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宣讀完聖旨,王尚書一家人三呼萬歲叩拜在地,只有王晴雯一人跪在原地僵成一尊石像。
「才德兼備?四品女史?進宮?」她不敢置信地重復張公公方才宣讀的幾個字。郭靖平到底在搞什麼?竟把她的氣話當真,還拿她寫的字給皇上看?這回她丟臉可丟到宮里去了!不過話說回來,皇上是瞎了眼嗎?連那種難看的字他也欣賞?
見女兒失態的反應,跪在一旁的王尚書趕忙推了她一把,王晴雯這才回過神,怔怔的接下張公公手中的聖旨。
「晴雯小姐,明天起,宮中會派禮儀太監過來指導小姐宮里的規矩,希望晴雯小姐用心學習。」張公公邊說邊打量一臉迷惑的王晴雯。這小泵娘看起來美則美矣,卻一點也不像主子喜歡的才女,反倒比較像迷糊小可愛那一款的,倒是跪在後兩排,看起來文靜縴弱的那位姑娘還比較像主子欣賞的那一種。
「還要學宮中禮儀?張公公,你回去和皇上說我不要進宮!這件事只是誤會一場。」王晴雯將聖旨丟回張公公懷里。
見張公公不悅地皺眉,王尚書趕緊掩住女兒的嘴巴,陪笑解釋道︰「張公公,小女年紀尚輕,不懂規矩,她的話你千萬別當真。」
說完,王尚書吩咐下人捧出白花花的銀兩打賞,好轉移張公公的注意力。
「好說、好說。」見到賞銀,張公公的眉毛都笑彎了,哪還管得了方才王晴雯說了什麼。
「張公公,喝杯茶再回宮吧。」
「不了,咱家還要到郭大人府里一趟,您老請留步。」張公公客氣的辭謝。
「張公公慢走。」
「王大人留步。」張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離開。
見張公公離開,憋了許久的王夫人終于忍不住喊道︰「老爺,你要想想辦法啊,我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你怎麼忍心讓她進宮受苦哪!」迭聲喊完,她索性賴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夫人,妳快起來,這樣只會讓人笑話。」
「嗚嗚……我不管……除非老爺進宮請皇上收回成命,不然我就賴在這里不起來。」事到如今她還管什麼面子?別人的女兒要進宮不關她的事,可這回是她的心肝寶貝小雯子要進宮啊!
「聖旨都下了,這表示沒有商量的余地了。」王尚書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宦海浮沉數十載,這點道理他怎會不明白。君無戲言,事情未定案前凡事都好商量,有任何諫言皇帝也會虛心接納,可是一旦聖旨下來,就表示事情已成定局,若是輕易改變,豈不是要皇上當個朝令夕改的昏君?
「可……可晴雯她……」王夫人滿臉淚痕地看著憂心忡忡的丈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女兒有幾分能耐她心里清楚得很,要她的小雯子去當女史,這簡直就像是叫剛學爬的小孩去騎馬射箭,或是讓不諳廚藝的人煮出一桌滿漢全席一樣不可能嘛!
「我知道夫人的意思,不過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何嘗不擔心晴雯,可是事情發展至此,他也莫可奈何呀。
「娘,妳別想太多了,這是晴雯的福氣哪!」王晴雯的大嫂表面上是在勸王夫人,但心里則歡喜的想她家相公的升官有望了。
「是啊!晴雯聰明機靈,又美如天仙,一進宮肯定會受皇上賞識的。」王晴雯的二嫂連忙附和。
「娘,妳先別擔心,我會想法子的。」王晴雯拉拉母親的袖子道。
見到雙親的反應,她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看來這事非得找郭靖平商量,因為對于今天的結果,他可要負一半的責任。
「小雯子,妳可別沖動,有什麼事要和爹娘商量後再做啊!」知道女兒性子的王夫人憂心的說。
「娘,妳放心,我會小心的。」王晴雯安撫著母親,瞥見人群中慘白著一張臉的王靜雨,她走到她身邊說︰「靜雨姊,等會到書房等我,我有話要問妳。」
「晴雯,妳……」王靜雨瞧了她一眼,心中一驚,知道妹妹發現真相了,可是她應該怨她的才是啊!是她捅出這麼大的樓子要她去承擔的不是嗎?怎麼晴雯還能心無芥蒂的對她笑?
