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灰霾的紫沉沉的覆蓋住寂靜的夜空,橘紅的絲纏繞著若隱若現的圓月,詭譎如白玉盤上滴落的幾線血絲。
肢殘頭斷,沙塵彌漫,席卷遍地的血。
狂風迎面襲來,打在他年輕卻滿臉風霜的面龐上。
那是一個雄姿英發、器宇軒昂的青年男子,金色戰甲襯托出他不凡的氣勢,鷹紋的披肩任憑寒風吹得翻飛,他緊皺著眉頭,似乎正在承受著極大的苦痛。
在黃土上膠著的血肉模糊前,他頓然跪地,原該是年輕英挺的臉龐,卻顯出蒼涼之色。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何謂無能為力、何謂欲哭無淚!
英雄有淚不輕彈?
不,人處在極大的苦痛之中,是沒有淚的。
在他眼前,遍地黃沙上滿的是斷兵殘刀與四肢不全的尸首,那支離破碎得幾乎算不上是尸首,像是無依無靠的枯黃落葉,無人拾葬。
在他身後,一排將士一迭跪下。
「我們來遲了!」副將的聲音,勉強傳到他接近耳嗚的耳中。
他深深吸一口氣,又深深吐一口氣,緊閉雙眸起身,那堅決的動作,仿佛用盡他生命中最大的力量。
他可以想象在最後一刻,城民們仍心存一絲希望,殷殷企盼他率領的大軍來救。
那一顆顆與身軀分離的頭顱,有多少是死不瞑目?而他卻誤中敵軍斷糧之計,來遲一步!
對整個世界而言,這不過是一場戰役的起始,但對無辜的人民來說,這是一個生命的盡頭,一個結束。
他必須咬牙為無辜的城民討命,然而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浮啊沉沉,如同那詭譎的月光,若有似無。
「公子,如今我軍如何是好?」副將的詢問,將他接近暈眩的意識喚回,正要回話時,將士突然一陣騷動,嘩然四起。
灰暗的塵土與血腥營造出的死白世界,由遠漸近,出現一抹鮮紅。
「保護公子!」將士們連忙站在他身旁,取出兵刃護在他身前。
殘像愈行愈近,漸漸形成一個人形,是一身火紅的少女。
她的衣袂如絲如絹、飄逸絕塵,無法辨識色澤的長發似黑若紅,側編成及腰的長辮垂落至臀,腰際環了一條赤紅的垂鏈。
少女不及成年男子的肩高,年紀不過十歲初許。她的容貌不算清麗,卻是深刻挺立的,在西土之地,不似中原人的面孔並不特殊,值得一提的是,年紀青稚的少女已有傾國傾城之色。
她以無比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環視每具尸首,但見她愈是接近這尸橫遍野,愈是給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淚無聲無息流下她潔白的雙頰,沉靜的淚水隱含千言萬語般難以傾訴,那似乎不僅僅是哭泣而已,還有最深刻的哀傷與悲憐。
淚水並沒有讓她的動作停留,她不停的走動,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她的衣著紅焰如火,那種對比,令眾人莫名其妙打起冷顫。
突然,她跪了下來,顫抖地捧起一顆頭顱,摟入懷中無聲啜泣;良久後,她放下懷中的首級,撫模橫陳一旁那斷頭的殘尸。
她的淚水始終不曾停歇,卻也不曾發出泣聲。
滿地尸首,異色天象,馳騁沙場的將士卻因這美麗又詭異的少女而感到恐懼。
少女終于起身,以極慢的動作轉視眾人,眾人無法出聲,只能任她緩緩接近。
「小泵娘,此地危險,你因何孤身前來?」眾將士早因她出現的氣勢屏息難言,年輕的他卻表現出不凡的膽識。
紅衣少女恍若未聞,空遠的目光焦距越過他,似乎陷入思索。待回神時,她那雙眸子是如此清亮,令人難以直視。
眼眶中的淚水在轉向他的時候已歇,轉為堅定的指控——
「是你!」她說道,是肯定的語氣,聲音清脆,不容錯听。
眾人面面相覷,他卻一語听出話中之意。
他率領大軍前來解圍,仍是遲來一步。
面對滿地的血腥他卻無言漠視,旁人所見,難免誤會是他所為。
面對如此悲烈的慘劇,莫說這年紀輕輕的少女,即便如他堂堂一八尺男兒之軀,也忍不住心中的哀痛,還有恐懼。
是的,恐懼!
畢竟眼前魂斷之物不是別的,而是與他同生同種的人。
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少女沒有因為眼前的淒慘景象而露出懼容,她的勇氣令人佩服。
少女,是柱為刀下魂的親人吧?
「小泵娘,你快離開,此地不安全。」
「是你……」少女晶亮的眸子染上絕烈的憤怒。「為何如此?為何傷及無辜?萬惡不赦之罪人……萬惡不赦……」她陷入喃喃自語的恍惚中。
「小泵娘恐有誤解,我乃秦國公子……」
「是你……是你!」少女高亢的語調,打斷了他的話語。
火紅的激陷倏地在他身上竄起,燃燒他的發、他的身、他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
「公子?!鮑子!快快取水來!」
無論部屬如何的驚慌叫喚,渾身劇痛的感受讓他對任何事情已渾然未覺。
他頹然倒地,以為自己應該痛得再無知覺,但意識清醒的他卻無法免于苦痛。
他如此清醒,清醒得感受到烈火正在焚燒他的五髒六腑,心猛烈地收縮、胃狂烈地抽痛,他的體內蘊藏無與倫比的火焰,幾乎將要爆發!
