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了魔 第五章
作者︰喬南儀

這件事一點也沒有困擾谷苑芃。

唔,或許有一點啦!她心不在焉地想著,攪動著杯中的咖啡。那天晚上她雖然醉了,但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一點酒給了她勇氣,讓她得以證明一件事──

孫揚要她!他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對她毫不在意。

那是她頭一次看見失去控制的孫揚。她所認識的他一向是冷靜的、溫和的,甚至有些玩世不恭,永遠用冷眼旁觀的嘲弄來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但他也想要她,和她一樣饑渴而迫切,她能從他滿含怒氣的吻和擁抱中確知這一點。

當然啦,她也可能搞砸了一切,讓他更認定她是個私生活一塌糊涂的花花女郎。想起他那晚凶神惡煞的模樣,她忍不住對自己扮了個鬼臉。雖說那樣的試探不怎麼光明正大,然而知道孫揚對她並非全然無感,還是令她十分雀躍。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要孫揚,他擁有女人想要的一切優點,聰明、冷靜、幽默、溫柔,而且性感迷人。她是想和他玩個小小的游戲,但是她也要他關心她、愛她──

她要贏得他的心!而她會的,不論用任何方法。

「看來妳和孫揚還算相處愉快。」丁聿銘說道,目光審視著她。

比苑芃將心思轉了回來,迎上他關切的目光。她端起咖啡輕啜著,「您為什麼去找他,告訴他我需要他保護?」

「怎麼,我不該那麼做?」見她不語,丁聿銘柔和地又說︰「我希望妳選擇妳真正所愛的,得到妳要的幸福,芃芃。如果妳父親還在,他一定也會這麼做。」

她迎視著他慈祥的笑容,因他眼里的關心和支持而感動。丁聿銘為人正直,和她的父親谷正毅交情深厚,也因為沒有孩子,所以一直對她十分疼愛,保護她不遺余力,有如她的第二個父親。

「謝謝你,丁伯伯。」她柔聲道謝。

「傻女孩。」丁聿銘寵溺地搖頭。「目前妳的計劃進行得如何?」

「還沒達到我預期的標準,也許我應該再多下一點工夫。」她沉思道。經過那天的試探,想必孫揚已經開始對她產生戒心了,甚至懷疑她有些瘋狂。她暫時還是以退為進,別在老虎頭上拔毛為要。

在達到目的之前,受一點小小的挫折是必然的。如果她想讓自己成為他心目中最特別、獨一無二的女人,那自然得要點小小的手段。

成功最忌躁進,她深諳此理。

「妳的意思是……」丁聿銘皺起灰眉,不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

「我要給他點一把火。」她慢慢地回答,眼里泛起狡黠的微笑。「或許再加上一桶汽油,看看效果會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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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揚將手上的影視娛樂版丟回桌上去,臉色陰沉。

報紙報導谷苑芃最近和一位金融大亨過從甚密──不是年輕英俊的小伙子,而是個年過半百、腰纏萬貫兼纏了兩圈肥肉的老男人,另一旁還登了張那位「金融大亨」的照片。和這位臉皮垮得像沙皮狗的家伙比起來,只會傻笑的姚勁量簡直稱得上是世紀第一美男子。

執導詳盡地指出,這位外號「股市神算」的金融大亨已經有了四房老婆,而谷苑芃則是他的新歡。報上不但明指兩人出席晚宴態度親昵、形影不離,甚至還暗示谷苑芃的「價碼」不低,光是出席一場飯局的價碼便有七位數。

這個小女人是怎麼回事,居然會看上一個顯然只貪圖年輕、年紀幾乎是她三倍的老頭?

想起他們那天晚上的對話,孫揚不禁咬了咬牙。當晚離開她的住處之後,他一路上將車開得飛快,沒有遇上警察臨檢和被開超速罰單真是該死的奇跡。他不確定他的怒氣是出自于她荒謬的「提議」,抑或是他自己失去控制的反應。

連續幾天,他沒見到她人,苑芃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他的氣逐漸消了,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又忙得昏天暗地,正打算今天撥個電話給她,沒想到一大早就看到這麼一則讓人消化不良的花邊新聞,讓他整天都坐立難安。

