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堂內,無一人敢發出聲音。而堂外,則早已有軍隊整整齊齊地候著,只等待命令一下,便開始行動。
地上跪著的是已經清醒過來的李嬤嬤,肥胖的身軀不停地打著哆嗦。
「把你知道的,給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修長的手指捏著那串碧玉佛珠,蕭治之垂著眼瞼,臉上是風雨欲來的平靜。
「回……回將軍,小的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去找楚小姐,本來好好的,可誰知一出了院落,就暈了過去。」
一旁的知府听到李嬤嬤這話中有他,身子也抖得如李嬤嬤一般無二。
「可有看清那人?」那佛珠與佛珠摩擦產生的輕微脆響,只听得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沒……沒有。」李嬤嬤只恨不得自己再昏過去一次,也好過現在這樣。
「報!」劉山疾奔進堂,抱拳跪下,「屬下根據聞香蟲的追蹤,已經探知楚小姐是被囚在了三院別莊內。」
這話一出口,知府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氣,「三院……三院別莊,那、那可是三皇子在崇州的住所啊,劉校尉可別探錯了消息。」
「難道知府大人是懷疑這聞香蟲嗎?」劉山嘲諷地回道。聞香蟲,全身金色,在吸食了一個人的血液後,無論那人在哪里,都可以找到。當然,前提是那人沒有用其他濃烈的香氣遮蓋住自身。
「不敢。」知府只覺得手心的冷汗更多了。
捏動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蕭治之抬眼對著劉山道︰「馬上準備一萬兵馬,包圍三院別莊!」
「是!」劉山領命下去。
「蕭……蕭將軍,包圍三皇子的別莊這事兒可非同小可啊,要是皇上怪罪下來的話……」那他可保不住腦袋上的烏紗帽了。
知府的話還未說完,蕭治之已經一聲清嘯,不見了人影。
三院別莊內,三皇子看著昏迷著被捆成一團的楚珠玉,懷疑地問道︰「這就是你們查出來的那個女子?」
「正是。」手下回答道。
「那她到底有何吸引蕭治之的地方?」
「屬下不知,只是這知府府內的人都說,蕭治之極為寵愛這個女子。」
三皇子暗自詫異,本以為找出來的女子,容貌身段應該都勝于自己的皇妹,卻沒想到只是……
「你把她帶來這里,可有人跟蹤?」三皇子還是警惕地問道。
「無人跟蹤。」原本守衛著這個女人的那些侍衛包括暗衛,都已經被他用迷香撂倒了。
「很好。」三皇子大喜,不過卻也有些懷疑,一個女人,真的能制住蕭治之?
「不好了,不好了!」跌跌撞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主……主子,屬下有事回報。」
「什麼事大驚小敝的?」三皇子面色不悅。
「蕭將軍帶兵把、把別莊給包圍了!」門外的下人斷斷續續地說道。
「什麼?!這怎麼可能,蕭治之怎麼會來這里?」三皇子身子猛然一震,他這次是偷偷潛來崇州,洛陽那邊除了幾個心月復之外無人知道此事。要是蕭治之把這別莊包圍住的話,那他來到崇州之事也隨之暴露,「是不是你,把他引來這里?」他目光凶狠地盯著之前把楚珠玉擄來的黑衣人。
「屬下絕對沒有讓人跟蹤。」那黑衣人慌忙辯解道。
「那怎麼——」三皇子的目光盯著那昏迷中的楚珠玉,突然瞥見一只金色的小飛蟲正停在了她的發簪上,「該死的,是聞香蟲!蕭治之竟然對這女人用了聞香蟲!」
聞香蟲數量極少,因此價格也是極高,一只聞香蟲要上萬金,就連皇宮之中,也只不過是養了十只還未喝過人血的聞香蟲而已。
三皇子又驚又怒,只覺得渾身的骨頭咯咯作響,反手就打了還在昏迷中的楚珠玉一巴掌。
楚珠玉悶悶地哼了一聲,被打醒了過來,只感覺到嘴角有溫熱的血液流了下來。
「醒了?」三皇子陰,繼續又打了楚珠玉一巴掌,「真沒想到蕭治之竟然舍得對你用聞香蟲!」
聞香蟲?楚珠玉茫然著,眼前的情況,應該稱之為什麼呢?被擄劫?
