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的荒原上繁星點點,四周都是高聳的群山,在這黑夜里投下黑色的陰影。
一隊人馬在荒原里飛快地前行,馬車的車輪碾過地面,發出難听的咯喳聲。這是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除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外,幾百人就仿佛一個人在前進,和諧、迅速,絲毫沒有任何拖沓和遲滯。
這群人的首領是那位沖在最前面的騎士,任誰都能一眼認出他。坐在戰馬上的他表情堅定,目光銳利,勇猛而威武。他坐在戰馬上的姿勢是那樣渾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個戰士,以戰斗作為生命。
他忽然舉起了手,然後所有的車隊、騎士和士兵都在瞬間停止了動作,整齊到讓人覺得可怕。這是一隊經歷過艱苦歷練的戰斗隊伍,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近他們。
他用低沉的聲音下了簡單的命令,然後所有的人開始移動,他們在一處開闊的地方開始扎營,一切都那樣訓練有素,無聲無息。
獨自一人坐在馬車里的美琪一直沉默地望著窗外的景色和那些在夜色里忙碌的人。她本來以為他們會連夜趕路,卻沒想到他會下達扎營休息的命令。
既然他沒有重要的事情要趕回洛克夏特,那麼他不願意留在皇宮里的理由就只有一個——他不想留在那個地方,或許他根本不屑于留在那個地方。
他不喜歡宮廷,她從他那雙一直閃著鄙夷的眼楮里看得出來。他也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議論,甚至是她的。他不在乎她是否在意新婚之夜在荒野里度過,絲毫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因此感到難過。
美琪拉下斗篷的帽子,因為她看見他向馬車走來。
「下車吧,夫人。」他打開車門,向她伸出手。
夜色籠罩在馬車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為何,那只伸過來的手讓她有些害怕。這雙手曾經殺害過許多人,而且毫不留情!她因此瑟縮了一下。
「夫人,你不必害怕,我是你的丈夫,不會傷害你。」他的聲音森冷了幾分。
他在這樣的黑夜里也能看清她的表情嗎?美琪趕緊伸手握住他的手,但是依然忍不住顫栗了一下。
威爾的嘴角微微上撇,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地帶她下了車。
巨大的帳篷已經支起,美琪跟著他向其中一頂走去,她根本看不出來這一頂和其它的有什麼區別,主人的帳篷應該是有些不同的吧?她微微詫異,抬頭瞥了他一眼。
「很抱歉這里沒有豪華的設施。」他冷淡地說著,嘲弄的語氣里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抱歉的味道。
美琪決定以沉默來回答。她記得他是希望要一個順從的妻子,那麼現在她最好不要開口。
威爾的侍童已經把火盆升起,帳篷里立刻有了亮光和溫暖。
「早點兒睡吧。」床鋪已經被準備完畢,威爾開始卸下他的盔甲,「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起程。」
「為什麼這麼著急地趕回去?」看見了地上的床鋪後,她開始全身緊張起來。難道說他想在這里和她……美琪的呼吸幾乎停頓,不,她不要在這里,不要!
他將盔甲交給侍童盧克,回頭看著她,「我需要向你解釋我的理由嗎?」
「爵爺。」她握緊了雙手,即使害怕,卻還是抬頭凝視著他,「你說過,從現在開始我是洛克夏特伯爵夫人了。」
「沒錯。」他注視的目光漸漸銳利。
美琪依然回望著他,「所以我覺得我可以詢問你理由,可是你也可以不回答我。」
威爾威嚴的濃眉漸漸聚攏,表情也漸漸陰沉。手里拿著盔甲的盧克似乎瑟縮了一下,不安地看著美琪。
美琪昂起頭與他對視,雖然她的表情里有著顫抖,但卻沒有移開目光。
「盧克,你可以出去了。」威爾冷冷地下了命令。
侍童飛也似的跑了出來,並且開始為他的新夫人感到擔心。剛才爵爺的表情已經冷酷到極點,在爵爺那樣銳利的目光注視下,連國王都要警戒三分,看來爵爺是真的發怒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面對爵爺的怒火而不遭殃的。
可是威爾卻漸漸放松了緊皺的眉頭,露出開朗的笑容,「我一直以為你的確應該很聰明,但沒想到你還非常勇敢。」
美琪的那顆因為緊張和害怕而提到嗓子眼的心驀地一松,雖然她依然覺得他太過反復無常,但看起來他並不準備對她發火。下意識里,她知道這個男人的怒火不是她可以承受的。但她為什麼又要用言語想要激怒他呢?