他倏地起身躍下游泳池,借著來回不停的游動以發泄他的情緒。

巫定峪提了兩罐啤酒,滿臉悠哉地晃了回來,一眼便瞧見他游得像只怒發沖冠的青蛙。

「嘩,你已經連續游一個小時了,不累嗎?」巫定峪在海灘椅上坐下,拉開啤酒拉環,一面喝一面看他。「不錯嘛,照你這個速度和耐力,真該請國家幫你報名下一屆奧運,包準名列前三名。」

孫揚沒听到他的贊美──他猜想應該是沒听到,因為孫揚游得更賣力了,激起的水花直接濺到他坐的地方。巫定峪跳了起來,正要出口抱怨,這才瞧見丟在桌上的那張報紙。

「喲荷,是谷同學。」他大概猜出孫揚情緒不佳的原因了。

「谷你個大頭鬼。」孫揚一撐手躍上岸,抓起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和身體。「她有名有姓,叫谷苑芃。」

「嘿,股市大亨咧!」巫定峪沒理他警告的目光,徑自拿起報紙閱讀著。「不錯嘛,看來谷同學一點都不寂寞啊。不過這家伙會不會太老了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和她鬧緋聞的家伙,而這個月才過了不到一半。」他諷刺道。天殺的,她每天必須走秀、拍照、出席各項代言活動和其它工作等等,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和那群該死的哈巴狗打情罵俏!

想到這點,孫揚就覺得心情惡劣。

「我看看……乖乖,吃一頓飯價碼是四百萬,包養的價碼起碼有八位數?」巫定峪吹了聲口哨。「難怪她這些天都沒來上課。如果是我,我也要專職去陪吃飯,一天吃五餐,只要連吃五天我就可以準備退休了……」

他沒說完,因為孫揚朝他射來一個殺人似的目光。

孫揚用手抹了抹臉,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氣躁。這些天苑芃的經紀人打過電話來代她請假,還一再保證她會如期交出期末報告。不過就她上課頻頻打瞌睡的表現看來,再加上她的「忙碌」,他懷疑她能交出什麼象樣的報告來。

「我已經告訴她的經紀人,如果她再不來上課,期末成績達不到我要求的標準,我絕對不會對她特別通融。」他平板地道。

「我都快嚇死了,孫教授。」巫定峪裝出發抖的表情。「你確定你要對我們嬌滴滴的谷同學這麼嚴格嗎?看在她事業忙碌卻還有上進心的份上,何必這麼不通情理?」

孫揚沒理他,將毛巾往肩上一掛,準備打道回府。

巫定峪自討沒趣地模模鼻子,吊兒郎當地瞧了他一眼。「嫉妒是沒有用的,孫揚。你得展開行動!」

孫揚微微僵住。嫉妒?見鬼!他只不過是基于兄長的關心,不想見她誤入壞人的圈套罷了,這根本和嫉妒毫不相干!

他正要說話,斜眼便瞄見一位噸位龐大的男子朝游泳池畔走近。是谷苑芃的經紀人高天發!他來這里做什麼?

「孫教授。」高天發大老遠便朝他伸出一只手,笑得嘴巴幾乎咧到耳朵上。「不好意思,你不在你的住處,大樓管理員說你應該在中庭的游泳池里,我就來踫踫運氣。你應該還記得我,我是芃芃的經紀人,我叫……」

「高先生。」孫揚懶得說廢話。「有何貴干?」

「貴干是沒有,不過芃芃最近比較忙,有好幾次沒去上課,所以我特地過來跟孫教授打聲招呼。」高大發一在海灘椅上坐下,又隨即跳了起來。

「椅子是濕的。」巫定峪多此一舉地補了句。

「我知道,我的褲子告訴我了。」高天發仍然笑容滿面,抓起一條毛巾擦著濕答答的褲管,只不過成效不彰。「我想孫教授應該可以體諒芃芃的工作繁忙,畢竟芃芃和你是……」

「叫我孫揚。」孫揚嘴角一撇。「學生來不來上課是他們的自由,我無所謂。你來找我只為了這件事?」

「當然不是。我是受芃芃所托,幫她拿錢過來還你的。」高天發仍然決定坐下,于是隨手抓了張報紙鋪著──有「金融大亨」照片的那一張。「听說上禮拜你幫她代墊了酒錢,真是太謝謝你了。你是要我付現金,還是開支票?」

