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黃色的毒酒,刺眼的端放在玉砌的托盤上,隨著傳令的太監緩緩帶到李仲陵跟前。
「請小王爺飲用。」太監尖聲笑著,無情的將玉珠遞至跪倒在地的他眼前。
太監身後的幾名禁軍亦冷眼盯著他,生怕一眨眼就錯過這幕正上演的好戲。
遠遠的,她愕然的站在暗處,想飛奔上前阻止,但雙腳卻猶如上了膠般,沉重的根本無法輕移一步,只能惶亂無措的這樣瞧著他。
李仲陵驚顫的伸手端起酒杯,掙扎的遲遲不敢就口飲盡。
「快點喝下。」
太監憤然瞪大雙眼,失去耐性的出口斥喝。
心一慌,執著酒杯的手一顫,李仲陵絕望的深吸口氣,眸一閉,仰頭就要張口飲下。
「不……」她焦急的放聲哭喊,但任憑她如何拼盡力氣,喉嚨就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傷心欲絕,李仲陵雙唇在踫著酒杯時遲疑的愣了一下。
但他還來不及回頭瞧向立在暗處的她,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禁軍立即飛快的一擁而上,強逼著他將杯里的毒酒灌進喉里。
「不要……仲陵……不要哇……」她淒厲的搖頭狂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移動腳步奔向他。
但她還沒奔到他的身前,他就斷絕氣息的軟倒在她的眼前……
「不……」
冷凝霜口里逸出一聲驚嚷後,霍地駭然坐起。
她急喘的撫著狂跳的胸口,直到看清了眼前昏暗的寢室,這才松了口氣。
原來她方才作了一場惡夢。
這個夢境怎麼和那一日她冥想出來的幻覺相同?
她癱坐在床沿,整個人仍沉浸在那一場令人驚駭的夢境,愈不想去憶起,它愈是紛亂的浮現在腦海、叫她窒悶得無法呼吸。
仲陵現在可安好?該不會如剛才的夢境般……
一股不安瞬間攫住她的心緒,她心頭一凜,連忙閉上眼搖著頭,想以此徹底甩去這股不安。
不可能的!向秦不是答應了她?只要她听話的回宮出家剃渡為尼,他就放了李仲陵和淮王府上下。
他應該不會無恥地背棄允諾,出爾反爾吧!她強抑著心頭難安的揣測,勉強逼自己去相信他。
但莫名的心焦卻緊揪得她無法呼吸。
她煩亂憂心的翻身下床,連件擋風的外衣都來不及披,任著身子僅著一件單薄的素白軟綢,急急穿過花廳,打開門奔至廊外透氣。
外頭天際才剛泛白,薄霧懸浮在空氣中,將整個偌大的內院籠罩住,一切隱隱約約的,看起來極為不真切。
這……這是幻境嗎?冷凝霜深深的吸了口濕冷的空氣,整個混亂的思緒稍稍清醒,依著回廊梁柱,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進宮的那個清早……
驀地,飄遠的思緒讓遠處不甚清晰的交談聲給拉回。
「怎麼了?剛才林公公和幾名禁軍急匆匆的趕回來報什麼訊?」
「你們不知啊?」回答的另一名侍女的聲音訝異的揚高。「昨夜七王爺下了道聖旨至淮王府,不但宣讀了小王爺拐帶鎮國公主出宮的罪狀,還賜了杯毒酒賜死呢!」
賜杯毒酒?仲陵被賜死?冷凝霜驚駭莫名的倒抽口氣,兩道熱淚迅速泛出眼眶。
原來方才那一切不是夢境,而是真切的事實。她深切至愛的仲陵死了!死了!
