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開元年間長安近郊
餓!好餓!
渴!好渴!
困!好困!
累!真是他媽的累死人了!
「唉,真他媽的還有多久才到京城哪!」樂思歡疲憊不堪地拖著沉重的步代一步一步往京城的方向走去。她一身破爛布衣,頭發凌亂,滿臉黑垢,就像是個毫不起眼的小要飯的。
這不是說她本來不是個要飯的,相反的,她的確是個小乞兒,而且身材嬌小,加上營養不足,身材干扁得可以。只是她以往在乞兒裝的包裹下仍然顯得氣質不凡,一雙杏眼更是水汪汪地人見人愛,然然這一個多月來的長途跋涉已經將她的靈氣完全折損殆盡,所以「毫不起眼」之說只是指她餓得不成人樣的這時候,而她正也憔悴地眯著眼,一步一步地朝京城走去,滿腦袋只想找些吃的。
她樂思歡原本居住在一個南部的小村落,是個孤兒,是一群較年長的乞丐兒將她養到今年十八歲,人家一般姑娘在她這這個年紀早已許婚配嫁,可憐她只是一名小乞兒,有誰要她呢?關于這點她早就想開了。
唉!一想到一個多月前發生的水患,把一整個村落幾乎都淹了過去,倉皇中,大伙四處逃竄,她好不容易逃到了較安全點的地方,這才發現和其他幾名原本該在一塊的乞兒走散了。
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只依稀記得大伙講到京城里的種種繁榮和好處,所以她就毅然決然地往京城走。因為她有預感,大伙經過這次水患如果都逃過一命,一定會上京城來,她相信一定能在這里找到他們的。
這一路走得辛苦極了,沿路也看到不少逃難的人家,也有看到半路病死或餓死的,她根本討不到飯吃,每天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地挨著,總算熬過災區後狀況就好了些,否則她早就不知餓死在哪條大水溝里了。
就這樣走了好久,終于,她遠遠看見高聳堅固的城門了。城門下還有威風凜凜的士兵在守衛著。
樂思歡就像是望梅止渴般,原本險些不支的身軀立刻有了力氣,她振奮地提起腳步往城門跑去,心中只期望一件事就是——能夠找些吃的。老天爺,她真的快餓死了……
拉拉雜雜被守門的官兵盤問了一大堆,樂思歡終于被放行進城來,她對京城的第一個印象是——哇塞!真的和她以前住的漁村差好多喲!
嘿!沒想到那幾個老頭還真沒騙人,京城的確就像他們以往講的那樣繁榮耶!
樂思歡興高采烈地逛過一攤又一攤的小吃和雜貨,像劉姥姥入大觀園似的覺得樣樣都新鮮,暫時忘了自己已經疲備不堪的身軀。
就這樣逛著逛著……
咦?她聞到了包子香,可憐的肚子剛好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這時她才想起早就已經饑腸轆轆的可憐小肚皮。
唉!她真的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樂思歡基于本能地循著誘人的包子香而去,走沒兩步就看到一家賣著熱騰騰包子饅頭的店,小販正熱絡地招呼著買他包子的客人。
「來喲,好吃的包子饅頭,一個一文錢,五個四文錢……」
她饑餓地咽了口口水,決定上前踫踫運氣,看那賣包子的小販會不會瞧她可憐賞她一個熱騰騰的饅頭吃。
「大爺,我——」樂思歡一臉可憐兮兮地開口,果然還沒說完就出師未捷身先死。
「去去去,你這小叫化子,別來擋著我做生意。」小販像趕瘟疫般地直攆她走,一點都不打算同情她。
樂思歡再用更可憐些的表情望著他,「大爺,您行行好,我們那邊發水患,就請大爺您可憐可憐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您老就當作積陰德,以後大爺您一定大福大壽,就求您賞我一個包子吧!」樂思歡死皮賴臉地不肯走,因為她已經快餓昏了,更何況這樣的戲碼她早就駕輕就熟,所以一點挫折感都沒有。
依她當乞兒這麼多年的經驗,她深深知道太要臉是討不到東西吃的,她時常得為了半個冷掉的饅頭向人低聲下氣,今天這個場面算是好的了。
「滾開點!」小販毫不留情地又催她走人。
「大爺——」
小販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落魄模樣,終于心生不忍,嘆了口氣,從熱騰騰的蒸籠里取出一個香噴噴的包子丟給她,但仍是打發的口吻,「到旁邊去吃,要是讓人瞧見我賣的包子給個要飯的吃,就沒人買啦!」
「謝大爺,謝大爺。」謝了兩聲後,樂思歡高興地接過包子躲到一旁去啃著,沒兩下包子便入了肚,可還是餓呀!她餓了那麼久,怎麼可能會因為吃了一個包子就飽了?