王靜雨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女人,連承認那天在池塘邊和皇帝說話的人是她的勇氣都沒有。
王晴雯對她揮揮手,「別說了,妳先去書房等我。」
◇◇◇
「靜雨姊,妳老實說,爹壽宴那天妳究竟遇見什麼人了?」王晴雯一臉逼供的樣子問道。
「沒……沒有呀!」王靜雨死都不會承認,不過臉卻莫名其妙的灼燒起來。
「靜雨小姐,妳最好誠實回答,因為這關系著令妹的未來。」被邀來「會審」的郭靖平加入逼供行列。
他一看到王靜雨,心里就已明白七八分,會讓皇上欣賞的人絕對是王靜雨,而不是讓他心動的晴雯,這個發現讓他雀躍了好一會兒,可是在連續兩個時辰的逼供都沒有絲毫進展的情況下,他開始有些焦躁。
王靜雨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郭大人何必苦苦相逼呢?」
沒錯,就是這種冷若冰霜神情!這種可以讓人凍成冰棍的冷漠神態,就是那個愛吃冰消暑的無聊皇帝會喜歡的女子。或許青菜蘿卜各有所好吧,若叫他天天抱著冰塊取暖,他相信不出三天他就凍死了。郭靖平偷偷覷了眼身旁的王晴雯,再次確認那個嘰嘰呱呱,愛說話、好熱鬧的小花精才是他喜歡的類型。
「可是郭大哥推算過大約的時辰,他和我在花架下聊天時,正是皇上遇見靜雨姊的時候,方才妳不是也沒否認爹壽宴當天妳曾在池塘邊發呆嗎?」
听見王晴雯叫他郭大哥,郭靖平心里甜絲絲的。「沒錯,加上那天來府上的女眷們,除了靜雨姑娘的學問涵養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那天到府里的客人那麼多,會跑到池塘邊發呆的人又不只我一個。況且,能入皇上的眼就很了不起嗎?我倒不這麼認為。」王靜雨冷哼道。她最痛恨那種風流花心的男人,後宮三千佳麗還不夠,還想出什麼女史、女官的玩意,非得讓天下女子盡爬上他那張污穢的龍床才成嗎?
「妳……」郭靖平幾乎想沖過去掐死她,這可是關系到他一生幸福的大事耶!若是她能坦白承認這樁烏龍事件,那麼他也好入宮請皇上收回成命,甚或干脆接受晴雯的建議,來出「李代桃僵」的劇碼,就算最後背上欺君之罪的罪名,他也願意一試,可是眼前靜雨這麼不合作的態度簡直讓他無計可施。
「靜雨姊,妳是想我去送死嗎?我的字真的很丑,又滿肚子草包,進宮去一定會被人笑掉大牙!」見郭靖平敗下陣,王晴雯趕緊改用眼淚攻勢。
王靜雨一言不發地別過頭望著窗外,硬是不去看妹妹泛紅的眼眶。雖然她知道這樣對不起晴雯,但她不得不保護自己,這是從小受盡親戚白眼、被眾人排擠後的她的本能反應。
其實冰雪聰穎的王靜雨,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兩人在打什麼主意,只是要她進宮,不如要她去死比較快。
「怎麼辦?靜雨姊不肯承認耶!」王晴雯扯扯郭靖平的袖子,低聲說。
她泛紅的眼楮,讓郭靖平心中升起一股憐惜,望著她一開一合,形狀優美的粉紅唇瓣,更讓他心蕩神馳,根本沒留意到她到底在說什麼。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啊!」見他表情呆滯的看著她,王晴雯半撒嬌半埋怨的小聲問道。
「喔,有啊!」郭靖平回過神,大聲的回答。
「小聲點啦!」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的王晴雯,連忙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指指站在窗口發怔的王靜雨說︰「靜雨姊陷入沉思里,你不要嚇到她。」真是個魯男子!
