子成功地搶救回茶壺。
「茶怎麼看都一個樣,還取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她老實地說出不滿,並皺眉,表示她的不同。
輕微的偷笑聲從左側傳了過來。婁妤甍望了過去,對柳月凝眨眨眼,兩人相視而笑。
「還敢笑!」婁老爺子氣得跳跳跳,「你這個丫頭,沒格調沒品位,批評我的茶。你的果汁就好喝啦?」
「您老這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嗎?」她指他患的不能喝甜品的糖尿病。
「我……」老爺子一時語塞,「去去去,別惹我老人家生氣!」說不過就干脆趕人。
「我幫你舒筋活血。」她一副「便宜你」了的模樣看他。
「哼!」老爺子冷哼一聲,站起來朝樓梯鬼吼,「婁仲堂你給我上來,你叫個丫頭來氣你老子是什麼意思?!」
此時,柳月凝更是不客氣地笑了出來,婁妤甍也當他在耍無賴。
「爸,您也別忘了這個丫頭還是您的長孫女。」一個頭兩個大的婁仲堂也從樓下回應,吼上來。
婁老爺子見沒人理他,又一肚子火地坐下來喝他的茶,一只耳朵還伸老遠听兩個丫頭聊天。
最後,婁仲堂沒上來,倒上來了一群三姑六婆。
「呀,凝凝,你怎麼還不走啊?約會不會遲到嗎?」超級造作的柳妍走了過來,一臉驚異地看著和婁妤甍聊得正起勁的月凝。
「噢,我跟他說了今天會晚到的。」柳月凝回神過來,說起那個「他」的時候顯露出了一種小女兒姿態。
「凝凝交男朋友了?」串好戲似的,柳燕摻一腳,並看了做看戲狀的婁妤甍一眼。
唇邊嚼起一抹笑意,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即將要上演的戲碼。
「嗯。」她不好意思地拉著裙擺,一下子臉都紅遍了。之後像剛想起來似的,看向婁妤甍,「妤甍,說不定你認識他。他和你是一個大學畢業的,讀醫學系,大我三歲半左右。」
慢條斯理地挑眉靠向身後的桌子,難道又是他?
「我听他們同事說,當年他在學校的時候很受歡迎,而且還是學生會的會長。」柳月凝一提到心愛的人,開始滔滔不絕,自豪的表情仿佛這些事都發生在她身上。
丙然。「龍覲行。」她淡淡地吐出這三個字。那個家伙怎麼招惹上月凝?月凝是他的對手嗎?還是……他真的喜歡像月凝這樣的女孩子?皺著眉思索一陣後,不知不覺地吐出一口氣。
「對!」柳月凝一副崇拜偶像的樣子看著她,「你也知道他?他很優秀,對吧?」
「呃,如果當年在我接手攝影社開展的事情上,他沒怎麼為難我的話,我會同意你的觀點。」是啊,如果當時沒有和他交集的話,對他的純欣賞應該不會沾上任何污垢。
「嗯哼!」假惺惺地清清嗓子,柳燕開口,「我記得妤甍和凝凝同年吧?為什麼沒有听到妤甍交男朋友什麼的?」
真是奇怪為什麼這群無聊人士有那麼多閑功夫。不在乎地瞥開視線,她不打算摻一腳,否則她有可能說出「龍覲行正和姑娘我同居」之類的話出來。
「那啊,妤甍志願是當女博士嘛,小泵獨處也很正常啊。」一唱一搭。
「可是女人不就是要找個好男人嗎?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終于轉入正題。
「可能是妤甍她眼光高,緣分還沒到吧。」
「都要二十五了,唉,卻還沒戀愛。」是嗎?她明明記得自己三月才二十四歲。
「夠了!」一陣吼聲提醒了兩個得意忘形的女人,現場還有一個大家長,「你們兩個想要說什麼就直接說,我婁某的孫女還怕沒人要。你以為隨隨便便的男人就入得了我孫女的眼嗎?一群沒見識的女人!」
呵呵,情勢真是峰回路轉。看來這老頭是死鴨子嘴硬,其實是挺疼她的,卻一直裝作看她不順眼。
「爸。」掛不住面子的柳燕沒想到眼前的這個丫頭會得到婁老爺子的庇護。
「你們都給我下去,我要跟妤甍講話。」揮揮手,婁老爺子清場。
于是,在沒有任何人敢有異議的情況下,三姑六婆,包括無辜的柳月凝全部離開。
「死丫頭,這麼看著我什麼意思?」看到婁妤甍笑得玩味的表情,老爺子有點不好意思。
「沒什麼沒什麼。」她馬上否認,免得老爺子又翻臉。
哼了一聲,老爺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希望你柔軟,何時何地都能夠好好地適應生活,所以取了‘妤’,同時我也希望你堅強,像屋脊一樣,又用了‘甍’。對于這兩個字,你做到了八成。」
她揚眉,等著下文。
「我不會說為什麼你只做了八成,我只知道你是我最喜歡的孫女。那些孩子都沒了我的個性,也辜負了我的期望,他們一直在自己父母的庇護下生活。你沒有。」
「那是因為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笑笑,她的出生並不光彩。
婁老爺子搖搖頭,有不同的意見發表。「在我眼里你們都一樣,都是我的孫女孫女。我的眼中只有一個評判標準,那就是優秀不優秀。」
真的可以這麼公平嗎?這是千百年來封建禮教在中國留下的烙印啊。是歷經幾十年、幾百年都無法磨平的印記,她怎麼可以妄想它的消失?
