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愛乖乖 第七章
作者︰桑筠

羅蘭在和父母親討論過後,很快地決定了訂婚的日期。

日子就訂在——幾天後的聖誕夜。

時間匆促得連向正揚都嚇了一跳,但他能理解,因為羅蘭太不安了,如果早一天訂婚能讓她早一天安心,他沒有理由反對。

這是他欠她的。

他知道羅蘭在他之前曾有一位交往已久的男友,他們幾度論及婚嫁,可最後那個男人還是背叛了她。

在這段感情中,羅蘭傷得很重,她給了那個男人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八年的青春、身體、愛情,甚至是金錢,得到的回報是他與別的女人遠走高飛。

他不曉得羅蘭對他的感情是不是愛,但他知道羅蘭很害怕會失去他。

他跟羅蘭相處得很好,她很體貼、溫柔,縱使他不是個很完美的情人,她給他的回應是十分完美的。他們一起吃飯、看電影,上床,做任何情侶會做的事。

但是,他不愛她,他只是貪求這種有人陪伴的感覺。

他發現只要歆歆一回家,他甚至會忘記自己有這麼一個情人。

這讓他更加愧疚,所以,他承諾給羅蘭一個訂婚儀式。

三十八歲,他是該安定下來了。

訂婚沒什麼困難的,其中最難的是——他該怎麼告訴歆歆,她曾經最害怕的事就要發生了。

「向正揚。」一個熟悉的嗓音傳人他耳中。

他驚訝地看著來人。「歆歆!」教他怎麼不驚訝?自小到大,她從來不曾主動踏人店里一步。

歆歆有點尷尬地笑了笑。這里是向正揚開的花店,也是養大她的「財庫」,但她鮮少過來。

「怎麼有空來?」他迎上去,拉她在沙發上坐下。

歆歆舌忝舌忝嘴唇,不自在地問︰「我是來問……我今天能不能回去?」她擔心羅蘭也會過去,到時恐怕會很尷尬。

向正揚心一緊。什麼時候他的歆歆回家還得先問過他了?

「當然可以,你隨時都可以回來,那是你的家。」

歆歆咬著下唇,考慮了下才說︰「我是怕我在,你們會……不自在。」

「她今天不會過去。」以後也不會。

歆歆松了一口氣。「那……我今天會回去。」

「我們一起回去吧!「」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說走就走。

「你不是還沒下班嗎?」

「今天沒什麼事,可以先走。」他對她笑了笑。

從他的笑容里,她看出某些不一樣的地方;但不確定那是什麼。

搭上他的車,沉默散布在空氣中。

「歆歆,聖誕節有空嗎?」又是向正揚率先開口。

歆歆驚訝地轉頭看他。以前她總愛拉著他找借口慶祝,但這兩年,他們一起慶祝的日子卻大大地減少了。去年聖誕節,因為他得陪羅蘭,所以沒和她一起慶祝,而今年他怎麼會有空呢?

「不確定。有什麼事嗎?」她試圖用平常的聲調說話,她隱隱感覺到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嗯,我希望你那天能空下來,可以嗎?」他的聲音溫柔而平穩,听起來似乎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但是,歆歆就是知道,某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正要發生。

「好。」她听到自己這麼說。

向正揚對她笑了笑。「晚上七點,我去公寓接你。」

「要去哪里?」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要說出口,太難了,他不想看到她露出被拋棄的表情,所以,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那天他將會忙到沒時間注意到她的神情、反應,看不到……

就不會心疼了。

歆歆雙眼直盯著窗外,看著外頭的景物飛逝而過,她的焦距卻模糊而散亂。

她有一種……現況就要改變的恐懼感。

但她卻無力阻止。

***

聖誕夜。

這是她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個聖誕節,今年,她的死黨們都另外有約,所以,最後的這個聖誕夜,她和三個好友並沒有一起過。

有一點寂寞、有一點感傷,還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七點整,向正揚的勞斯萊斯停在公寓前,從房間窗口往下看,歆歆突然有種想要爽約的沖動。

她不確定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她是否能承受得了。

「歆歆。」黎以盼在房門外輕敲。「向先生來了。」

歆歆開了門,看到一臉蒼白的黎以盼正努力對她擠出平常的笑容。

「你呢?」歆歆問她。她們這幾個好友都知道黎以盼對聖誕節很排斥,如今沒有人陪著她,她………是否可以以此為借口爽約呢?

