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葉水茉的行為出現異常,她失眠;把洗面乳擠到牙刷上,又把牙膏擠到臉上;寫稿的時候,時常發現她的稿子里會出現程嶼恆三個字,或者訂婚兩個字;走路的時候,偶爾有撞電線桿的事情發生;上班的時候,時常長吁短嘆;再也沒有遇見過小偷偷錢包或者搶匪搶錢包的事件;常常很早就來上班了,但是襯衫的扣子卻總是錯位得厲害;主編開罵的時候,她也渾渾噩噩,不再睜大眼頂回去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要和程嶼恆訂婚了,不,是假訂婚。她緊張,只要一想起這個,她的腦子就無法正常運行了——訂婚不就意味著他們要假扮戀人,戀人不就意味著他們要經常在一起,在一起不就意味著她會經常看到程嶼恆那張帥氣的臉,經常看到那張帥氣的臉不就意味著她會控制不住地臉紅心跳……哇咧!這樣推導下去,她也許會失去控制,做出什麼事的!
而在葉水茉做著邏輯推論的時候,《城市日報》主編的辦公室一陣桌翻椅倒,他們的主編大人秦文喻沖了出來,嘴里嚷著︰「不能登,絕對不能登,殺了我也不能登!」
後面追著的是嬌小玲瓏的菊燁野,她的情緒也很高昂,「不行,一定要登,這可是獨家頭等新聞,不登的話,一定會遭天譴的!」
「不行,不能登!」秦文喻臉一陣白一陣紅,聲音干澀,他也知道這是獨家獨門的大新聞啊,但是登了他會死的。
「你敢不登的話,我們就集體辭職。」菊燁野抓住秦文喻的領帶,聲色俱威地發話。
旁邊的幾位發話了。
「喂喂,我們連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別拉我們下水。」白蓨祖一副事不關己,一邊悠閑地翻著報紙一邊涼涼地說出人話來。
「就是,就是,你們在吵什麼啊,竟然會讓菊燁野拿出殺手 ?」米潤兒興致勃勃地湊上去。
葉水茉還在發傻,維?榛只是冷眼看著。
「好,我們就來個投票決定。」菊燁野拽著秦文喻的領帶,以拉牛的姿勢把他拽到大家面前。
然後她把她的一份稿子和幾張照片扔到大家面前,那是她跑來的新聞。
新聞標題︰校園浪漫情事——耿泊岩課堂上公然逼婚。
照片上是英俊餅頭的耿泊岩似乎帶著怒氣將一個驚慌失措的女生抱在懷里。
「天哪,天哪,大新聞啊,那個真的是耿泊岩嗎?」米潤兒受不了地驚呼。
「沒錯,他就是那個打工皇帝,廣告界新人王,帥氣逼人,才氣更逼人的耿泊岩。」菊燁野得意洋洋。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米潤兒張大嘴巴。
「事情是這樣的,」菊燁野清了清喉嚨,「今天早上九點半左右,我正好在那間課堂休息,那個教授正在噴著口水,大講廣告和藝術的區別和聯系,這個時候,耿泊岩就沖進來了,他怒氣沖沖地走到一個瑟瑟發抖的女生面前,劈頭就是一句︰朱禹安,你有膽再扔一次我的戒指!然後在我們的尖叫聲中,他把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套進了那女生的手指上,然後再在我們的吸氣聲中,把那個嚇傻的女生抱在懷里,帶走了。當時,那情景是多麼的浪漫感人,要不是我多年的記者生涯,有著最本能的反應,把那畫面拍下來,哼哼,要不然這樣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新聞就要淹沒在時間的長河里了。」
「我比較好奇你怎麼會在人家的課堂里的?」白蓨祖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得意忘形的菊燁野。
「哈哈,哈哈,其實這都是上天的安排了,今早本來是和大明星州州約好了,給他做專訪的,沒想到他臨時有事,那我剛好路過那所大學,覺得有點累,就進去坐坐了,真是沒想到竟然被我撞見這樣一個大新聞啊!」菊燁野嘖嘖稱奇。
「竟然沒有人懷疑你?」白蓨祖斜眼看她,這個千年老妖,都快三十的人了,竟然比學生妹還女敕!
