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辦公大樓內。
「妳說,從合作以來,我待妳如何?」
「很好。」
「有虧待過妳嗎?」
「沒有。」
「有存心刁難過妳嗎?」
「也沒有。」
「那妳為什麼要搖頭?」一向溫和的美麗總編,終于再也忍不住的柳眉一擰。
「吳姊,這書皮上的英文,翻成中文好像就叫……血魔吧?」君悅睜著骨碌碌的水眸,表情怕怕。
「那又如何?」
「這是本恐怖題材的小說耶!」
「所以?」
「吳姊,妳貴人多忘事呢!去年,妳讓我翻譯一本叫『暗夜使者』的恐怖小說,結果那期間我天天噩夢連連!交稿時,妳問我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憔悴,我把前因後果跟妳說了一遍,妳當時還充滿憐憫的表示,以後會盡量讓我少踫這類題材的,怎麼?妳都忘了?」
君悅兩眼巴巴的直瞅著心中美麗的女神,努力扮演著柔弱的角色,哀怨低訴。
「是嗎?」總編蹙眉思忖了下,記起似乎真有這回事,「君悅,我認識的妳並非是膽小如鼠的人。」漂亮的眉,隨著輕哼一揚。
「吳姊,這和膽不膽小沒有關系啦!這就像有人喝牛女乃也會過敏一樣!我對這類題材也『過敏』!就是這樣!」
「嗯,我知道了。」總編沉吟表示。
「妳能了解真是太好了,吳姊!」甩甩衣袖,準備叩拜,謝主隆恩。
「但現在除了妳有空檔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來翻譯這本書了。不過妳放心,以後我會盡量讓妳少譯這類題材。」
某人張口結舌,覺得這話好耳熟。
「稿子妳抱回去。我趕著開會去,不送妳了。」
不不不……大人!小的還有話要說!您等等--
「哦!對了,別拖太久喔!」
拍桌,定案,退堂!
威武。
無奈的抱著稿子走出出版社,君悅正好瞧見眼前的一幕。
厚,真是太過分了!
怎能這樣欺負人!
君悅拔腿沖上前,匆匆忙忙將稿子塞進背包里。「喂,你干嘛推他?」
她氣急敗壞地沖進凶神惡煞似的司機,以及被推倒在地的中年男子之間。
你要不要緊?
方才她見中年男人對著計程車司機比手劃腳著,所以她想也沒想,就用手語迅速問了句,然後扶起他。
我沒事,謝謝妳!
鬢角泛白的中年男子,靦腆道著謝。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要推你?
見身子單薄的中年男子,手肘破皮滲出血絲,君悅忙掏出面紙︰心中無比憤怒。
我要付錢時才發現我的錢包掉了,我跟司機說,你先等等,我的女兒在附近上班,我去跟她拿錢!
可是他看不懂我在比什麼,以為我要坐霸王車,所以就很生氣的對我又叫又罵,然後又動手推我。
你欠他多少車資?