「教授會來找我。」雖然他們沒有約好,但黎以盼知道他一定會來。

「你確定?」

黎以盼點點頭。「去吧!別讓向先生久等。」

歆歆被推出大門,她只好搭電梯下樓。

電梯門一開,就看見正打算上樓找人的向正揚。

見到她,他嘴角勾起溫柔的笑容。「我還以為你不下來了。」

歆歆勉強笑了笑。

「你今天好漂亮。」他從來沒看過如此打扮的她,直到現在他才肯承認,他的歆歆真的長大了。

她臉上稍稍上了點粉,小嘴也涂了橘紅色亮光唇彩,短發亂中有型,身上穿著一套絲質削肩的鵝黃色小禮服,露出縴細的小腿,腳下踩著同色系的高跟鞋,看起來優雅卻不失俏麗。

歆歆低頭無語。因為他交代過要她今天穿得正式些,于是,她才把自己這一千零一套小禮服穿出來。這衣服還是在好友的慫恿下才不情願買下的,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請上車吧,我的小淑女。」他溫柔地牽著她走到車旁,幫她打開車門。

她抬起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頭不語。她想告訴他,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女孩了,他似乎忘記她已經長大的事實,所以,他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在他心中,她就是個孩子。

到達目的地——遠東國際飯店,她可以感受到非比尋常的熱鬧氣氛。在向正揚領她進人大型宴會廳後,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一張巨幅婚紗照擺在人口處,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向正揚和羅蘭。

向正揚甚至沒有轉頭看她一眼,也沒有對她說任何話。如果他笑著對她說︰「Surprise」,也許她還不會感到這麼心痛。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迫自己逼回淚水,揚起嘴角看著迎面而來、笑得一臉幸福的羅蘭。

她穿著改良式的大紅色合身旗袍,腳下也是一雙紅色高跟鞋。或許是羅蘭臉上嬌艷的笑容,也或許是圍繞在她身旁的幸福氛圍,使她這一身紅顯得少了俗氣,增了艷麗。

她看起來美得……教人嫉妒!

羅蘭先是吻了向正揚一下,「你來晚了。」語氣好幸福、好滿足。然後她轉向歆歆,很親熱地執起她的手道︰「歆歆,謝謝你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

歆歆突然覺得好冷,一股撥自內、心深處的寒意侵襲著她的四肢百骸。

「哪里,我才要謝謝你們邀請我參加,恭喜你們。」她听到一個很像她的聲音這麼說,語氣里的空洞讓她不敢相信那是出自她口中。

羅蘭高興得沒有察覺她的祝福不含一點真心,她只是一心想著自己將要得到幸福了。

「那你好好玩,正揚和我得去招待一些朋友。」羅蘭挽著未婚夫的手說。

歆歆都還來不及點頭,他們就離開了。

好好的聖誕夜,瞧她給自己找了什麼罪受?就算獨自在街上晃一夜,都比參加這個宴會高明。

其實,早在她去花店找他的那一天,她就隱約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她只是不願意正視而己。她之所以答應赴約……是不是要讓自己死心呢?