最多也是沒那麼餓罷了。她無奈地模模自己平平的肚子。
怎麼辦?還很餓喔!
她將四周瀏覽了一下,不意看到左前方一面飄揚的布旗上寫著「如意賭坊」四個大字,門口還張貼了幅相當于一個人高的對聯,右聯寫的是「人無橫財不富」,左聯寫的是「馬無野草不肥」,而中間橫批寫的是「大殺四方」。
奇怪,平常凡是賭場或妓院這些地方外頭不都有人看著,怎麼這間賭場外頭都沒人呀?
啊,干脆溜進去看看,搞不好會有什麼機會也說不定。
嗯!就這樣決定。
樂思歡左右再觀察下之後,便小心翼翼地往如意賭坊的大門溜進去……
「來來來,下好離手,下好離手!」京城如意賭坊內,莊家劉大正賣力地吆喝著。一群賭客將賭桌前擠得水泄不通,個個爭先恐後地丟下銀子,沒兩下,壓大小的台子上已經堆滿了一桌碎銀。
莊家的後上方高高掛了一幅燙金的匾額,上頭筆力遒健地寫著一個大字︰「賭」,還頗有幾分豪邁的氣派。
劉大半敞開衣襟,大汗淋灕,臉色嚴肅,就像是賭神附身般,神乎其技地將一只墨色黑盅耍特技似的上下搖動……
就這樣搖了許久,最後劉大用力一敲,將黑盅定在桌上,他技巧熟練地翻開看里頭三顆骰子的點數。
「六六六,豹子,不好意思,莊家大小通吃!」劉大動作敏捷地收回桌上堆得像座小山的銀兩,樂得幾乎合不攏嘴。
「真邪門,莊家連開三個豹子。」
「就是。」
兩名身著布衣的賭客連聲抱怨,莊家連著三把大小通吃,害他們這一把也不知該壓什麼好,盡避贏錢的機率微乎其微,他們還是沒辦法控制地繼續賭下去,從剛才賭到現在已經輸了不少銀兩。
「喂,你他媽的莊家是怎麼做的?連著三把大小通吃,你這狗娘養的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嗯?」一名滿臉胡碴袒肚大漢受不了一再輸錢的刺激,指著劉大的鼻子叫罵,另一只手提在空中,像是準備打架般。
「呸!咱的如意坊眾所皆知手腳最干淨,大爺您若是有本事盡避壓,只要贏了就都是大爺您的,咱如意坊絕對不會讓您能進來賭卻贏不出去。」劉大忙陪著笑臉說道。
其實論功夫底子他劉大也還是懂得三拳兩腿,只是開門做生意還是以和為貴,更何況打一場架得浪費不少時間,這樣他就得少賺不少銀兩了。對他來說,時間就是金錢哪!傻子才會浪費賺錢的時間去賭上這口氣。
「好,老子就偏偏不信邪,這把就買大,開,快開。」大漢連聲催促,一群原本就已賭得天昏地暗的賭客紛紛掏出銀子,像是花不完般著了魔似的又往桌上送。
大伙全都忍不住吆喝了起來,「快開,快開……」
劉大熟練地又上下搖起置著三顆小骰子的黑盅,沒多久,點數開了。
「一二三,六點小,買小賠小!」劉大扯著嗓子唱喊點數,一面還不忘趕緊將買大那邊的銀票銀兩收回來。
「去!」賭客失望的聲音此起彼落,有人還哀聲嘆氣地直搖頭。
就在這一片情緒低迷的失望聲中,一名玉面公子臉上含笑、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喲,今天怎麼這麼熱鬧,人還不少哪!」
「上官公子好。」
「上官公子好。」原本正賭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賭客們一看到衣著華麗的上官秀進來,每個都哈腰問好,而上官秀也頻頻向他們點頭示好。
一旁倒茶跑腿的小廝立刻巴結似地上前哈腰。「上官公子您來啦!我這就給您到後頭準備間貴賓房。」
「不用。」上官秀帥氣地輕揚起手阻止,擺足了富家公子出手闊綽的氣派,他手指上施恩似地夾著一塊碎銀,小廝眼尖,馬上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口中不忘連聲稱謝。
嘿!這上官秀出手還真他媽的闊!不賴嘛!
