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浩死而復生?」
「是啊,大妃,听御醫說,那一劍是刺穿了他的心口,要是換成其他人,那早死了。可是韓大人居然活了回來,休養了兩天,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了。」那婢女瞅了瞅正在咀飲香茶的大妃,又道︰「大妃,我看這不對勁。自從那昌德殿五月桃花開,我們這皇宮里可鬧出不少的怪事。就說那宮女夏芒吧,跟韓大人一樣死而復生,可第二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麼找都找不到。守皇城的士兵都說,根本沒見到這模樣的小爆女出門。一個小爆女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呢?前些天殿下還叫來虛和寺的老和尚來做法事,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
大妃的身子猛地震了震。
「他不會發現我們……」
「不會的,大妃您放心吧。」那婢女冷冷一笑,「殿下自個兒心懷鬼胎,我們的咒術只不過是讓他能夠穿越到自己制造出的百鬼惡行夢里,他的精力會慢慢地被噩夢所吞噬,身體越變越差,總有一天,會死在自己的夢境里。即便是那老禿驢發現了我們的咒術,除非殿下自己破除噩夢,否則不出一年,殿下必死無疑。」
「不出一年……」大妃嘆了一口氣,「我恨不得能立刻扶我兒登基。」恨不得祜澤能立時死在咒術之下。
「大妃千萬不要著急。那位大人說了,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處事必定要謹慎,言行必定要當心,我們可不能再像當年那樣火燒東宮,世子沒被燒死,您反而差點被先皇打到冷宮去,這可劃不來。」
那婢女的話正說到大妃的痛處,大妃握了握拳頭,「听他的便是。」
「砰」。
一本賬冊重重地甩到她的身上,她縮了縮腦袋,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床榻上的祜澤斜睨了她一眼,「怎麼不說話?我們戶曹的韓大人不是一向膽識過人,不畏強權嗎?在朝殿之上都敢參君蓮花一家貪贓枉法,現在怎麼不解釋解釋這賬本的來龍去脈?」
君蓮花貪贓枉法?她那個和藹可親的爹爹?「不可能。我爹爹……」
「你爹爹?」祜澤挑了挑眉頭。
「呃……我爹爹……」她頓時大汗淋灕,「我爹爹,我爹爹教我做人做事一定要有根有據,不能胡亂冤枉別人。君蓮花一向公正廉明,愛民如子,說他會貪贓枉法,殿下,我很不信耶。」
「哦?」他拉長聲音,很費解地望著韓正浩,「可是說君蓮花貪贓枉法的人不就是你嗎?」
「我?」
「哎呀,你怎麼都不記得了?」他驚訝地瞅著韓正浩……應該說,是長著一臉韓正浩的模樣,骨子里卻早就換了個人。
「呃……」韓正浩連忙心虛地壓低腦袋不敢看他。
祜澤若有所思地模著下巴,突然道︰「莫不是韓大人被刺客傷了一劍,驚嚇過度,導致選擇性地失去記憶了?」
「高見!」韓正浩喜形于色地拍掌,「我真的是什麼都忘記了。」
「是嗎?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嗎?」
哎?她愣了愣,怎麼他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也……也不是什麼都忘了……」她連忙改口。
祜澤冷哼了一聲︰「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對著那賬本看,一天想不起來,就一天別吃飯。」他想了想,又笑著說︰「這可是記錄著君蓮花三年來收受商員賄賂的各筆款銀,若是查證屬實,就算我想護著君蓮花也是護不得了。」
韓正浩連忙拿起地上的賬本翻看。賬本上,每一筆款銀清清楚楚,數額巨大,令人咋舌,「這不可能。君家雖然三代為官,可皆是兩袖清風,平時哥哥姐姐們穿衣吃飯都是簡約樸素,不與人攀比,家里除卻先皇賜予的豪宅一處,別無其他置產。什麼收受賄賂,這分明是有人想栽贓陷害君家!」
「是栽贓陷害還是確有其事,不妨拿出證據來說。這是從韓大人家里搜出來的,如果這賬本是假的,那我可不禁要懷疑……韓大人你是不是故意捏造假賬本來陷害君家了。」
韓正浩張大嘴巴「啊啊」了半天。
「韓大人一定忘記自己當初在朝堂之上是怎麼彈劾君蓮花的吧?現在韓大人卻好像倒戈到君蓮花一邊,這讓我很費思量吶。韓大人失憶也罷了,可這前後觀點相去甚遠,不禁讓我有種此人非彼人的錯覺。這韓大人莫非是他人易容來的不成?」
「呃呃……」她以前有沒有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其實是很陰沉的?雖然眉眼微舒,好似笑得愜意坦然,但是說話時,句句捅人心窩子,聲若春風,听到心上,卻多了幾分凜冽。她若還是當年的君夭桃,必定當祜澤那一番話是在同她開玩笑,那時祜澤對她說,如果有一天他一定要舍棄一樣東西,他希望永遠不會是君夭桃。
君夭桃听了,傻傻地感動了好一段時間,現在想來,祜澤必定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殺了她。
希望永遠不會是君夭桃……可惜只是希望……她怎麼就沒有听出他溫潤笑顏下那冷酷的語氣?她撒嬌一樣地窩在他懷里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曾在心底里暗自笑她的愚昧?