唔……好香!被她的小手捂住嘴唇的郭靖平覺得全身血液沖上腦門,忍不住偷偷香了她的柔荑一下。
胡碴的硬刺感和溫軟的雙唇混合的奇妙觸感透過她的肌膚傳來,嚇得王晴雯連忙抽回手。那樣叫人臉紅心跳的酥麻觸感,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感覺既迷惘又羞澀的她,詫異的抬起眼,迎上她的是一對蕩漾著熱情的深邃眼眸。
冰靖平凝望著她,鼓起勇氣拉起她的小手,在她的手心里重重烙下一吻。
「若是你們兩心相許,等晴雯入宮三、五個月後,郭大人再去求皇上成全,相信皇上會同意的,所以你們不用急著現在就算我一份。」王靜雨不留情面的當場戳破小兩口的心事。
聞言,郭靖平深思著這麼做的可行性,但王晴雯卻羞得大喊︰「靜雨姊,妳在說什麼啦!我們哪有……」
兩心相許?這四個字就是形容剛才的情況嗎?她有些恍然大悟。
「妳不用急著解釋,我說的沒錯,況且這種事早有先例,相信郭大人應該了解才是。」王靜雨冷冷的打斷妹妹的話,拋下尷尬的兩人走出書房。
「你……你別听靜雨姊胡說!她一定是為了月兌身才這麼說的。」
「我了解。」听她急著解釋,郭靖平只是淡淡的回答,就算王靜雨說的是事實,他也不會介意。
「所以……所以你沒誤會吧?」王晴雯小心翼翼的確認。
「沒有。」郭靖平悶聲道,頭也不回的離開書房。
倚在門旁的王晴雯,見他毫無眷戀的大步走開,不知為何,她心中泛起一股微酸的感覺。
◇◇◇
天未亮、雞未啼,一陣擾人清夢的嘈雜聲傳入後院。
「小姐,小姐,妳快起床啊!」彩繡雙手猛搖著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主子,「宮里的禮儀太監和蘇嬤嬤來了。」
「來了就來了嘛!吧我啥事?」王晴雯咕噥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平日不睡到太陽曬不會起床的她,現在天還未亮就要她離開溫暖的被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小姐,昨天張公公就交代過今天會有宮里的人過來,妳快點起來呀!」
「他們弄錯人了,打發他們去靜雨姊的房間!」睡不飽的王晴雯有些惱火,昨晚她在姊姊房里游說了一整晚,這會兒她困得很。
兩個丫鬟見主子的反應,對望一眼,當下便決定一個先到外頭擋人,另一個快幫主子梳洗打扮妥當。
「晴雯小姐還沒起來嗎?」小寇子走入王晴雯閨房的前廳後問道。
「小姐還在梳洗,請小寇子公公和蘇嬤嬤稍候。」金針硬著頭皮解釋。
「一個姑娘家睡到這麼晚,這像什麼話?」個性嚴肅、做事一板一眼的蘇嬤嬤不悅的說。
「呃……小姐昨天刺繡到半夜,所以今早才睡晚了點,請蘇嬤嬤諒解。」金針隨口編了個理由搪塞。
「是這樣嗎?那我進去瞧瞧。」蘇嬤嬤壓根就不相信金針的說辭。
「蘇嬤嬤請留步。」金針試圖擋住蘇嬤嬤,不過蘇嬤嬤身材過于高大,三兩下就把金針甩到身後。
「小姐,妳快起來啊……」彩繡見蘇嬤嬤走進內房,一時慌了手腳,只得不住地推著緊裹著大紅錦緞被,活像一枚蠶蛹的王晴雯。
「吵死了!」王晴雯咕噥一聲,從被里伸出手揮開彩繡。
蘇嬤嬤看著實在不象樣,她大步向前,將整床棉被連抱帶拖的從王晴雯身上拉開。
「彩繡,妳好大的膽子!」被一陣涼意驚醒的王晴雯總算坐直身子,正準備開口訓人時,卻發現彩繡旁邊站了個高頭大馬的女人。
「我是宮里派來的蘇嬤嬤,得罪小姐了。」蘇嬤嬤朝她欠身請安,「我是皇上派來教導小姐宮中規矩的教引嬤嬤,外頭還有一個禮儀太監小寇子,負責指導小姐宮里應對進退的禮儀。深宮內院不比一般官宦人家,規矩很多,希望小姐盡心學習。舉個例子來說,宮里起床、用膳、沐浴、就寢的時間都有規定,像小姐今天這樣就犯了大忌。宮內的女史、女官們通常要在皇上上朝前就準備好……」她滔滔不絕的說著進宮的第一課。