「哼,你妒忌了吧。」菊燁野昂首挺胸,「我就是這麼清純,坐在教室里還有小男生跟我搭訕呢!」
「千年老妖!」白蓨祖抬起頭,下巴剛好在菊燁野的頭頂,她不屑地扔下話來。
「是妒忌是妒忌!」菊燁野在她下面做鬼臉。
「喂喂,你們兩個別鬧了。」米潤兒阻止。
「嗯嗯,不能忘了正事,吶,你們說說看,這樣一個大新聞是不是要登,而且要登在頭版頭條?」菊燁野馬上凜著臉,與剛剛嬉鬧的樣子判若兩人。
「當然登了。」米潤兒附和。
「是要登的。」白蓨祖也說。
「不能登啊,」哭叫的是秦文喻,「如果把這則新聞登出來,我們報社就完了。」
「為什麼?」米潤兒不明白。
「你們這些人,你們忘了我們是生活在哪里的啊?」秦文喻食指一一點過去,恨鐵不成鋼地挫敗,「我們的市長是誰你們知道吧,我們的最高法院院長是誰知道吧?而他們和耿泊岩是什麼關系你們知道吧?」
「市長是他媽,院長是他爸,這我知道啊。」白蓨祖不以為意,「可是我更知道言論自由。」
「沒錯,沒錯。」菊燁野和米潤兒同意。
「你們、你們太幼稚了,太天真了。」秦文喻火大,手指頭搖晃得更厲害了,「官場黑暗你們知不知道?人家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可以把我們的窩給掀了,你們知道嗎?民斗得過官嗎?」
「老編,你想太多了。」白蓨祖悠悠然,「我現在比較煩的是這個新聞應該歸于哪個版,照內容來看吧,它應該放在水茉的社會版里,可這又是菊跑來的,這不是很麻煩嗎?」
「不麻煩不麻煩的,」菊燁野擺擺手,「耿泊岩曾經拍過一則廣告,也算是個娛樂圈的人了,所以放在我這個娛樂版里是再恰當不過的。」
「你們、你們到底有沒有在听我的話!」秦文喻怒吼。
「有啊,我們一早就說好的,投票決定要不要登嘛,很明顯贊成登出來的比反對的多。」白蓨祖掏掏耳朵。
「哼,誰說的,人家水茉和?榛還沒表態呢。」秦文喻伸手去掏感受力減退到零的葉水茉。
「水茉,你說你是不是贊成登?」白蓨祖先秦文喻一步拉起水茉。
「啊?」葉水茉兩眼渙散。
「喂,你怎麼了,病了?」白蓨祖晃她。
「我?」水茉幽魂一樣抬頭,「我棄權。」
「嚇!」白蓨祖手一松,嚇得後退兩步,「水茉,你真的不正常了!」
「?榛,你覺得呢?」秦文喻放棄水茉,轉向一直沉默著的維?榛。
「我贊不贊成,你都是少數那派。」維?榛很不留情地道破。
不肯面對現實的秦文喻嚷道︰「誰說的,我要打國際電話找寧檬,她一定會贊成我的。」
「那你試試看。」維?榛不冷不熱。
火得秦文喻連忙操起桌上的電話。
「慢著,昨天晚上,我和寧檬通過電話了,她說她已經在炮火里蹲了三天了,今天她要好好睡覺,如果誰膽敢吵到她,後果自負。」菊燁野笑眯眯地告訴臉上漸漸爬滿黑線條的主編秦文喻。
他這個主編就這樣被吃得死死的!不,他不甘心!