「你是誰?」她問道,看見一只金色的小蟲被捏在了三皇子的手中。這金色的蟲子她見過,是在剛來崇州的時候,蕭治之曾經讓她喂著蟲子吃了一滴血。
「這蟲子為什麼是喝血的?」當時她還曾奇怪地問道。
「只要喝過那人的血,這蟲子便對那人的氣味極其敏感,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它也能找得到。」他輕輕地撫著這金色的蟲子,「珠玉,如此,無論你在哪兒,我都能找到你。」
找到她……找到她……
臉上的疼痛感竟然不再那麼明顯,她滿腦子只想著他會不會找到她。
「你還不配知道我是誰!」三皇子命人架起了楚珠玉,「既然蕭治之為了你敢包圍我的別莊,那麼我倒要看看,你對他究竟有多大的影響!」
外面,人聲鼎沸,士兵們的咆哮吶喊聲音,兵器與兵器撞擊的聲音,還有那兵器刺穿血肉的聲音,听得讓人渾身都起著顫栗。
「把兵力都集中起來,既然蕭治之敢派兵包圍了我的地方,那麼我就讓他有去無回!」至于答應皇妹的事情,只能事後賠個禮。
楚珠玉這才感覺到,這似乎不是一個普通的擄劫,而且面前這個為首的男人,衣著華麗,剛才更加是提到了兵力二字。
這人是打算用她來對蕭治之不利嗎?那個在乎她,寵她的男人會怎麼樣呢?一想到他可能因為她而陷入不利局面,可能會受傷,她的心便不由得揪起。
楚珠玉被人拖著往前走,然後,她的眼前看到了那漫天的血。
好多血,地上橫躺著無數的尸體。
「這……這是人嗎?」
「太可怕了,不!不!天啊,誰來攔住他!」
「蕭……蕭將軍,這里是三皇子的別莊,你真以為你在這里大開殺戮,皇上不會怪罪嗎……啊!」
一只手,已經穿透了那人的胸膛,隨著一聲驚叫,便沒了聲息。
兩邊的士兵在不停地交鋒中,而在這片混戰之中,最顯眼的,便是那穿著一身黑袍的人。沒有如同其他士兵將領那樣穿上盔甲,他依舊是那黑衣玉冠,一手捏著那串原本該是碧玉色,如今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的佛珠,而他的另一只手,卻沒有如傳聞那般地握著經書,而是……成了他的武器。
修長的手指,本該溫潤如玉,可是此刻卻是最鋒利的冰冷武器,直接刺穿著人的胸膛,一擊,只要一擊,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一個個的尸體,躺在了他的腳邊,飛濺而出的血,把他的左手染得通紅,他的身上、腳上、甚至于臉上,都被血濺上。是戰神,抑或是殺神,又或者是惡魔?
嘔!
三皇子一行人見到此情景,繞是見過大風大浪,都有嘔吐之感。只有楚珠玉怔怔地望著蕭治之。這是她所認識、所了解的他嗎?