「好了、好了,不用解釋了。」王晴雯慵懶地打個呵欠,睡眼惺忪地看著蘇嬤嬤道︰「我不管宮內有什麼鬼規矩,反正現在我要睡覺。而且妳搞錯人了,下個月不是我要入宮,是我姊姊要入宮,她的閨房在隔壁,恕不相送,再見!」她一把奪下蘇嬤嬤手上的棉被,倒頭繼續呼呼大睡。
「這位不是晴雯小姐嗎?」蘇嬤嬤驚訝的轉身問彩繡。方才帶路的小丫頭分明說這里是王晴雯小姐的閨房啊!
「呃……這位是我們家晴雯小姐沒錯。」彩繡笑得十分尷尬。
「進宮第二課,說話要誠實。」蘇嬤嬤再度拉開棉被,朗聲吩咐外頭的宮女進來幫忙梳洗。
「妳……妳這個多事婆娘!」王晴雯欲發作,卻被彩繡掩住嘴,硬壓下她的咒罵。
爆里的人可是得罪不起的呀!彩繡慌忙以眼神暗示主子。
來不及抗議的她被幾個宮女快手快腳的卸下寬松的中衣,套上繡著菊花圖樣、窄身的淺藍色旗裝,梳著宮中仕女們梳的包頭,然後在頭頂安上裝飾著兩朵紫藍色堆紗宮花的旗頭,最後在她的腳上套了雙和衣裳同色的花盆底鞋。
「小姐,妳這樣好漂亮喔!有一句話叫什麼來著……」彩繡悶頭苦思,過一會兒她拍手笑道︰「對了,叫『三分姿色,七分裝扮』!」
「可不是嗎?真的和平常不一樣呢,看起來好高貴的樣子喔!」金針也忍不住頻頻點頭。
「笨蛋!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很丑,要靠裝扮才能見人耶!妳應該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才對!」原本像木頭女圭女圭任人裝扮的王晴雯,忍不住扮了個鬼臉。這兩個丫頭的程度比她還差,所以糾正她們讓她頗有成就感。
「對對對,小姐真厲害。」彩繡和金針忙不迭的點頭。
蘇嬤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閱人無數,由宮女、答應到皇後、嬪妃她也見了不少,她一直深信若要知道一個主子的性格,由她身邊丫鬟的表現就可以瞧出七、八分。她听說王尚書之女,不但寫得一手好字,更是個滿月復詩書的才女,可是今日一見,不但言行舉止沒個分寸,身邊的丫頭連成語都引用不好,這若是傳入宮內,恐怕會貽笑大方吧。
「好了,小姐請起來走兩步看看,第一次穿花盆底鞋難免有些不習慣。」蘇嬤嬤催促道。
「蘇嬤嬤,妳開玩笑吧!」王晴雯抬腿瞧著那雙看起來不甚牢固的花盆底鞋,「穿這種鞋能走路,豬都能飛了。況且我又不是要去唱戲,干嘛像踩蹺似的穿這個?」方才她只是一時新鮮好玩,才讓她們打扮,若真要叫她穿這身行頭走出去,她不摔死才怪。
「這鞋和妳們漢人唱戲時的踩蹺不一樣。」蘇嬤嬤知道她說的是京戲里頭花旦必練的身段功夫。「我們在宮里都是穿這種鞋走路的。」
「啊?」王晴雯這才注意到蘇嬤嬤和其它宮女都穿著這種鞋子,她只得勉強站起來,動作不自然的走了兩步。「妳們穿起來是挺不錯的,不過我穿起來就像猴子踩高蹺,噢……」話未說完她便跌了個狗吃屎。
「小姐,妳別耍寶了。」金針笑著連忙上前扶她。
「什麼耍寶?我是真的跌倒了。」王晴雯扶了扶頭上那塊活像墓碑的頭飾,苦著小臉說。
「多走幾次就習慣了。」蘇嬤嬤替她扶正頭上的旗頭,「抬頭、挺胸、收小骯,妳頭上的旗頭是平衡用的,走路時眼楮直視前面,不要左顧右盼,多走幾次就順了。」蘇嬤嬤說完又塞條手絹到王晴雯手上。
「宮里的女人都是這麼走路的嗎?」那豈不是像殭尸逛街嗎?還是漢人走路顧盼生姿比較好看。
「那當然!」蘇嬤嬤驕傲的抬頭挺胸,宮里有一大半的秀女都經過她的指導呢!