「只有您一個這麼想。」她的母親是什麼?是外遇、進而成為情婦,還有一稱呼就是二女乃,這就等于她什麼都不是。
「我以為你是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你的。」婁老爺子用精明的眼光打量著她。
吸口氣,她沒有說話。
「你恨你母親?」
「我不會恨任何人。」
「說謊!」婁老爺子一票否決,「你啊,要騙我這老狐狸,還女敕了點。」
「我為什麼要恨?」是啊,她為什麼要恨?
「因為你母親只愛仲堂,沒有給你應有的母愛。因此你還恨仲堂,否則你不會不叫他一聲父親。」也不會不叫他一聲爺爺。
是這樣嗎?
「稱呼很重要?」她不解。
「哼,除非你不是中國人。」
「那我下次改進好了。」喃喃自語。
「哼,你這個不孝……你說什麼?」婁老爺子一時剎不住車,沒想到她變得這麼快。
「我說我下次改進,爺爺。」她說得不痛不癢,懷疑他老人家的听力。
「……」這次換老頭子無言了,二十四年第一次听長孫女叫他爺爺,他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說什麼?
「您感動得喪失語言能力了?」好笑地看著越長越小的婁老爺子,她覺得好玩。
「去去去,下去叫你爸去!」又是一陣吼的,就知道這丫頭沒什麼好話講。于是,他開始使用趕人的慣用伎倆。
失笑地站起身,走到樓梯口,听見後面悶悶傳來一句——「別在感情這條路上傷了自己,丫頭。」
她一怔,卻沒再回去。別在感情的路上傷了自己,她會嗎?
靈堂里依舊煙霧燎繞,她仔細端詳照片上笑得溫和的女人。那是她母親啊,可是母親曾幾何時對自己的女兒也露出過這樣的微笑?今天是嗎?在她離開了這個世界後的第三十五天?
「呃,其實婭雲她一直都惦記著你。」站在她的身後,應該被稱為父親的男人這麼說。
「如果她惦記著我,就不會在我趕來的途中死掉。」她毫無表情地說,依舊注視著照片上的笑臉。
短暫的無言。她余光向後瞟去,嘴角彎了彎。她恨她母親?真的嗎?
「妤甍,其實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對嗎?帶著一絲希冀,婁仲堂伸出手,卻始終不敢觸到女兒身上。
「我不知道,爸。」
她叫他爸了?他激動得雙手顫抖,他的雙手扶上她的臂膀。
「如果稱呼很重要的話,我就這麼叫您。」她冷淡地說。
仿佛是遭雷殛般,他呆在了那里。輕抿了下嘴唇,她繞過他,離開。
如果稱呼很重要的話,我就這麼叫您。她是真的想表達這個意思嗎?她不知道。只是面對所有人的溫情她都不知所措,面對所有人都一樣。她以為她是一個各方面都可以如魚得水的人,可是情感啊,為什麼她總是在原地走,而且還把自己逼到進退不得的地步?她是無意的啊,卻總是進退兩難。
*****
陽光漸漸地毒辣起來,全世界都進入了六月,北半球也進入了夏天。與此同時,她的畢業答辯也在昨天順利完成,不再是學生。
從五月底,龍覲行飛去了香港出差,剛好給了她充足的時間準備畢業。身在香港的他昨天還打電話回來詢問她的打算。而她的回答依舊還是︰沒去考慮。
她不是真的沒有考慮,實際上她準備今天就把考慮的結果付諸實踐。只是,她開始想要月兌離他的生活,因為她累了。她是否能夠就這樣不留痕跡地溜出他的生命,是否能滿不在乎地把他們三年的種種當做是錯了位的交集。
她不知道。而她,是否只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乙丙?她也更不敢去想。
他在眾多花蝴蝶中來去自如、游刃有余,不多投入一絲感情。可怕的男人,連感情都可以淺嘗輒止。不似她,只能裝做無心。
決定不再去想太多,她甩甩頭走在大理石鋪成的廣場上,一群已經被喂到不怕生的鴿子朝她飛了過來。她也伸手試圖想撈到一只,不知道這些看起來肥肥的鴿子,可不可以拿來做一個火鍋。她暗暗地想。
「小姐,在我看來你有抓這些鴿子去煮的動機哦。」就在一只鴿子快要到手之際,廣場的老警衛馬上笑眯眯地踱了過來。
「我覺得鴿子有讓我抓的動機。」她指指來勢洶洶的鴿群。
老警衛聞言打著哈哈笑開,一揮手,鴿子全部都朝他飛去。
「大叔,你現在也有抓鴿子的動機了。」她善于倒打一耙。
老警衛也不惱,他神秘兮兮地對她勾勾指頭,「你要冬天過來,我就請你喝鴿子湯。」