上官秀是京城內首屈一指的大富上官武的長公子,也是唯一的兒子。上官家族名下產業多不勝數。
「謝上官大爺、謝上官公子、謝……」小廝哈腰連聲稱謝,把他所知道對有錢人的稱呼一古腦地全背了出來。
「夠了。」上官秀優雅地一擺手,邁著自負的步伐走到原本人山人海的賭桌前,一群人立刻識相地自動讓出一條路,並且熱絡地挪了個位置,甚至搬來張椅子讓他坐下。
「我看我今天就在這里賭吧,老是幾個人關在後頭的房間賭也沒啥意思,難得今天人多,在這里賭兩把才熱鬧嘛,你們大伙說是不是呀?」
「是是是,上官公子您怎麼說都好。」劉大畢恭畢敬地招呼著,隨後又扯著嗓子唱喊道︰「快下,快下,下多賠多,下少賠少!」
結果賭客們這一次反而不像剛才那般踴躍,全都握著銀子屏息等待看看上官秀會買什麼,他們才打算跟著買。沒辦法,莊家實在太旺了,跟著上官秀買看看會不會扭轉頹勢,賺回些銀兩。
「該買什麼好呢?」上官秀取出一錠閃亮亮的元寶在手上把玩,一臉猶豫地不知該買大還是買小?
「上官公子,您就快下吧!」旁邊已經有人按捺不住,出聲催促著。
「是啊,上官公子,您要買大還是買小呀?」劉大也忍不住搖起骰子來了。再這樣等下去,他要少賺多少呀?!
上官秀回過頭去不解地望著大家,「這倒奇了,你們干嘛都杵在這兒看?要買大還是買小你們自己決定呀!」
「唉!」一名年約五旬的老頭哀聲嘆氣地說︰「還不是都輸得差不多了,就等這把翻本哪!」
「這麼慘?」上官秀拿出原本插于腰間的扇子,搖將了起來,這麼多人擠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他開始覺得悶熱難當。
「嗯……是……」一群賭客全都有志一同地點頭。
「若你們真跟著我壓,我若猜錯了壓錯了寶,那不就太對不起你們大家了嗎?」他笑著問。
「不會,不會,上官公子福星高照,一定能帶領我們大伙翻本的。」有人開始狗腿了,這不全是看在翻本的份上,因為輸贏還是未知數,而是若能因此結交上這位富家子弟,這才真是受用不盡哩!
上官秀還是猶豫了一下,最後瀟灑地合上扇子,在心中做了決定。「好吧,就買小。」他將銀光閃閃的元寶安安穩穩地放在寫著「小」字的上頭。
「哎呀,這不行呀,才剛開過小,這把會不會開大呀?」有人議論紛紛,不知道該不該跟?
「快快快,要開了,要下快下、要下快下,買大賠大,買小賠小喲!」劉大一面搖著盅,一臉朗聲吆喝,結果大伙還是決定跟著上官秀壓小,只有剛才那名袒著肚子的大漢堅持壓大。
「一二三,六點小,莊家又開小,買小賠小……」
「他娘的,真是邪門!」大漢忍不住啐口水抱怨。
「哎呀,剛剛叫你跟著上官公子買,你偏不肯,現在抱怨有什麼用?」終于翻回一點賭本的賭客們紛紛露出了笑臉,贏了錢,心情也爽了起來,忍不住調侃起沒贏錢的人。
「哼!老子不信,這把還是壓大!」大漢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出聲調侃的小子,把他嚇得趕緊噤了聲,才又從懷里翻出一錠銀子壓在「大」上。
「好吧,既然這位兄台壓‘大’,那在下就還是壓‘小’好了。」上官秀將剛才贏回的銀兩全數又壓在「小」上。
他這一壓,一群等著搭順風車的賭徒也都趕緊跟著壓「小」,就只有那名虯髯大漢一個人孤軍奮戰壓「大」。
「開,快開!」大漢火爆地命令著,可能是輸太多了,也可能是他覺得大伙太不給面子了,脾氣頓時變得很不好。
「對呀,快開,快開……」吆喝聲此起彼落,觀戰的人潮愈聚愈多。
劉大為了進一步抄高眾人的情緒,神秘兮兮地緩緩打開盅蓋,吊足了眾人的胃口。謎題揭曉了。「一三四,七點小。」劉大高聲朗誦著點數,眾人發出一陣驚嘆聲,震得屋頂都快翻了,人群激動得無不高聲歡呼。
就這樣玩了數回,莊家連開了七把小,上官秀面前的銀兩、銀票以倍數增加,堆得跟座小山一樣,劉大那歷經風霜的臉也變得一陣青一陣綠,嘖!什麼時候上官秀的賭運變得這麼好了,大伙又猛跟著他下,害他這次虧了不少銀兩。
哼!氣死人了!