「不好玩,我不玩了!」王晴雯一坐下來月兌鞋。原本她想若是不難應付,她就勉強敷衍敷衍,然後趁這段時間和郭靖平連手說服靜雨姊,等進宮那天再來個李代桃僵,不著痕跡的將她和靜雨姊掉包。但哪知宮里規矩這麼多,才一個衣服鞋襪就讓她吃不消,更別提還有其它的繁文縟節了,她可沒那麼多閑工夫去應付宮里的這班人哩。
「那可不成,我蘇嬤嬤手下沒有教不好的閨女!晴雯小姐,妳就認了吧。」她蹲,堅定的將鞋子套回王晴雯腳上。蘇嬤嬤暗自發誓一定要將王晴雯這只小野猴變成清宮第一的窈窕淑女。
看著蘇嬤嬤堅定的表情,王晴雯忽然有種誤上賊船的感受。
◇◇◇
當小寇子念到「內命婦入宮手冊」第三條時,就听到一陣打呼聲,他一點也不驚訝的放下冊子,定楮一瞧,果然……睡著了。
方才他瞧見王晴雯一臉困倦的走入書房,就料著會有這一幕,這下果然不出所料。
他走到書桌前,伸手在王晴雯的旗頭上重重地敲了三記。
「哎喲!」頭上傳來悶響將王晴雯吵醒。
「起床啦!我才念了一會兒妳就開始打瞌睡。」
「小寇子公公,原來是你啊。」王晴雯迷迷糊糊的笑著,方才她夢見黑木頭,夢中的她穿著花盆底鞋,一個不小心就跌入他厚實的胸膛……
「既然醒了我們就繼續。」小寇子拿起冊子繼續解釋道︰「內命婦入宮禮制第三條……」
「小寇子公公,休息一下皇上也不曉得你偷懶。」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斜趴在桌上懶懶地說。
「那怎麼成?咱們每天至少要解釋個二、三十條才行,傍晚回宮我還得向總管公公報告進度。」
「那你就隨便說說嘛,反正也不會有人發現。」打混模魚她最拿手了。
「不成、不成!」小寇子急忙搖手道。若被禮儀總管發現了還得了,他這份閑差恐怕不保。
這個晴雯小姐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不積極的女史,其它的官宦千金不是巴不得一天內消化完那本兩百多條繁文縟節的手冊,就是頻頻詢問有何種途徑可以攀上枝頭變鳳凰,哪像她一點野心都沒有的樣子。
「彩繡、金針,拿芙蓉坊的茶點過來孝敬小寇子公公。」王晴雯吩咐道。宮里的太監們平日難得嘗到可口的點心,拿這個來巴結一定可以輕松的模魚成功。
「是。」兩個丫鬟立刻捧上幾碟子精致的茶點。
「小姐甭客氣了。」小寇子笑咪咪的說。雖然沒啥野心,不過巴結的功夫倒是挺不錯的。看她還有救的份上,他可以不計較方才她打瞌睡的事,繼續盡心的指導她一二;小寇子一相情願的想著。
「小寇子公公,你慢慢吃,甭客氣,吃完了叫她們再拿給你,我先睡一下,你要回去的時候在叫醒我吧。」王晴雯交代完就趴回桌上,準備繼續方才的好夢。
「咦?」怎麼會這樣?小寇子一時傻眼,等到他回神,王晴雯早已去夢周公了。
◇◇◇
「天啊!累死我了。」王晴雯一推開房門就大聲的嚷著。
折騰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捱到傍晚,蘇嬤嬤和小寇子才回宮,苦捱了一整天,她整個人像要散了一般,她迫不及待的踢開那雙天殺的花盆底鞋,整個人癱倒在床上。
「小姐,彩繡幫妳捶背好嗎?」一整天下來,小姐都頂著張苦瓜臉,可見她上課上得很痛苦。
「不用了。」她把臉埋在棉被中悶聲道。
「那金針幫妳拿妳最愛吃的蓮子銀耳湯過來好嗎?那是夫人特地吩咐廚房做的。」看著平日活潑開朗的小姐拘束了一整天,金針心里也好生不舍。
