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屋齡已近一甲子的老舊磚造兩層樓房,突兀地矗立在高樓林立的市區精華地段中。好在有著前庭後院的老房子佔地寬廣,白天陽光還不至于被一棟棟商業大樓遮蔽,看來還有幾分鄉間氣息。
可是一到夜晚,數十坪雜亂庭園後的磚房變得陰森森的,左看右看,那味道最貼切的形容就是——鬼屋。
「這……就是你家?」
已經下了車,人都站在這都市中的「荒涼野地」里了,寶蓓還是很難想象這個打扮得光鮮亮麗、開著賓士名車,看來身價非凡的男人,竟然住在這種「古跡」里。
「不然呢?」
四海淡淡地斜瞥她一眼。問這不是廢話,車都停進庭院里了,不然現在他們倆是明目張膽闖空門喔?
「你家……很有味道。」嗯,很有發霉的味道。
「進來吧。」
四海沒細究她的話一息,開門按亮了燈便示意她先進屋,寶蓓這才發現屋里、屋外還真有天壤之別。
屋外看來老舊不堪,牆上的白漆大半斑駁,有些紅磚都外露了,屋內卻是嶄新光亮的乳膠漆、簡潔俐落的紙縴家具、一塵不染的原木地板。外在像是流浪漢,內在卻是都市雅痞,好奇怪的屋子!會把屋子搞成這樣的屋主更是個怪胎。
「為什麼你的房子——」
「屋外看起來破爛一點才不會被小偷光顧。」
幾乎每個來過他家的人都有這個疑問,所以寶蓓話還沒問完,他就給她解答了。
「原來如此。」她認同地點點頭。「你還滿聰明的嘛!」
「夠聰明就不會讓你纏上了。」一提到這他就氣虛。
她悄皮地吐吐舌。「你有『女人恐懼癥』嗎?干麼那麼怕我?我真的不會把你怎樣啦!」
她的話讓他又頭痛了。
「別跟我哈啦,我只準今晚讓你暫時借住,明天你再想不出來能投靠誰,我就載你去警局,讓警方安置你。」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只是個小小的上班族,才沒那份閑錢養你。」他故意裝窮,調開視線不去看她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不然他又要心軟了。「就這樣,我帶你去客房。」
他說完就逕自上樓。寶蓓抿著唇跟在他後頭,邊想著該用什麼理由求他繼續收留,沒留意他已經站定在一扇門前,差點一頭撞上他寬厚的背。
「嘰——」
木門開啟時的刺耳怪聲直教寶蓓手臂上爬滿雞皮疙瘩,月光透過房里的木窗隱約照入,一張搞不好有百年歷史的紅眠床幾乎佔去了室內一半空間,里頭還擺了兩張太師椅、一個五斗櫃,全是「古物」。熱愛古董的人或許會有如獲至寶的感覺,可是在此刻的黯淡光線下,寶蓓只覺得陰氣森森,教人打心底直發毛。
「電燈開關在哪里?」他遲遲不開燈,她干脆自己問了。
「在你右手邊。」在她手伸過去的同時;他又補上一句。「不過燈泡十年前就燒掉了。」
「十年前?!」她無法置信地杏目圓睜。「燈泡壞了十年你都沒換?」
四海唇一撇,一副她大驚小敝的表情。
「所謂的『客房』,不就是有人借住時睡覺的地方嗎?既然進來就是要睡了,干麼還開燈?反正是用不著的東西,何必浪費錢去換?」
想了三秒,她還真是無言以對,不過睡這種房間還不準開燈,她睡得著才有鬼!
「至少給我支手電筒總行吧?不然我半夜醒來想上廁所怎麼辦?」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偷愉把手電筒開整夜吧!
四海沒回答她,轉身走進別間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銅制燭台,還有一根燒過的紅臘燭。
「手電筒太耗電了,這是拜拜用的臘燭,你就用這個吧。」
寶蓓從他手中接過燭台、臘燭,和一個她以為早就絕跡的阿嬤級火柴盒,差不多覺得自己是跟古人借宿了。
「記得,省著點用,這一根是我半年份拜拜用的量,別給我用光了。」
「……噢。」
她看著不到十公分長的臘燭,有些欲哭無淚。在這種房間點臘燭不是更嚇人嗎?