圍過來看好戲的人潮更是將如意賭坊這小小的賭場里外擠得水泄不通。上官秀依然一臉笑意地安坐在位置上,大漢則是始終鐵青著一張臉,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表示自己現在已經相當生氣。
連輸了七把,更何況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情況已經變得他也不好意思這時說要改壓「小」了,輸了銀子事小,反倒這個臉丟大了,教他怎能不氣呢?
這時候樂思歡也憑著她弱小的身軀,東擠西擠地來到最前頭,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擠到上官秀的身邊。
因為大伙剛才的吆喝聲,她大約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是兩個人在斗氣,一個連續壓小,一個連續壓大,一個贏得很多,一個輸得很慘,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難怪剛才門口沒人看守,原來都擠到這看熱鬧了。
不過她得拼命地擠,擠到最前頭那個「贏得很多」的人身邊,這樣才有可能被賞錢分紅。于是她歷經千辛萬苦,擠過不知道多少人的肚子和背脊,才終于如願以償地擠到「贏得很多」的那個人身邊。
她先是看到前頭賭桌上置得滿滿的銀票、銀兩,算是開了眼界,這輩子她還沒看過那麼多錢哩,這果然如賭場外那幅聯上寫著的︰人無橫財不富呀!
「呼!累死我了。」她快速地抹掉汗水,順便朝身旁那個「贏得很多」的人瞥了一眼……哇!好俊哪!
樂思歡看得兩眼發直,瞧他濃眉大眼、面若玉冠、體格修長、寬肩窄臀,尤其全身散發出的文質氣息更是讓人一見傾心,美中不足的就是稍微帶點紈褲子弟玩世不恭的味道。
上官秀本想繼續壓「小」,突然瞥見身邊一名邋遢的小乞丐嘴角淌著口水直瞪著他瞧,這舉動讓他起了玩心,他突然熱絡地一把拉過樂思歡的肩膀,笑著問道︰「小弟弟,你說這一把是壓大好呢,還是壓小好?」
「我?小弟弟?」樂思歡神游太虛的腦筋突然被上官秀這一拉給拉回到現實,她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這男的到底有沒有眼光呀?她除了穿得破爛點再加上餓得有些不成人形外,到底哪一點不像女的?
她那個被大水淹掉的小漁村男女老少個個都知道她是女的咧。嘖!這男的肯定眼光有問題。唉,真是可惜,沒想到外表堂堂,腦子和眼珠子卻有問題,真是美中不足呀!
上官秀以為樂思歡是不滿意他對她的稱謂,立刻改口道︰「喔,不,我是說這位小鮑子,算我失言,為了補償我的無禮,我看這一把就你來幫我決定吧。」上官秀臉上掛著笑意道歉,他覺得這個小乞兒不知怎麼地很對他的眼。
「我壓?」這是她在短時間內第二次受到驚嚇。
「是啊,你選吧!」
「要下就快下,少給老子在那邊廢話,妨礙了老子發財,呸!」大漢在一旁等不及了,惱怒地大吼。
樂思歡一臉駭意地看看上官秀,又看看發怒的惡臉大漢,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哎呀!她可不是來賭博的,只是來看看有沒有吃紅的機會,怎麼這會兒變成大伙都眼睜睜地看著等她做決定?
