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夜,異常冷洌。
赤煉獨自一人,若有所思地往花園走去。
他?現在正需要一盆冷水澆息他的煩躁。
赤煉是一個正常男人,適才懷里的軟玉溫香,卻讓他腦海里浮現出另一個人的面孔。仍舊是那個清麗的臉龐、水盈的眸子,而他,居然把持不住自己。他對自己的反應有些惱怒。
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如此眷戀。從來沒有!
承認吧,赤煉。你是很在乎她的。一個清澈的聲音敲入他心扉。
不,不可能!她是神,而我是魔,這沒有道理呀?!另一個聲音極力否認。
如果你在意你們彼此的身份,你也不會強行將她帶了回來。
這——他啞然了。
是在乎嗎?或許這個說法,可以替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行為,有個合理的解釋。
即使他不在宮里,也要有人隨時告訴他,她都在做些什麼?他擔心她不適應這里的環境。
和她相處時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因為害怕自己對她的反應會嚇到她。雖然已經有好幾次,幾乎他都是無法克制,但對她——
在每次言談中他總是避開某些話題,他不希望她想起神界的事。
即使他知道她在這里一切都好,但是,總覺得她不是屬于這里的。這個想法讓赤煉念之不安。
還有許許多多枝枝節節,他都看在眼底、放在心上。
這就是在乎?他揣想著。
迎風吹來的芳香味帶了點血腥,他知道他已經走到花園了。
魔界生長的花卉其實和其他地方並無不同,有差別的地方在于色澤上濃艷了些,花香中仍有血腥味。
突地,赤煉停下了腳步。
心中思念的人——勾芒就坐在眼前的長凳上,仰望著星空,看著雲層逐漸淡去,一抹銀色的月光微微地出現。銀白、柔和的月光潑灑在她身上,她全身看起來像是罩著一層粉粉銀光,透著空靈之氣。
月色下,兩人各有心思。
曾經,她和赤煉在同樣月光下,繾綣纏綿,彼此傾訴綿綿情意。如今,她和赤煉重逢,如此近的距離,兩人的心卻是那麼遙遠。他不再是昆侖樂園的赤煉,他的心里再也沒有勾芒這個人。他——成魔了!
可是,為什麼有時候他看著她的眼神,會讓她產生錯覺,以為那個曾經深愛著她、呵護著她的赤煉,就在眼前?
我們應該會再重逢的!只是,怎麼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想起當年,她覺得自己好傻。以為成了仙,換得了永生,就可以和他相伴。
那是得付出分離的代價的!但他們卻付不起呀!
她想起赤煉曾對她說過的話,即使魂飛魄散,沒有了前世的記憶,可是彼此依戀的心,是生生世世永不變的。
他說過他會緊抓住我的魂魄,即使錯過,也會找到我!他說得如此情真意切,而我居然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這是上天合該給我的懲罰。即使自己心甘情願地守在心愛的人身旁,他還是不記得我!現在在他面前的人,永遠只是那個救了他的勾芒,而不是在昆侖樂園生死相許的親密伴侶!
她在嘆氣嗎?赤煉細心地將她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在他正遲疑不知該留下或是離開時,勾芒的聲音替他做了決定。
「你怎麼還沒睡呀?」她幽幽地轉過頭來,正好瞧見站在身後的他。
「你不也是嗎?」他走向前,坐在她身旁。
在這露濕寒意重的夜里,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竟讓她覺得溫暖了起來。
「在想什麼?」話一月兌口,他不禁後悔了起來。萬一她告訴他,讓她走——他要如何回答?當然,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這廂勾芒想著的是︰他是準備來送她走的嗎?
真是如此,她要如何告訴他,她想留下來呢?只要能永遠的守在他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她想到了招英。想到這六百年來,有另一個女人陪伴在他身邊,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赤煉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讓她不得不注視著他。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心思老是飛到好遠的地方?每次我問你,你從不說你在想什麼?你在想念你的天界嗎?」赤煉說出最後一個問題時,不自覺地扯開嗓門。
貝芒揮開他的手,好脾氣的她竟也重了口氣。「我在想與你朝夕相處,同枕相伴六百年的招英!」
招英?
赤煉當然可以想象,以招英的脾氣會同勾芒說些什麼難听的話。
看著勾芒嘟著嘴,滿臉慍色的模樣。難不成——她在妒嫉?
