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上午,溫柔頂著一頭燙得非常新潮、非常另類、非常引人注目的頭發,眨著又長又卷還泛著藍光的假睫毛,用涂了紫色指甲油的手托起天生麗質、不管怎麼打扮、怎麼化妝都顯得非常非常美麗的臉,大方做絕代尤物狀,憂郁地望著外面,很幽怨地輕輕嘆了口氣。唉,天是那麼的藍,雲是那麼的白,陽光是那麼的燦爛。為什麼在這樣重要的日子,居然不肯忽然陰雲密布,風雨淒淒,讓打扮得這樣美麗動人的她因為趕時間冒風雨而出,卻在風中雨中撞上了宿命中的男子?被大雨淋濕了衣裳,彼此都無比狼狽,卻又在狼狽中顯出灑月兌,雙方都匆匆忙忙,只一凝眸,深深記住對方,就一起往前跑,一直跑到相同的目的地,才知道,這相撞的對象就是相親的對象。這樣的相逢才浪漫,這樣的相遇才傳奇啊?
雖然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之所以答應去相親,完全是因為心懷不良,不過,也真的不反對弄假成真,或是什麼無巧不成書的有趣傳奇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老天也該相應給點兒特別的天氣,增添點浪漫的氣氛啊!
直到現在,溫柔回想起當時答應相親的原因,也還是有些啼笑皆非。
一直以來,相親對于她來說,不過是言情書上的橋段而已。
有雙方一見鐘情,從此天雷勾動地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有互相看不順眼,你瞧我不好,我看你糟糕,最後冤家變親家的;有雙方不滿意長輩的強迫相親,歇力逃避,最後卻發現緣定三生,根本躲也躲不開的。
溫柔身為新時代漂亮女性的一員,年輕能干、美麗動人、自由灑月兌,幸福的單身生活無限好。除了偶爾看看言情小說,做做浪漫溫情的美夢之外,真的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相親大軍中的一員。
雖然她長得非常清純漂亮,常讓大姐大嫂大嬸們熱心地跑來介紹男朋友,拖她去相親,可她一向是溫溫柔柔地加以拒絕。可是,那一天,那位宋太太好心好意的話,實在太刺人了一點。
「小溫啊,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怎麼樣?」
不等溫柔回話,熱心的宋太太已經一個勁地往下說了︰「男方真的很不錯,年輕英俊、家勢豐厚,還是位總經理呢,完完全全是含著金匙鑰出生的人!那些所有女人最喜歡嫁的豪門公子,就是因為太年輕了,性子不定。太喜歡性感、漂亮、新潮的女人,總是捧捧名星,出入些不太好的場所,交往些不規矩的女人,所以他爸媽才急著給他找個老婆,要定一定他的性子,因為急,所以要求非常低。否則,還真不是隨便找個普通家世的女人給他介紹他就理的呢,希望你的運氣好,可以被他看上,然後飛上枝頭……」
溫柔本來含笑望著她,漸漸笑容越來越僵,氣得手指冰涼,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還可以這樣善意地貶低一個人。她有手有腳、有相貌有學歷、有工作有收入,自力更生、自創世界、自有她自己的天空在,有什麼必要飛上某個男人空給他的高枝,又有哪一點,可以被這位熱心腸的宋太太把她看成了麻雀。
宋太太一股作氣地說下去,歷數對方身份,家底。總之就是出生在金子堆里的富家子,年紀輕輕的總經理英俊灑月兌,標準言情小說中的黃金單身漢。他帶電的眼楮一掃過來,小麻雀們就該歡聲一片,尖叫連連。一邊說一邊還喜氣洋洋地望著溫柔,覺得她一定非常高興有這麼好的機會。一點沒想到,溫柔也許會不快活,不舒服。嫁進豪門啊,這可是所有女人的夢想。