「主編,你認了吧。」菊燁野笑容可掬,好像看穿了秦文喻的那點想法,她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實在不甘心的話,就想想我們報紙到時突飛猛進的銷售量。」
秦文喻低下頭,也只能以此自慰了。
「水茉,你的電話。」主編的秘書,也是大家共同的秘書,聲音溫柔地呼喚水茉。
葉水茉踱過去,抓住電話,以為是她的那個線人給她提供消息來了,「喂——」
電話那頭傳來程嶼恆的聲音︰「你幾點下班?」
「五點半。」拿電話的手在做不規則運動。
「那好,我五點四十五分來接你,晚上去我家里吃飯。」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細如蚊蚋。
「你知道我家怎麼走嗎?」
「不、不知道。」
「所以,我來接你。」
電話掛斷。
葉水茉卻還是拿著電話,腦子癱瘓,只有「去他家里吃飯」這六個字在她的腦海里蠕動。
「水茉,誰的電話啊?把你嚇成這樣?」白蓨祖站到她的面前。
「一個男的,聲音很有男人味。」秘書回答她的問題。
「沒事。」葉水茉推開白蓨祖,又像幽靈一樣回到自己的位子。
「有事情發生。」秘書湊到白蓨祖的耳邊。
「瞎子都知道啊。」白蓨祖翻翻眼珠子。
那邊米潤兒在叫︰「下班了,我們待會去哪里吃飯啊?」
下班?吃飯?這幾個字頓時讓水茉僵硬。
「水茉,你說呢?」白蓨祖故意問她,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我、我不知道。」葉水茉囁嚅,然後又心虛地補上一句,「我還有點事。」
「有事?什麼事?」白蓨祖盯她。
水茉躲躲閃閃,「我、我大概要去見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白蓨祖緊追不放。
「哈哈,一般朋友,普通朋友。」葉水茉越講心越慌。
閉著眼楮,白蓨祖也知道水茉在說謊,「你給我說實話。」她逼供。
葉水茉後退。
「你又答應幫人家還高利貸了?」
水茉搖頭。
「你又借錢給那些妓女了,所以沒錢吃飯了?」
水茉還是搖頭。
「你被人恐嚇,被人騷擾?」
水茉再搖頭。
「那你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白蓨祖逼近。
身後,有人在叫水茉的名字。
「啊,就是這個聲音了。」秘書不知何時又湊到了白蓨祖的耳邊。
白蓨祖猝然轉身,卻看到了她這輩子最最不想見到的人。
程嶼恆笑容友善,「水茉,我來接你了。」
白蓨祖再轉頭,卻看到水茉滿臉通紅。
「說,你怎麼會認識他的?」她有點失控地搖晃水茉瘦弱的肩。
「蓨祖,我、我……」水茉被搖得話不成句。
「蓨祖啊,你的反應也太過度了吧,不過是有個男人來接水茉而已。」菊燁野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的還有程嶼恆,他直接把水茉從白蓨祖手里撈過來,護在身後。
白蓨祖眼楮通紅,她瞪著程嶼恆,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相信程嶼恆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白蓨祖,你也太會記恨了。」程嶼恆很無奈地說。
什麼?認識的?米潤兒和菊燁野開始擦亮眼楮。
「誰記恨了,我如果跟你這種沒風度的人記恨,簡直是降低我的格調。」白蓨祖撩撩頭發,說得很。
「那就好。」程嶼恆磊落一笑,擁著水茉就走。
「等等!」白蓨祖尖叫,「你想把我們的水茉怎麼樣?」
「我帶她回家吃飯。」程嶼恆說得很自然。
「什麼?」白蓨祖再次失去形象地尖叫,「你憑什麼帶水茉回家吃飯?」
「咦?你不知道的嗎?水茉現在是我的未婚妻。」程嶼恆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撒謊的痕跡。
「什麼?」
「什麼?」
「什麼?」
四面八方響起了類似于白蓨祖的尖叫聲。
葉水茉從程嶼恆身後鑽出來,她的小嘴一張一合,程嶼恆低頭,扔給她兩個字︰負責。所以水茉的嘴巴里最終沒發出音來。
她想解釋的,但是程嶼恆說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要負很大的責任,所以她要配合他。
「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已經發狂,並且帶點痛心疾首的白蓨祖對程嶼恆吼叫。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們都知道的。那就算是我和水茉給大家的一個驚喜好了,下次有空請大家吃飯。」程嶼恆擺擺手,笑容誠懇老實。
「好啊好啊。」米潤兒和菊燁野叛變。
「水茉,你說,你給我說清楚!」白蓨祖轉向溫順如兔地藏在程嶼恆身後很想遁地逃走的葉水茉。
「你、你那次給我的名片,讓我去杉浦空手道館,我去了,然後就認識,就……」葉水茉「咕咕嚕嚕」地嚕了半天。
听得白蓨祖只想把自己給解決了,這麼說來,她是一手造成她的溫順小兔子和超級大惡狼的相遇的!