捂著急顫的雙唇,她哀痛欲絕的哭倒在冷清的回廊上。痛,不但撕裂了她的心,還扯斷了所有的思緒。
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悲慟的死去時,突然眼前一個縴麗的身影一閃,抓起她的細腕,急速將她帶進花廳里。
「別再脅迫我了,這一生我已沒有什麼好留戀、好在乎的。」她絕望的甩月兌那人的箝制,以為那人是向秦派來監視她的。
「公主,你有的。」那女子淺淺一笑的走向她。「我是來救你出宮的。」
救她出宮?她揚著淚眼望向眼前的窈窕麗人。
「我本姓唐,名喚千尋,是仲陵大哥的妻子。」唐千尋輕輕的一笑,頰旁立即浮現一只淺淺的梨渦。
「你就是千尋!」
她就是仲陵三年前愛過的那名女子?
「是啊!收到王爺求救的信,我和阿封就刻不容緩的趕了回來。」他們連夜趕了三天的路程,才在昨天深夜里趕回府。
「趕回來又如何?況且你為什麼救我?你不是該恨仲陵的嗎?」若不是他的自私,他們又怎會苦苦的分隔三年。
「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始終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恨他的。」沈封,李仲陵同父異母的兄長,由外悄悄推門而人,俊逸的臉上隱約有著李仲陵的影子。
「是呵!若沒有仲陵讓我們分離三年,我又怎麼知道自己到底愛他有多深。」千尋甜然一笑的仰頭望著他,兩人眼神膠著,有著濃烈化不開的深情摯愛。
「姐姐,快隨他們出宮吧!遲了就來不及。」一聲低勸由門外傳來,不一會冷降雪削瘦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降雪?」
她怎麼也出現在這?冷凝霜不禁訝然的瞪大了眼。
「姐姐,快走!讓我替你剃渡出家,順道了結我和向秦這一身的罪孽。」冷降雪平靜的直勸。
「不……」
冷凝霜難過的搖著頭,握著妹妹的手舍不得放下。
「姐姐,你就成全我吧!」她硬是扳開冷凝霜緊抓的手。
「對向秦我愛得太深也太痴,以至于淪落到現在什麼都沒有,而你卻不同。」
她不同?她有何不同?仲陵此際已魂歸西天了吧!
冷凝霜慘然的搖著頭流著淚,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冷降雪卻猛地將他們三人推出房外,關上房門狠心地阻斷了她痛舍不下的心。
「降雪?」冷凝霜聲音哽口因的急拍著房門。
「快走吧!去尋找你該有的幸福!」房內的冷降雪平靜的說著。「就算是為了我,你千萬得好好的活著照顧自己。」
「降雪姑娘,謝謝!」千尋感激的朝房內的她道著謝。
接著她和沈封一人一手拉著冷凝霜,飛快逃離這座森冷的牢籠。
你一定要幸福啊!偷偷凝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冷降雪衷心祝福著。
在他們急速沿著檐頂奔走時,底下突然響起一陣男子驚惶的嚷叫聲,以及刀劍相擊的聲音。
冷凝霜只覺那一聲叫嚷極為耳熟,不經意循聲一瞧,頓時驚駭的停住腳步。
只見底下群集了許多持劍背弓的禁軍,他們夾殺著被圍在中間的一名頭發散亂的男子,而那男子身上雖然已中了數箭,卻還不死心的拼命抵抗,直想殺出重圍求得生機。
是向秦那個惡賊,是他!冷凝霜望著一身是血的向秦,不禁悲捅的流下兩行熱淚。
千尋和沈封頗有默契的相望一眼,而後將冷凝霜的身子壓低,不動聲色的伏在屋檐上看著底下的情形。
「為什麼殺我?我可是替七王爺立了大功的……」向秦淒厲的大喊著,接著便不支倒地,雙眼火紅的瞧著身旁的禁軍。
「就因你替七王爺立了大功,所以你更加該死。」況統領得意的放聲狂笑,手一揚,禁軍手上的劍立即毫不留情的一一刺向向秦。
淒慘的哀號由向秦口里竄出,冷凝霜連忙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咱們走吧!」千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帶著她遠離這紛亂的一切。
這種地方她不會回來,絕對不。
冷凝霜回頭深望了眼已漸遠離的皇宮,在心中暗暗起誓。
***
才剛踏進淮王府大廳,迎面便見到一張已密合的棺木,以及一只冷硬的牌位。
他……他真的被七王爺賜死了!