「不用了,那筆錢還不至于令我的信用卡爆掉。」不過其它地方會不會爆就很難說了。

「我想也是。」高天發滿意地點頭。「我听芃芃說你們兩家是舊識,她更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所以我就不和你客氣了。芃芃可是我高天發捧在手心里的寶貝,這陣子要多勞你費心了……」

「如果你不希望你的寶貝鬧這麼多緋聞,為她帶來負面形象,你最好請她節制一點。」他似笑非笑地暗諷。「今天和她上報的這個男人起碼比她大上四十歲,如果不是她近視太深沒瞧清楚,就是她未免太不挑剔了。」

斑天發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下的那張報紙,而後明白了。

「八卦新聞隨便亂寫,哪能當真呢?」他圓滑地說道。「芃芃交朋友自有她的一套原則,基本上我從來不干涉,也不過問她的私事。再說她年輕漂亮,原本就是該多交朋友、多比較才能擇出最好的對象嘛,你說是吧?」

「她的朋友還不夠多?」

「話不是這麼說,模特兒這個行業朝不保夕,因為永遠會有比妳更年輕、更漂亮的新面孔出現。雖然芃芃目前正當紅,但如果她能從那些追求者中挑出最理想的對象嫁了,之後急流涌退當豪門少女乃女乃,那我當然也會祝福她嘍。」

豪門少女乃女乃?這麼說來,高天發並不知道苑芃繼承的那筆龐大遺產了?孫揚不吭聲地拉開啤酒拉環灌了一口,用手抹了抹嘴。

「谷小姐是怎麼進入模特兒圈的?」一旁的巫定峪插口問道。

「當然是我慧眼識英雄嘍!」說到這個,高天發看來有些得意。「她十五歲那年回來台灣渡假,我一見到她便驚為天人,費了一番唇舌才說服她父親答應把女兒交給我。芃芃剛開始也只是玩票性質,直到前幾年才算真正跨入這個行業。」

「谷小姐能這麼成功,貴公司的包裝和行銷手法功不可沒。」巫定峪客套地贊美他。

「不敢,這當然也得要芃芃夠努力。」高天發故作謙遜,卻掩飾不住眼里的自豪。「我高某人在國際時尚界還算小有名氣,然而就算人脈夠廣,要打造一個國際名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幸虧芃芃沒讓我失望。

「從她決定踏入這行開始,她便對每一件工作全力以赴、要求完美,絕不忽略任何一個細節,這也是她能成功的原因。目前正是她在時尚圈綻放光芒的時候,任何一樁新聞都能增加她的曝光度,所以我並不反對她多交些各行各業的朋友。」

「包括年紀是她三倍的老頭?」孫揚哼了一句。

「八卦雜志都是捕風捉影,就算真的拍到芃芃和這位大亨出席某個場合,我想他們應該只是朋友。」高天發理所當然地道,顯然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你又沒二十四小時跟著她,怎能確定他們只是「朋友」?孫揚努力壓下波動的情緒,讓自己面無表情。「苑芃現在人在哪里?」

「她要我這兩天排開所有的行程,和朋友到香港去玩了。」

她和朋友去香港,卻沒有通知他?思及此,孫揚心里頗不是滋味。她和誰一起出游?姚勁量、股市大亨,還是其它他不知道的人?

「沒事的話,我也該走了。」高天發看了一下表正想起身,掛在腰間的行動電話湊巧響了起來。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一旁去接起電話,「喂?是芃芃啊。妳回來了?我在哪里?我正在和妳的孫哥哥聊天呢。」

孫揚立即豎起耳朵,看著高天發的表情由愉快轉為嚴肅,而後眉毛皺起。

「啊,什麼?好……好,我馬上過去。」他按掉電話,轉身朝向孫揚,「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一步……」

「苑芃怎麼了?」孫揚直截了當地問。

「呃,電話里講不清楚,我只听她說是好像是跟人打架……」

「她?跟人打架?」老天,這個女人難道沒有不惹麻煩的時候嗎?