「那麼,我們先走了。」程嶼恆牽著水茉的手,和大家道再見,風度翩翩。
辦公室里所有的女性都眼楮閃亮,揮手和帥哥說再見。只有白蓨祖淚流滿面,她的小兔子,她可愛好玩的小兔子,為什麼偏偏要落入他的手里?!
「節哀順變啊。」菊燁野安慰。
白蓨祖抱住她,哭得更心痛了,她的小兔子,她的小兔子……
「不過話說回來,你好像和那個男的有過節似的,怎麼回事呢?」菊燁野不經心地問起,其實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好想知道啊,能讓白蓨祖發狂的男人!
白蓨祖一把推開菊燁野,抹干眼淚,「吃飯去。」
那是她這輩子最深的痛啊。
葉水茉坐在程嶼恆的車里,念叨︰「我們只是假裝而已啊,怎麼連我的同事都要騙啊,這不好吧,他們又沒誤會我們什麼,說謊不好了,我看我還是向他們解釋清楚了。」
「你知不知道我的職業?」程嶼恆開著車問她。
「啊?」這和這有什麼關系。
「我是律師,身為律師,就要有天衣無縫,百密不得一疏的處世態度,所以即使你身邊的同事也要騙。」程嶼恆義正詞嚴地解釋。
葉水茉頭昏,因為他是律師,所以她就不能對自己的同事說實話,為什麼他會得出這種結論?
「你明白了吧?」程嶼恆追問。
「不……」葉水茉想實話實說,但在看到程嶼恆泛著寒光的黑眸,她硬是把話給淹沒在了嘴里。
「以後你乖乖听我的好了,這樣就不會把事情搞砸了。」程嶼恆宣布,很理所當然。
葉水茉看著他刀刻的側臉,抗議的話,剛到喉嚨就沒了下文。
其實,程嶼恆也很煩,他知道最干脆的方法,是不管他媽相不相信都要跟她解釋清楚,而不是將錯就錯把事情越弄越不可收拾,因為不論他媽有多麼的專制跋扈,終也要相信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巧合之事的。但干脆的結果是,他一定會被惱羞成怒的媽抓住把柄然後逼他回家里住的。她會說︰你看你看才搬出來住就給我惹這麼大的麻煩,如果他敢頂嘴回一句︰是沖動易怒的你給我爆出的大誤會才惹出的麻煩。他敢肯定她會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這都是因為你搬出來住的緣故,害我緊張過度才會鬧出笑話的,從現在起你馬上給我乖乖搬回家里,然後繼續她對他的毒害。一想到這,他就頭皮發麻,脊背發寒,乖乖就範。為了阻止這個結果,哪怕現在要他殺人放火他都會去鋌而走險的,更別說和自己的徒弟訂訂婚,反正他現在單身,也沒有什麼困擾。不過——
「你有沒有男朋友?」
如果沒有安全帶牢牢地捆住她,她一定會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而駭得跌落椅子的。
「男朋友?我沒有啊!」葉水茉僵直身子,雙手在機械地擺動,那樣子像極一只被人抓住耳朵的兔子。
程嶼恆低頭,硬是沒忍住那沖破喉嚨而出的笑聲,他空出一只手,扯扯水茉水蛋一樣滑女敕的臉頰,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把手伸過來。」他命令。
「哪只手?」葉水茉攤開兩只手。
「左手。」
葉水茉把左手伸給程嶼恆,對他竟是全然的信任。水茉只覺得無名指上一陣冰涼,她一驚,看到手指上已經多了一只戒指。純銀的戒身上有一條魚形的花紋,魚眼處瓖嵌著一顆泛著幽光的鑽石。
葉水茉看傻眼了,這戒指與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竟是那麼的融合。
「怎麼,不喜歡?」程嶼恆猜測她驚愕表情下的意思。
「不是,不是。」葉水茉又慌亂起來,「我只是太突然了,嚇了一跳。」
「這表示我們訂婚了。」程嶼恆伸出手,讓她看自己手上的一只戒指,也是純銀的戒身,但卻樸素多了,很沉穩的設計。