「很少有人可以和我這樣對視。」他將外袍月兌下,只穿著亞麻單衣,坐在床鋪上。
美琪對他目光里流露出的欣賞之情而微微感到驚訝,他真的是在對她表示贊賞嗎?
「小姐,這里沒有女僕可以給你更衣。」他看著正在發愣的她,微微提醒。
可是美琪卻立刻漲紅了臉,再也沒有心思去研究他那奇怪的脾氣,只是擔憂地望著他,不知所措。
他似乎覺得她此刻的表情頗為有趣,又露出那種微帶著嘲諷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在他肆無忌憚的注視下,她的雙手微微握成拳,現在她應該怎麼辦?在他的面前寬衣解帶?不,她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他對于她來說還只是個陌生人,她無法和他同床共枕。她不知道其他女孩是如何做到的,但她光一想到那個情景就全身發抖。
「你還是個處女吧?」他突兀地問道,語氣尖銳。
「當然。」她月兌口而出,然後露出憤怒的表情,「你為什麼這樣問?」他懷疑她的貞節嗎?
他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看來我不應該問,我向你道歉。」
美琪轉身開始月兌下斗篷和絲絨長袍,淚水開始涌入眼眶,這個人,她以後應該怎麼和他相處呢?完全模不透他究竟是在想什麼,她忽然覺得全身無力。
她本來不想哭,本來想用積極的心去擁抱她嶄新的生活。可是,在她的新婚之夜,在這樣一處荒原里,面對一個只會嘲諷她的陌生新郎,淚水就是不受控制地緩緩滾落。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威爾臉上戲謔的表情漸漸隱去,沉默地低下頭去,黯淡的光閃過他深邃的眼。
「如果你是在擔心那件事,放心吧,我現在不會踫你。」他冷冷地說著。
美琪臉上的淚水更加快速地滾落。突然間,她的手鐲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蹲子,她將手鐲拿在手里,那冰冷的感覺一下子就通過手心刺進了心口。
她快受不了他的反復無常了,今天一整天,她的神經已經緊繃到極限,對于未來的迷茫與恐懼也漸漸顯露出來。美琪繼續蹲在地上,一次又一次想要讓自己平靜下激動的情緒。
現在的她越是覺得恐懼和迷惘,對于她的處境就越是不利!冷靜,必須冷靜。恢復那個平日里的她,對任何問題都能做出準確判斷的美琪!