「我吃不下。」肚子雖然咕嚕咕嚕叫,可是她卻一點食欲也沒有。
「吃不下?」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小姐從小就是個健康寶寶,胃口向來好得很,不要說什麼大病大痛了,就連一般女子偶爾會犯的小毛病都沒有,這會她居然說吃不下?!
「小姐,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今天太操勞了?」彩繡憂心的問道。
「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我看就請那個什麼藥瓶大夫過來看看好了。」金針提議道。
彩繡點點頭,「對啊!藥瓶大夫是御史大人的親弟弟,老爺是御史大人的恩師,老爺要他來,他一定會來的。」
「妳們統統都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王晴雯蹙著眉縮在床上。
她既沒生病,也不是因為操勞過度,而是一整天都沒見到郭靖平那塊大木頭的人影,覺得有些怪怪的,這會听到金針、彩繡提到他的名字,讓她更加郁悶了。
「是,小姐,妳早點安歇吧。」兩名丫鬟無奈的離開。
見兩人離開,王晴雯吐出一口大氣。
要是她們听見她哀聲嘆氣的聲音,恐怕又要大驚小敝了吧。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想著。丫鬟們見慣了她無憂無慮的快活模樣,只要她稍顯郁悶,都會引起不少人驚慌失措。
操了一整天,她都沒時間去想昨天的事,現下趁沒人吵她,她仔細想著昨天和郭靖平的對話。
昨天她實在太不應該了,那麼急著解釋,好像怕他誤會似的,其實就算真的誤會也不會怎樣嘛!因為那根本就是事實,急著解釋反而越描越黑,難怪他今天都沒來看她,也沒派人捎信過來。
王晴雯抬起那只被郭靖平吻過的手,傻呼呼又笑咪咪的瞧了半天,她像個好奇寶寶般,用嘴唇貼住手掌心,揣摩著郭靖平吻著她的手時究竟會有什麼感覺。
「呵呵……好怪喔!」她覺得自己的舉動著實可笑。
不過昨天他何必急著走?好像想甩月兌什麼似的。王晴雯想到昨日郭靖平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仍然有些酸酸的。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全都要怪靜雨姊,沒事干嘛說破,害他們兩人尷尬。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里為郭靖平辯駁。
可是她以為他們兩人已經是盟友了,看他們昨天合作無間游說靜雨的樣子,就知道兩人是有默契的啊!連靜雨姊都看得出來,他干嘛悶不吭聲的就走人?另一個聲音尖銳的問道。
那是因為……因為……那小小的聲音被辯倒無話可回答。
「郭靖平,你這個大豬頭!」王晴雯痛揍枕頭出氣。下次看到他,一定要好好痛罵他一頓。不但害她要受這種罪,還丟下她一人去說服靜雨姊,自己不知跑哪兒去逍遙快活,真是個可惡透頂的男人。
窗外鳥兒啾啾的鳴唱著,彷佛在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她那忽喜忽憂,忽樂又忽愁的戀愛病呵!