「我們這樣是不是褻瀆了婚姻?」葉水茉幽幽地問,心里不知道原因的隱隱地疼,這輩子第一次戴上戒指,卻是為了騙人,她超正義的良心開始譴責自己。
「傻瓜。」程嶼恆揉揉水茉的發,用一種含糊不清的表情帶過了水茉的質問,他逼迫自己不去在意水茉臉上的那一抹傷。
「師父?」葉水茉輕輕地叫他,原本清澈的眼楮好似染上了煙塵。
「乖了,你幫師父這一次。」程嶼恆唬弄。
葉水茉看著程嶼恆的側臉,傍晚的夕陽透過車窗落在他的臉上。為什麼她會有心都溶化了的感覺,「師父,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月兌口而出,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在下沉。
「師父我回頭教給你一個攻擊力超強的招式。」程嶼恆露出迷人的笑,很疼愛地在水茉的臉頰上捏捏。
「會痛!」水茉瞪著眼抱怨。
「誰讓你那麼好捏的。」程嶼恆鬧她,大手伸過來,又蹂躪她的粉紅臉頰。
夕陽下的高速路上,寂寂寥寥地駛著幾輛車,程嶼恆與水茉的打鬧聲從車里滲出,遺落在寂寞的乳白色的路上,泛著光暈,像撒下了白色的小花,香氣徐徐,一路遠去。
有時候愛情也會被遺落,兀自散發著香氣,等著粗心的人們重新來撿拾它。
程嶼恆的家,更確切地說,是程嶼恆父母的家,是完全的日式庭院。走進掛了門牌的黑色鐵門,是一個景色清幽的庭院,種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然後走上木質的台階,拉開玄關的門,換上拖鞋,眼前是一塵不染的客廳。
「啊,水茉你來了。」桑島櫻熱情地擁抱水茉。而水茉卻被她的一身和服嚇倒。
「我媽媽是日本人。」程嶼恆適時地在水茉耳邊說明。
「今天我可是要見兒媳婦的,當然要慎重打扮。」桑島櫻儀態萬千地撩撩耳邊的碎發。在看到水茉手指上的戒指後,笑得更幸福了。
「櫻姨。」葉水茉才出聲就滿臉愧疚,如果櫻姨知道他們是騙她的,會多傷心啊?
「怎麼了?」桑島櫻听出水茉聲音里的低啞和落寞,馬上拋棄形象,轉頭,「臭小子,你是不是欺侮我的水茉了?」
「櫻姨,他沒有欺侮我啦。」葉水茉慌張得拉住已經掄起拳頭的桑島櫻。
「可是你剛剛的聲音听起來有點不高興?」桑島櫻轉頭,換臉換聲。
「沒有沒有,我很高興啊。」水茉哪敢告訴她剛才是因為愧疚。
「媽,你是不是應該準備晚飯了?」程嶼恆提醒。
「對啊,我可不能把水茉給餓著了。」桑島櫻模模已經很光滑的頭發,小碎步地跑進廚房。
「師父,我們這樣做好嗎?」葉水茉憂心忡忡,罪惡感襲上她裝著滿滿仁義道德的心髒。
「當然不好,你這傻瓜,你還叫我師父,你想我們現在就穿幫嗎?」程嶼恆氣急敗壞地拉水茉到一邊坐下。
「那我要叫你什麼?」她眨眨眼,無辜地問。
「當然是叫我名字,記住我們是訂婚的人了。」程嶼恆耳提面命。
「知道了,師父。」似乎存心要惹惱程嶼恆,葉水茉還在無辜地叫著師父。
程嶼恆正想發火,眼角瞥到桑島櫻的影子,他一把把水茉抱在懷里。
「來,水茉啊,先喝茶。」桑島櫻端著茶,施施然地走近他們,故意不去看僵硬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噢,謝謝櫻姨。」葉水茉面紅耳赤地窩在程嶼恆的懷里。他抱著自己!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加速,體溫劇升。
「水茉啊,我們家的嶼恆對你還好吧,如果他對你有一點不好不溫柔的,或者敢一邊和你訂了婚一邊又去外面亂搞的話,你馬上告訴我,我會把他抓回家好好教訓的。」桑島櫻把茶端到水茉手里,眼楮卻是射出殺人的光芒盯著程嶼恆,她的威脅夠明顯了。
「不會的,師……嶼……他對我很好了。」水茉神情痛苦地撒著謊。
「哼,我量他也不敢。」桑島櫻的眼楮還盯在她的兒子身上。
程嶼恆頭皮發麻,怎樣才算又好又溫柔,還不算亂搞?
