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的某個下午,莫虹淵家里來了個意外的客人。
「怎麼是你?!」透過鐵門的紗網,她瞧見了母親,驚訝之余,她以刻意偽裝過的冷靜回應。
「淵淵。」唐秀雅僵硬的牽起笑容,因為不確定會得到什麼響應,所以相當的忐忑不安。
她疏離地問︰「你來有什麼事嗎?」知道被她跟蹤,所以也不意外她是怎麼知道她住處的。
「我、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方便讓我先進去嗎?」唐秀雅往里望,目光里盛滿了期盼,同時也擔心也會被拒絕。
已經步入新的年度了,此時正值嚴冬,寒流接連來報到,外頭冷得連呼氣都看得到白煙,講起話牙關還會打顫,莫虹淵心生不忍,撇了撇嘴,還是打開了大門,側身讓她進屋。
唐秀雅在客廳找了位置坐下,把握機會打量女兒生活的地方;莫虹淵則是走向廚房迅速沖了杯熱女乃茶,再回到客廳,酷酷的遞給她。
「喏,喝點熱的。」或許是見面三分情吧?她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一直維持冷酷態度。
「謝謝。」唐秀雅欣慰的接下,當那杯身熱熱的溫度暖著她冰涼的手心,她不禁心酸的紅了眼,低頭淺啜,掩飾還沒開口就要失控的眼淚。
那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入莫虹淵眼里,但她立即別開眼,佯裝沒察覺。
唐秀雅關愛的視線挪到了女兒身上,她不禁欣然揚唇。「看到你過得很好,我很欣慰。」
當初不敢出聲幫腔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但她心里還是愛女兒的,所以在沒有見面的這段日子里,她都有請征信社定期觀察女兒的狀況並回報,有時則是她自己躲在暗處偷偷瞧著她。
不過,她所知道的,也僅于工作、外貌、作息這些表面上的狀況,至于住處、內心感情就太過私密,也就沒有辦法神通廣大的獲知了。
但是最近,她知道女兒身邊終于出現了一個男人,而且據她從旁觀察,那男人對她呵護備至;今天又來到她住的地方,看見她舒適的生活環境,她憂慮的心總算平撫許多。
「爹不疼、娘不愛的,我當然要多愛自己,讓自己過得很好。」莫虹淵的話中帶著濃濃的埋怨。
「淵淵,媽媽沒有不愛你。」唐秀雅挪位想坐近,她卻防備的小小移動了下,她只好打消念頭。「我當時是因為怕你女乃女乃和爸爸生氣,才不敢多說話……」
莫虹淵冷哼了聲。
曾經听過「為母則強」這句話,看來不是人人適用,至少就不適用在她母親身上!她因為小老婆的身分而自卑,所以怕事懦弱,逆來順受,連女兒受了委屈也不敢吭聲。
「既然你這麼怕那家人,那現在來找我,難道就不怕他們不高興嗎?」她繃著臉質疑。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淵淵,媽媽……是真的很想你……」此刻坦白想念,唐秀雅已忍不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一開始感覺還沒那麼強烈,但那種錐心的思念經年累月的堆積,她已經無法負荷。她雖然很愛她的丈夫,但孩子是骨肉至親,同樣難以割舍啊!
莫虹淵見她那樣哭泣,不禁瞪著她,眼楮眨也不眨的瞪著,可事實上,整顆心已經揪結在一起。
這就是所謂的母女連心吧?所以她一哭,她明明心里還有怨,卻也忍不住苞著鼻酸想落淚。
「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媽媽,沒名沒分的跟著你爸爸,害你也背上私生女的污名,在家里沒地位,還得听冷言嘲諷,在外面也抬不起頭來,受人輕視。甚至在你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沒能好好的安慰你,連女乃女乃爸爸趕你出門,也不敢替你說話……」唐秀雅拿出手絹,優雅的拭淚,像是心力交瘁般的重重嘆了一口氣。
她愈講愈覺得自己是差勁的母親,怎麼還能要她的原諒呢?