她會意地、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他,「原來是同道中人啊。」
老警衛也順便上下打量她,最後開口︰「小姐,有沒有男朋友?沒有的話我把我兒子介紹給你。」
婁妤甍哭笑不得地搖搖頭,這老警衛也太會利用職權之便了吧。
「大叔,你不會對所有經過這里的未婚女孩都這麼說吧?」如果真是這樣,那還挺恐怖的。
「怎麼會,我可是有原則的。」老警衛神氣地撇撇嘴,對她的猜測感到不滿。
「我沒什麼興趣。」雖然不能打擊老人家的積極性,她還是老實地回答。
「我兒子長得蠻帥的。」開始誘惑。
她搖搖頭。
「個子也蠻高,絕對有安全感。」進一步誘惑。
「我要求他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她順口亂謅。
「哦,那他還差了兩公分。」惋惜似的說給自己听。揮揮手,老警衛又像原先踱過來那樣踱回去,仿佛原先的話題不存在。
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聳聳肩,她繼續向她的目的地邁進。
在上大三之前的兩年里,她都在一家律師樓里打工。認識了戚姐——一個她不得不佩服的女人。如果不是幾天前戚姐的一通電話打了過來,告訴她該回來看看她這個老板娘,她還真的打算重新找工作。只是找工作的動作太大,龍覲行不會察覺不到的。她沒忘了自己想開始工作的目的。
穿過了廣場,她抬頭看見正前方的標志性建築物——二十一層的戚氏律師樓——戚詠笙的成功標志。
踏上大理石的大廳,她的手機適時響起。「妤甍,我已經看見你了。」是戚姐。
她退回到大門口,並向上抬頭,看見十八層樓上一截絲巾在風中飄蕩。居然有這種興致。
「戚姐,你不會想來個和拋繡球招親相似的東西吧。」她半眯著眼楮,長長的睫毛像一把扇子適當擋住了刺眼的光線。天空好藍。
「你這丫頭一張嘴真叫人又愛又恨。」銀鈴般的笑聲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戚姐,從現在起,你升級為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讓你恨。」她依舊仰望著藍天,只是這樣看著,就有一種莫名的情愫纏繞上心頭。
「你是說你對我的態度是格外小心了?」戚詠笙佯裝惱怒。
「何止是小心,我簡直就是提著五髒六腑和您講話。」這樣一片天讓她突然間移不開視線。最後一次像這樣仰望著藍藍的天,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好像都忘記了,只是視線再觸及這片藍藍的天時,已經物是人非。她月兌離了純真,卻老是懷念著年少時在藍藍的天下放著風箏的情景。那時她幾歲?七歲?十歲?抑或十六歲?那時的眼里的藍天,並沒有感傷啊。
「丫頭……丫頭?」
「嗯,呃?」她回神。
「怎麼了?」
「噢,對不起。戚姐,我在發呆。」是她心不在焉。
「對著天空發呆?」那邊是失笑的語氣。
「是,我在想,最後一次這樣看著藍色的天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話筒的那一頭也開始了沉默。
「戚姐?」這次該她招魂了。
好久,那邊才傳來深深的嘆息。「天,真的很藍啊。我似乎也忘了最後一次看這樣的天是什麼時候。」喔哦,她引起人家女強人的傷感了。這就是女人,不管身處何方、身兼何種職位,善感,是永遠都躲不掉的,因為寂寞。
成功如戚詠笙。三十五歲的女人,成熟女人的魅力、狐狸般的精明、博學多才,有她自己的格調和品位。她游移于各種商政界人士中,有她自己的一手。模爬滾打十幾年,她終于有了今天的成就,但卻早已退去了當年青澀與純真。于是那種單純地仰望藍天的日子,真的已經一去不回了。想起來總讓人覺得唏噓。
白天偽裝,她們可以是強者;夜深人靜的時候卻無處可逃,變成了最軟弱的人。嘆口氣,今天的感傷就到這里了。因為生活要繼續。
「戚姐。」她叫,「我現在上來了,收線了。」按掉電話,順便關機,她再次踏上大理石的大廳。仿佛是一切都恢復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