桑島櫻在感知自己的威脅奏效了,才拿起茶托回廚房。
爽!桑島櫻扶在流理台上,憋笑憋到內傷。看她那兒子被她吃得死死的樣子。真是老天有眼,太爽了!幸好她那天打了個電話去兒子的公寓,這才讓她抓住這樣一個絕妙的把柄啊。本來嘛,她一個家庭主婦天天買菜做飯的已經夠慘淡了,原本還有個兒子可以玩玩的,可是他卻在去年不顧她以死相逼硬是搬出去住了,害得她原本就無聊的日子更無聊了。所以她等的就是這一天,一開始她是打算以他亂搞男女關系為理由喝令他搬回家的,後來再發現那個女孩竟是人見人愛的小水茉,震驚之余,她改變主意了,一個更好玩的想法在她腦中成形——她知道她的兒子為了不搬回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整理好情緒,桑島櫻順順自己已經服帖到不像話的發,端著茶水又出去了。
「水茉啊,我來加茶水。」眼角眉梢都是熱情和慈愛。
程嶼恆的一只手臂幾乎是以憤怒的姿態圈住葉水茉的肩,駭得水茉手里的茶開始四濺。
桑島櫻冷笑,「你們兩個是不是在騙我?」
此話一出,水茉的臉白了,程嶼恆冷靜地把水茉按到自己懷里,遮住她藏不住事的臉。
「媽,我們怎麼騙你了?」做律師的就需要在突發狀況下,還能鎮定自若。
「你說,你和水茉是不是在玩一夜?我左看右看怎麼都不覺得你們是正常戀愛的一對!」桑島櫻眯著眼,擺出老奸巨猾的姿態。
「怎麼會呢,我們怎麼會是那種生活不檢點的人呢。」程嶼恆好誠懇。
「哼!水茉你最乖了,你來回答我,你們是不是來真的?」桑島櫻卑鄙地把問題丟到一撒謊就露餡的水茉身上。
「我們、我們……」水茉不爭氣地藏在程嶼恆懷里,舌頭打結。
「我知道了,」桑島櫻聲音淒厲,「水茉,我知道了。」
水茉開始發抖。
「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迫的,你實話跟我說吧,別怕,是不是你有什麼把柄落在嶼恆手里,還是你需要他幫你打官司什麼的?所以他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威逼利誘,要你委身于他?」
她真的是日本人嗎,為什麼能把中國的成語用得那麼通暢的?