◇◇◇
一輪滿月高掛天空,平日人車絡繹不絕的大街寂然,只有遠處傳來幾聲野狗哀戚的吠聲。
冰靖平伏在坤寧宮的琉璃瓦上仔細觀察周遭的情況。上個月失蹤的是坤寧宮的宮女,因此他鎖定此處守株待兔,希望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由尸首判斷,死者應該是毫無痛苦就斷氣,就像打獵一樣,一箭就讓獵物斃命,免得拖延痛苦的時間,這說起來或許是一種變態的仁慈,但令人發指的是,那些宮女的血在尸體全被放得涓滴不剩,傷口多數是在手腕上,其切口之深幾乎切斷手腕。
滿月、處女、鮮血……郭靖平劍眉微蹙,試著將三者連結。
有人!腳步雖然輕微,但仍沒有被他漏掉。
在鳳陽宮的方向!他立刻施展輕功追上。
待郭靖平離開,另一個黑影倏地出現,動作迅速的把一名出來解手的倒霉宮女打昏帶走。
遭了!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追到一半郭靖平赫然覺得不妙,那人的輕功遠在他之上,可他卻保持一段距離讓自己尾隨在後,等到他發現那黑影只是在拖延時間時,他立刻轉身要回坤寧宮,但那人卻像會讀心術般,霎時旋身擋住他的去路。
「好狗不擋路。」郭靖平沉聲道,從眼前蒙面人的體型看來,應該是個女人。
那女子在心中算算時辰,心想目的應該已經達成,便未多說什麼,徑自朝宮外離去。
冰靖平自知以他的輕功追不上那女子,只得作罷另想他法。
第二天一大早,人來人往的御史府前,躺了一具著宮服的女尸,御史府雖然常受到各式各樣的威脅,但一具死尸就這樣大剌剌的被丟在門前還是第一回,守門人趕緊向郭靖平稟報。
這就是你多管閑事的下場。
尸首上的白紙寫著這句話,郭靖平氣抖了手掀開蓋在尸體上的白布,周遭圍觀的人皆倒抽口冷氣,一些膽小者更是早已嚇昏。
那具尸首的臉被砍得血肉模糊,卻沒流下半滴血……
◇◇◇
冰靖平臉色灰敗的坐在石椅上,仔細考慮著待會要說的話。
「你終于來了!」王晴雯遠遠的對他喊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的計劃了。」她踩著花盆底鞋興匆匆的迎上前來。
這幾天她好不容易將花盆底鞋踩得穩穩當當的,既不會跌倒,也不會三不五時拐到腳,所以今天她可要好好的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去換衣服!」見她一身宮裝打扮,讓他忍不住回想起早上丟在御史府前的尸首。
「換什麼衣服,穿這樣不是挺好看的嗎?」
「我說去換衣服,我們要進宮。」他臉色陰沉的說。
「怎麼你一見到我就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如果這麼不想見到我,那我走就是了。」枉費她在心里千呼萬喚,好不容易才把他盼來,怎知他一見到她就發怒,真叫她萬分委屈。
王晴雯氣得轉頭便跑,誰知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郭靖平跳起身向前沖,一把抱住差點跌個狗吃屎的她。
「謝、謝謝。」她連忙扶正頭飾說,怎麼老在他面前出糗。
「沒摔著吧?」
「沒有、沒有,呵呵……」王晴雯有些呆愣的傻笑。他的懷抱好溫暖,溫暖的叫人舍不得離開。
「沒有就好。」郭靖平心事重重的放開她。雖然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很誘人,但他此刻沒心情好好品嘗。
怎麼會這樣?王晴雯傻眼,一雙小手仍怔怔的扶在他的肩上。
見她發愣,郭靖平溫柔的拉下她的玉臂,花園里人來人往的,他不能不顧她的閨譽,這是任何一個有君子風度的人都應該做的。
「去換衣服,我帶妳進宮,咱們去和皇上解釋清楚。」他溫和的語氣中帶著些許霸氣。
「你說什麼?」王晴雯傻愣愣的問道,只注意到他兩片迷人的嘴唇,完全沒將他的話听進去。
「我要帶妳進宮,請皇上將妳許配給我!」
他的嘴唇真好看,王晴雯呆呆的想著。他的話從她左耳鑽進去,在腦袋里轉了七七四十九拐後她才反應過來。
「什……什麼?」她感覺到臉頰燒灼起來,哪有人話說得那麼露骨的。「你……你怎麼忽然提這個?」
「宮里太危險了,我不能讓妳進宮。」
昨晚他一身黑衣蒙面裝扮,居然也叫人看出身分,可見他的行蹤已經暴露,若是對方得知晴雯對他的重要性,不知道會有何反應。雖然目前他們下手的目標都是宮女,但誰知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狗家伙會不會改變主意,將目標放在……不!他冒不起這個險,所以他想過最好的方法是不讓她進宮,直接娶她,將她帶在身邊,好時時刻刻都能保護她的安危。
「這是什麼答案?這樣也算是在求婚嗎?」原本期待听到情話的王晴雯忍不住發火。宮里危險?不想讓她進宮索性就娶了她?這算什麼邏輯?雖然她性子迷糊了點,可是也不能這樣拐騙她呀!