沒再回頭多看一眼,她走出會場。

拒絕了Doorman為她叫計程車的好意,她決定走路回去。

似乎從三年前開始,她便對獨自在黑夜里走路著魔了。

一樣是從飯店離開,一樣是向正揚先離她而去,一樣是在黑夜。不一樣的是,現在的她身上有錢;不一樣的是,她已無所懼……

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必須學習獨立、堅強,她必須獨自面對未來的一切。

像三年前一樣,她走向同一個家,雖然那已經不是她的家。

這條回家的路比三年前走過的更遠、更偏僻,心情也全然不同。

三年前她知道,只要她努力地走,總有一天她到得了家;現在的她,雖然不再害怕,但就算她不停、不停地走,也回不了家了。

因為她已經沒有家了。

***

向正揚知道歆歆離開了,可他卻不能追,因為他今天扮演的角色是別人的未婚夫。

他開始感到後悔,幾度想月兌口而出取消婚約,但一看到羅蘭幸福洋溢的臉,他強忍住沖動。

他一直沒敢看歆歆的臉,听她說著客套而疏離的祝福,仿佛她只是個十多年沒見面的朋友,踫巧遇上好朋友辦喜事,說著言不由衷的道賀話語。

擔心歆歆的安危,以及越來越煩躁的心情,使他不自覺地將酒一杯一地往嘴里送。

訂婚宴結束時,他已經醉得無法自己開車回家了。

羅蘭原本想親自送他回去,可向正揚的一位老朋友因為順路,便主動提議送他回家。

「喂,老兄,我看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訂婚嘛!」冷恕人一邊飆車,一邊吐槽道。

他才出國流浪幾年,這個一向品學兼優的家伙什麼時候學會酗酒了?

向正揚沒有答話,臉朝窗外吹著冷風,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今天怎麼沒看到歆歆那小妮子?你該不會瞞著她偷偷訂婚吧?」如果是,那他就真的該死了,因為他冷恕人最喜歡當「報馬仔」。

「她很早就離開了。」

冷恕人迅速偏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你們吵架了?」

向正揚搖頭。

看他這副模樣,冷恕人大概可以想見是怎麼回事。

「阿向,說實在話,我認識你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你和歆歆的相處情形我都看在眼里,可我就是不懂,你到底在逃避些什麼?你愛的人明明是歆歆,為什麼還要跟別的女人訂婚呢?」

「什麼?」向正揚以為他听錯了。

「你若不趕快補救錯誤,就等著後悔一輩子!」冷恕人說著風涼話。

「阿人,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他震驚得不得了。

冷恕人阻止他說下去。「話別說得太早,你以為你對歆歆那種百般呵謹的態度叫什麼?那叫!虧你書讀得那麼多,連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他搖頭。

「不可能!我和歆歆差了十七歲,我怎麼可能對她——」

「差了十七歲,你就不是男人,她就不是女人嗎?」冷恕人快、狠、準的指出重點。

向正揚選擇不回答,事實上他也無法回答,酒精在他體內慢慢發酵,天地在眼前旋轉。

一到他家,冷恕人馬上將他踢下車,只丟下幾句話,「回去好好想一想,車子先借我開回去。」便呼嘯而去。

目送車子狂飆而去,向正揚因喝酒而紛亂的腦袋好友的一席話搞得更加混亂了。

跌跌撞撞地走到家門口,從屋外往內看,里頭一片陰暗。這表示歆歆今晚沒有回來這里嗎?

這是當然的,她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想。

拿著鑰匙對了許久,終于對準鑰匙孔,他開了門,跌跌撞撞地進屋,打開客廳的燈。

完全沒有預期會看到她!