程嶼恆看著他的媽媽精彩絕倫,無懈可擊的表演,眼角抽搐。
「櫻姨,不是的,沒有這回事!」葉水茉激烈地否認。
「那是怎樣?」桑島櫻眼光哀怨。
那一瞬間,葉水茉有了講出實話的沖動,那麼關心疼愛她的櫻姨,她怎麼可以忍心再欺騙下去。
「媽,你放心,我們絕對是正常的戀愛關系,我們絕對會有正常情侶的表現的。」程嶼恆先水茉一步,阻止了水茉有可能說出的真話。
「既然你都這樣保證了,那我再相信你一次了。」桑島櫻開始收拾茶杯茶壺茶托,目標達成,走人。
程嶼恆看著一向以陷害他為樂的母親,開始明白她打的鬼主意了,可恨的是,他卻只能乖乖地照著她設下的圈套走進去——他死都不會再搬回這個家的。
「水茉。」程嶼恆低頭看她,心里閃過一絲愧疚,她什麼都不知道,還在兀自地為欺騙桑島櫻而難過。
「騙人對你來說,真的是那麼罪惡的事嗎?」程嶼恆嘆口氣,問她。
「我們騙的是你的媽媽呢,她一點都不知道,還對我那麼好。」她根本已經當自己是一個壞蛋了。
一點都不知道的是你吧!程嶼恆撫額嘆息,如果水茉知道了他媽此刻心里的真實想法,一定又該嚇得說不出話了。他媽是那麼的老奸巨猾,只有她騙人的分哪有她被騙的一天。程嶼恆打賭,此刻他的媽媽一定躲在廚房里樂翻天了,玩弄她的兒子一向是她生活的樂趣。
「哈哈哈……」桑島櫻抱著肚子,想著剛才她的兒子臭著臉說下「我們絕對是正常的戀愛關系,我們絕對會有正常情侶的表現的」話,肚子又痛了,是笑痛的。
她兒子知道她的陰謀了吧,但卻敢怒不敢言。霍霍,沒錯,她的陰謀就是要把水茉和她兒子湊成一對,先別說她之前听到的電話和看到的兩個人壓在沙發上是怎麼回事,就看他們兩個抱在一起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曖昧關系。所以她才要逼迫她的兒子說下「絕對會有正常情侶的表現」的話,反正假戲成真的事經常有發生嘛,再說了,她真的是很喜歡水茉,還有什麼能比把她變成自己的兒媳婦更名正言順地留她在身邊呢!
「可以吃飯了!」桑島櫻從廚房出來,笑容滿面。
「媽,爸爸還沒回來嗎?」程嶼恆有不祥的預感。
「是啊,他今天要晚點才能回來。」好賢妻良母哦。
程嶼恆馬上有了想從這個家逃跑的沖動,「媽,今天的晚飯是你來做?」他垂死掙扎。
「當然了,這可是水茉第一次來我們家,我當然拿出了看家本領。」桑島櫻表現地昂昂頭。
一股熟悉到令程嶼恆的胃開始翻滾的味道從廚房傳出。
「媽,還是我請你們去五星級酒樓去吃飯吧,騰泰大酒樓怎麼樣?听說市長請客都是在那里擺宴的。」
「不要,都說了是請水茉來家里吃頓便飯的。」
「不如去清水堂吧,听說那里的日本料理是世界聞名的,你不是很早就想去了嗎?」
「不去,那里那麼貴,吃一頓就得好幾千,在家里吃才實惠,而且我做的日本料理才正宗呢。」
「那不如去梨灣港吧,听說那里的巴西菜很出名,你還沒吃過巴西菜吧,不如今天就去試試。」
「不去不去,我都做好晚餐了。」
「真的要在家里吃嗎?」
「沒錯,就在家里吃,一定要在家里吃。」
程嶼恆坐到了飯桌上,毫無意外地看到桌上擺放著的三碗烏東面。
「水茉啊,不介意晚餐吃面吧,這可是我最拿手的。」桑島櫻殷勤地拉水茉入座。
是只會做這一樣好不好!
「快試試啊,看好不好吃!」
都做了幾十年的東西,再笨的人也能做得很好吃啊。
「好吃吧,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再好吃的東西,吃了幾十年誰還會喜歡!
「咦,嶼恆啊,你怎麼光瞪著眼,不吃飯呢?」
明知故問,不是早知道我和爸一見到你的烏東面,就會胃不舒服嗎?