「反正妳听我的就是了。」
「我才不要。」她任性的別過頭。
「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由不得妳不要。」他扳過她的身子,語氣堅定的說。
他拉著她往外走,不換衣服也沒關系,重點是讓皇上看清楚,那天他見到的人不是晴雯,而是其它人。皇上要指責他辦事不力也好,欺君也罷,他全都不在乎,只要能保證晴雯平平安安的,他別無所求。
「你放手!」王晴雯尖叫。這人怎這般粗魯,弄得她手好痛。
「我們現在立刻進宮。」
「為什麼要和你進宮,我們的計劃你不管了嗎?」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妳還管那什麼爛計劃。」
「你居然說那是爛計劃?」她恨恨的踢他一腳,「你不是寫信給我要我盡量勸靜雨姊,皇上那邊就交給你負責嗎?」
「現在計劃改變了。」今早的事讓他沒有心情慢慢進行。
「你怎麼這樣?說變就變。」她拚命掙扎著。
「御史大人,你拉著晴雯小姐要去哪里?待會小姐還得上課。」听到尖叫聲的小寇子忙跑上前攔下兩人,雖然他的個頭矮小,根本不可能擋住冰靖平,但他可是有要務在身。
「讓開。」他不想和個娘娘腔的太監動手動腳。
「御史大人,奴才待會還要幫小姐講課,還請御史大人高抬貴手。」小寇子大著膽子說。這三、四天下來,他一本「內命婦入宮手冊」才講了十多條,昨天他才挨了禮儀總管一頓罵,今天若是再趕不上進度,回去他可就慘了,所以他非得將攔下他們不可。
「晴雯小姐以後都不用上課了,你就這麼回去稟報。」郭靖平將手中的柔荑握得更緊。
「不用上課是啥意思?」小寇子滿臉問號。不上課怎麼會懂宮中的禮儀規範?不懂宮中的禮儀規範怎麼在宮里生存?不能在宮中生存那……
冰靖平才不管那麼多,扔下小寇子和後面追上來的蘇嬤嬤、金針、彩繡等人,打橫抱起王晴雯就往外走。
「你放開我!我又沒說要和你進宮!」王晴雯握拳猛捶他的胸膛。
真是丟死人了,她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哩!這叫她以後怎麼見人?就算要請皇上指婚也得先問過她爹娘的意思,連她這個當事人都沒答應,他就自作主張先斬後奏,這……這未免太不尊重她了!
「難道妳真想進宮當女史?」郭靖平怒氣沖沖的走出尚書府,這妮子真是一點也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光會發小孩子脾氣。
「我……」是不想啊!可是這不能當嫁不嫁他的理由吧,要結為夫妻不是得先兩情相悅,然後甜甜蜜蜜到難分難舍,最後才廝守終生嗎?哪有人跳過那麼多步驟,直接生米煮成熟飯的?王晴雯一肚子疑惑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冰靖平也不等她回答,抱著她上車,等尚書府的人追出來時,車子早就駛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