***

歆歆一路走回這個曾是她和向正揚的家,絲毫不覺得票。腳上因為穿著高跟鞋走路,比上次傷得更嚴重,但她不覺得痛。心,比較痛。

呆坐在沙發上等向正揚回來,她想在他屬于別的女人之前,從他那里多得到一點溫柔……儲存起來。

等了好幾個小時,她沒有把握他會回家,更沒有把握羅蘭不會跟他一起回家,但她還是繼續等。

她知道她應該表現得好一點,讓他可以放心經營他未來的家庭,而不是擔心她這個任性的已過期被監護人。

他的責任感太重了,爺爺的交托讓他無法放下她這個包袱,在他心中,她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她得在他結婚之前讓他知道她已經懂事,足以照顧自己,好教他可以愉快地創造自己的家庭。

听到掄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她確定只有他一個人回來。

在他開燈的同時,她扯出笑容,對他說了一句好久沒對他說過的話,「你回來啦!」

向正揚怔楞著,分不清看到的是幻影還是真實。

「你喝醉了。」

此時,他確信眼前的人是幻影,因為她正對他笑著,沒有半點火氣。他想,就如同幻影所說的,他是真的醉了。

他閉上眼甩了甩頭,企圖將她甩出腦海,然後不再看她,歪歪斜斜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他需要睡眠,當他睡醒後,他將會確定和羅蘭訂婚是對的,這麼一來,既可以使自己免于寂寞,也不會傷了羅蘭期盼的心。

幻影跟著他走進房里,他強忍著不去理會,扯開身上的衣服,倒頭就睡。

幾十分鐘過去了,他還是感覺到一雙眼楮一直注視著他。他忍不住撐起上半身,雙眼掃向幻影的方向,這個幻影和歆歆一樣都很固執,她還站在那兒。

她默默垂著淚,哭得沒有半點聲息。這是當然,她是幻影。

他的心又抽痛起來,腦中響起冷恕人那直接又震撼的話——

你愛的人明明走歆歆……

他害怕承認的事實人掀開來,他還能否認嗎?

只有她的眼淚會令他心慌,只有她的任性能教他無條件包容,只有她的陪伴能夠他感到愉快……只有她、只有她,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生活重心全繞著一個叫做歆歆的女孩打轉。

受不了看她獨自站在夜里哭泣,即使只是幻影,他也不願見她哭泣。他跳下床將她納入懷里,痛苦地低喃,「別哭……求求你,別哭……求求你,別哭……」

歆歆以為他連話都不想和她說了,她的眼淚是她心頭的血,一滴又一滴。

我愛你,向正揚!她在心里喊著,怕一旦說出口,將來連當他妹妹、女兒都沒辦法。

她將他摟得好緊,像是怕錯過這一次,將不再有機會感受他的溫暖。

突如其來的勇氣讓她毫無畏懼的拉下他的頭,主動吻上他的唇,生澀卻熱情地與他交纏。

她不想讓自己後悔,即使無法得到他,她也要自私地霸佔他一夜,就算是彌補自己許的痛苦吧!

經驗豐富的向正揚很快地化被動為主動,伸手拉扯她身上的睡袍,很快地,兩人便果裎相對。歆歆在他熱切的擁吻下,加上他口中酒氣的燻陶,整個腦子昏沉沉的,身子熱呼呼的。

他輕柔的抱她上床,審視著這個如夢似幻的女子,他看到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嬌軀,嬌小而美麗。

這個他認識、照顧了多年的女孩,在不知不覺中已發育為成熟的女人;一向可愛的稚氣臉龐,在他的呵護下,展現了女性的嬌柔之美。

此時,她不是監護的小歆歆,她只是他愛的小女人。

如果這是夢,也必定是場最美的夢,但願一輩子別醒來……

***

半夜里睜開眼,盯著向正揚熟睡的面孔,她情不自禁地一吻再吻。

這張熟睡的臉,以後她將無緣再看到,所以她得看個仔細,將他牢記。

初嘗雲雨滋味,身體有點酸,有點痛,心里有點失落,但都不及心底的滿足多。他的吻、他的熱情或許都不是給她的,或許她被當成別人的替身,不過她並不後悔,這是她的選擇。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他去約會的主要目的變成了搞破壞。剛開始只是單純的怕無聊,也怕他真的在外頭生了個私生子回來,漸漸地,她對他的感情變了質。