這體認讓赤煉好生開懷。他將她抱個滿懷,卻忽然想戲弄她一番。隨即附在她耳邊,語帶戲謔地說︰「想我稱霸魔界這幾百年來,躺在我身下的女人不知凡幾!」
「你!」勾芒亟欲掙月兌出他的懷抱。
「放開我!」勾芒想到之前自己還信誓旦旦向招英說,只要能留在赤煉身邊就滿足了。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要赤煉的心里只有她啊!她覺得好委屈,覺得像個傻瓜般被人戲弄!
「放開我!你不是‘他’!不是‘他’!」淚水又不爭氣地落下,勾芒更氣自己了。
「他」?赤煉抓住貝芒的雙臂,神色凝重。
「‘他’是誰?」
「我剛剛是在想成仙以前的事。我已經失去神力,封印當然也就解除了。」勾芒氣得臉色脹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赤煉雙眸泛出綠光,仔仔細細听著勾芒的一字一句。
「我本來是石頭精,住在昆侖樂園,那里有個和我朝夕相處的同伴,我們就像你和招英一樣!」這是幾百年來第一次,勾芒讓自己的情緒在瞬間失控。
「你的同伴呢?他人在哪里?」赤煉的怒氣似乎一觸即發,他恨不得馬上讓那個人消失。
「‘他’——‘他’——我不知道。」她閉上眼,低頭不語。
「你想‘他’嗎?」赤煉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問。她在乎她的同伴嗎?如同自己在乎她一般?
她再度睜開眼,對上他專注的眸。「我——很想‘他’。但是只怕——」她的雙瞳已氤氳。「‘他’——早已忘了我。」
看著她迷蒙的眼,赤煉的心中好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似的,很不舒服。她是在乎那個人的,赤煉知道,他就是知道!
「那你也別再去想‘他’了!」赤煉像是下命令般對她說。
「談何容易呢?」她望著赤煉,心想,那個人就是你——赤煉呀!你就在我眼前,教我如何視而不見?
「我叫你別再想‘他’了!」他怒斥一聲,旋即將她擁入懷里。
她被赤煉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住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他溫熱的唇已快速地吻上她的,有點霸道地吸吮著,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背上來回撫弄。他的熱情淹沒了勾芒的理智,他的手指輕輕地拉開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熱情的雙唇接踵而至。
他溫熱的唇往下來到柔軟的雙峰,舌尖逗弄著她的蓓蕾,然後一口含住,貪戀地吸吮著。她不禁發出一陣申吟,似是邀約、似是鼓勵,要他繼續下去。
那陣陣愉悅的聲音是從哪來的?她想著。
她的身子是熱燙的,吹拂而來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哆嗦,也讓她從迷離中清醒了過來。
她看向胸前的人。赤煉在對她——
她一慌,伸手將他推開。
他似乎尚未從激情的漩渦中清醒過來。眼底盡是激情的余韻,胸膛因喘息而起伏著。
「你……你?」她睜大雙眸,雙手捂著方才被吻得紅腫的唇,不敢相信剛剛發生在他們倆身上的事。
看著她雙眼因激情而顯得無限嬌媚,眼角卻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她在哭?為什麼?
他伸手想把她攬進懷里,卻被她一個閃身錯過。
她慌張地拉攏衣服,不假思索地想逃離這里。也不過幾步,就被他抓住柔荑,一把扣在他的懷里。
「放開我!」她已哽咽,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淚潸然而下。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人,看著她淚眼婆娑,一股憐惜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嚇壞她了?!
赤煉抱起勾芒坐上長凳上,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疼惜般輕撫她柔亮的發,在耳畔輕聲哄著她。
煉,你既然不記得我,為什麼要對我——勾芒想起方才他在她耳邊說的話,卻更讓她淚如雨下。
她心想,赤煉對她沒有任何感情,卻想要她的身子。想到此,讓她難過得不能自己。
不,不是的!赤煉不會如此對她的,他不是赤煉,他不是——
她努力地說服著自己。
方才的掙扎,加上初入魔界的不適,她好累——
懷里的人似乎平靜了下來,柔順地依偎著他。
她睡著了?!