「還瞪!你看人家水茉吃得多歡啊。」
很想吐。
「要不要我喂你啊!」
程嶼恆「倏」地站起來,朝廁所方向沖去。
正埋頭苦吃的葉水茉听到響聲抬起頭,「怎麼了?」
「沒事,沒事。」看她兒子痛苦她就是高興啊。
葉水茉接著吃能讓程嶼恆見了就想吐的美味的烏東面,真得很好吃呢,面湯很鮮美,面很滑韌,料很足:有蝦仁、冬菇、粟米、蟹肉、胡蘿卜丁、青菜、青豆,都是她喜歡吃的呢。
「櫻姨,我還要一碗。」從廁所回來的程嶼恆听到水茉甜甜的聲音,原本已經平息的胃又開始翻滾。
結果這頓飯,葉水茉吃漲了肚子,而程嶼恆卻是滴米未進。
在桑島櫻喝令程嶼恆洗碗的時候,一家之主程棠甫回來了。
葉水茉毫無防備地被桑島櫻拉去見家長。
時間似乎沒在程棠甫臉上留下蒼老的痕跡,留下的只有成熟和穩重,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透著精悍之氣,挺拔的身軀不見任何老態,只有兩鬢間的白發泄露出他的年紀。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卻是那麼的慈祥。這正是葉水茉夢里面的父親的形象!
「伯父。」水茉怯怯地叫。
「乖,乖。」程棠甫慈愛地望著她,眼楮里似乎閃著光。
葉水茉以為是錯覺,那是淚光嗎?
程棠甫和桑島櫻深深地互看一眼,多年的夙願啊,今天終于得以實現了。
程棠甫和桑島櫻結婚後的惟一心願,就是生一個可愛乖巧的女兒,可是事與願違,桑島櫻生下的偏偏是個男孩,而且還是個黑得不像話的男孩,害得他們連幻想他是女兒都沒辦法幻想下去,更別說把他打扮成女孩子來養了。更要命的是,程嶼恆從小蚌子就長得快,七八歲的時候就人高馬大的,是附近一幫孩子的大王,野得跟什麼似的,為此,他們傷心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心過頭了,還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就再也沒要孩子了,而想要個女兒的夢想成了他們心頭的痛。
但是,此刻,葉水茉站在他們面前,完全符合他們對女兒的要求,那麼可愛那麼乖巧,就像在夢里一樣。
桑島櫻拉水茉在茶幾旁坐下,對面坐著程棠甫,他們拉起了家常,這才叫天倫之樂啊。
程嶼恆從廚房出來就看到相談甚歡的三個人,看著水茉坐在他的父母之間,小臉微微紅著,露出純純而稚氣的笑,他的心竟有微微的震動,那一刻,他竟覺得這樣的畫面是那麼的溫馨,是他期待已久的。
眼角的余光看到程嶼恆的夫婦倆,非常默契地轉頭,然後目露凶光,阻止程嶼恆加入他們。這麼難得的天倫之樂,他們盼望了一輩子的夢啊,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被程嶼恆打破,死都不給!
程嶼恆感覺到兩股殺氣在他身上徘徊,喂喂,誰才是他們的孩子啊!他不受影響地走到他們身邊,不怕死地說︰「水茉,我送你回家吧。」
兩道凶光上揚,射在程嶼恆身上,「你敢!」他們無聲地威脅。
葉水茉完全感受不到四周的劍拔弩張,她站起來,道別:「那伯父,櫻姨,我先走了。」
兩位老人黯然,「不再多留會嗎?」
「水茉,天色好像不早了。」程嶼恆與兩位老人挑釁。
「是啊,我要走了呢。」葉水茉歉意地笑笑。其實她也有點舍不得走,但是,師父好像不高興她留在這里……
「那爸,媽,我們走了。」程嶼恆攬著水茉的肩,看到他的父母咬著牙想殺他又無計可施的樣子,他心里痛快了。
「水茉,路上小心啊。」桑島櫻依依不舍。
「再見,櫻姨。」水茉轉頭,小手揮啊揮。
他們夢想的女兒啊!越走越遠。
還好她還在他們兒子的手里,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