所以,從大一嬌到現在大四沒人要,她從不緊張,只因她的心早已留在他身上。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怎麼想,不在乎別人交男朋友有多濃情蜜意,她只要有他就夠了。

其實,不只他忘了她會成長,就連她也常忘了自己已經長大,不斷向他撒嬌,渴求他的疼愛,天真的以為這樣的日子將永遠不會變。

事實上,時間每周一秒,這樣的快樂就消失一分。快樂是不可能永恆的。

或許是長久和花花草草共處一室,受到花草芬多精的燻陶眷顧,他的外表不像個年近四十的男人,看起來像是只有三十出頭。看在歆歆眼里,他從來沒有變過,他還是像初見時給她的感覺——像朵花。

啊!她怎麼會愛上這個年紀大了她十七歲的老男人呢?

她希望他能幸福,即便能給他幸福的人不是她。他為她付出太多大多,她無以回報,只能給予祝福。

忍不住眷戀地撫上他凌亂的發,一個又一個輕柔的吻落下。

他喝得很醉,幾乎在激情過後便睡著了,如果她早點離開,也許他不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事,而她正打算這麼做。

她不能留下來,不能破壞他們之間的平衡,更不能……等他醒來,看他懊悔不已的表情,那將會令她瘋掉!

這一夜是偷來的,不屬于她,所以,今夜將永遠埋在她心底。

輕輕拉開他摟著她的手臂,她起身著衣,整整床被,盡量不留任何痕跡。

最後一次傾身親吻他的唇,用她今生最深濃的愛情烙印,在眼淚再度成形前離開他、離開這個不再屬于她的家,把他還給即將擁有他的人。

***

清晨五點鐘回到公寓,漆黑的屋子冷冷清清,沒有人在家。

也好,在好友們回來之前,歆歆可以乘機痛哭一場。

她得找一天去拿回自己的行李,把空間還給他們夫妻,可是,東西好像有點多,要不要請搬家公司去呢?還得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去搬,免得尷尬。

只剩一學期就要畢業了,她得開始找房子,也要思考自己將來的就業方向……突然間,有好多事情要要做,沒有人給她意見,讓她依靠,她得學著獨立堅強。

還沒來得及痛哭一場,一通電話馬上教她沖出公寓。

目的地是醫院,目標是黎以盼。

她是三人之中最晚到的。黎以盼經過急救,現在正躺在加護病房里,她無法進去看她。

海藍的臉色雪白,莊醒思擰眉,一臉沉重。

「為什麼?」歆歆不解,為什麼盼盼會躺在加護病房內?

「心髒病。」莊醒思的聲音低低的,很明顯地正壓抑著哭意。

「怎麼可能……盼盼身體一向很好,我沒見她吃過……任何藥,不可能!」今晚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她在作夢?

「她瞞著每個人,要我不能說,她說她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是我的錯,如果我堅持要她去看醫生就好了。」

海藍晃著身子,自責地輕喃。

「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海藍身旁的男人扶住她。

「你得休息,我帶你回去。」

歆歆看過這個男人,但現在她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他是誰。

海藍掙開男人的手,堅持要留下,但最後還是男人強拉著走了。

不久,莊醒思的家人也趕來醫院,將她帶走,留下歆歆一個人在加護病房外等待。

她沒有家人替她擔心,沒有人為她守候,所以她可以留下來。

白色的醫院長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突然有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如果她現在消失了,大概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如果盼盼的情況很嚴重,就讓她代替她消失好了,至少盼盼還有鐘教授在等待。而她,就連唯一的親人現在都不知道身在何方。

沒有人等待的感覺原來這麼寂寞,她得趕快適應。

坐了好久好久,她漸漸累了,最後她曲起雙腳,將頭靠在膝蓋上打起噸來。

醫院很安靜,靜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一樣,很快地,她便睡沉了。

「歆歆……」

隱約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听起來像是向正揚的聲音,但她好累,而且,他並不知道她在這里,不可能來找她。于是,她選擇忽視那聲音,冗自睡著。