「我……我不知道。」她小小聲地咕噥。
怎麼辦?要是她選錯了,那麼這大把大把的銀子可就全都飛了,喔!壓力好大喲!
「別怕,就大和小兩者選一,很簡單的。」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頭。咦,這小孩是沒吃飯嗎?怎麼骨頭瘦得跟柴似的?他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發現她可能是餓了很久的小乞丐,不知為何,一股心疼不舍溢滿了他的胸臆,他想照顧她。
「真的壓?」樂思歡不敢確定地小聲問道。
「盡避選一個壓吧!」他溫柔地說。
「他媽的,你們還要蘑菇多久?老子等不及了。」大漢一怒,忿忿地拍了桌面一下,桌上的東西全都因這力道而彈了一下。
「是啊,這位小乞……呃,小鮑子,你就快壓吧!」劉大忍著氣,客氣地招呼著樂思歡,瞧上官秀對她這般禮遇,他也不好直稱她小乞丐。
「壓小……」
「壓小……」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叫嚷著壓小,現場立刻充斥著一片「壓小」的聲浪。
樂思歡再看一眼桌上成堆的銀票、銀兩,她估計沒有個上千最少也有個七、八百兩,她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多的錢哪!萬一她選錯了,眼看著這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又化為烏有,她可能會受不了打擊而去跳海自殺。
隨著大伙熱情如打鼓般的聲浪愈來愈大,樂思歡再也壓抑不住心里那股被現場氣氛愈掀愈高的情緒,一咬牙,橫下心,她終于鼓起勇氣,聲若蚊蚋地說︰「那……那……那就壓小吧。」
「好,」雙方都做了決定,劉大又使出了像耍特技般搖盅的功夫,甩了一會兒,最後點數開了。「一二三,六點小!」劉大幾乎是慘呼出聲,哎喲媽呀!這回他可賠死了。
「耶……好耶……」
「過癮哪!」
歡呼聲突地響徹雲霄,觀戰兼搭順風車的眾人無不歡欣鼓舞地拍掌叫好,現場一片沸騰,震得樂思歡呆愣片刻。
她沒選錯?
「我真的沒選錯?我真的贏了?」她看著堆積如小山的銀子、銀票僵直了眼,嘴巴也張得老大,久久合不上。
「他女乃女乃的,你這個莊家怎麼當的?居然給老子連開八把小,你是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大漢惱怒地上前一把提起劉大的前襟,另一手就要揮下拳頭。大伙見場面頓時變得有些火爆,全都識相地退了開夫。
「冤哪!」因為大漢出手毫無預警,劉大來不及防備就已被抓住衣襟,他只能扯著嗓門喊冤外也別無他法。他也心疼被上官秀贏去的銀票呀,他怎麼知道今兒個那麼邪門,連連開小。
在上官秀來之前,他劉大還連開三把豹子哩!沒想到上官秀一來就破了功,他也是受害者呀!
「給咱放下他!」賭場里的打手驀地亮出了家伙,準備大干一架。
「別為難莊家,這些銀子、銀票你拿去吧。」上官秀大方地不惜犧牲銀票換取劉大一頓皮肉之痛。
「哈哈!」大漢挺起肚子朗笑起來,他只不過手頭輕輕一放,劉大便狼狽地跌至一旁喘息。「上官秀,老子佩服你。」說罷,他威風凜凜地雙拳一抱,以示對他的尊敬。
「不敢。」
「咱這輩子就屬今天賭得最過癮,這些銀兩咱不要,咱家名字就叫錢滿山,人稱‘鬼賭尊’,听就知道這銀兩咱家家里還很多,今天就算是交你這個朋友吧!今日別後,希望日後有緣還能再和上官公子賭上三夜三天。」大漢一拍胸脯,說得豪爽極了。
「好,只要這位兄台有空閑,上官秀一定奉陪。」上官秀一樂,也跟著豪氣千雲地許下承諾。
「少爺,少爺,小的可找到您了。」明心莊里的小廝氣喘吁吁地奔入如意賭坊後便拉著上官秀,打算拉他回去交差。
「小六子?你怎麼來了?」上官秀皺著眉不覺提高了音量,他直覺看見小六子一定沒什麼好事。
小六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喘邊講︰「老夫人找您找得緊咧,請少爺趕緊跟小的一起回府吧!」
上官秀皺起眉,揮開了小六子的手退了一步。「小六子,你先回去跟老夫人稟告,就說我晚些會自己回府去。」
小六子滿臉大汗地猛搖頭,「不行呀,老夫人派了轎子跟來,說無論如何少爺一定得跟小六子回去才行呀!」
啊,娘竟使出了這招?