「听她講話還滿高興的,我想問題應該不大……」高天發抓抓頭,還沒說完已見孫揚抓起毛巾朝電梯的方向走去。「孫揚,你怎麼……」

「等我幾分鐘,我和你一起過去。」他只簡潔地丟下一句話,隨即消失在電梯口,留下巫定峪和高天發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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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孫揚和高天發趕到「案發地點」──一家麻辣火鍋店時,谷苑芃正被一群人包圍著。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遠遠的另一邊,正用手帕包著冰塊摀住眼楮,一面還不停地咒罵著粗話。

比苑芃則是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正好整以暇地和身旁的幾個人聊天,看來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她穿著簡單的白色上衣,藍色牛仔褲緊裹住她苗條的長腿,秀發狂野地披散在肩上,像極了周末夜晚準備去夜店狂歡、奔放嘶吼的古惑女。

只消看一眼,孫揚就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該死的,這個小女人嫌她在娛樂版的新聞還不夠大,還得上社會版新聞才高興嗎?

「孫揚,你和芃芃先走,這里我會處理。」高天發朝孫揚使了個眼色。

孫揚會意地點頭,正要向前,那位摀著眼楮的中年男子已經叫了起來──

「不準走!」他不滿地道,恨恨地瞪向神色悠哉的谷苑芃。「我要告她重傷害。在我的律師來之前,你們誰都不準給我離開半步。」

「笑話,我沒告你妨害性自主就夠便宜你了,你有什麼立場版我?」谷苑芃倏地起身,盛氣凌人地指著他臭罵,「整個店里的人都看到你干的下流事,我有一票證人可以告到你傾家蕩產。告我?來啊,誰怕誰?我的律師隨時準備好等你!」

「妳……」

「這位先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高天發巧妙地插話。「我想這一定是個誤會,何必火氣這麼大呢?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嘛。」他再朝谷苑芃努努下巴,她才不甘不願地閉上嘴走向孫揚。

「你給我小心點。」臨出門前,她還威脅地丟下一句,「如果下回再讓我踫到,我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听到沒有?」

「全餐廳的人,包括餐廳外頭的狗都听到了。」孫揚將她往門外拉,她嘴里還一直嘀嘀咕咕。

「你為什麼不讓我教訓他?」她不滿地質問。「我還想踹他兩腳咧。」

「妳已經教訓過了,接下來就交給妳的經紀人去處理吧。」到餐廳外頭,孫揚才面色凝重地問她,「怎麼回事?我剛听妳說……妨礙性自主?」

「喔,這個。」谷苑芃雙手一攤。「性騷擾不都是這個罪名?」

「他佔妳便宜?」如果那個老頭真的對她不規矩,他考慮自己進去補上那兩腳。

「不是我,是一位女服務生。」說到這個,她立刻滿臉憤慨。「那家伙也不想想自己都年過半百了,仗著自己花錢就是大爺的氣勢,不但偷模人家的,還直纏著要人家陪他過夜,把那個小姐嚇得都快哭了。」

「所以妳看不過去,就一拳打黑了人家的眼楮?」

「沒那麼快啦。我去告訴他這里不是酒店,要找小姐的話請他到別的地方去,誰知道他不但不听,居然還叫我別多管閑事。這種人不給他一點教訓怎麼行?這還只是小意思呢。」

瞧她說得義憤填膺的模樣,孫揚簡直啼笑皆非。「人家塊頭比妳大兩倍,妳不怕?」

「怕什麼?餐廳里有一堆人都看到他無恥的行徑,更何況本來就是他不對。」她理直氣壯地說。「他本來還想動手打我哩!是我說要叫記者來,還有一堆見義勇為的人幫我擋著,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一個小女子居然如此勇敢的路見不平,為一個陌生人仗義直言,孫揚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揚起。

「幫個忙,下回如果要表現妳的正義感,麻煩請選對時候──比如有我在場。」他試著裝出嚴肅的表情。「如果今天只有妳一個人,妳不可能全身而退。听到了嗎?」

「好啦好啦,你真唆。」她扮了個鬼臉。

「如果妳不乖乖听話,我會更唆。」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妳又喝酒了?」

「只喝了幾杯啤酒而已,絕對沒有喝醉。」她向他保證。

他仔細地打量過她,見她眼神十分清醒才滿意地點頭。「走吧。」努努下巴,孫揚正要往前走,卻見她蹙起眉頭,徑自在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

「怎麼啦?」他問。

「剛才踹那個豬頭,高跟鞋壞了,腳也好像扭到了。」她月兌下高跟鞋揉著發疼的腳。

孫揚簡直哭笑不得。他不假思索地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伸手輕揉著她的腳底肌肉,細心地查看有無淤傷的痕跡。