「歆歆,起來了,我們回家,你在這里睡覺會感冒的。」向正揚非叫醒她不可。

他不說,她還沒發現自己已經冷得全身僵硬了。醫院的空調為何隨時都開得那麼強?冷得睡不著了,她只好不情願地抬起頭。

看到他蹲在她面前,她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手模模他的臉,想確定他是否是真實的。

是真的,熱呼呼的……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露出僵硬的笑容問。

「還敢說,看你的手都凍成了什麼樣,你竟然還睡得著?」向正揚又氣又心疼,連忙月兌上的外套密密的包住她。

昨天她匆忙出門,忘了穿外套,可如果他不說,她還不覺得冷呢!

「向正揚,你還沒說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歆歆沒心情注意自己的冷暖,她比較在意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她才想著今後要獨立、要習慣孤獨,可他卻又在這時出現,她築起的堅強外表裂開一道縫隙。

「我打電話到公寓,沒有人接,後來醒思打電話告訴我你在這里,要我來接你。」他語氣淡談的,心里卻很難受。遇到這種事情,她卻不打電話給他,情願自己呆呆的在醫院里等。

歆歆心里有絲感動,沒想到神經大條得像電線桿的醒思竟還會擔心她。

「謝謝你。」她笑了笑,又趴回膝上。看樣子,昨夜的事他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否則他不可能如此神態自若地面對她。雖然早就預料到,而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結果,可她心里還是忍不住發酸。

「別睡了,我們回家。」向正揚拉起她的手。

「你先回去,我要在這里等盼盼。」盼盼會出事,她覺得她有責任,因為昨晚出門前,她明明發現盼盼的臉色不對勁,可她卻忽視了。

「別任性,你的聲音都已經沙啞了,先回去休息。」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只好彎身抱起她。

「我不是任性……」她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帶著一絲悲傷。為什麼她做的任何事在他眼里總是月兌離不了任性?

向正揚沒有理會她的話,逕自將她塞進車里。

「你乖乖听話,等你休息夠了,我再帶你來醫院。」他發動車子。

「向正揚。」

「嗯?」

「他們說,盼盼可能會……走………」她不願用「死」這麼可怕的字眼。「我怕……再也看不到她……」想起醫護人員說的話,她忍不住顫抖。

「不會的。」他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可是為了她的身體,他還是得將她帶回家,否則在見到人之前,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你不懂,她們三個是我現在僅有的……我不想失去她們……任何一個……」她既疲累又害怕,說話斷斷續續的。

她的言下之意,似乎已將他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他心痛難當,好想告訴她,她還有他,可他終究還是沉默無語。

昨夜他作了一個好真實的夢,夢到他和歆歆纏綿,醒來之後,他緊張地到處尋找她的身影,搜索著蛛絲馬跡,可是沒有任何征兆。床上沒有交纏過的痕跡,他像平常一樣穿著底褲睡覺,只除了空氣中有一絲很淡、很淡的熟悉味道。

懷著幾近發狂的心情,他立刻打電話給她,沒有人接,正打算親自去找她時,莊醒思打來了。

一路飆車到醫院,還沒來得及細想要以什麼表情來面對她,就看到她孤單而脆弱地縮在椅子上睡著了。

他霎時忘了心底的疑惑,直接走向她。

直到現在,他才又想起昨夜那個真實到不行的夢境。

「歆歆,你昨夜……有回家嗎?」他的喉嚨發緊,心髒狂跳,希望她否認,卻又期盼她承認。

「沒有。」她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是嗎……」原來……真是他在作夢,也對?歆歆怎麼可能和他……

她低下頭,不敢想像他若知道昨夜的春夢是真的,將會有什麼反應?