所以她一說完就笑容滿面地拍拍溫柔,「就這麼說定了,星期六上午,夢幻咖啡廳。」
她完全沒注意溫柔沒回答,根本沒有給溫柔拒絕的機會,也從頭到尾不相信溫柔會拒絕。
溫柔的確沒有拒絕,她只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男方對自己一見鐘情,然後自己再客客氣氣地對他說一句「我想我們不合適」,順便好好看看介紹人宋太太的精彩臉色。
那男的喜歡什麼,新潮性感的漂亮美人啊,好辦,就扮一回絕代妖姬行了。
于是她逛了整整三天的街,走得兩條腿差點斷掉,咬著牙流著心頭血,一邊狠狠砸下三個月的工資,一邊暗中把賬記在宋太太和相親對象的身上,買下那種又薄又少只有幾塊布連在一起,偏偏價格貴得驚人的衣服。周五晚上,先拿自己的頭發開刀,燙了一個絕對新潮的發型,再跑到美容院,把自己的手指甲徹底犧牲掉。另外,再買了兩副高價的藍色長睫毛。
星期六一大早,她對著鏡子又是涂又是抹,忙乎半天。對著鏡子照一照,自覺足可勾魂攝魄、傾國傾城,再穿上高得讓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高跟鞋,黑色性感的絲襪和那件該露的地方全露,不該露的地方也露得差不多的衣服,滿懷征服男人的信心準備去做妖姬。
走出門之前,先大作慵懶狀,對著老天唉聲嘆氣一番,心中發一長串感慨,居然發覺自己對今天的相親有了若有若無的期待,暗中期盼著好戲的來臨。
于是悄悄笑一笑,扭轉臉,沖大廳里捧著本言情書猛啃的溫馨打了個招呼︰「姐,我要走了。」
坐在客廳里的溫馨只顧低頭看書,沒有反應。
溫柔哼了一聲,提高點聲音︰「我真的要走了。」
這一回溫馨「嗯」了一聲。
溫柔翻了個白眼,聲音更高了︰「姐,我可是要去相親。」
「是啊,你是去相親。」溫馨連頭也不抬。
溫柔踩著高跟鞋,有些辛苦地沖過去,一把抓過書,這一回喊出聲音已經有些刺耳了︰「你的妹妹我要去相親,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嗎?」
溫馨急忙去搶書,眼楮仍在盯著書,絕不抬頭看她一下,只嘴里應付一下說︰「我完全信任你的眼光,我對你有絕對的信心,只要是你挑中的絕對是最好的,不管是歪嘴還是斜眼我都舉雙手贊成。」
溫柔氣急敗壞,聲音提到最高,加重語氣︰「我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啊!我相親的事,還不如一本書嗎?」
「對呀,你是我的妹妹,所以你相親的事回來以後就會對我說的,可這本書我明天就要還給別人了。」溫馨回答得理所當然,無比流暢。
溫柔氣乎乎地把書一扔,恨恨地瞪著自己的親姐姐,瞪了半天,發覺被瞪的人只顧專心低頭看書,根本沒抬頭,枉費了她不顧美人形像地把眼楮瞪得溜圓!她氣得重重地哼了一聲,手袋用力一甩,高跟鞋猛力一跺,然後發出一聲慘叫︰「唉喲!」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天溫柔算真正明白這句古話的意思了。明明是她花費了無窮心思,打扮得足可讓滿世界男人暈頭轉向,興沖沖地準備去勾引男人再一腳蹬,就是因為偶然一個念頭,出門前很禮貌地給姐姐打了聲招呼,就演變成吵架,然後失控。就這樣被親生姐姐的無情和高跟鞋的劣質弄得扭傷了腳,疼得滿頭冷汗,擦完了汗又順便把滿臉的妝全給擦掉了,只得耐著性子,對著鏡子重化一遍,就在這個心頭冒火、滿頭冒煙的時候,從讀大學時就一直纏著她,纏到現在的朱自強一個電話又打了過來。