不懂她思緒的四海自顧自地繼續交代她︰「還有,明天早上最遲七點我就會叫醒你!你最好在那之前想好去處,晚安。」
他說完便快步回自己房里,不給她求情的機會。不能說他無情,不這麼做,明天一早八點鐘,他雇用的鐘點女佣一出現,裝窮的事就露出馬腳了。
「怎麼這樣……」
寶蓓撅起小嘴,這男人好象把她當瘟疫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她有那麼恐怖嗎?
吧咽了一口氣,她先在門外點燃了臘燭才進房。這麼短一根,大概撐不到幾小時就會燒光了吧?竟然還要她省著點用,根本就是不夠用好不好,真不知道他是窮還是摳?
把燭台放在床邊的五斗櫃上,她立刻爬上床,一把抖開折好的棉被鑽進去,告訴自己一定要在臘燭燒完前入睡。
「咻——咻——」
說是這麼說啦,不過當風吹過窗縫的淒厲聲音不斷出現,明滅不定的燭光又將房里的陰森氣息加重十分;只要她一動,老舊木床就會發出「咿咿呀呀」的恐怖怪聲,寶蓓越是叫自己別去在意,全身的听覺、視覺、嗅覺越是清晰敏銳,一點睡意也沒有。
「吱。」
她豎直耳,那是什麼聲音?
「吱、吱。」
嚇,那該不會是……
「吱、吱、吱……」
寶蓓立刻坐起,迅捷地取來燭台往周遭一照,一只又黑亮又肥大的老鼠,就在離她不到兩公尺的地方,一副「你敢奈我何」的跩樣跟她大眼瞪小眼,完全沒有鑽回鼠洞的意思。
「砰!」
「啊——」
在身上的雞皮疙瘩全站起來的同時,寶蓓下意識地把燭台往老鼠扔去,繼而嗓門一拉,一聲媲美世界第一女高音的尖叫響徹雲霄,足夠把剛進入夢鄉的四海驚醒兼嚇飛了三魂七魄,讓他差點沒從床上滾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
睡眼惺忪的四海一下床按亮燈,隨手抓了門邊的鋁棍便往外沖。不會那麼衰吧?真那麼倒霉到家,才頭一次帶女孩子回家,就遇上了闖空門還想劫財劫色的賊嗎?
「金寶蓓!」
他扭開門把直沖進門,已經準備好要硬著頭皮「英雄救美」了,結果賊沒見到,倒是瞧見窗簾燒起來了。
「不會吧?!」
他只愣了一秒,便立刻抓起寶蓓身上的棉被撲打窗簾上的火,好不容易才撲滅了火勢。
「你干麼放火燒我房子?!」
看著燒毀的窗簾和焦黑的棉被,屋里的火是滅了,但四海胸口的怒火可是正熾烈。
「有……有老鼠啦!」
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還沒消,一臉蒼白地比手畫腳告訴他。
「你不知道,你家養了一只好肥的老鼠,一直繞著我的床吱吱叫,我一嚇就拿燭台丟它,結果它邊叫邊跑去撞牆,然後就不曉得鑽到哪里去了。等我一回神,窗簾就著火了,我也不曉得會變成這樣,好恐怖喔!」
瞧她快嚇得魂不附體,不像是在編故事唬他,四海的怒氣才漸漸平復。還以為她發起神經那麼狠,自己的房子燒了,還恩將仇報,連他家也要拿來作陪呢!
