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鈴有時真感嘆上天造人不公平。明明同樣是人,甚至同一父母所生,為什麼卻有天壤之別呢?拿她來說,她的父母可是才子佳人的絕配,四個哥哥——文瀚、文槐、文培及文熙——更是人中之龍。個個長得稱頭、俊挺,從小便有不少女孩子倒追他們。而她呢?眼楮太小、鼻子太塌,標準的一張中國臉,若是皮膚白皙也就算了,偏偏卻又不如她的願,中國人特有的黃皮膚全印證在她身上,再加上大約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唉!如果有誰想知道中國人的模樣,看她就行了,說不定將來她還會成為人類博物館的一員呢。
不過令她欣慰的是,她四個哥哥都對她疼愛有加……不,根本是到了變態的地步。以前她只覺得有哥哥在背後撐腰十分神氣,沒有人敢欺負她。然而日子一久,她發現這種情形變得有些過火。他們像‘背後靈’一樣時時刻刻牢盯著她,出門時必有一人跟隨在她左右。記得國中時有個男同學邀她出去,其實對方的目標不是她,豈料她哥哥會錯意,不僅跟蹤他們,最後還賞了那個小男生幾拳,害得她惡名遠播,從此沒有男生敢跟她說話,就連靠她十步之內都會害怕得嚇出一身汗。
她想不透究竟是何原因造成他們這種心態?好友張靜予曾剖析道︰「男人在骨子里都存有戀母情結。他們在下意識會對母親存有愛情,甚至有些人想找個跟母親一模一樣的女性結婚。你哥哥就是典型的例子。因為你媽媽很早就過世了,于是他們將這種感情轉移到你身上,你等于是母親的分身,換句話說呢,他們四個是月兌離不了母女乃的大變態!」
是這樣嗎?靜予尖酸刻薄的論調雖不怎麼受听,但是似乎有那麼點道理在。她高中的時候得了近視,二哥二話不說,挑了一副黑色塑膠框的眼鏡給她,開玩笑,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怎能戴這樣又丑又俗的眼鏡,更何況它大得足以遮住她半張臉,然而他壓根不听她的抗議,還說了一個荒謬絕頂的理由︰「這副眼鏡可以讓你安全一點。」
炳!她已經夠安全了,哪需要眼鏡幫忙她!這句話應該用在靜予身上。她?過八輩子大概都不可能。人家當她是草,只有他們拿她當寶。她又不是三歲小孩那麼好騙。
「喂!小姐回魂了!」張靜予槌她後腦袋一記。「我在這兒忙,你卻在那兒作春秋大夢。你好不好意思啊?」
「說就說嘛,干嘛動手打人。你不知道現在反暴力啊?」邵文鈴揉著後腦,眉頭皺在一塊兒。
「我是為誰忙成這樣,不弄了!」她手一攤,大剌剌地陷入懶骨頭里。邵文鈴連忙爬到她身側,擺出小狽乞憐樣,「好姊姊別生氣,你脾氣最好了,大人不計我這個小人過嘛。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只能依靠你了。」
「求人的時候嘴特別甜。」張靜予擰下她的臉蛋,「這招對你哥有效,我才不吃這套。」
「是嗎?既然如此,我去告訴學長以後別再對你甜言蜜語。」她拿起話筒,按了幾個鍵。
張靜予緊張的搶過話筒掛掉,「真是的,都二十二歲的人了,表現還那麼蠢。」
「拜托︰叫‘純’。兩者音似義不同上,這麼簡單的國文知識都不懂。」
「沒辦法,我只有常識沒知識嘛。常識告訴我,如果你哥哥得知一切是你策畫的,他們鐵定……」
「你不會說吧?」邵文鈴瞪大眼楮,可憐兮兮的瞧著她。
「拿掉眼鏡,丑死了。」
「我本來就長得丑。」
「眼鏡是最丑的部分!」張靜予扯掉她的眼鏡,「隱形眼鏡替你準備好了,簽證在這兒,護照、機票、旅行支票……你確定了嗎?」
「當然!我等這天已經等好久了。」她一直想獨自旅行一趟,以往出門玩,哥哥們的寸步不離害她樂趣全失,等三哥定居美國後,她原以為三哥忙著工作應該不會大管她,因此她主動提議每年暑假到美國度假,沒料到情況非但沒改善,反而因為是異國,哥哥黏得更緊。