她拎起電話,用前所未有的惡劣聲音大吼︰「朱自強,我現在要去相親,馬上就要結婚,請你從我的世界永遠消失。」然後惡狠狠地扔下話筒,用殺人的眼光,再瞪一眼完全沉浸在書里,根本不管世界大戰是否發生的溫馨,這才仰天長嘆一聲,一瘸一拐地出門去了。
**************************
夢幻咖啡廳,裝潢漂亮,氣氛獨特,音樂溫柔,侍者體貼。的確有點兒如夢似幻的浪漫意境,也難怪被選為男女見面、培養感情、相親約會的第一場地。
但是對溫柔來說,這一場相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完完全全無法感受到半點浪漫氣氛。
當她從計程車里出來,忍著腳上的疼,堅持快步走進咖啡廳時,離原定時間已經足足遲了一個多小時。
雖然咖啡廳里的空調很清涼,雖然咖啡廳里的音樂很動人,但是她滿心的懊惱,什麼都感受不到。只恨這一次,肯定對方什麼好印像都沒了,虧她還想當個專門勾引男人的絕代妖姬呢。
她一邊在心中懊惱地嘆氣,一邊還要擠出最燦爛、自認最漂亮、感覺最迷人的笑容,在咖啡廳里尋找自己的目標。
這一身性感奪目的打扮,很自然勾得許多男人的眼楮失控地一起往她身上盯。
何太太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抬了抬手,「溫柔。」
溫柔笑著打招呼,笑著走近過去,一眼看見何太太身邊的位子居然是空的,她依舊笑得嫵媚漂亮,風度十足,只不過眉毛不動聲色地顫了一顫。
何太太看到溫柔這樣魅力十足、勾魂奪魄的打扮也有點愣,然後露出非常明白、非常了解、非常有深意的笑容。
溫柔一陣慪氣,恨不得那個某某人立刻出現在面前,被自己迷個神魂顛倒,自己再頭也不回地走掉,再看看何太太能不能現出這樣的笑容︰
「溫柔,他還沒來,也難怪,他是個總經理啊,事務太忙了。」何太太語氣平緩,就算本來有點歉意,在發現溫柔這樣急著想釣金龜婿之後,也就覺得讓她等等也沒什麼關系了。
溫柔不能翻臉、不能發怒、不能小氣,只好繼續微笑,「對,他貴人事忙啊。」心底里已經狠狠地罵出了所有和文明禮貌優雅無關的句子。
表面上,還要賠著笑臉,跟何太太聊著天,說著閑話,一分一秒數著時針的走動,計算著那個已經不記得姓什麼、叫什麼的總經理到底什麼時候來了。
很明顯,在要求男女平等的現代,有些男人的確把這一條貫徹得非常徹底,不是說約會遲到是女人的特權嗎,他就遲到得比女人更久,甚至于干脆失約不到。
在一個半小時之後,何太太自己也忍無可忍地打電話去找人,再然後,就有些難堪地勉強笑笑,「溫柔,他開的那個會非常重要、非常長,可能今天來不了了。」
溫柔笑盈盈地說︰「沒關系。」然後笑盈盈地站起來,「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何太太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以後再約時間好了。」
溫柔很有風度地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覺得坐得時間太久,腿有些發麻,剛才扭傷的腳一直都在疼,冷汗又開始布滿額頭,暗中咬著牙無聲地咒罵,這到底算是什麼鬧劇啊。白費了她一番功夫,許多精神,還有那龐大的經濟損失,甚至犧牲了一向清純如童話里公主的美好形象,卻弄這麼個無趣的結果。明明是想演一出個性女拒婚記,現在在別人眼里看到的,分明是拜金女釣金龜卻成空。
**************************
溫柔滿肚子悶氣坐在計程車里,還一路咬牙切齒。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立刻回家,換掉這一身不知所謂的衣服,然後一頭躺到床上去,好好讓疲憊的身心休息休息。