「仲陵……」冷凝霜無法置信的哭紅了雙眼。
任由淚水無法抑止的狂流,她痛心疾首的撲伏在棺木上,緊緊抱著不放。
說什麼她也不願讓他下葬,讓他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回歸塵土。
听到她悲痛的哭喊,眾人也不禁難受的偷偷拭淚。而李豫則在沈子修的攙扶之下,緩緩來到她的身側。
「凝霜,讓門外的護衛將棺木抬去安葬吧!別誤了時辰啊!」李豫難過的拍哄著她。
「不……不……」
冷凝霜幾近失控的猛搖頭。
在他生時她沒好好的和他道別,連一句話都沒有,現在連死後也沒法見他最後一面,這要她如何能夠甘心呢!
「我……我想開棺見見他,哪怕只是一面也好,求求你們!」她出聲懇求,但眾人臉上卻不約而同的勃然變色。
「凝霜,這可使不得,封好的棺木豈可再打開。」千尋面色凝重的低頭直勸。
「為什麼封了不能再開?我不要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就讓他沉睡于黃土之下,我不要……」
「凝霜,別這樣,棺木始終都要人土的。」在勸說無效之下,沈封只好無奈的將她架住,讓守在外頭的護衛們將棺木抬出。
「為什麼你們那麼狠心?為什麼?」冷凝霜傷痛欲絕,只能無助的望著棺木漸漸遠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等到大廳里只餘他們五人之後,在沈子修的示意之下,他們刻不容緩的朝廳外直去。
「你們……要帶我去哪?」冷凝霜一臉愕然的任千尋拖著自己,急速出廳。
她被帶到一處荒蕪的野地,在一口藏在長草里的井旁,除了父親冷文商外,還有一道她掛心懸念的熟悉身影。
仲陵?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眸,整個人激動的微顫著。
「凝霜……」李仲陵急切的狂奔至她的跟前,伸臂將她緊緊摟進懷中,久久都不肯放。
「那棺木和牌位……」
她抬起頭凝望著他。
「等會我再和你說個分明。」他狂跳的心緊貼著她。「別再離開我了好嗎?」熟悉的低柔嗓音在她耳邊回蕩。
「這是夢嗎?」她泛流著淚,大口大口的汲取他身上令人難舍的氣息。
「當然不是!」顧不得眾人的注視,他低首溫柔的吻去她臉上的淚。「這一生一世我執意要你相伴,你休想擺月兌。」
听著他這霸道卻萬般深情的命令,她不禁心頭狂喜,一張俏臉展露歡顏。
她這一輩子再也不願和他分開了!