由媽媽口中一句句說出自己的委屈,莫虹淵再也無法忍住淚水了,她咬住唇瓣,指關節握得泛白,怕自己哭出聲音。
「其實這些年來,我都有默默注意著你,所以關于你開店做生意、房子買在這兒的事我都知道,也包括最近出現在你身邊的男孩子。」唐秀雅轉頭從包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到茶幾上。「這個,是媽媽目前唯一能為你做的。」
听到她一直默默注意自己,莫虹淵心里的結,不自覺的松開許多。
原來她的委屈,媽媽都知道,她並不是不關心她、不愛她,只是生性軟弱!
「是什麼?」莫虹淵沒動手去拿,先抹去自己的眼淚。
「之前那次,是你涉世未深太單純,才會被人惡意欺騙,這一次,媽媽幫你調查過了,這個申中澈沒有問題,家世清白,學歷高、工作好,最重要的是,他單身、沒有婚姻記錄。」唐秀雅把調查所得資料敘述出來,為女兒找到好對象而欣喜的有了笑容。
莫虹淵怔住。「你去調查他?」
「呃……」唐秀雅一頓,忽然擔心她又因此而不悅。「我是怕你又遇到不好的男人……」
「我明白。」莫虹淵收下牛皮紙袋,接受了她的好意。
雖然她目前還沒顧慮到這些事情,但是母親所提供的訊息還真的是她想知道且需要知道的。
或許,媽媽是真的心疼她、關心她,否則也不用費心調查,還偷偷的跟蹤她、偷看她了……
其實你也很想她吧?驀然間,申中澈溫柔的嗓音在她的腦海浮現,令她心中一震。
是啊,她又何嘗不想她呢?
她不只一次擔心過媽媽的身體是否安好,不只一次擔心媽媽待在那個家里,有沒有受到女乃女乃、大媽的刁難,有沒有受到哥哥、姊姊不尊重的對待?
莫虹淵思緒翻騰,內心掙扎,忽略了窒人的沉默正在蔓延。
沒听到善意的響應,恐怕女兒還是無法原諒她吧?唐秀雅覺得尷尬,飲完女兒親手沖泡的女乃茶,提起包包,準備離開。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莫虹淵猛然回神,抬眸看向起身的母親,申中澈說過的話又在耳邊繚繞——
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能得到真正的快樂,人生再不要有遺憾和後悔,所以如果還有修復的機會,我希望你不要錯過。
她內心激蕩,焦急的猶豫著。
這是修復的機會,她要捉住嗎?
她最在意的就是媽媽不夠愛她,可現在知道並不是這樣,只不過個性太軟弱罷了!
那麼她還要計較多久?一輩子嗎?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不,這不是她所希望的。
眼看著母親的手已經踫上門把,她無法再躊躇不決了。
「媽!」她急忙站起來,這聲呼喚,代表了心結的化解,象征著盡釋前嫌。
唐秀雅震撼的停住腳步,猛然旋踵,身體不禁激動的輕顫。
她……願意叫她了?!
「你趕時間嗎?」莫虹淵也很激動,嘴唇顫抖。
「不、不趕,一點都不趕。」唐秀雅的頭搖得猶如博浪鼓,眼淚也跟著飛落。
「那就多待一下吧。」在說出口的同時,莫虹淵覺得壓在心間的重石,忽然全都消失了。
「好、好……」剛搖完頭,唐秀雅又點頭如搗蒜,看著女兒破涕而笑。
「我再幫你泡一杯熱花茶。」莫虹淵揚起了這幾年來,最最輕松的一記笑容。
原諒別人,也是放過自己,她,終于解月兌了!