一百元。
君悅馬上轉向司機,「喂,仗勢欺人的!這是他欠你的一百元,拿了就快滾吧!」
心中甚是憤怒的她,也懶得跟惡司機多做解釋,把錢一塞,便要他快快滾蛋!就怕跟這種惡人吸同一個空氣久了,會短命個十年。
「不過是個聾子跟個啞巴!跩什麼跩?」惡司機瞧見她耳朵上的助听器,啐了口檳榔汁,表情充滿嘲弄和譏諷。
「先生,你太過分了!」
嬌柔縴影一僵,臉上愀然變色。
「過分?哈!我都沒說你們一個是死聾子、一個是臭啞巴呢!什麼過不過分的?妳說,我哪里過分了?」
惡司機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彪形大漢一只,路人見了就算不平也不敢輕舉妄動,因此顯得更加惡形惡狀。
「有種你再說一次!」
面對大漢不懷好意的刻意逼近,君悅站得又挺又直。
她沒有一絲怯懦,只是把一手放進口袋里,閃閃發亮的雙眸,看來就像隨時準備戰斗的小戰士般。
「呿,老子怕妳啊!」
惡司機啐口痰,猥瑣的樣子簡直比臭水溝里的老鼠更加令人厭惡。
「老子就偏要罵你們這兩個死聾子、臭啞巴!怎樣?你們這兩個死聾子、臭啞巴!如果不想被指指點點就乖乖待在家里,少出門來丟人現眼的!看看你們剛剛那是什麼樣子!哇哈哈……兩只手揮來揮去、比來比去的!笑死人了,又不是在演歌仔戲……」
「夠了!」君悅低喝,打斷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叫錄音筆!你剛剛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都錄起來了,憑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就可以告你!」
料不到這外表看來不堪一擊的女人會來這一下,惡司機神色大變。「妳!」作勢要撲過去。
「怎麼?想揍我?」
對于猝然逼近的拳頭,君悅仍像個女皇般站得直直的。
「你揍啊!你這一揍下去,圍觀的群眾都是我的證人,這下我不僅要告你,還要告死你,告到你傾家蕩產!怎樣?」
「暗!妳以為隨便拿枝筆就能唬弄人啊?」
君悅見惡司機一副壓根兒不信的模樣,于是拿起錄音筆小試一番讓他好看。
丙然,惡司機又變得更加「好看」了!
「妳妳妳……」他一副準備吃人的凶惡相。
「這樣吧!小女子我大人有大量,你只要跟這位先生道個歉,我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如何?」
「我……我……」惡司機已經氣到渾身發抖,說不出話。
「欸,別你啊我的!到底是怎樣?我很忙!沒時間陪你在這里大眼瞪小眼,你快點決定行不行?司機大哥!」
「……」
嗚∼∼惡司機好想哭喔!
惹熊惹虎,千萬別去惹到母老虎,尤其是眼前這一只!嗚∼∼
又是那種很淺、很淺,淺到令人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
一切是那麼剛好的踫巧。
斑原開著車經過,見到有一些人圍在人行道上,中間佇立著三條人影。
那兩位一壯一瘦的男子,他不認識。
不過,那位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儼然像個女皇般的縴柔嬌影,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所以,下意識的,他的車子就這麼徐緩靠邊停了下來。
這女人在做什麼?
他眉頭微皺,為了了解外頭狀況,于是將車窗按下,豎耳聆听。
前方氣氛似乎有些緊繃?
他模出根煙,叼在嘴上,不急著英雄救美,決定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畏縮。
她的語氣鏗鏘有力。
她看來似乎應付得很好,即使對方是位人高馬大的壯漢!
為此,他不急著出手。
他想瞧瞧她這種不畏惡勢力的姿態,能表現到何種地步。
丙然,她終究沒教他失望。
一根煙的時間過後,透過玻璃窗,他看見那心不甘情不願、咬牙切齒的彪形惡漢,乖乖低頭了。
戲落,人散。
他冷漠的黑瞳難得的添了抹贊賞。
斑原沒察覺自己又露出那種微乎其微的淡笑。
他只好奇,好奇那已經在小跑步的女斗士,到底是在趕什麼?
喝!哪里來的家伙!這麼不遵守交通規則!
竟然這樣開車門的?
若非自己眼力好,反應快,這會兒豈不是已經一頭撞了上去?
「嘿!這位駕駛,你這樣實在……實在……」好巧!
正準備來段義正辭嚴演說稿的人兒,往車內一探的小臉一愣。
「喲∼∼這位嘴里叼著煙的大帥哥,不就是那位又冷又酷,老愛讓人瞧著他鼻孔的高原先生?」粉頰一瞬綻放出兩朵笑花,君悅打趣著。
幾束陽光穿過樹梢,落在她身著一件白襯衫以及牛仔褲的樸素縴影上。
娟秀的嬌容因跑步而泛著漂亮的隻果紅,嘴角綻露的笑窩看來既真誠又可愛,那雙汪汪的水眸則因興奮而亮得出奇……
總之,一句話,眼前的她,清新亮眼得教人不由停住視線。
「嗦,上不上來?」為什麼突然覺得她變得亮眼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微斂心神,從鼻腔里冷哼一聲。
「欸,我拒抽二手煙啦!」
她那怕怕的表情,彷佛車內有生化武器般。
他老兄也夠爽快,當下二話不說,橫過身子,準備拉上車門,走人去也!