「不過就是一只老鼠,你也未免太大驚小敝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叼欠。「沒事了,那我回房睡嘍。」
「不要丟下我一個!」寶蓓一把扯住他。「我不要睡這里,我要換房間。」
他皺了皺眉。「你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其它房間都沒放床,除非你想打地鋪,不過那樣子被老鼠咬的機會更大喔。」
她眼珠子一轉,馬上心生一計。「那我睡你房間,你的房里總有床可睡吧?就這麼決定。」
「就這麼決定?!」讓她登堂入室還不夠,竟然連他的房間都想霸佔!「不行,我不習慣讓陌生人睡我的床。」
她就知道他不會那麼簡單就答應,不過她也沒那麼容易放棄。
「難道你真忍心留我一個人在房里,被可能會再跑出來的老鼠嚇得尖叫一整夜嗎?」她捂著胸口,無限哀怨地淺嘆一聲。「唉,真的不行也是我的命,我的心髒一向不是很好;萬一嚇死了,就麻煩你好人做到底,幫我收尸了。」
喝,真的還假的?
四海頭皮一陣麻。她要是真在他家出了事,有幾個人相信他是做善事、收留陌生人借住?他肯定會上各大報的頭版頭條,更甭提如果真要他支付後續那些喪葬費用,那可是會讓他有被「割皮削骨」之痛呢!
「我真是輸給你了—」女人果然是禍水!「好啦!我跟你換房間就是,不用說些死不死的話嚇人了。」
寶蓓忙不迭地搖頭。「不是換房間,我們睡同一間,這樣有人壯膽,我就不用再怕老鼠和鬼了。我們快走吧!」
她像逃難似的抓著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飛快離開這間房,就怕慢一步又見到老鼠來「送行」。
「金寶蓓,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男的?」他終于憋不住問。
「有啊。」她邊走邊上下打量他。「你怎麼看都像個男人呀!你這麼問,難不成你是變性人?」
「我——」他氣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我百分百是個正常男人!我才懷疑你是不是女人哩?正常女人會硬賴著住進一個跟她不熟的男人家中,還主動拉著人家要同睡一間房嗎?」
「不會。」她答得斬釘截鐵。「不過你是好人,又不會把我怎樣,沒關系啦!」
怎麼她的答案總教他有股很想去撞牆的沖動呢?他什麼時候被歸類為無害的好男人了?
「咦,你睡單人床啊?」
走進他亮著燈的房間里,映入寶蓓眼簾的是一間約莫有十五坪大的房間,里頭卻只擺了一整排的書櫃、一張單人床、一張電腦桌、一個衣櫃,再沒其它東西,看起來空蕩蕩的。
「沒錯。」他甩開她的手,走到床沿一坐。「喏,就像你看到的這樣,這麼窄的床你真要跟我擠?那我們得抱著睡才不會摔下床嘍。」
她走到床邊左看、右看,不由得蹙起雙眉。「嗯,真的耶。」
「是吧!」他故意說︰「你長得又不像恐龍,我也不是柳下惠,如果抱在一起睡,十之八九會出事,你應該不想發生那種事吧?所以你睡這兒,我還是去睡客房比較好。」
對別的男人來說,這也許是飛來艷福,但四海自認無福消受。這女孩是熊是虎還不知道,他最好跟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所以他話一說完立刻起身往外走,就怕繼續跟她共處一室,早晚出事。
「等一下!」寶蓓又一把揪住他衣角,笑嘻嘻地說︰「還有一個辦法,我睡床、你打地鋪,這樣你就能保護我了。」
他額際浮現淡淡青筋。「噯,你不覺得自己太得寸進尺了一點嗎?我房間讓你、床也讓你了,還要我打地鋪『保護』你?你付多少錢請我呀?」
「錢?男生保護女生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朋友之間談錢太傷感情了,再說,是你家的老鼠嚇到我,也不知道它會不會跑來這間,你身為土人,保護我也是理所當然啊!不然我要是又被老鼠嚇得心髒麻痹掛掉,你早上才發現也來不及了,所以——」
「夠了。」四海雙肩一垂,一副斗敗公雞的沮喪模樣。「反正我說不過你,打地鋪就打地鋪,我去抱棉被過來就是了。也不曉得我上輩子欠了你什麼……」
他邊走邊嘀嘀咕咕地回客房拿棉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車禍錯不在他、她家也不是他放火燒的,可是只要她一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就是沒辦法狠下心攆人,真是傷腦筋!
明天,明天就算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沒用,他一定要恢復「單身生活」!