她凝視著他黑色的頭顱,和他側臉雕刻般的輪廓。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蓄滿了蓬勃的陽剛之氣,性感的唇堅定地抿著,濃眉因專注而蹙起。彷佛怕弄疼了她似的,他的動作好輕好柔,令她心底泛起一絲甜蜜的暖意。

「有沒有好一點?」他抬起頭來看她。

「沒有,我的腳還是好痛。」她裝出委屈的表情,滿臉天真地看著他。「你要不要和我換鞋穿?」

「免談!別以為我不知道妳這段是從電影上抄來的。」他瞥了她一眼,伸手要拉她,她卻把手藏到身後去。

「那你背我。」她撒嬌道。

她淘氣的神情令他不由得笑了。「妳已經是個大人了,谷小姐。」

「有什麼關系?這里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嘛。」她輕哼道。「莫非你不敢?」

他的濃眉揚起。那張精雕細琢的小臉發出挑戰的訊息,深幽的美眸在微翹的睫毛底下閃著慧黠精靈的光芒,他當然知道她在激他,但很奇異的,他卻絲毫沒有拒絕的念頭。

他背向她,蹲。

比苑芃樂極了,立刻毫不文雅地往他的背上一跳。

「可以走啦!」她拍拍他的肩膀,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他身上有著剛沐浴後的香氣,混合著清爽的男性體味。她用鼻子擦擦他頸後的頭發,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他側過頭問她。

「你頭發太長了,不太適合古板教授的形象。」她輕撩一下他頸背的發絲。「我幫你剪個貝克漢公雞頭怎麼樣?」

「謝了,我寧可留我的邋遢孫揚頭,也不想它變成被狗啃過的模樣。」

她玩笑地伸手在他頭上亂搓一通,他作勢要松手,惹得她一聲尖叫。

他們開始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谷苑芃將臉頰依偎著他的頸項,一手還勾著她的高跟鞋。她知道自己並不嬌小,但是孫揚卻十分輕松地背著她,彷佛她只是一袋棉花般輕盈。

沿途幾個行人朝他們投來好奇的注目禮,然而他卻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樣子,彷佛這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谷苑芃閉上眼楮,唇邊不由得綻開笑意。

「孫揚?」她喚他。

「嗯?」

「你記得嗎,這並不是你第一次背我。」她柔聲道。「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們三兄弟在公園里比賽爬樹,我也跟著爬,結果卻不小心摔了下來?」至今她的膝蓋上都還留著個淺淺的疤呢。

他想了一下,而後憶起。「記得。當時妳那麼小,居然還有印象?」

「當然。」她的思緒回到八歲那年的夏季,她因為跌破膝蓋而痛得哇哇大哭,是孫揚第一個跑到她身邊,用自己的衣服幫她擦拭血跡,柔聲軟語地安慰她,更一路背著她走回家,在接下來的每一天細心地幫她換藥、包扎傷口。

「揚哥哥,我好喜歡你喔!」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她小臉嚴肅地向他表白。「我長大以後要嫁給你,當你的新娘子。」

他笑了。「只怕妳長大以後交了男朋友,就會把揚哥哥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不會。」她認真地向他保證。「我一定會記得你,你也不可以忘記我喔!我們來打勾勾。」

孫揚的反應則是寵溺地模模她的頭,伸出手和她打勾勾。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心就全佔滿了這個男人。她似乎認識了他好久好久,久得幾乎從一有記憶開始就有他了,即使後來他們分開,他仍然在她的心靈深處佔著最重要的位置,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

她低嘆一聲,將自己從思緒中拉回神。「伯父伯母,還有你大哥大嫂、小扮和未來的小嫂,他們都好嗎?」她輕快地轉移話題。

「很好。」他被她一長串的稱呼逗笑了。「下個月初是我們例行的家族聚會,妳要不要一起來?」

「我可以嗎?」她先是因他的邀請而雀躍,但又有些遲疑。「不是只有家人才能參加?」

「妳不算是外人,如果妳來,我爸媽一定會非常高興,妳也可以見見妳剛剛問候的那一大串人。」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令她覺得窩心。「好。」她輕聲回答。

接下來的路程里,他們絮絮地交談著,但總是聊不到幾句便被打斷,因為在這短短幾百公尺的路程里,谷苑芃的電話一共響了六次,而且每一通听起來不是要約她去喝酒,就是要約她去泡夜店跳舞,听得孫揚的臉色愈來愈沉。

敝了,這些人難道都沒正事可干嗎?