她暗示著自己,嘗試著用深呼吸來平靜。
威爾掀起毯子躺下,他的劍就放在他的手邊。他深沉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背影,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你一定會為我報仇吧。」半晌以後,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笑意閃過他的眼,「我會。」他的回答毫不遲疑。
「我也會成為你希望的妻子,只要你遵守你的諾言。」她站了起來,放下的長發披散在她的肩頭,襯得她身上那件簡單的白色亞麻內衣更加的潔白。
「這是我的諾言!」她緩緩轉身向他走去,微弱的火光在她黑色的瞳仁里跳動。
「我相信。」他閉上了雙眼,嘴角依然泛著那種嘲諷似的微笑。
美琪握了握雙拳,然後冷靜地在他身邊躺下。
半夜,她被帳篷外呼嘯而過的巨大的風聲吵醒,發現火盆已經熄滅,而徹骨的寒冷立刻從四面八方向她涌來。她蓋緊了身上的羊毛毯,卻發現它絲毫無法溫暖自己。
她是何時睡著的?她記得當她躺在他身邊時,他強烈的男性氣息就讓她覺得恐慌。所以她一動不動,直到听見他平穩的呼吸聲後,她才放松下來。
她應該感到如釋重負,可是心頭卻有一種奇怪的失望。直到她在迷糊中入睡,那種失望一直徘徊在胸口。
春天的夜晚居然會這樣寒冷!她打了個冷戰,想要蜷縮起身體,卻又怕踫到身邊的他。她微微抬起頭向他望去,黑暗中她無法看清他稜角分明的臉,卻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強悍的氣勢。在他的那一邊,她知道他的劍就在他的手邊。
像他這樣一個戰士,任何時刻都不會松開手里的劍。她再次打了個冷顫,風從帳篷的縫隙里鑽入,四面那陰冷的空氣讓她連呼吸都感覺寒冷。
離天亮還有多久?她悄悄地轉過身,不住地顫抖著。
「過來。」在黑暗和寒冷中,她听見一個低沉的聲音。
她猛然轉身望著他,驀地屏住了呼吸。
「我說過來。」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我……」她的牙齒打顫,「做什麼?」
「你不是覺得冷嗎?」威爾睜開了雙眼,精亮的光芒射在她詫異的臉上。
她咬了咬牙,「不,不用了,我不冷……」
一只手倏地向她伸來,強悍地將她摟進他鋼鐵般堅硬的懷抱里,「不要逞強,也不要反駁我的話。」他將毛毯嚴密地罩住兩人,也讓她無法動彈。
美琪漲紅了臉,對于他霸道的行為感到憤怒,但是他身體的熱量已經通過這樣的接觸開始溫暖她的冰冷。他全身就像燃燒著的火盆一樣,向外輻射出驚人的熱量,立即就驅散了她的寒冷。
「睡吧。」他閉上了雙眼,呼吸又變得平穩起來。
睡著了?美琪眨了眨眼,不明白他如何可以立刻就進入睡眠狀態?她的心跳還是有些紊亂,因為他的手和他的懷抱。這是她生命里第一次被一個男子抱在懷抱里,而且是為了溫暖她!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這個男人是為了溫暖她!有多久沒有人在乎過她的感受了?不管是寒冷或是炎熱,都不會有人注意。可是他注意到了,而且立即從睡眠中醒來。她眼里流露出脆弱和感激,或者他除了反復無常和愛嘲弄人的脾氣外,他還有一顆關心別人的善良之心。
那天在樹林里,他也為他輕浮的行為真誠地向她道歉,並且想要安慰她。他或者如外界傳聞般可怕,但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性。
她帶著笑容和感動閉上了雙眼,感受著他傳給她的溫暖,飛快地再次進入了夢鄉。
中午時分,威爾下令所有的人在這片河灘邊上休整進餐。
他們這隊人馬已經趕了七天的路,明天黃昏時應該就可以回到洛克夏特。一路上,他們沒有在一個城鎮停留過,也沒有下榻過一個旅館,完全都是在露天行宿。
這一路的條件和環境其實很艱苦,沒有可口的食物,也沒有溫暖的床。可是美琪連一聲苦也不曾抱怨,她甚至連一個侍女也沒有。
走到馬車旁邊,像往常一樣,他看見她手里握著一卷羊皮紙。那一天,她希望可以從行李里拿些東西,當他陪伴她打開木箱時,竟驚訝地發現,她的大部分行李都是羊皮紙卷。
威爾認識過許多女性,他也有過三任妻子,在他的印象里,女人的行李里應該全是珠寶衣服和各種裝飾品,而不應該是羊皮紙卷。
「你認識字?」在這個崇尚武力和神權的年代,貴族里也有許多人並不識字,更何況是淑女小姐?