清晨不過六點多,寶蓓就醒了。
她坐起身要下床,還好探下床的腳縮得快,差一點她就一腳踩扁四海那張俊臉。
躡手躡腳地按掉鬧鐘,她小心翼翼地蹲在四海身邊,手捧著雙腮,掛著甜甜笑出忌端詳著那張孩子氣的睡顏。
「早、安。」
她語氣輕如柳絮,淡淡掠過他淨白容顏,臉上盡是藏不住的羞澀笑意。
其實,這個男人還算不錯呢!
雖然他又摳、又小氣巴啦的,非但是開車撞她的凶手,還三番兩次想丟下她落跑,而且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好象她身上有稀世病毒一樣,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巴不得把她送上火箭射向外層空間,今生都別再相見。
不過,他表現的是這樣,做的卻不是如此。表情凶、放話狠,骨子里卻還是挺心軟的一個人,咕咕噥噥得再不甘不願,依舊是任她「于取予求」,明明就是個好人嘛!
再怎麼說,他終究是沒有肇事逃逸,住院時每天去看她、還替她付了所有醫藥費,昨天也是他死命攔著失去理智、一心想搶救財物的她,才沒讓她做出傻事;倚在他懷里大哭時,他輕拍著她哄慰的溫暖感覺,也還留存在她心底。
再瞧他卷著棉被在地上呼呼大睡,一整晚君子得連她一根頭發也沒踫,這年頭這麼正派的男人真的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
把他的優、缺點加加減減一番,寶蓓還是覺得他的優點多一些,而且他清秀斯文的長相又正好是她喜歡的型,如果他喜歡她、追求她,她可能真的會心動噢!
母親生前老告誡她,看男人眼楮要睜大些,花言巧語、只想騙她上床的男人有多遠踢多遠;未婚又規矩的好男人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上了,一定要主動將人據為己有,免得遲一步就成了別人的。
難不成……這個錢四海是母親顯靈,硬牽來她面前給她「撿去配」的?
嗯,倘若她跟他真的湊成一對,那她不就能名正言順地留下來「白吃白住」?
呵,這樣好象也不錯耶……雖然現在想這個還太遠了些,不過要是真能讓她找到個又帥、又體貼的好老公,對她百般呵護,還供吃供住、解決她的困難,那她只要努力去賺弟弟的醫藥費,其它的民生問題都不用煩惱了,多好啊!
想了想,她輕手輕腳地離開臥房,先找著了廁所、借了他的漱口水一用、掬水沖洗了臉,然後便下樓找廚房,打算親自做好早餐再叫醒他享用。
嘿、嘿,這麼一來,搞不好他一時感動就答應收留她暫住,然後日子一久,真有機會讓她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她邊想邊傻笑,經過客廳時,眼尾餘光突然瞥見茶幾上那本雜志的封面。嗯,她怎麼覺得封面人物熟悉得很,越瞄越像是……
「錢四海?!」
她一個箭步沖上前拿起雜志看,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如果不是樓上那個三番兩次在她面前哭窮的死家伙,就是跟他同名、同姓的復制人了。
「可惡……虧我一直那麼相信他!」
一股被欺騙的怒火讓她氣得牙癢癢,翻到雜志內頁一看,他非但不窮,還是赫赫有名的「環宇百貨」董事長,身價驚人,緋聞對象盡是名模、影星的鑽石單身漢呢!
奸詐!這麼有錢還在她面前裝成沒錢的鐵公雞,一直嚷著好窮,但算盤打得可仔細了!朋友知道她出事,勸她沒錢還不乘機以「精神慰問金」的名義海削他一筆,她還心軟地說不可以A好人的錢,太沒良心了,現在看來,是她太有良心了!
明明那麼有錢,卻連暫時收留她這個無家可歸的弱女子都不肯,什麼時代了,還要她用臘燭取扁,也不曉得這是不是他裝窮的伎倆之一,一切全為了唬她?
她咬著下唇想了又想,分不清他之前對她有幾分真、幾分假,不過有一點她可肯定了,那就是——他不是自己聲稱的「小小上班族」,能養她的「閑錢」更多得是。既然他欺騙在先,就別怪她在口袋空空之下只能耍賴嘍!