赤煉看著她的睡臉,臉頰上還有未干的淚痕。他俯首,輕吻著那一片濕濡。
你到底是誰?赤煉的聲音喑啞了。
他是一個既冷漠無情,又殘酷不仁的魔王呀!這幾百年來,第一次有人可以攪動他的情緒,讓他失控。
他在乎她、迷戀她!是的,他承認了。
冷風又襲,懷里的人因寒意而微顫。他擔心她受涼,隨即輕輕抱起她走回她的臥房。
一路上,他不時關照著懷里的人,生怕吵醒了她。心想,如果我是你的同伴,我一定會愛上你的。而且,我絕不會丟下你。甚至,他希望那個人永遠不要出現在勾芒眼前。
如果,勾芒親耳听到這話,她就會明白,即使歷經分離,即使不記得彼此,那依戀的心、不變的承諾,依然會將深愛的兩人再次緊緊系住。
回到勾芒的房間,他將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了被。
「煉……」她嚶噥出聲,吸引了赤煉的注意。
她在說什麼?他傾耳再次專注。
「煉……」再一次的確認,讓他的眼底、嘴角漾滿笑意。
她的夢里有我?!她也是在乎我的?!
他的手撫著她水女敕的臉,俯,輕抵她的額,柔聲喚著︰
「我的小芒兒,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翌日清晨。
貝芒醒了過來。昨晚在後花園發生的一切,如浪涌般地襲入她的腦海里。
她在自己的房間里?
她警覺性地張望四周,坐起了身。是他抱她回來的?
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以及自己的反應,她懊悔地用手搗住自己的臉。「我——到底是怎麼了?」
再想到自己竟然哭到睡著了?幾百年從未掉過一滴淚的她,居然在赤煉的懷里嚎啕大哭,覺得自己好丟臉;她真恨不得永遠都不要離開這個房間算了!
但她還是下了床,走向梳妝鏡。
「天啊!我的眼楮怎麼腫得像核桃似的呢!」勾芒咬著櫻紅唇瓣,心想︰要是被人看見了,要怎麼說才好?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真的有人在敲門了。
貝芒趕緊回到床上,拉起被子,將整個人蒙住。
她仔細听著來者進門的腳步聲,是他!
他朝她走來。勾芒決心對他不予理會。
他在床側坐定。
沉默的氛圍在房里蔓延。
終究還是由他先開口。
「我知道你醒著——」他清了清喉嚨。「我既是魔族人,本來就嗜血成性,好斗、逞凶……什麼事都敢做。可是,現在我卻踫到了我不敢做的事。」
她听見他深吸一口氣,又嘆了口氣。
「我竟不敢要你,即使我多麼想,我還是不敢。想我赤煉要什麼東西會得不到?可是,我真的不想勉強你,一點也不想!」他干笑一聲。「若是讓麗婆婆知道這事,我鐵定會讓她嘲笑上百年!」
窩在被子里的勾芒聞言強忍住笑。
「你相信命運嗎?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是注定要遇見你的。可是再仔細想想,我赤煉雙手血腥,和你就像天和地,本該無緣相遇的。也許是老天想向我證明,這世上真的有人會為了另外一個人不顧一切。我赤煉從不信天,這回我卻想相信了。」
赤煉到底想說什麼?勾芒等待著最後答案揭曉。
「這是我第一次向人道謝,謝謝你曾救過我。明早我會請麗婆婆送你回天界。你終究不是屬于這里的,你該回到原本屬于你的地方。」
他要送我走?勾芒怔住了。
你相信注定嗎?他的話的她耳邊盤繞。
是注定相遇?還是注定分離?她問自己。
身旁似乎沒了聲響,連呼吸聲也不可聞。
貝芒慌急地掀開被子。
他走了……
太陽剛下了山。
貝芒呆坐在房里,今天她是完全足不出戶。自從早上赤煉來她房里之後,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他明天要送我走了。勾芒心想。
心里沒有任何感覺,像是被掏空般。
不!還有一絲聲響從心底升起。
即使兩人已殊途陌路,他還是曾與她生死與共的赤煉呀!她的血液里、骨子里,都存在著這個人的靈魂,她是抗拒不了他的。
想到此,她心亂如麻。她害怕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以為留在這里,就如同守著他一般,以為守在心愛的人生活的土地上,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有所冀盼的,盼著赤煉的心里有她呀!
可能嗎?她懷疑著。六百年前,當他挖開自己的心時,不就是希望心里再也沒有她這個人嗎?他不要自己再記著她了。而且,現在他的身邊還有招英,她才是陪著赤煉走過這一段日子的人呀!
她撫上自己的心口,胸膛像是被人狠狠擊上一拳似的。
我該怎麼辦?留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赤煉已經不記得她,即使他和招英在一起,她能視若無睹地待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