☆☆☆
莫虹淵解開了對愛情與親情的心結之後,整個人宛如新生。
她母親偶爾會到店里或家里看她,甚至母女倆會相約逛街吃飯‘而最早打開她心結的功臣——申中澈,還是一如以往的對她那麼好,而且隨著彼此關系愈加親密,對她愈來愈好,好到莫虹淵的付出與主動也漸漸增多。
申中澈對這倒吃甘蔗的狀況十分滿意,現在是真的守得雲開見月明,而不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阿莫,你覺得我們一起住好不好?」在親密纏綿的結合之後,心愛人兒正疲軟的枕在臂彎里,申中澈的手還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流連,低啞詢問的嗓音還殘留著濃濃。
「一起住?」她側撐起身子,手掌支著腦袋,模樣慵懶的重復。
春光乍現,申中澈不由得眸光一黯。她之前都包得緊緊,看起來很瘦弱,根本無法將此刻好身材的她聯想在一起!她很有料,只是深藏不露,勻稱玲瓏的身材給了他額外的驚喜。
察覺他的目光,莫虹淵臉蛋微紅的橫他一眼,拉高被子遮掩。「看什麼看!」
他哂然一笑。「剛剛都看過了,多看一眼又沒關系。」
她秀眉一挑,出其不意的掀開他的被,頓時只見他露出光溜溜的身子,她得逞的大笑。
「想看就說啊!我很樂意讓你欣賞的!」申中澈絲毫不介意,反而很樂。
「厚,暴露狂!」她受不了的啐他,再把被子蓋回去。
他也學她側著身子,支著腦袋,繼續試探。「你還沒回答我,一起住好不好?」他心里另有計劃,正在為彼此的未來做打算。
「那不就是同居?」她睨著他,不滿意的拒絕。「不要,我現在自己住得好好的,干麼無緣無故跟你同居。」
「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見面也更方便啊!」游說她的同時,不安分的手又溜上她光潔的手臂。
「我們現在沒住在一起,也是可以互相照顧,而且天天見面啊!」她很滿意自己目前的生活,同居這理由還不足以吸引她改變現狀。
說服不了她,申中澈有些挫敗。
「你不想跟我生活在一起嗎?」他口吻哀怨。
交往都半年了,他已經想得很遠,可她卻連住在一起也不願意?那接下來怎麼進行?
雖然他們現在感情很好,但是正所謂好要更好,他希望兩人能更加穩定,將彼此的愛情以另一種型式延續下去啊!
「沒有啊!現在還不是時候嘛!」她無辜地答。
在她的認知,結婚才需要住在一起,可他又沒說要結婚,所以她當然不答應了。而且這種事由男人開口比較好,也不能叫她主動說想住在一起就得結婚吧?听起來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嘖,像在念繞口令!他不解。
她聳了聳肩。「不知道。」
她當然希望能和深愛的男人永遠在一起,但她有她的原則和堅持,所以在等到他主動開口之前,她是不會先說的。
「喂!」他不滿意的抗議。「你話中有話耶,還不說清楚?」
「考驗你的領悟力嘍!」她翻身找來他的浴袍穿上。「總之,我不會跟你同居就對了。」撂完話,她故意笑笑的踩著婀娜步伐朝浴室走去。
還關系到領悟力去了哦?申中澈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傻掉,腦筋打結。
不會跟他同居,但又不是不想跟他生活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彈坐起身,抓著頭想了又想,想不出來又煩躁的倒下來繼續想。
「有了!」想不出答案,但他想到了有誰可以幫他了!
☆☆☆
莫虹淵雖然沒有答應要和申中澈住在一起,但身為一位女友該做的事,她還是會去做。
例如偶爾替他簡單的打理家務,或做基本的打掃,畢竟他的家,她也有在使用,理當維持環境的整潔。
這天下午,他們約好要在家吃晚餐,因此在莫虹淵買完食材之後,便一個人先到他家準備,讓申中澈下班回來後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享用。
食材處理到一半,電話鈴聲響起,她連猜都懶得猜,就知道百分之兩百是他打來。
「工作的時間不認真工作,打來干麼?」她懶懶的拉長了尾音。
「看你有沒有認真準備我的晚餐啊?」申中澈佯裝一副雇主的口吻笑問,可以想象她撇著嘴說話的模樣。
「有,我很認真的準備要在你的晚餐里下毒啦!」她沒好氣地說。敢情是把她當台佣了是吧?