「再則,君彧在你家里被發現有行刺朝廷命官的嫌疑,說不定正是想毀掉這賬本,殺人滅跡,不巧被事先得知消息的尹上善抓了個正著。這君彧現在還被囚禁在大牢之內,等著韓大人你快快恢復記憶,好審理這殺人未遂的案子呢。」
他瞥見韓正浩望著自己的那雙清目里有怒火,不禁呵呵笑了出聲。
她早該恨他的,早就應該的!
她風風火火地跑回這九重宮殿,惹出一堆的亂子來,撩撥得他心慌意亂,他怎麼還能允許她眼里心里平靜無波呢?他就是要把所有矛頭都指向君家,他們官高蓋主,他們貪贓枉法,朝野上下都避諱著他們,但還是有人想置他們于死地。真想整死君家不難,但是他現在還不想,還要留著君家這塊大石頭來絆住大妃的腳步。
他再看向韓正浩那張眉清目秀的臉,突然就揚起一股無名火。她知道他為了君家和大妃,為了這個皇朝到底犧牲了什麼嗎?「尚雋,把韓大人帶下去好生伺候著,直到他想起以前的事情來!」
她不是只在乎君家人君家事嗎?
那就費盡腦汁地去想著,怎麼幫君蓮花月兌罪吧!
「君蓮花、君蓮花,他怎麼就忘記了,以前他從不直呼我爹爹名諱?」猛拍桌子泄憤。
「人家現在是皇帝了嘛。」丟了一顆花生米進嘴里。
「皇帝?我知道他是皇帝,還是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狐狸皇帝,一肚子的壞水,拿著這假賬本也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她惱火地揚了揚手上那賬本,「說我爹爹收受商員的錢財?荒謬。我爹爹做官清正廉明,那是有目共睹眾所周之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使計陷害我爹爹,他還一副我就認定你們君家是國家的蛀蟲的表情,真是氣死我了。」
左一個我爹爹右一個我爹爹,完全沒有現在她跟君家已經是兩條平行線的自覺。朱伊蓉直翻白眼,「你怎麼知道君蓮花沒有貪污受賄啊?君蓮花貪污受賄難道還要大張旗鼓大搖大擺地告訴天下人嗎?那當然表面上要擺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模樣,背地里暗渡陳倉……」
「喂,豬易容,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韓正浩叉腰怒視。
朱伊蓉眯了眯眼,「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你叫我名字的時候,我總很不舒服。」
呃呃……「快看,有只小白鴿飛過去了——」興奮狀地比著窗外。
信你才有鬼!「君夭桃,你在欲蓋彌彰什麼?老實交代。」面色猙獰地逼近她。
她連連退後,磕到椅背上,才停住虛笑了兩聲,「其實……其實我每次喊你名字,都是帶著萬分崇拜的心情!」
朱伊蓉一愣。
君夭桃會崇拜她?她還以為君夭桃打從心底里希望從來沒有她這個大師姐呢。
畢竟,她從未對她好過。是的,她心里對君夭桃更多的是高傲的鄙夷。她貴為上界花神,掌管天山神桃,神荼、郁壘兩大山神生生世世守護著她,可是她卻寧可相信凡間卑賤男子的一句諾言,感動于人類卑微的小愛,修成正果的心因此而淪落,甚至遭遇情劫,被貶下凡。
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算現在淪落到三界不能容,肉身元神盡毀,她也從來沒有同情過她。
她們兩人修行的道路完全背道而馳,她朱伊蓉雖然有凡心,卻始終未動凡心,追隨我佛清心寡欲修行幾千年,才能位列仙班之一。而她君夭桃一生下來就注定是神女,卻因一日看見山下一對男女墜崖殉情而動搖了仙心,救了那對男女,違背了天理輪回。
天理輪回早已注定,破了命格定盤,自然是她活該要受懲戒。