好不容易等到大學畢業,她應該有自主權了吧,可是大哥為了慶祝她畢業,便決定全家到美國一起聚個幾天。那時她就下定決心用自己的力量月兌離這個噩夢,先下手為強。反正她的英文底子不錯,在溝通上應該不成問題。
「我是無所謂啦,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應該的,不過……萬一出了事,我八成會受到八面插刀的下場。」張靜予嘆口氣,「話又說回來,我非常了解你急迫想逃離那些變態的心情。」
「你別老是叫他們變態好嗎?」邵文鈴護衛道。
「以前我這樣叫他們的時候,你怎麼不抗議啊?!」
「一遍就夠了,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嘛。何必一直掛在嘴上呢?要是讓他們听見了……」
「我不說可以了吧。你確定那些變……你哥哥那天不在家嗎?」張靜予將文件捆成一束。
「嗯。那天我二哥在台北有場醫學研討會,而大哥要和一些外國客戶見面,所以一大早他們就會北上。嘻,等他們回來時,我早坐上飛機到歐洲了。」邵文鈴愈說意得意。
「別太得意忘形,當心樂極生悲。」
「烏鴉嘴!要不要帶些土產給你?」
「只要你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雖然你不是頭一遭出國,可是平常有你哥在,不論你怎麼白痴都有人善後……」
「誰白痴啊?!」邵文鈴氣嘟嘟地說。
張靜予翻下白眼,真是沒有自知之明,她唯一可取之處大概只有她那一手好廚藝吧。
「小姐,文槐先生來了。」張家的佣人李嫂前來通報。張靜予瞄了時鐘了眼,「你二哥真準時啊。五點半,分秒不差。」
「唉……」邵文鈴無奈地背起背包。雖說她哥哥們對她有強烈保護欲,可他們仍會像正常人一樣泡馬子。她的二哥卻不同,他從未結交過半個女朋友,對女人猶如敝帚(當然她除外啦)。如果與她無關也就算了,問題是文槐哥的夢想竟是希望他們兄妹能像金銀婆婆一同相偎終老。
老天!這是一場噩夢。一輩子跟文槐哥面對面,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她光是想象就快暈倒,更別說真發生了她會如何。
「喂,回去以後開始整理行李,不要雜七雜八的帶一堆喔。」張靜予叮嚀道。
她意興闌珊的揮一下手,「知道了,電話聯絡,拜拜。」
邵文鈴離開張家,一名長相溫文的男子倚靠車門,雙臂抱胸的直盯著大門。一見她的影子,他立刻幫她打開車門,「今天跟小予做了什麼事啊?」
「二哥……」邵文鈴入座,「每天問上一遍,你不累嗎?」
「二哥關心你呀。」邵文槐回駕駛座發動引擎,「哥哥關心妹妹是天經地義的事。」
幸好不久後她就能解月兌了。邵文鈴的思緒飄向遠方。下星期開始,她有兩個多禮拜的時間不用見到他們,她可以自由自在去參觀英國的古堡、法國的鐵塔、萊茵河的風光……嗯,實在太美妙了,她真恨不得時間能過快一點。
「小鈴,什麼事這麼高興啊?」邵文槐見她一臉傻笑,忍不住追問。
「什麼?!我哪有高興?」
「那你為什麼一直傻笑呢?」
「呃……我……」她勾住他手臂,「因為二哥來接我,我一時高興才……」
「真的?」這回換邵文槐露出傻笑的表情。他就知道在小鈴的心目中,他才是最重要的。