那麼的熟悉……卻又是那麼的陌生。明明是同樣的臉龐,但是她卻從來不曾在他的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情,那種被殺戮所籠罩的樣子,甚至于連他的眼,仿佛都是紅的。
是戾氣!他渾身上下所散發的那股戾氣,讓人甚至未靠近,就已經心生膽怯。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視線,他突然朝著她的方向望過來。
「珠玉……」蕭治之的口中喃喃地念出二字。終于見到她了,僅僅只是看到了她,那慌亂不已的心便漸漸的安定了下來。
三皇子驀然回過神來,趕緊吼道︰「蕭治之,若是你還想她活命的話,就束手就擒。」
「我若是讓你抓了,你真的會放了她?」蕭治之一步一步地朝著三皇子走來,而周圍竟無人敢阻攔,甚至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當然,本皇子是何等的身份,說出的話自然是一諾千金。」
「可惜。」他淡淡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你就不怕我殺了她?」三皇子威脅道,卻只听得砰砰兩聲,原本架住楚珠玉的兩人已經倒在了地上,而他們的眉心處,都嵌著一粒碧玉佛珠。
他……竟然把那串碧玉佛珠給當成暗器來使?!三皇子只覺得喉嚨像是哽著什麼似的。瘋子!這個男人根本是個瘋子。這碧玉佛珠,乃是由慧悟禪師傳給蕭治之,據說一代傳一代,已有上百年歷史,甚至稱之為國寶都未嘗不可,而他現在竟然只為了救這個女子而……
蕭治之一個起落,已然到了楚珠玉的身旁,手指一揮,切斷了綁著她的那些繩子。
「你沒事吧!」楚珠玉第一反應是拉起了蕭治之的袖子,仔細地檢查著他的手有無受傷。
「你被打了?」陰冷的聲音,有著無法言喻的怒氣。
她愣了愣,直到他抬起手指,撫過她的唇角,楚珠玉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她臉上的傷,「只是小傷。」比起這里的成片尸體,她的傷,就真的只是「小傷」。
「痛嗎?」他低低地問道。
「之前很痛,不過現在已經好些了。」她檢查完一只手臂,再撩起他的另一只手檢查了起來。
「珠玉,我還要再辦一些事情,等我片刻,可好?」
「哎?」沒等楚珠玉回答,蕭治之抱起她,幾個起落,到了劉山的面前,吩咐道︰「保護好她。」
「是。」劉山領命道。
下一刻,蕭治之重新回到了三皇子的面前,那股自他身上散發的戾氣,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看著對方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是你打傷她的?」蕭治之平靜的眼神中一片無波,與那環繞在周身的戾氣全然相反。
「是又怎麼樣?」反正也撕破臉了,更何況,他已經調派了明面上他所能支配的八九千士兵,真要和蕭治之對打起來,他也未必就是輸,「我堂堂一個皇子,難道還不能懲戒一個賤民嗎?」
蕭治之不語,只是冷冷地盯著三皇子,一步步地朝他移近。
「蕭治之,你、你要造反不成?」三皇子急急地吼道。
「造反?蕭某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只不過我很好奇,三皇子現在應該在洛陽,為何反到了崇州。」
「本皇子要在哪兒,不關你的事吧?」
「本來我還想再過些時日和你掀底牌,既然你動了她,那麼就現在掀這底牌吧。三皇子,或者該說是流寇之首?」
三皇子心一驚,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對方怎麼會知道這事,「放肆,你在胡說什麼?」
「胡說嗎?不過那些無所謂了!」蕭治之伸出手,朝著三皇子抓去。
「快,快攔住他!」三皇子叫道,拼命地躲在那些手下的身後。
砰!砰!砰!
不斷地有人倒在了蕭治之的腳邊,他的手,如同之前一樣,瘋狂地奪走人的性命,甚至更為殘忍,像是在泄憤一般。
血的飛濺,讓三皇子看得又想作嘔。
「你……你當真敢動我,就不怕皇上降罪于你?」三皇子開始害怕了。以前只是听聞他的殘忍,今天見到了,才知道殺人原來可以如此之快的。
「我自會和皇上說明。」他說得雲淡風輕,渾不在意他即將下手的對象是個皇子。
而在另一邊的楚珠玉,則愣愣地看著蕭治之。這就是他說的還有些事要辦嗎?只因為她被眾人口中的三皇子打了?