可是……「你崇拜我什麼?」朱伊蓉困惑地挑眉。
「你殺妖怪的時候英姿颯爽,舞劍洋洋灑灑,大氣磅礡。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跟你一樣,斬殺妖魔就跟吃飯散步一樣簡單就好了。」要是她能有朱伊蓉半分,就不必再被那些妖怪當作食物拖來拖去,放到鍋里炸還嫌她味道太重不香。
朱伊蓉嗤笑一聲,「你是神仙的時候,持桃木神劍壓邪制鬼,平定民間妖畜動亂時,那才是真的……神威凜凜,眾鬼聞其聲而遁之。」她承認得有幾分不甘願。
「我、我有這麼厲害?」奇怪的是,這三年來隨朱伊蓉修行,她卻一點都沒有想起在仙界的事情,可慢慢地接近這九重宮殿,那過往便漸漸浮現在眼前。
祜澤曾對她說過的話,有時候就那麼不經思考地蹦了出口。
有些在人間養成的習慣,無意識地就這麼維持了。
「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壓伏邪氣者也。你是桃花神,當然厲害……你……」朱伊蓉垂下濃密的扇形睫毛,「你可後悔了?」
後悔?
她從沒有想過……有什麼值得去後悔的?
「人間情愛畢竟只是小愛,這皇朝更多的是背叛、仇恨、殺戮還有怨恨,我們傳道授業,就是為了消除人間的惡心,洗滌靈魂。你卻背道而馳,到最後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值得嗎?」
「我記得有一日同祜澤哥哥巡游時,路過一個小村子,那里荒蕪一片,到處都是戰馬踐踏過的狼藉。我看見一個瘦骨如柴的母親割下自己小腿的肉熬成湯哺育自己的幼兒。那幼兒從未聞過肉味,食下後大贊好吃。大師姐,子食母肉,是不是喪盡天良?這樣的人落了地獄,閻王要怎麼判?惡人自有其可憐之處,可憐之人也有其惡人害人之心,若是不知小愛的用情之深,又怎麼用大愛來感化世人?」
朱伊蓉听了直搖頭,「到最後,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韓正浩朗目隱隱作痛。
她的確是救不了自己,身處在三界之外,隨時可能如煙消雲散,那人甚至還想對她下殺手……君夭桃若是心里沒有怨恨,也就不會毫無所戀地將那孟婆湯一飲而盡。孟婆湯忘情水,忘掉的豈止是前塵往事,更是傷人至深的七情六欲。
門外服侍的婢女輕叩門扉,朱伊蓉立即掩去身形,化作一縷清風而去。
「進來吧。」韓正浩上前打開門,綠衣婢女娉娉裊裊地立于門外,她卻一眼就瞥見兩三步外的祜澤。只見那祜澤雙眸烏黑,隱隱閃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她連忙抹了把臉,「殿下,你……要進來嗎?」也不知他在屋外頭站了多久,韓正浩沁出一些冷汗,他不會把她剛才同師姐說的話都听了去吧?
那祜澤輕移俊影,烏袍撩動,不過片刻便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前。
好吧,誰叫他是皇帝,這整個皇宮都是他的呢?他想坐哪里,哪里容得她這個小小臣子贅言。可憐她小媳婦似的站在祜澤身旁,綠衣姐姐端來的香茶,他殿下也臉不紅氣不喘地喝了兩口。
耙情他昌德殿的姐姐們都偷懶去了不成,他殿下居然淪落到要跟一個被囚禁的小闢搶茶喝?韓正浩連忙多鄙視了他兩眼,轉身對綠衣姐姐說道︰「勞煩亭兒再給下官端杯茶來。」
亭兒面露詫異之色。
呃……「亭兒你這樣瞅著我,我會很不好意思的。你我畢竟男女有別,即便真的有那麼點什麼,也不要堂而皇之地在殿下眼皮底下眉目傳情才是。」話才出口,她便被亭兒白了一眼,她嘻嘻笑了起來,「亭兒,你生氣的表情真像小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