棒了一個小時左右,四海也醒來了。
「哈啾!」
他打了個噴嚏、睡眼惺忪地卷著棉被站起身,一看見原本該睡在床上的天命煞星不見了,頓時眼楮一亮、睡意全消。
「不會吧,難道不用我催,她就自動走了?」
四海自言自語著,笑意明顯地掛在他臉上。要撂重話攆一個女孩子離開,實在不是很好開口,現在她自動走人,可就省了他一個大麻煩了。
他心情愉悅地梳洗、換裝,抱著棉被回客房時,卻不由自主地對著那燒焦的窗簾怔仲起來。
「話說回來,她不是說無處可去嗎?一大早的,她身上連一塊錢也沒有,能去哪呢……」
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擔心她,還在那自言自語的,四海連忙閉起眼、用力搖頭,非把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從腦海中揮去不可。他本來就沒義務收留她,她走她的,他干麼覺得良心不安?
但就在他走下樓,要到門外拿早報時,卻發現石階上坐著一個在發呆的女人。
「原來你還沒走啊!」
四海心底有點五味雜陳。看見這討債鬼還在,他應該是難過得想哭才對,可是又覺得有點安心,真不曉得自己是什麼心態。
「早安。」
寶蓓站起身,讓站在紗門內的他能走出庭院。一見她甜美的笑靨,四海的無力感又冒上來了。
「早安。」他輕咬一聲,掩飾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虛。「你……想好要去哪了嗎?」
「嗯,想好了。」
沒想到她會那麼干脆地回答,四海還頓了一下才接著問︰「想到能收留你的親友了?」
她笑而不答,轉身走到庭院右側,仰望著一株大樹。
「這棵樹種得真不錯,又粗、又壯,應該有幾十年了吧?」她伸手拍拍樹干,回頭問他︰「這種樹干應該很結實吧?」
「當然結實。」他走到她身邊,得意地模著老樹告訴她︰「這是我曾曾祖父那時候種的檀木,在建好這間房子的時候,我爺爺特地從老家移植過來的,算是我們家傳老樹了,有上百年嘍,你眼光還不錯嘛!」
「這樣啊,那正好。」她突然朝他伸出手。「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皮帶?」
「皮帶?做什麼?」
「有急用,借一下就是了。」
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她笑臉開口,四海想她也不可能搶了皮帶就跑,便真把皮帶解下來借她。卻見她拿著皮帶雙頭拉了拉,然後左手帥氣又俐落地往頭頂上一根粗壯的樹枝干一掛,有些吃力地用雙手扣好皮帶扯了扯,像在試試牢不牢靠,再踮起腳尖,將縴縴玉頸往皮帶圈內送——
「你干麼?!」
一系列的分解動作之後,白痴都看得出來她是在尋短!四海嚇得厲聲一喊,立刻將她一把抱離。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罵︰「這是我們家的風水靈樹,你別亂來好不好?它長那麼牢靠又不是為了讓你上吊輕生用的,你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什麼?!」
他的反應早在寶蓓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斂眉垂睫,馬上換上一臉既無辜又委屈的表情,輕咬著唇,眼中還泛著薄薄淚光。
「我想了整晚,還是無處可去,你一早醒來就急著問我要去哪,擺明了絕對不再收留我。現在我受了傷不能工作,你給的那張支票得留著付下次醫藥費,全身上下僅存的全部財產就只剩這套衣服,我想我只能去當游民了。」
她語調哀淒地接著說︰「現在治安這麼差,我要去流浪街頭十之八九會被欺負,那我一定生不如死,還不如在這里解決,死得干淨些。你放心,我不會怨你『鐵石心腸』、『見死不救』、『逼死』一個窮苦無依的弱女子。不過你一定要記得逢年過節多燒點紙錢給我,別讓我死了還當個可憐的窮鬼,不然我一定會每晚到你床頭哭窮,纏著你一生一世!」
四海倒抽了口涼氣。
雖然他向來不介意別人開玩笑說他家很有鬼屋的氣氛,但那可不代表他也不介意真養個鬼跟他長相左右啊!