「呵,咱本來想請公子到醉花樓飲個痛快,既然公子有事,那就擇期再敘吧!」大漢扯了個豪爽的笑容。
「也好。」
接著上官秀瞪了小六子一眼,甩了甩袖子一句話也不說地走出了如意賭坊。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任誰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樂思歡看上官秀走了出去後,心念一轉,便趁混亂之際偷偷模模將桌上大把的銀票、銀兩全數攬進自己的懷中,然後再偷偷從一邊溜走。嘿!太好了,有了這些錢,她往後的日子可好過了喲!
好開心!
見主子一直不說話,一旁呆站的小六子實在忍不住了,遂又急又嚷地插口道︰「少爺,小六子求求您,老爺和夫人都在大堂等您,而且兩老都一副想宰人的樣子,我看您就別蘑菇了,快跟小六子回去吧!」
上官秀嘆了口氣,頓了一會兒,「好吧,我這就回去。」說完,他一腳走進了早已等在門外的轎子。小六子跟在身後忍不住深深吐了一口大氣,直輕拍著因緊張而悶得發疼的胸口,呼!這項艱難的任務總算被他順利達成了。
真是,少爺一天到晚不務正業,還時常流連青樓賭坊這些風月場所,老爺和夫人為此不知氣了多少次,而少爺還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子,根本不為所動。可憐的老爺和夫人因為膝下只有他單單一個寶貝兒子也舍不得打罵,遲遲拿他沒有辦法。不過這一次看來不像先前那麼簡單解決,因為他從來沒看過老爺氣得臉都變成包公的表情。
依他聰明無雙的腦子判斷,這一次老爺和夫人一定是真火了,唉!少爺這次回去可是凶多吉少啊。
「等一下,去把那些贏來的銀子帶回去。」上官秀上轎後突然想到,遂命令轎夫停轎,吩咐小六子去取回銀兩。
小六子領命而去後沒多久,氣急敗壞地回來了。「少爺,少爺,不好了,那些銀兩全被個小叫化子取走了。」
「什麼?!」他一驚。「那賭坊里的人全都是瞎子嗎?就眼睜睜地看著個小叫化子把大把的銀子全都拿走?」他也不是在乎那些錢,只是沒必要擺在賭坊里供一群賭徒瓜分,他還寧願將這些得來的橫財送給窮苦人家,只是沒想到那個大膽的乞兒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取走屬于他的錢。
「那劉大說是個小叫化子,而且他們以為那個小叫化子是少爺的朋友,因為听說少爺剛才還請他做主看壓哪邊,所以他們也都不敢阻止。」完了,他小六子本來還想分點紅哪,看來這下沒望了。
「哪個叫化子這樣大膽……」他一怒大吼,等等,是剛才一直站在他旁邊、有著一雙大眼楮的小可憐嗎?上官秀猜想應該就是他,原本滿腔的怒意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奈的微笑。
「算了,他拿了就算了吧!」他笑著放下轎簾。
「好吧,總之老爺、夫人都還在等少爺您呢,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說完,小六子立刻吩咐轎夫起轎,省得夜長夢多。
上官秀心想,說也奇怪,一個髒兮兮的小叫化子,他怎麼會特別對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可惜那乞兒抱著他的銀子溜了,否則他倒想再見見他呢!
算了,看在這膽子挺大的小乞丐長得還算討喜的份上,那些銀子就算是賞他的吧,反正也都是贏來的,他也無所謂,只是希望這些錢能讓他改善生活就是了。不知為何,他只要一想到那小叫化子餐風露宿的模樣,他的心就沒來由的一陣緊縮,唉,看來可能是他的同情心一向太泛濫的緣故吧!
可是他實在好奇他在洗去臉上的污泥後會是怎麼樣的臉孔呢?是清新月兌俗的少年郎?還是歷盡滄桑的少年老成?
呵!不知為何,他真希望能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