不過,人要是倒霉起來,喝口涼水都會塞牙,溫柔很快就發覺,連這樣簡單的願望要實現,似乎都不是什麼太容易的事、
家門口居然有一個陌生人在不停地捶門,高大魁梧的身材足夠嚇退很多人,短袖的汗衫讓他身上結實有力的肌肉完美地給人以震撼感和壓迫感。
用西方人的眼光看,這叫中國的史瓦辛格,用東方人的眼光看,明顯是野獸變成人形了。
敝不得街上的行人躲得遠遠的,就連計程車司機也忙不迭地發動車子,差點連車錢都沒管她要。
溫柔站在街邊,望著擋在自己家門口的人影,覺得本來氣得發暈的頭,又開始隱隱痛了起了。
「開門,快開門,溫柔,你別想躲,給我出來。」
粗野無禮的叫聲,讓溫柔嘆了口氣,輕輕地喊︰「先生,請問你是誰,你找溫柔做什麼?」
捶門的人听到叫聲,立刻回頭,一看到溫柔,就愣住了。
溫柔看到這人的臉,也略有驚奇地挑了挑姣好的眉頭。
這本來是一張五官端正,甚至還有點兒英俊的臉,不過很可惜,一條長長的刀疤從眼角延伸到嘴角,把整張臉的美感破壞怠盡,反而給人一種極度恐怖的感覺,再配上這人高大的身材,強壯的肌肉,簡直就是不用化妝的黑社會打手,電影廠要拍小流氓頭子那一類人物,找他絕對沒有錯的。
「我叫蕭凌,你是誰?」蕭凌皺著濃濃的眉,上上下下地打量溫柔。心中感到有些吃驚,除非是熟悉他的人,否則很少有女人可以這樣面不改色地站在他面前。
溫柔覺得腳越來越疼,太陽越來越烈,可是拜這個莫名其妙的野獸男所賜,自己居然還要汗流浹背地站在大街上。她心里不痛快,語氣當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找我,卻不認識我嗎?」
「你是溫柔?」蕭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打量溫柔的眼楮里,充滿著鄙視。
艷麗奪目的衣服,像第二層皮膚似的緊貼在她身上,露出整個肩膀和大半個胸膛,滿身都是閃亮的光片,染得又紅又黃說不清是紅是黃的頭發,眼睫毛居然閃著藍汪汪的光,活月兌月兌電視里詭秘的盤絲洞女妖。
他心里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樣的女人滿世界都是,個個以玩弄男人為樂,而這個女人又長了一張遠比別人漂亮的臉,更加殺人不見血。
他也不多說話,一伸手,抓住溫柔的手腕拖了就走。
溫柔沒想到這人這麼不講理,被他又粗又大熱力逼人的手掌捉住,還來不及驚叫,腳下就痛得厲害,忍不住煞白著臉,大罵︰「你干什麼?」
「跟我走。」蕭凌的語氣和動作一樣粗暴無理。
「去哪里,你想綁架嗎?」溫柔又氣又急。
「去哪里?」蕭凌冷笑,「去見一個被你玩弄的男人。」
「什麼?」溫柔听得莫名其妙,「你確定你沒找錯人?」
蕭凌的臉越來越冷,根本不去回頭看溫柔,以免自己一個忍不住,破壞了不打女人的規矩,「你自己高高興興地去相親,當然已經忘了一個叫朱自強的男人,是怎麼被你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朱自強?」溫柔覺得頭和腳一起痛得她無法思考,「他都對你說了什麼?」
「你自己去問他吧。」
「我不去,放開我,快放開我。」溫柔大力地掙扎起來,可是男女的力量天生就不平等,更何況,是蕭凌這個具有壓迫感的大塊頭,她自己又因為腳痛而越來越有氣無力。
蕭凌根本不理她,只是一個勁往前走,任憑她又叫又罵,又拉又扯。
只是當掙扎漸漸軟弱,叫罵聲也越來越虛弱時,他才回了頭,然後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