「妳似乎很忙。」當最後一通電話被谷苑芃回絕之後,他忍不住嘲弄道。

「社交對象嘛,總得應付一下。」她聳聳肩,將行動電話塞回皮包里。她的嬌軀在他背上扭動,他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那對一個男人的影響?

「這就是妳最近不來上課的原因?」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我今天看到一篇報導,說妳最近和某位金融大亨過從甚密。」

「是嗎?雜志上次也寫過我連劈五男,而且被點名的全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怪的是那五個家伙我一個也不認識。」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臉。「我倒寧可他們寫我和一位大學教授過從甚密呢。」

她輕松的態度令他的眉峰疏展了些。「如果是子虛烏有,妳就應該澄清。」

「何必?不去管它就是了。如果每件事都要澄清,那就什麼事都別做啦。」她調皮地搔搔他的下巴。「怎麼,你吃醋啦?」

「沒有。」

「騙人,你的眉毛都皺在一起了。」

「我只是認為有必要提醒妳一下,緋聞太多對妳來說不是件好事。」他不喜歡內心竄起的騷動。莫非真被巫定峪說對了,他是在嫉妒?「妳的經紀人告訴我妳這幾天到香港渡假去了。」

他感覺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是啊。」她的語氣有些含糊。

「和誰去?妳中意的那個對象?」他不該過問她的私事,他強硬地提醒自己,然而那句話卻克制不住的月兌口而出。

他能感覺她揚起秀眉。「我似乎聞到興師問罪的味道?」她故意湊近他,鼻子用力嗅了嗅。「唔,好濃的醋味喔。」

「妳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費力想保持語氣淡漠。「不過我很懷疑妳看人的眼光。那些名字和妳連在一起的男人名聲都不怎麼好,他們想從妳身上得到什麼,相信妳自己應該也知道,不用我提醒妳。」

比苑芃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她要怎麼告訴他,根本不會有別人?他是她衡量一切追求者的標準,沒有人像他那麼英挺、幽默,和她如此投緣,更沒有人像他一樣,只要微微一笑便能點燃她心中那把奇妙溫柔的火焰。

然而不是現在,不是在他尚未準備好听見這些話的時候。孫揚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必心她罷了,沒有別的意思,現階段的她只能滿足于此。

「我會的。」她只柔柔地答了一句。「也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以一位兄長的立場。」

孫揚沒有回答,但她注意到他不穩地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

到了谷苑芃的住處大樓,孫揚放下她,看著她套上高跟鞋,然後抬起頭來迎視他。

「要上來坐坐嗎?」她低聲問。

望著那對邀請的眼眸,孫揚發現自己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到了十二樓她的住處,她拿出鑰匙開門,正要推門而入,他按住她的手。

「我不進去了,苑芃。」他平靜地道。一旦進到她的住處,他懷疑自己只能滿足于「坐坐」這麼簡單。他沒有自信能控制自己的渴望。「晚安。」

「你怕我嗎,孫揚?」他正要轉身,她柔和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你怕會被我吸引,怕自己變成那些追著我跑的男人之一,而那會有損你的男性自尊?」

他停下腳步,沒有出聲反駁。在她看來,那表示默認。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孫揚。你一定認為我過著大肆揮霍、紙醉金迷的生活,天天跟不同的男人約會,周旋在所有富家公子和財團老板之間,享受被眾星拱月的樂趣,對不對?」

孫揚側過頭來看她,眸中有一小簇火焰跳動著。「我並沒有那麼想。」他終于說。

「噢,你有,只是你沒有明說而已。」她微微一笑,偏著頭瞅著他看。「我承認工作上的成就令我十分驕傲,但我並沒有因此就失去了自己的原則和理智。

「只要我覺得我想要的、而那是正確的,我就會竭盡所能去爭取、去贏得每一場勝利。如果目前的我稱得上有一點成功,那靠的全是我的努力,而不是旁門左道。我要你知道這一點。」