歆歆二十一歲,向正揚三十八歲的冬天,彼此之間產生了裂縫,再也縫合不了。

***

畢業典禮當天,向正揚帶著一大束百合花前來祝賀,身邊跟著嬌美的未婚妻,兩人在陽光下看起來好相配。

歆歆已經好幾個月不曾和他見面,對于他的出現,她感到很驚訝,雖然以往她的入學和畢業典禮,他從沒缺席過,但如今他們的身分不同了,她以為他不會來的,而她也沒對他提過畢業的日期,沒想到他還是來了,帶著他的未婚妻。

幣著微笑,她迎向他們。

「歆歆,恭喜你畢業了。」羅蘭顯得比向正揚還要高興。

「謝謝。」

看著許久沒見到的歆歆,向正揚不覺有些呆楞,他覺得她似乎變了,無論是笑容、態度和話氣,都不若以往那麼直率,變得有所保留。

「正揚!快把花給她啊!」羅蘭扯扯他的手臂,輕聲催促道。

「恭喜你畢業。」他這才將手上的花交給她。

「謝謝。」歆歆垂下頭,忍住眼中即將成形的淚。對于他肯來參加一個已經與他沒有關系的人的畢業典禮,她心里是十分感激的。本以為自己將是唯一一個沒有親友出席獻花的人,而她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他給了她這個驚喜。

她疏遠而有禮的回答讓他楞住了。她對羅蘭的語氣如此,他可以理解,可是為何對他,她也用這種生疏、冷淡的語氣?

「喜歡嗎?」羅蘭笑問。本來事前她並不知道未婚夫要來參加歆歆的畢業典禮,直到昨天她詢問他今天有沒有空,他才說出來,當時她覺得有些難堪,訂婚以來,他還是沒有改變,他不會主動告訴她他的行程,總是要她問,他才會說,這讓她感到心慌。

為了不讓他感覺她在無理取鬧,她擠出笑容問他可不可以和他一同前來,沒想到他卻一口回絕。

「不用了,歆歆不會想麻煩別人的。」他說。

他的意思是,她對歆歆來說是個外人,而他就不是?

最後在她的堅持與哀求之下,他才勉強同意讓她一起來。

「好漂亮,謝謝!」

「你喜歡就好,原本正揚想選紅玫瑰,可是我覺得似乎不太恰當。」她希望他送玫瑰的對象只有自己,因為玫瑰的花語是愛情,所以她極力反對。

歆歆只是笑了笑道︰「真的謝謝你們百忙之中抽空前來。」

她自認自己表現得十分成熟、懂事,她希望借此讓向正揚安心,殊不如她反常的態度反而他更擔心。

「一起去吃個飯?」他問。

「不了,謝謝你們,我和同學約好了要去慶祝。」她回頭望了望等在不遠處的好友們,又回頭對他們笑道︰「而且今天是星期天,不好打擾你們相處的時間。」

「怎麼會呢?」羅蘭一听她這麼說,笑得十分開懷。

「那我——」歆歆準備告辭了。

「歆歆!」向正揚急喊。

「嗯?什麼?」

「那個……以盼她還好嗎?」其實他不是想問這個,只是想多留她一會兒。

「她很好,手術很成功,只是她今年無法畢業,心里嘔得很,所以我們待會兒要陪她去大吃一頓,讓她消消氣。」談到好友奇跡似的復元,歆歆整張臉亮了起來。

「那就好……」

「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真的謝謝你們。」對他們揮揮手,她奔向等待她的兩個好友。

「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依依不舍個老半天?」沒耐心的莊醒思忍不住埋怨道。

「你管我!」歆歆笑嘻嘻的說。

「以後你們每天在家都得面對面,還不嫌煩哪?在外頭還兩兩相望,難分難舍的!」

歆歆哈哈笑了兩聲,她還沒告訴任何人,畢業之後她打算回花蓮的事。

哪里來、哪里去,她要在花蓮獨自等待爺爺回家。

花蓮才是她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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