他松開她,搓搓手臂上直豎的幾根寒毛。不管她是死在他家還是橫死街頭,良心還沒被狗啃光的他肯定都不會好過,看來,他只能舉白旗投降了。
「唉,我知道了!」他一副被人拿槍抵著腦袋的痛苦表情,捂著胸口說出有生以來最讓他槌心肝的話。「我收留你、我收留你就是了啦!」
「真的?!」她立刻笑逐顏開。「謝——」
「慢著。」四海制止她道謝,擰眉說︰「光說好,我只收留你到右手復原為止,最遲……最遲一個月內你就得搬走。而且你不準亂動我的東西、不準接我的電話、不準隨便應門、還得負責做早餐」
「不管你說什麼全OK!」寶蓓趕在他念完「十誡」之前打斷他的話。「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嘍!」
她微笑伸出左手。實驗證明,他人還是不壞嘛!這下她總算不必流浪街頭了。
四海無奈地伸出手……唉,這就叫「破財消災」嗎?他上輩子到底做了刊麼對不起她的事啊?!
把按時來打掃的鐘點女佣拉到一旁,交代好別把他的身分告訴寶蓓後,四海便隨口扯說鐘點女佣是好心每天免費來幫他打掃一下住家的「親戚」。
早猜出對方是鐘點女佣的寶蓓也不戳破他的謊,反正這個有錢人有裝窮的怪癖,看在他收留她的分上,她也配合著讓他繼續裝窮到底嘍。
只不過,有些事她就無法如他所願了。
「為什麼我非得載你川門不可?」
準備去上班的四海,沒好氣地瞪著自己開車門說要搭便車的寶蓓,這丫頭是打算把他這輩子可用的耐性一次磨光才甘願是不是?
「因為我要去買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呀。」
「你買?又是我付錢吧?」精打細算的他馬上搖頭拒絕。「你又不會住很久,日常用品跟我共享就行了,至于衣服嘛……反正你都在家養傷,穿我的衣服隨便套套就行了。」
寶蓓聞言,馬上以惡心又狐疑的眼光看著他說︰「共享?可是用你的牙刷,我怕染病,用你的毛巾我怕懷孕,穿你的衣服是可以啦,但你有女生的內衣嗎?難道你是喜歡穿女用內衣的變態?」
「我當然不是!」
「真的嗎?」她揪緊衣領,繼續用懷疑的眼光瞅著他。「還是你這個存心讓我沒得穿,等著看我春光外露?」
四海額頭上的青筋狂跳。她真該慶幸她是個女的,不然他肯定一腳把她踢到火星去!
「過了昨晚你才擔心這個會不會太遲了?」他沒好氣地提醒她。「我要是,你早就失身了!」
她吐吐舌。「好吧,就算你不是,可是連夫妻都少有人共享牙刷、毛巾,我們這樣會不會太親密了?而且我也不是豪放女,要我每天不穿內衣在家里晃來晃去,就算你可以做到思無邪,可是你那個每天來打掃的『親戚』會怎麼看待我們兩個的關系?如果她出去到處跟別人說的話……」
那他就完蛋了!
四海實在不想承認她說的有理,但想想又是真的有些不妥。別說鐘點女佣的嘴緊不緊,她長得又不恐龍,真的穿成那樣整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可不確定自己能像柳下惠那樣無動于衷,萬一哪天應酬喝酒回來一時把持不住,她說不定會乘機粘他一輩子呢!
嗯,還是讓她包緊一點比較安全。
「好吧,我載你去買就是了,系上安全帶吧。」
四海沒轍,只好答應帶她去采購,一邊開車,腦海里一邊盤算著該帶她去菜市場焙買才不至于破財太多。他听女佣說過,那里多的是十元商品,牙刷、毛巾那些日常用品全是均一價,運氣好一點還能遇上五十元一件的衣服,那麼全部花費應該不會超過五百吧?
「左轉!」
寶蓓突然喊了一聲,在思考的四海反射性地照她說的往左轉,才驀然發現——這不是往他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嗎?!
