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個念頭竄入他的腦袋,如果,她是因為無法忘懷那一晚的纏綿,而不是因為倪冬的天才身分,那麼,當她知道的對象是他時,情況會不同嗎?
他認真地看著她,彷佛想望進她的心一般。「你是因為這樣而對倪冬有所期待,還是因為他是你的孩子的父親?」
他的神情震撼了她,她張口結舌地說︰「我不知道……我原本以為自己愛上他了,但是,剛剛見面的感覺卻又如此陌生……好象……好象那一晚並不存在一樣。」
段明的心狂跳著,他搖晃著她的肩膀,再一次逼問她,「如果,那天和你發生關系的不是倪冬,而是別人,那一切會改變嗎?」
庭紓大力地搖頭,她不喜歡這個問題,因為,這代表她精心設計的計畫出了錯,她現在受的苦也是白捱的。她哭喊著說︰「我只要他的孩子,從一開始,我就費盡心思要生出一個遺傳基因良好的孩子啊!」
聞言,段明的心彷佛扭絞成一個,全身竄過一褲泠顫。她的話證實了他的臆測——她要的是倪冬的智商,她要的是天才兒童,如果讓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他,難保她不會故意流掉孩子。
段明無言地看著她,感覺自己的內心正在交戰。理智告訴他,她是一個工于心計的女人,打算靠著肚子里的孩子來勒索;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情感卻不知不覺地喜歡上她,喜歡上這個時而蠻橫、時而溫柔的小女人,隨著兩人同居一屋,這種情感一天比一天濃烈。
他知道自己有千百個理由不能愛她,其中,還包括即將與他結婚的安娜,但是,他就是無法克制自己。
***
半夜里,段明被一陣細細小小的聲音吵醒,他半睜開眼楮,豎起耳朵听著,十秒之後,又是一陣近似哀鳴的聲音傳來。他馬上翻下床,沖出房門,只見樓梯口的浴室門半掩著,微弱的燈光與聲音從門縫中傳出來。
心慌的段明用力撞開門,他一沖進浴室,就看見庭紓坐在地板上,虛弱地把頭靠在浴白邊綠,雙手環抱住自己,眉頭緊緊地擰著,眼角垂掛著幾滴淚珠,臉色異常慘白。
他趕緊蹲到她的身邊,伸手觸模她冒著冷汗的額頭。
「庭紓,怎麼了?」
「我……流血了……」她顫抖著聲音說,雙腿緊緊地並攏在一起,像是要止住下月復的不舒服。
恐懼快速地爬滿段明全身,他緊抿著嘴角,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房里,將她安置在床上,然後用顫抖的手指撥電話叫救護車。
段明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如此的無助與害怕。
庭紓被送進急救診室里,經過醫生的診斷與檢查後,替她打了一劑安胎針。
醫生直覺的認為他是她的丈夫,叮嚀著不準讓她過度勞累,情緒起伏不能太大,要保持心情愉快等的注意事項,最後才恭喜他,胎兒平安的保住了。
段明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許久之後,他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
直到此刻,他才體會到庭紓對他的重要性已經遠超過他的事業,也已經掌管了他的人生。
***
在段明的監督下,庭紓喝下了最後一口熱湯。
他滿意地點頭,拿走她面前的餐盤。
「倪冬知道我差點流產的事嗎?」她低頭看著水藍色的床單,輕聲地問。她住進醫院已經兩天了,段明每天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邊,但是,卻沒有看見倪冬的蹤影。
他是孩子的父親,照理來說,至少要來關心一下,不是嗎?