邵文鈴偷偷吐一下舌頭,幸好沒穿幫,她的反應可堪一流,靜予還罵她白痴呢!以她這麼敏捷的思考、流利的應對,她根本是個天才;下次見面時,她可要好好洗刷掉這個恥辱。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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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近台中大度山附近有塊別墅區,邵家及張家從祖父那一代就居住在此地,也算得上是多年的老鄰居。所謂鄰居就是指比鄰而居的人家,由此可知他們彼此的路程非常短,不過需要五分鐘左右。但是邵氏四兄弟連這段路都舍不得邵文鈴走,于是往來都有人接送。
邵氏四杰在這兒可是遠近馳名,除了過于寵愛妹妹的‘名聲’外,他們的傲人成就也是大家津津樂道的部分。
老大文瀚,自接管父親留下企業後,沒出多久便將它擴展數倍,甚至觸角伸至外國市場,成為眾所注目的對象;老二文槐,是國內頗具盛名的婦科醫生,其實他有能力從事更具潛力的科別,大學時代的教授更三不五時給他忠告要他轉科,但他始終堅持不肯,原因是他當婦科大夫就能替妹妹看診,而不用假手他人。
老三文培,在服裝界享有盛名,大學畢業移居美國,將他的專長發揮得淋灕盡致;而老四文熙,是最神秘的一位,高中時毅然決然地離家到國外求學,從此在英國定居鮮少回台灣,唯一知道的是他是牛津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其它的一無所知。
相形之下,邵文鈴簡直像是那家的老鼠屎。說長相也不怎麼樣,三流大學畢業,做起事來經常少根筋,為何邵氏兄弟會當她是個寶?難怪鄰居們會質疑,連她自己也模不著頭腦,或許真如靜予的解釋,他們將她當成母親的分身了吧!
車子駛進合家的車庫,才一停車,邵文鈴不待邵文槐開門便跳下車。他見狀連忙喊道︰「小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樣,別蹦蹦跳跳的。」
邵文鈴不理會的奔上通往主屋的樓梯,留下邵文槐無奈地搖頭,大概是男孩子養育長大的原因才造成她豪爽的個性,一舉一動活月兌像個男孩子。
邵文鈴一個箭步沖上樓,推開門,門後頭是間干淨的廚房,在那家服侍多年的陳媽正在廚房里忙著。她瞧見邵文鈴便咧嘴一笑,「小姐回來啦!要不要喝碗冰綠豆湯消消暑氣!」
「好哇。」她蹦蹦跳跳進入客廳,拿上的背包往沙發一扔,自個兒在另一張沙發上盤腿而坐。跟在後頭的邵文槐將她的袋子放正,「小鈴,東西別亂丟,坐要有坐相。」
「知道啦。」她放下雙腿,接下陳媽送來的綠豆湯,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
「二少爺,你的。」
「謝謝。小鈴,喝東西淑女一點。」
「是誰在發表演說啊?」邵文瀚踱下二樓。
「大哥。」邵文鈴軟軟的喊道,四個兄長當中,她最怕大哥邵文瀚,或許是很早擔負起一家之主的緣故,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令人生畏的威嚴。雖然他疼她,可是在他面前她就會像老鼠見到貓般忍不住害怕。
「我在教小鈴規矩。」邵文槐開口。
「需要教什麼規矩,小鈴這個樣子不是挺好的。」邵文瀚在她身側坐下。
邵文鈴趕緊舀一匙綠豆湯借機討好他,「大哥,喝一口。」
「小鈴畢竟是女孩子,女孩子若是沒有規矩,怎麼出去見人啊!」邵文槐向來是一板一眼,循規蹈矩的人。
「誰說沒有女孩兒樣就不能見人啊?!」一見有大哥撐腰,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小鈴,不許這樣對文槐說話。」邵文瀚責備道。邵文鈴一听便扁起嘴,整個眼眶紅通通的。
「大哥,別凶小鈴嘛。小鈴乖,來二哥這兒。」他可舍不得見她淚眼盈眶的模樣。邵文鈴放下碗,逃難似的躲進邵文槐懷中。
她有這樣的個性全是他們寵出來的。邵文瀚深深體認到這一點,然而他又狠不下心凶她,畢竟她是他們唯一的妹妹,他們不疼她,還有誰疼她呢?