「吱——」
他急踩煞車。進去了還得了!
「你想干麼?」
「上廁所呀!」她說著便解開安全帶。「你停好車後就到五樓找我,就這樣嘍!」
「什麼就這樣?喂——」
四海想攔也攔不下人,她倏地開門下車,一眨眼的功夫就跑進了百貨公司。
「我什麼時候成了她請的司機了?什麼時候全由她說了算?這女人實在是……」
嘀咕歸嘀咕,男人的第六感告訴他,放著她不理肯定會大禍臨頭。沒法多想,他只好先停好車,立刻搭電梯上五樓找她。
「這里、這里!」
電梯門一開,四海眼光才搜尋不到半分鐘,寶蓓愉悅的呼喚立刻傳入他耳中。等他循聲見著了人,二話不說就扭頭裝作不認識她,轉身立刻朝電梯走去。
「錢——四——」
「我來了!」
沒等她用不輸擴音器的大嗓門喊完他的名字,生怕被員工認出的四海立刻如風一般地飛奔到她身邊,狠狠瞄了一眼掛在她左臂彎上那兩大紙袋後,他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她。
「這里是廁所嗎?」
他低聲說。就知道她會搞鬼!
「我上完廁所啦!」她淘氣輕笑,就愛看他措手不及的表情。「我知道你趕著上班,所以立刻利用時間買了兩套內衣褲和兩件睡衣,很有效率吧?」
他頭皮一陣麻,壓低嗓子在她耳邊嚷︰「什麼效率,你這根本就是存心『搶劫』!你——」
「先生。」不認得董事長的新進專櫃小姐,笑容可掬地問他︰「小姐說你會幫她付款,請問要付現還是刷卡?」
「金額多少?」他先問看看。
「九千四。」
四海倒抽了口輛氣。這金額實在讓他心痛如絞啊
想他身上的名牌衣物不是朋友送的生日禮、就是廠商饋贈,一毛錢都不用花。他托女佣買的睡衣一套一九九,還附贈一雙家居鞋,內褲一件才四十九,她……她竟然只買兩套換洗衣物就給他花了快一萬?!
二話不說,他立刻把寶蓓拉到一旁。
「把東西退回去!」他故意對她擺出一張凶惡臉孔。「告訴過你我沒錢了,想逼我去搶劫是不是?」
還在裝?
寶蓓睇他一眼。既然他執迷不悔,就是不想承認他是這間百貨公司的董事長,要繼續騙她,那就別怪她嘍!
「什麼?!」高八度的清澈嗓音響起,寶蓓一臉詫異地用方圓兩百公尺內絕對听得見的聲量說︰「你不是『環宇百貨』的董事長嗎?竟然窮到買東西沒錢付帳?!難道這家百貨公司快倒——」
四海一把捂住她的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不要叫,我付錢就是了!」
現在沒空追究她怎麼會發現他的身分,他只想立刻抓著她一起消失在眾人好奇的眼光中。
「謝謝。」寶蓓抿嘴一笑。
「不、客、氣!」他回得齜牙咧嘴。
「等我繼承遺產後,一定會連本帶利還你啦!你就當是『長期投資』好了。」她大方拍著他的肩承諾。
四海擠出比一個哭還難看的怪笑。什麼長期投資,她還真看得起她自己!
不過……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唉,這女人肯定是他的冤家,專程來讓他日子難過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討債鬼」!
沒轍的他只能拿出信用卡交給專櫃小姐,看著帳單上那筆數字,要簽下可是讓他痛徹心肺哪!
「你簽帳,我去三樓——」
「一步也不準離開我!」
四海這回可機警了,一把就將邊說邊走的寶蓓拎回身邊,牢牢揣著她的手,然後才安心地在帳單上簽名。
一下子,寶蓓的雙腮浮上了玫瑰紅。
頭一回,男人厚實的大掌緊緊包裹住漸漸發燙的小手,從來沒有過這種像是備受疼寵、又有些微微觸電的奇異感覺,一股暖流霎時竄入了她心窩。
是他親口叫她一步也不準離開他的唷……
那……她就真的賴定他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