段明背對著她,聲音低沉地回答︰「我沒有通知他。」
庭紓沒有責怪段明,反而自嘲地說︰「他不會關心的,是嗎?對他來說,沒了孩子反倒輕松。」她的唇角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
段明轉過身,安慰著她,「不要想太多,醫生說孩子已經安全了,只要你好好的休息幾天就沒事了,所以我才沒有通知他。如果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告訴他,那我這個受委托人豈不是太無能了嗎?」
她試著對他扯出一絲微笑,以顯示自己真的不在乎,但沒過幾秒鐘,她唇角上揚的弧度漸漸垮了下來,她忍不住哽咽起來,「段明,我覺得……自己好傻……我甚至差點失去小孩……」
他坐在床邊,將她攬進懷中。「不要這樣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台灣女人。」
「你長年在英國,根本沒見邊幾個台灣女人。」她抬起哭泣的小臉,知道他在哄她。「我開始後悔懷了這個孩子,我原本以為可以給他全部的關懷與愛,但是,我卻愈來愈脆弱。」
「你還有我,不是嗎?」
段明將她摟緊,這幾天,他一直想告訴她實情,不過,他正在等待最好的時機,等待她善意的反應,讓他有足夠的勇氣說出口。
庭紓沉默半晌,幽幽的嘆息一聲。「只可惜你不是倪冬。」她將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上,像小孩一樣依偎著他。她多麼希望那天晚上和她的人是段明,而不是倪冬,至少,他負起了懷孕期間照顧她的責任。
段明卻誤解了她的話,以為她在乎的終究是倪冬,頓時,他醞釀多時的勇氣消失無蹤……原本已梗在喉頭的告白,又硬生生的被推回幽暗的心靈深處。
***
懷孕六個月,庭紓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像吹氣球似的快速地腫起來,兩條腿也因為懷孕的關系而有些水腫,她發現自己走路時就像一只企鵝一樣地左右搖擺。
她幾乎沒有勇氣站在鏡子前面,記得有一次,她光著身子從浴室里走出來找睡衣穿,瞥見鏡中閃過的側影時,她難過得三、四天睡不好覺。
不過,即使她的外貌疾速地變化,但是,她對于月復中孩子的感情卻愈來愈深。
孩子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反應,她都會告訴段明,而他也發揮身為律師最擅長的技能——一一記錄成冊,同時,眼中閃爍著驕傲的光芒。
他會是一個非常棒的父親!庭紓常看著段朋,心中這樣想。她非常感激他陪她度通這段艱困的日子,在她的身邊扮演丈夫與孩子父親的角色。但——他終究還是安娜的未婚夫,這些日子的經歷對他來說,只不過是與安娜結婚、撫育孩子前的預演罷了!
不知道他和安娜會生出什麼樣的孩子?如同以往,一想到這里,她的心就彷佛被人撕裂般地痛苦。
「你們想知道小孩是男的,還是女的嗎?」醫生的話打斷她的冥思。
庭紓正躺在醫院的床上,醫生拿著一個超音波探測器在她的肚皮上滑動。
段明坐在一旁,抓住庭紓的手突然握緊,顯得有些緊張。
「你看到了嗎?」段明悶著聲音問,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醫生。
「嗯!」醫生的雙眼盯著顯示屏幕,嘴角掛著神秘的笑容。「這孩子挺頑皮的,前幾次產檢時都左躲右閃的,不讓我看到,這一次,可被我逮著了!」
庭紓與段明相互看了一眼,無法下定決心。他們壓根兒沒想過小孩的性別。
「怎樣?想不想知道?」醫生催促著。
當醫生看見他們兩人無助的表情時,他可樂了,當醫生就是這時候最好玩,可以捉弄別人。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你們喜歡女的,還是男的?」醫生擠眉弄眼地問。
「女的。」段明直覺地回答。
「我要男的。」庭紓也將腦子閃過的第一個念頭說出來。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互相瞪視著彼此。
「我以為所有的母親都喜歡女孩,為什麼你會想要一個男孩?」段明抬起濃眉,頗不以為然地看著她。
「我從小就一直想要一個哥哥。」
「庭紓,這是你要養大的小孩,而不是可以保護你的哥哥。」听了她荒謬的想法,他不禁為之氣結。
「還不都是一樣,我把他養大之後,他就可以保護我了。」她理直氣壯地說。「倒是你,怎麼會想要女孩?你不是最討厭女人的善變和無理取鬧嗎?」
「我……我喜歡小孩穿粉紅色的衣服。」他有些結巴地說,因為他的理由听起來不太具說服力。
「只因為你喜歡粉紅色,你就想要一個女孩?天底下哪有這麼自私的人?幸好這孩子是我的。」庭紓對他的理由嗤之以鼻。
「不要跟我說小孩不是我的!」段明的聲量因憤怒而提高,「至少,我現在也算是代理父親。不要忘了,每一次的產檢都是誰陪你來的?你半夜想吃東西,又是誰下廚煮給你吃的?」
醫生在一旁不禁傻眼了,他默默地關掉機器,喃喃自語,「看來,現在不是告訴他們的好時機。」
之後,庭紓與段明再也沒有說過話,一直到晚上,兩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時,庭紓突然悶哼了一聲,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起,雙手則放在肚皮上。
段明看到了,知道一定又是她肚子里的小家伙鬧脾氣,他無言地靠了過去,將溫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可能是因為順利地得到父母親的關心,小家伙也停止了翻動,又沉沉睡著。
段明與庭紓彼此相視,默默無言,兩人的眼楮里都蓄滿了濃濃的感動,沒料到一個小生命竟會讓兩個人的生活變得迥然不同。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她的眼眶紅了,低頭埋進他的胸膛。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她在心中想著——如果段明是孩子的父親,不知——
她不容許自己去思考,她是否已經愛上他?因為,他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夫,而這個事實,帶給她一股椎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