「文槐,你通知文熙下個月到美國聚會的事了沒?」
「有啊。可是我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听。」邵文槐輕撫邵文鈴長及腰際的秀發。這頭長發是邵文鈴最滿意的部分,又直、又黑、又亮,簡直能媲美洗發精廣告上的模特兒。
「這小子到底搞什麼鬼,成天找不到人影,連家都不回。小鈴,他常寫信給你,有沒有提過他在做什麼工作?」
「我不是說過他在電腦公司上班嗎?」邵文鈴囁嚅的回答。事實上邵文熙是替某個非官方組織辦事,他曾要求邵文鈴嚴守秘密,因此打死她,她都不能泄漏半句。
「依我看他根本在胡扯!文槐,繼續聯絡他,若真不行,只好在答錄機上留言了。」
「是,大哥。」邵文槐應允。
邵文鈴暗自松口氣,幸好大哥沒繼續追問,她最不會在大哥面前說請了。嘻,等她到英國,她可以去找文熙哥哥。文熙哥哥算是四兄弟中比較正常的一位,可能是只有大她四歲的關系吧,他不像其它三個哥哥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反而常以她的想法為意見,可憐的是,每當他這麼做時,必會遭到另三個人的‘猛烈’反對,下場可想而知了。
不過這次天高皇帝遠,她和文熙哥哥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不用害怕‘背後靈’突然出現……光是想象,邵文鈴就快樂昏了頭,她強忍笑意,避免讓大哥他們瞧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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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鈴,你真的要去嗎?」這是自邵文鈴踏入機場後,張靜予第二十次的問話。
「靜予,我不會有事的。拜托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邵文鈴不耐地回答。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你太單純,不懂社會的人情世故……」
「所以我正好趁這機會學習呀。」
「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就萬幸了。」她合掌念聲「阿彌陀佛」。
「就算出事了也與你無關,是我自己要去的。」
「只怕你哥不這麼想。」張靜予垮著一張臉,心想自己為何昏了頭同意幫她。
「你太杞人憂天了,相信我,一切沒問題。拜拜。」邵文鈴蕭灑地走向登室。
張靜予可沒她想得開,她必須找地方躲一陣子,免得被四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追殺。躲哪里好呢?就躲學長那兒吧!他們好久沒聯絡了,虧他們還交往了三年……該不會另結新歡了?!張靜予決定去他住所突擊檢查,順便叨擾幾天,他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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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英國了!」邵文鈴在飛機抵達希蘇洛機場的那一刻真想引吭高聲歡呼。「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說得真不錯,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辦完所有手續之後,她站在大廳中央愣了一下子,外國的空氣就是跟台灣不同,更重要的是沒有跟屁蟲在後頭緊咬不放,她真想一輩子隱居在這兒算了。
她抬頭瞧了下時間,老天,時間這麼晚了,文熙哥哥恐怕已經就寢,她只好自己搭巴士到市區了。邵文鈴放下行李,四處搜尋口袋。奇怪,她明明將四哥的地址放在身上……她找了半天,最後在外套內側的暗袋找到一張皺成一團的小紙頭。她攤開它,這個地址是……
忽然間有人從她身側擦過,她稍微移動一點,眼楮盯著小紙片,左手往下伸打算拿行李。咦,怎麼沒了?她低頭一瞧,行李箱早已不翼而飛,莫非剛才那個人是……
「小偷!行李還我!」
邵文鈴趕緊尋找那個人的蹤影,千萬不能讓他跑了,她所有家當全擱在行李箱內呀!她開始後悔當初為何不分開放,因為嫌麻煩反倒得不償失,她真是個大白痴!
終于,她瞧見一個提著令她眼熟的行李箱的人跑向出口。找到了!邵文鈴連忙調個方向追上去,怎麼有人能跑這麼快,害地跑得胃都抽筋了,等她提到他,她一定要狠狠地報仇。
邵文鈴沖出大門,直向那名小偷奔去。剎那間,她的身側響起急促、尖銳的喇叭聲。邵文鈴轉頭一瞧,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跑到車道上,兩道刺眼的燈光朝她逼近。她雙腿一軟,整個人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