痛,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千刀萬剮、肝腸寸斷只是其中之一的感覺!他瘋狂的在沙地上翻滾,連哀號都無力施為。
再多的水澆在他身上,也滅不了滿身的火焰!
火光燃出無理的紅艷,他的手指猛抓滿地石礫,抓得滿手鮮血!
鱉異的是,盡避火燒得他如入火山,他的衣著燃著瘋狂的火焰,然而衣料卻是完好如初,竟連一點烤痕灰燼也無。
到底是什麼使公子著火?
將士們驚恐直視眼前的異象,嚇得腿軟跪地,連連朝那紅衣少女磕頭,除此之外,不知所措,別無他法!
少女,非人也!是妖人?是神人?
人們總為未知的畏懼!
紅衣少女直指著他,縴白的手指指端發出赤紅的光芒,她的衣袂飄然若飛,額心出現一抹赤色火焰,嘴唇一開一合,說著無人能懂的言語,仿佛在說——
「我要你生生世世永受烈炎之火——」
「永受烈炎之火,永不翻身——」
「永不翻身……」
永不翻身——
他猛地從夢中驚醒,爐火仍熾熱地溫暖著房內每個角落。
他是醒了,但夢里那圓睜的眸子仍燃燒著怒焰與仇恨,化為一道火紅的痛,每日每夜侵襲著他的心魂。
這是一場夢,卻是他擺月兌不了的夢魘。
一抹微光來自于榻旁的蠟燭,他痛恨火!他痛恨象征著火的任何物品!
他手握燭台,奮力摔向牆壁,發出刺耳的巨響!
「來人!」
「是!鮑子……」門外的婢女匆忙而入,又見那熟悉的、怵目驚心的滿地狠藉。
「我不要看到爐火、壁火、燭火……統統把火給我撒走!」
「是!」婢女顫巍巍地靠近,收拾著一地灰燼。
他深沉地瞪視那蹲的婢女,她青春健美的身軀在剪裁利落的官服下展露無遺。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竄升,他的眼中燃燒著莫名的火焰,他猛地下榻自後抱住婢女的腰際!
「啊——」婢女不及反應,驚呼一聲,向後跌進他的懷里。
他的舉動毫無憐惜,將懷中的少女翻轉面對他。
婢女不知所措的喘息著,雙手不自覺地推拒。
在她的尖叫下,他一把撕裂她胸口的衣布。
婢女只在開始做了些微的掙扎,他充滿侵略的眼神令她又驚又羞。
鮑子介是秦國國君的第三子,他西征犬戎、解救芮國,也是戰功最為卓絕的公子。
他的母親蘭姬,擁有江南女子婉秀絕美的容貌與高雅氣質,是秦王最鐘愛的如夫人。
鮑子介那英挺的體魄、性格剛毅的臉龐,也曾是無數名門閨秀的夢中人,但在人人皆知年已二十八的公子介竟從不近後,所有名門閨秀的美夢已然破碎。
于是,未立正室的公子介為府中婢女帶來綺麗的幻想,婢女們無不將自個兒打扮得花枝招展,期待有朝一日得到公子介的寵幸,很可惜,從無一人能夠得到不近的王子青睞。
而她,可有飛上枝頭成鳳凰的機會?
他粗啞性感的喘息聲令她心跳如擂鼓,被壓在牆上的嬌軀強烈顫抖,克制不住地發出細細申吟。
這就是女性的胴體,嬌柔細軟,亟欲承歡!他的眼眸露出殘酷,審視著她的意亂情迷。
就在她幾乎想開口懇求他的寵愛時,他突然粗暴地離開她的身軀。
向來冷靜內斂的他失控了,因這一場不該來的夢魘失控!
「公……公子……」衣不蔽體的婢女全身虛軟,倚著牆滑坐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
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全身如火炙般熾痛,迫使他跌跌撞撞倒向床榻!
「滾!」他正與體內的巨熱抗衡,咬著牙出聲,「滾出去!」
原來……公子介不能人道的消息是真的……婢女捂著忍不住啜泣出聲的檀口。盡避擁有高超的調情技巧,他就是不能夠人道?!
他冷冷看著婢女奪門而出時最後的一瞥,那靈魂之窗說明了很多事,包含不滿、驚愕與嘲諷。
他緊握雙拳,年屆而立、英挺有為的秦國三公子,居然是一個虛有其表、不能人道的男人!
只要欲火一起,全身便如烈火焚身般凌遲著他!
那少女的身影宛如魔咒,他必須每日每夜維持的一種感覺……
那不是恨,那是一種比恨還要強烈的感覺,無可言喻!
八年來,他是依恃這樣的力量存活。
他發誓——有生之年,他定要解那紅衣少女帶給他的火紅的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