那對清澈坦然的眸光讓孫揚無法出聲,只能凝視著她。她也望著他,姣美的臉龐上有一種無從捉模、卻又恬靜安詳的溫柔情感,令他的心弦一陣扯動。

他猝然領悟到這才是真正的谷苑芃──那個隱藏在活潑開朗的外表下,總是以無憂無慮的面具來顯現自己。這種種特質組合成一個獨一無二的女人,既勇敢又堅強,令他根本移不開目光。

「苑芃……」她的名字逸出自他的喉間,卻無法接續。

「我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孫揚。」她表情肅穆,聲音柔細而沉靜。「你並非一直抱著獨身主義,而是被自己呆板的生活模式綁住了。你也不是害怕責任,而是一向自由慣了,不想讓任何女人在你身上套上枷鎖。

「你一直抗拒著不顯露自己真正的感覺,以為只要裝做滿不在乎便能保護自己,保持你表面上的驕傲和尊嚴,對不對?」

孫揚目光凝住她的。盡避他的外表無動于衷,他的思緒卻有如萬馬奔騰,他感到心中有一堵牆正在緩緩崩裂,一股無法抵擋的強大壓力更令它加速倒塌,他為時已晚地覺悟到,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早已為她深深著迷。

著迷?老天,你還想欺騙誰啊?這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他對她的感覺。只要她對著他淺淺一笑,便能讓他像那些他鄙視的男人一樣,連自己姓啥名啥都忘了。

他根本是著了她的魔了。

「我說過妳太敏銳嗎,苑芃?」他低語,一手穿過她頸後絲緞般的秀發。「我承認我真的有些怕妳。妳彷佛能看透我,讓我在妳面前無所遁形,男人並不喜歡覺得像沒穿衣服,赤果地攤開自己任女人檢視。」

「我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她笑了起來,黑潭般的眸子閃著盈盈笑意,令他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妳有。」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柔軟的身軀壓近自己。他和那抹股突如其來且蜂擁而上的迫切渴望纏斗著,那股渴求令他想將她攫入懷里,吻她帶笑的唇角,然後……

在察覺自己的舉動之前,他已經低頭封緘住她微啟的香唇,當他的大手輕柔地撫模她的背脊時,她顫抖地輕聲嘆息,手指抓緊他胸前的衣衫,並未試圖阻止他,她甜蜜的氣息竄入他的感官,令他整個血液開始沸騰。

在他離開她的唇,轉而輕吮她的頸窩之際,她輕柔的嗓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直直地穿透他朦朧的意識──

「我不是那些會對你投懷送抱的女人,孫揚。我要的不是短暫的愛情游戲,如果你不想打破你的原則,那就離我遠一點。」

孫揚倏地凍住。緩緩地,他退了開去,注視著她的眼楮。「妳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天晚上我說要找個人來教我引誘男人,我是認真的,而且我已經找到人選。」

他圍在她腰上的手臂頓時箍緊,彷佛被人迎面痛擊了一拳。該死的,他以為她不會記得那天酒後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她居然是當真的。

「我以為我已經警告過妳了。」他沉沉地道。

「要我小心那些接近我的男人?」她搧搧睫毛,而後笑了。「放心吧,我很清楚我在做些什麼。既然你不打算當我的教練,我當然只有另作打算。」

「另作打算!」他咒罵了一句粗話。「那些男人不將妳生剝活吞才是奇跡。如果妳不想引火自焚,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不是說過男人喜歡有經驗的女人嗎?女人也有權利尋求的滿足,不論跟誰都無所謂。」

「見鬼的跟誰都無所謂!」他瞪著她,胸膛因極力克制而起伏,不知該凶猛地吻醒她,還是該狠狠地搖撼她直到她清醒。「別這麼做。」他壓抑地道。

比苑芃沒有回答,只是傾向前在他唇邊留下一吻。

「晚安,孫揚。」她溫柔地道,然後轉身走進屋里。

直到她闔上門後許久,孫揚仍然沒有移動,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氣像火焰般燒灼著他的神經末梢。這種陌生而強烈的感覺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甚至連他的防衛本能也無法抵擋。

小心點,老兄!否則你很快就會步上你兩位老哥的後塵,開始為一個女人如痴如狂,進而成為她的囊中之物了。他喃喃地提醒自己。

如果他不想打破原則,摧毀他一向奉為圭臬的單身主義,那他最好開始準備撤退,從今以後和谷苑芃保持距離。

而他懷疑是否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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