「嘖嘖,想要謀殺親夫?」他趁工作空檔打電話跟她抬杠幾句,心情會變得非常好。
昨天他找了時間請潘達琳和俞凱羅兩位軍師來家里作客,向她們請教討論有關阿莫的問題,她們三個臭皮匠揣測出阿莫暗示的意思,同時他也在她們的建議下,開始籌謀一件相當重要的計劃。
「呿,我又沒說要嫁你!」她漾開了笑臉,當場把他降級。「頂多只能說是謀殺情夫。」
「嗄?我什麼時候淪為情夫了?」申中澈哀叫。
莫虹淵失笑的拿開話筒,受不了的掏掏耳朵。「別吵啦,你不要偷懶,好好工作,免得拖延下班時間。」
「遵命,我的女王,晚上見嘍。」听听她的聲音,他就滿意的收線了。
莫虹淵沒轍的搖了搖頭。
女王咧?為他洗衣煮飯打掃,這是哪門子的女王?女僕還差不多。
對了,說到打掃……她環顧四周,半個月才來一次的鐘點佣人根本不夠,三、五天家里就會有灰塵了,待會兒還有時間的話,就稍微整理一下好了。
抱著這個想法,莫虹淵整理食材的速度下意識的變快,果然多出不少時間,她扭了條抹布便先從客廳開始擦起。
基本上,申中澈是個還滿有規矩的男人,除非累積多日,否則是不會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東西四處散置,幸好他習慣不差,跟她能互相適應,不讓要是以後生活在一起,要磨合也會很辛苦。
發現自己想到以後去了,唇角不禁揚起淺淺笑意。
她二十九歲,他也三十二歲了,算起來都到了適婚年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開竅呢?
平時瞧他挺聰明的,怎麼偏在這事上變鈍了咧?
或許是自小沒有生活在正常家庭的關系吧,她其實還滿渴望能擁有一個平凡幸福的家。
而這渴望,在愛上他之後變得更加清晰明確,讓她偶爾會忍不住向往起幸福而踏實的兩人生活。
她一邊擦拭整理,一邊任由思緒飄飛,抹布累積了不少髒污後,她又折回流理台搓洗,可就在此時,一根頑固糾纏的頭發,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好長的頭發!她拉長後檢視了下,頓時心口像是猛遭一擊。
她的頭發雖然比以前長了不少,但還是很短,這根長至內衣後扣長度的頭發不可能是她的!鐘點幫佣她看過,是個短鬈發的歐巴桑,也不會是她。
不由自主的,她的手顫抖起來,發絲飄落,她的心也陡地一沉。
她像被按了慢速鍵的機器人,緩緩撿起那明明沒有重量卻沉重得如有千斤的發絲。
為什麼他家會有長頭發?有別的女人來過?
一陣寒意自腳底陡然竄過全身,不堪回首的過往瞬間浮現,趕走了她臉上的血色。
他……劈腿?!
除了她以外,他還和別的女人來往?
可能嗎?他對她這麼好,還會亂來嗎?
她不願這麼想,但猜忌的情緒像只猛獸,張牙舞爪的威脅著她的心。
因為有過那樣可怕的經驗,所以一旦有什麼蛛絲馬跡,她就不由得變得多疑。
為什麼又要讓她經歷這種折磨?莫非她受了詛咒,注定遇到的男人一定會不忠?
扁是想到他把溫柔也用在別的女人身上,她就嫉妒得快要發狂!
她不敢想象,要是真的再經歷過一次被深愛的人背叛的傷痛,她會變成怎樣?
他明明花了很多心思才追求到她,為什麼在穩定之後,又要做出讓她傷心的事呢?
「沒道理呀……」她困惑的低喃出聲。
如果沒打算好好珍惜,當初又何必辛苦付出?
懊死的!她心亂如麻,無法思考了。
如果是真的,她該怎麼辦?為何要在她已經愛上他的時候,才發現這種事?
會不會,這只是她多心呢?可這根長發又該怎麼解釋?
她應該要冷靜,她要不動聲色的暗地觀察或探問,如果有問題,他就會露出馬腳的。
思及此,她不禁在心中禱告,她擔心的事可千萬不要成真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