「我喜歡閱讀。」她只是對他淡淡地一笑,然後認真地翻找著她想要的書。
他和他認識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樣,他希望這一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威爾打開車門,像往常一樣,先望向她手里的羊皮紙,這一次他讓驚訝的表情流露在臉上,「你看得懂西班牙文?」
「溫莎城堡里曾經有一位精通西班牙文的教士,我跟他學習了很久。」她放下紙卷,輕輕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到吃飯的時間了嗎?」
看著她臉上恬靜的表情,他眼里閃出笑容,「下車吧。」沒有任何埋怨,她看起來甚至是在享受這樣的生活。但是,這會是真心的嗎?
「昨天我們經過城鎮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想要去住旅館?」當他下令去城外露宿時,她也沒有表示任何異議。
「你一定有你的考慮,所以才不選擇住在旅館里。」河邊清新的空氣讓她欣喜,那條閃爍著銀光的小河更是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美琪回頭對他淺淺地一笑,「你應該知道怎麼樣的方式對我們大家最好。」
他眼里閃過一絲研判的光,然後又恢復一貫的嘲諷笑容,「果然是聰明的美琪小姐,看來別人對你的介紹一點兒都沒錯。」
「有人……向你介紹過我嗎?」她微微好奇地側過臉看著他。雖然他說過他娶她的理由,但她依然覺得有些奇怪。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呢?又是如何選定她的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向鋪著餐布的樹下走去。
「明天我們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食物,而不再是這些干面包和腌牛肉。」威爾坐在樹邊,雙腿直直地向前伸去。
「你是說我們明天就到洛克夏特了?」美琪立刻忘記了她的問題,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是的。」他伸手拿起一塊發硬的干面包,愉快地放進嘴里。
美琪卻開始緊張不安,洛克夏特,那個傳說中被他夷為平地的地方,現在會是什麼樣呢?還有,他的臣民看見她時會有怎樣的反應?他們會失望嗎?她看向自己,由于多日露宿野外,她身上那件暗青色的長袍已經蒙上了一層薄灰。這幾天來,她甚至沒有洗過一次頭發,更別說洗澡了。或者,她應該在今天晚上換上一件干淨的長袍,對了,就穿那件寶藍色綴有珍珠的長袍,這也是威爾送給她的禮物之一。
「你不餓嗎?」看著她發呆的模樣,他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在想什麼?」
美琪的雙頰立刻染上紅暈,「對不起,我有些失神了。」
「不管想什麼,總之先要填飽肚子。」他指指身邊的位置。
美琪在他身邊坐下,目光卻不時地飄向一旁的小河,如果可以在里面洗個澡就好了。不知不覺的,她的眼里閃過渴望的光芒。
威爾靜靜地盯著她,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想不想在這里洗個澡?」
她立刻回過頭,詫異萬分地看著他。這個男人會讀心術嗎?怎麼會瞬間就看透了她的渴望呢?
「女人。」他微微搖了搖頭,「干淨永遠比食物更重要。」
美琪趕緊拿起身前的面包,說實話這樣干硬的黑面包真的難以下咽,可是她毫無怨言地小口咀嚼著。
他看出了她的渴望,她內心深處有種雀躍的聲音,讓她的表情也變得靈活而輕松。不理會他的調侃,她只是安靜地享受著這種和大自然如此接近的生活。
陽光從樹梢中直射而下,亮麗的圓點灑在她身體周圍,眼前就是青山綠水,她覺得愜意而無拘無束。這是個同溫莎堡和西敏寺皇宮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沒有高高的圍牆,沒有必須遵守的禮儀,也不必時刻注意自己的舉止。
在她享受著自然時,威爾那帶著研判的目光卻不曾從她臉上移開過。這些天,他時常帶著這種研判的表情,靜靜地看著他的新娘。他的第四任妻子,他希望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陽光從樹梢中直射而下,亮麗的圓點灑在她身體周圍,眼前就是青山綠水,她覺得愜意而無拘無束。這是個同溫莎堡和西敏寺皇宮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沒有高高的圍牆,沒有必須遵守的禮儀,也不必時刻注意自己的舉止。
在她享受著自然時,威爾那帶著研判的目光卻不曾從她臉上移開過。這些天,他時常帶著這種研判的表情,靜靜地看著他的新娘。他的第四任妻子,他希望自己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