「替我好好的照顧凝霜吧!」抹去眼角的淚,冷文商難舍的輕聲交代。
「我會的。」李仲陵真誠的點頭應允。「冷叔,你自己也保重。」
「爹……」
冷凝霜放開李仲陵的手,緩緩來到父親面前。「你不隨著我們一起離開?」
「不了,你有仲陵伴著,而降雪卻沒有。她出家之後,我想在附近安居,遠遠的陪著她。」他輕輕的一嘆。
「別耽擱了,你們還是快走吧!」沈子修將打理好的包袱交至李仲陵的手里,連聲催促。
李仲陵感激的朝他點點頭,而後來到父親李豫跟前曲膝跪倒。「爹,以後不能伴隨你的左右,請原諒孩兒不孝。」話方落,立即急急的磕了三個響頭。」起來吧!以後你自己可得多保重,千萬記得天涼了多加件衣衫,別讓自己餓著凍著……」他這一連串話都還沒交代完,自己便心疼的紅了眼眶,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爹……」李仲陵亦難過的掉下淚。
「爹,別難過,又不是再也見不著面。」沈封走上前來拍撫著父親的肩頭,而後抬頭朝他輕揚著笑。「快去吧!我會代替你陪伴在父親身邊。」
「大哥,我……」面對著不計前嫌的大哥和千尋,李仲陵心頭的愧疚更深了,他想說些什麼道歉的話,卻偏偏說不出來。
「什麼都別說。」沈封笑著搖頭,「等到你們落了腳安了身,以後咱們一家自然有再聚之時。」
是啊!又不是生離死別。
靶激的朝他們一笑,李仲陵拉起冷凝霜的手,奔至井口,而後再和她一起坐進一只系上粗繩的竹籮內。
「咱們要下井?」她驚愕地朝著深不見底的井口直望。
「是啊!這枯井底下是一條隱密的地下水道,你們只要沿著水道走到盡頭,就會見到出口。」千尋笑逐顏開的指了指井口。
「在你們走出那地下水道後,我會在洞口等著你們,將你們帶離京城,遠離是非。」沈子修淡淡一笑。「到時候洞口見。」
「謝謝你們。」冷凝霜感激萬分的望著他們。
「替我好好的照顧仲陵!」李豫語重心長的交代著。
「王爺!我會的。」冷凝霜真誠的保證著。
「嗯!」李豫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淚悄悄的滑落。
在眾人依依難舍的目送之下,他們坐著竹籮緩緩被放人井底,逃離一場是非。
***
五天後,淮王府。
「千尋啊!你們實在太不夠意思了,怎麼只匆匆留下一張紙條就拋下我們,自己前來王府。」邵沖一臉不悅的別過頭,有些火大的拒喝她遞過來的熱茶。
千尋無懼的逗弄著一直咯咯笑不停的苓兒,一會才抬眼瞧著眼前還在發脾氣的幼時玩伴。
「沖,千尋不也說了,是因事態緊急而不得不趕路叼!」邵沖身旁的一名美麗少婦再也忍不住出口說句公道話。
「是啊!還是咱們芷盈明理。」千尋得意的朝邵沖的妻子駱芷盈投出一抹笑,而後又低頭對著自己懷里的小女娃一臉正經的警告,「苓兒,以後千萬可別像你爹爹一樣那麼愛記仇喔!」
「我才不要像爹爹,我要像娘親一樣聰明美麗。」才三歲的苓兒機靈的說著。
聞言,眾人皆忍不住一陣笑嚷,直到沈封端來幾盤剛做好的糕點,他們這才止住笑聲。
「你這小丫頭!」邵沖疼惜不已的將女兒抱回懷中,不讓千尋和她多接近,生怕她灌輸些怪思想給自己的女兒。
「行啦!阿沖,你也別生氣了。幸好你和芷盈沒跟上,要不那可驚險呢!」沈封連忙神秘的一笑,勾引著這對好事夫婦的好奇心。
「怎麼個驚險法?」他們果然上勾,默契十足的出聲直問。
「話說那日我和阿封一回到王府,七王爺正好下了聖旨賜杯毒酒要仲陵自盡。」千尋不慌不忙的啜了口熱茶。
「那後來呢?」邵沖听得極為人神。
「後來啊!仲陵就接下聖旨、喝下毒酒嘍!」
「那不是……」邵沖的話還未說完就讓千尋給打斷。
「當然仲陵在喝下毒酒之前,先服了沈師父調配出來的解藥,待宮里傳旨的人一走,阿封就運氣使仲陵喝人肚里的毒藥一一吐出。」
「喔!後來你們就做了口棺急急將小王爺埋葬,讓宮里的人不疑有詐!是不?」駱芷盈舉一反三的接下去說。
「也將公主和小王爺兩人送人府後的枯井內,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逃離這里。」邵沖也不落人後的推敲。
「聰明!」
千尋贊許的揚聲一嚷。
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歡笑聲不斷,蔓延至整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