「喂,等等啦!」
向來勇于挑戰新鄰居耐性的君悅,見狀,急忙跳上車。
「嘿!這位高先生,為什麼你連一點對待女士的耐心都沒有?像這個時候,你就應該把煙捻熄,然後把所有車窗都打開,讓空氣流通,而不是甩頭就走。」
「我要不要在妳腳前鋪上紅地毯,再請妳上車?」被曉以大義的人,大皺其眉,冷哼。
冷峻的面容還是那一臉酷樣,心中卻有股悔不當初的無力感。
一旁突然陷入沉默。
斑原懷疑她是不是靈魂出竅去了。
趁著車潮漸少,他分神丟去一眼。「別一直盯著我看,我怕妳會喜歡上我。」
瞧她眼巴巴的瞪著自己,兩眼眨都不眨一下。
背早已不知教她暗地里射出多少個洞的他,沒有多想的又用鼻腔哼人。
「第二句!」就像突然被解了穴道般,一旁抱著背包的她,猛然彈身低呼。
「想活命,就別在我的身邊亂吼。」拜托,他在開車行不行?
就像教超級病毒給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侵了般,高原沒察覺自己一張比蚌殼還緊的嘴,已教某種叫「君悅」的病毒給漸漸侵入中樞神經!
教他愈來愈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君悅驚喜的表情,比中了樂透還興奮。
「哇∼∼枯燥乏味的高原先生,你剛才在說『笑話』耶!你剛剛說了『兩』句笑話呢!」
「……」
「不錯喔!從你這冷冰冰的身上終于也能聞到一點幽默的氣息了!哪!我問你一個中量級的笑話喔!小明問小花說,你的小狽生跳蚤了嗎?結果,你猜小花回小明什麼?
「閉嘴!」他警告的低喝。
「不對,你再猜一次!」她不怕死的又說。
「妳想知道被丟下車的滋味嗎?」他睨她一眼。
「哦!」小臉剎那間黯然垂眸。「不過,你還是讓我公布答案好不好?」她的「安份守己」維持不過幾秒。
「閉嘴。」
「求求你啦!如果不說,我一定會憋死在車里的。」
「……」
「不說話就表示你答應!咳咳,結果小花就酷酷的回答︰不,牠只生小狽!怎樣?好笑吧……哦!算了,後面那句就當我沒問過,你……你還是看著前面,專心開車吧!」
那對掃來的黑眸看來已經不只是威脅而已。
君悅怕自己真的會被丟下車,正襟危坐的她,趕快乖乖閉上嘴。
「妳剛剛趕著去哪里?」半晌,听來漠然的男聲響起。
君悅一怔,花了幾秒才明白是在問自己。
「哦!我趕著去搭捷運……高原,你把我放在淡水站就好,我的腳踏車寄放在那……對了,怎麼會這麼巧在這里踫到你?」
君悅望著他刀鑿般冷峻嚴俊的側臉。
她發現他下巴布著少許青髭,看來充滿原始性的魅力……這男人渾身散發出的是一種叫侵略及狂野的氣質……奇怪,為什麼每次見到他,他總是這麼酷得令人受不了?
靶受到他濃烈的陽剛氣息,君悅的心跳不覺加快。
「我開車去做例行性的保養。」
斑原捻熄抽到一半的煙,按上車窗。
她瞧著他的動作,跟著靜默了下來。
斂回視線,垂眸,她突然盯著自己擱在大腿上的一雙手,靜靜發起呆來。
「哪!其實你都看到了,對不對?」半晌,她突然輕輕冒出這麼一句。
斑原微訝,看她低垂的小腦袋一眼,不做任何表示。
不說話就表示看到了?