「他……要一直這樣殺人殺下去嗎?」吞咽了喉中的口水,楚珠玉不安地問道。
「是吧。」一旁的劉山答道。
「那個三皇子,是當今天子的三皇子?」
「正是。」
「那他為什麼一直逼近那三皇子?」
「將軍應該是打算要殺了三皇子吧。」看得出,將軍現在是極度的生氣,否則絕對不會殺人殺得如此……之快。
嗄?「他真的敢殺三皇子?」她覺得自己快被口水給嗆住了。
「敢。」基本上,除了謀朝篡位之外,劉山還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自家將軍不敢的。
「那殺皇子是什麼罪名?」楚珠玉顫顫地問道。
「應該是受凌遲之刑吧,當然,也可能會是五馬分尸,好一點的話會砍頭,若是皇上震怒的話,可能很會……」劉山的話每多說一點,楚珠玉的臉色便白上一分。
「當然了,即便將軍真的殺了三皇子,皇上也不可能這樣對將軍的。」將軍已經掌握了三皇子乃是崇州流寇之亂的主因,三皇子失勢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沒等听到劉山的這句話,楚珠玉已經整個人沖了出去。
「天!」劉山哀嚎道,將軍剛才可是讓他看好楚姑娘的啊。
楚珠玉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有勇氣踩在那成堆的尸體上,是怎麼有勇氣穿過那刀光劍影,她腦子里所有的念頭,都是——她不要他死!
一想到蕭治之可能會死,她就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甚至在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前,身體便已經先一步地做出了反應,朝著他跑去。
她踉蹌地奔跑著,用著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只想著接近他,更接近他一些……
啪!
楚珠玉撲向了蕭治之,雙臂牢牢地保住了他的腰。
「怎麼了?」蕭治之一怔,低頭看著保住自己的人兒,「這兒危險,劉校尉沒有守著你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她護在了懷中。
「不關劉校尉的事情,是我有事要和你說。」她急急道。
「哦?什麼事?」他一邊殺著人,一邊游刃有余地和她說著話。
「那個……那個……」她心慌意亂,最後迸出口的竟然是——「知府的兒子據說被流寇困住了,你真的不可以去救他嗎?」
「你希望我救?」
「希望。」
「那好,我便派人去救。」
「還……還有,幫我們打掃院落的那僕人已經兩個月沒回過家了,能放他休息半日嗎?」不對,她最該說的不是這個!楚珠玉心里犯愁,但是嘴里說出的話卻和真正想說的截然不同。
「好。」
「那王二不小心踩了你的衣服,你能饒了他的性命嗎?」她應該對他說的不是這個!
「好。」
拜托!這是什麼對話啊!周圍的那些士兵和三皇子的護衛們,全听得一愣一愣的。
「蕭治之,你不要太囂張了,你真以為你和這女人今天可以全身而退嗎?」那被守衛們團團護住的三皇子見此情景,面色從青變紫,再從紫變紅。
蕭治之冷眼掃了三皇子一眼,隨即溫柔地對楚珠玉道︰「珠玉,等我會兒,馬上我就可以解決了。」
身形躍動,他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掌翻飛,只看得人眼花繚亂,三皇子的守衛倒了一批又一批。
三皇子神色焦急,他想要撤離,但是這莊子里面都被蕭治之的軍隊包圍著。
生平第一次,他後悔听了皇妹的提議,惹惱了這個命中的魔煞。那五根修長的手指,本該看著讓人賞心悅目,只是此刻,卻像是催命符。
當蕭治之劈開了最後一個擋在三皇子跟在的守衛時,三皇子已經喊不出聲來了。
那如玉似的五指,眼看著就要穿透三皇子的胸膛……
「不要!」楚珠玉的手死命地抓著蕭治之的衣擺,「你……你不可以殺三皇子的。」
「為什麼?他傷了你。」他身子一頓,左右停在了半空中。凡是傷害她的,他一個都不想放過。他的眼瞥過她臉上的淤紅以及破裂的嘴角,目光更沉了幾分。
「我這只是小傷,你不可以殺他,他是皇子,你會有事的!」
「我並不在乎這個。」
「可是我會在乎!」她不想他有事,不想他被判罪,不想以後再也看不到他!這份心急,她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能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角,仿佛這樣便能阻止他。
「你在乎我?」他的目光突然變得灼熱。
「對!」她回答得很是肯定。
「若是我不殺他,你會更在乎我一些嗎?」
「應該……會吧。」
「那好,我不殺他。」蕭治之收回了左手,雙眼只是亮晶晶地盯著楚珠玉。
啥?她眨眨眼,有點回不過神。這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