君悅輕輕捏了捏拳頭,輕咬著下唇,把臉轉向車窗外,再開口,語帶不自然的干啞。
「你看我那個樣子是不是很像小丑?以前剛學手語時,有個小男生就曾笑我,我比手語很好笑,像在演歌仔戲一樣……
「為了這句話,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把雙手緊緊插在口袋里!任憑我媽好話說盡淚水流干,我就是固執得不肯妥協……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夠豁達,可是好奇怪,剛剛听到那個司機那樣罵人,我還是感覺自己被刺痛……我還是……會介意……我……」
忽地,君悅縴細的身子輕輕一震。
她愕然回首,望向用一只巨掌像對待小孩般輕輕揉弄她發頂的男人。
「妳剛剛表現得非常好。」
粗糙的掌心贊賞的輕輕拍了拍她柔軟的發絲。
「相信我,那一刻沒有人比妳更迷人的。」
收回巨掌,他依舊沒瞧她,表情冷漠得像似沒開過口。
君悅足足花了好幾秒才終于明白這又冷又酷的男人是在贊美並……安慰自己。
雖然他酷酷的表情還是一樣,跩得像二五八萬似的,令人生畏。
欸,為什麼他連安慰人,都堅持非要這樣令人受不了的酷?
一股暖流從發頂被踫觸的地方,徐緩竄向她的四肢百骸,然後匯聚聖她突然加快的心房,掀起一陣奇異的波瀾。
「高原……你為什麼一直叫我別喜歡上你?」眨眨泛濕的水眸,她沒頭沒腦的蹦出這麼一句。「我的樣子看來像喜歡上你的樣子嗎?」
無畏車內驀然驟降的溫度,君大小姐勇于發揮鍥而不舍,以及在老虎嘴上拔毛的精神,殷勤追問。
「高原,你有沒有听過一個叫『愛說謊的牧羊童』的故事?」
她湊近的小臉閃閃發亮的,像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寶寶。
「狼來了!狼來了!有天狼真的來了呢!」
「……」
「明明本來沒有那麼一回事,可是你卻老把『別喜歡上我』掛在嘴上,這就像個咒語一樣,搞不好哪天應了驗,我真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
「雖然我知道這個比喻有點奇怪,可是……呃,好吧!我知道你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閉嘴』是吧?咳,不打擾你,你專心開車吧!」唰,乖乖拉上嘴巴拉鏈。
半晌後--
「嗯,咳咳,高原,我求求你,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讓我說!」
「……」
「不,你先別急著瞪我!如果再不說?我怕待會兒你會氣到想把我的頭給擰下來!」
「說吧!」聖袍一甩,賜汝開口。
「你剛剛就該右轉的!現在我們恐怕得多繞一圈……嗯,就這樣子--哇!斑原你這樣突然踩煞車很危險耶!」
媽媽咪啊!心髒差點沒跳出喉嚨。
「Shit,妳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斑原低狺,確實很想擰下某顆蔥頭!
「呃,我也很為難,是你叫我『閉嘴』的嘛!」君悅很無辜,無辜眨眼的表情再次表明那絕不是她的錯!
「妳妳妳……」
「你一定要選在這時候和我大眼瞪小眼嗎?我看見後面有幾個車主已經摩拳擦掌地朝這邊走來……嘿!快走啦!」見他們的車已嚴重影響交通,她神色大變,慌忙催促。
「妳……妳給我等著瞧!」
冷心冷面的大貓,又一次教不怕死的小貓給惹出「生氣」來,甚至惱到不知所雲!
血液在精悍的軀體里極速亂竄,卻有別于那種在叢林野地里,正準備痛宰敵方的熟悉快意!
斑原氣到差點腦充血。
他用多國語言罵了一連串髒話,車身如箭,一瞬飆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