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很滿意她的房間如此熱鬧,雖然代價有點慘痛。
凡間的空遠比花萐園堡來得污濁,污染程度也是花萐園堡所望塵莫及的,因此在她淋了幾個小時的雨後,得了一種叫「發燒」的病。
發燒很幸福,但閑人勿試,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樣幸福。
「展顏,這是聖經,你看一看身體就會舒服多了。」沈薏藍笑咪咪地拿給她一本聖經。
「謝謝媽。」展顏嘴上笑著收下,盡避她八輩子都不會去翻一下。
「展顏,這是我去求的符水,你喝了以後病就好了。」朱宛忻熱切地端給她一碗符水。
「謝謝小媽。」她仍然笑得很感激,盡避她死也不會喝這碗符水。
「展顏,這是我的畫像,你看著它病保證好得快!」唐女圭女圭笑得很燦爛。
展顏實在不願意當眾吐槽一個左腳踩在棺材里的老人。她強忍住爆笑出的沖動,「謝謝女乃女乃。」
比較起來,招弟就實在多了。「展顏,真是對不起,我一時情緒的氣話竟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還害你發燒;我無顏以對江東父老,只有送你一盒我最喜歡的冰淇淋。」招弟誠心誠意地想彌補自己的錯。
展顏那張蒼白的臉忽而眉開眼笑,「你不生我的氣了?太好了!發燒吃冰淇淋剛好降溫。」
始終靠牆站立,不發一言的袁禔焉無聲地嘆了口氣,感嘆上天無情的作弄。
「喂,救我……」一只細女敕的手伸向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求救。
袁禔焉回過神,才發現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倆。他看著展顏那蒼白卻直冒冷汗的憔悴面容,伸手往她額上一放,不禁驚叫︰「天啊!你的燒竟然還沒退!你想燒成白痴嗎?」
她垂下一雙已不復往日神采的無神眼眸,「只有唐松草才能讓我退燒。」
他這才想起她不是人,……不對,這樣的說法太殘忍,不適用于病患。「精靈也會發燒?」
「不可以啊?不高興你咬我啊!」展顏朝他細聲吼著。瞧他那副嘴臉,始作俑者是他耶!
他又回復那種冷漠的神態,「你是想用這招來軟化招弟的心,博取她們的同情吧!」
「我要是有力氣一定會扁你!」她氣得牙齒打架。這家伙未免太反覆無常,脾氣一下好一下壞。
他嘆了口氣,有點氣自己無法拋下發燒的她。口氣有些不好的說︰「走吧!我帶你去買唐松草。」
她那雙大眼隨即亮了起來,「哇!你好善良哦!我要是沒燒成白痴一定請你吃冰淇淋。」
從她的房間到花店的途中,她的小嘴一刻也沒停過,一直在他耳旁吱吱喳喳。
「你發燒了十幾個小時,應該虛軟得幾乎斷氣才對。」下車時他忍不住嚴肅地提醒她。她的生龍活虎讓他有受騙的感覺。
「啊!」見事跡敗露的她連忙見風轉舵,面容槁木死灰地癱軟在座椅上。「我就要跟這個美麗的世界說再見了,既然你有幸成為我嗝屁前最後看到的人,就麻煩你幫我打造一座水晶棺材,順便找七個小矮人幫我抬棺,葬儀費去向我的後母要。對!我還要那面魔鏡當陪葬。」
他對她的胡言亂語只是搖頭嘆氣,逕自往花店里面走去;獨角戲唱得很無聊的展顏也跳下車拖著「垂死」的身子跟進去。
「給我唐松草,其余免談!」她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這是一家全台中最大的花店,花草種類繁多,但跟花萐園堡比起來它頓時小了很多。
袁禔焉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天!我忘了跟筱馥有約。」
展顏的發燒立刻被他的話消退了一半。
他買了一大束百合,丟給展顏一張鈔票,「牙刷顏,我看你是無病申吟的成分居多,我要去找筱馥,你自己回去。」
又來了!他再一次把她丟在陌生的地方,而兩次都是因為由筱馥。她愣愣地握著鈔票,看著他快速離去;剛才他踫觸到她的手,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知道他趕著去與由筱馥吃飯。
與由筱馥吃一頓飯,遠比她的發燒來得重要?她無言地想著。
雖然發燒很辛苦,但她以為自己因禍得福,因為袁禔焉出來找她,招弟也不生氣了,她可以繼續住在袁家。但是,她這麼辛苦的發燒,還是比不止由筱馥。
她喪氣地垮下了雙肩。幾分鐘之後,她才發現一個袁禔焉足以被她踹上一百次的事︰「她會迷路啦!」
***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展顏躺在床上悠閑愜意地唱著歌——但用「無病申吟」來形容可能更貼切。
此刻,才正是她裝可憐博取同情的開始。她的高燒在吃了唐松草之後就退了,但她故意整天賴在床上,沒有人時就高聲歌唱,有人來就哭爹喊娘。
那天被袁禔焉拋棄在花店,她只好打電話求救,「我在肯德基路啦!」袁家的四個女人討論商談了許久,才理解出她真正的意思︰她所在的位置附近有家肯德基。還好她不是說在「麥當勞路」上,不然袁家的女人保證找到發白;想想,光是台中的麥當勞就有十幾家了呀!
眼看猿人類就要與由筱馥「雙宿雙飛」,她當然得加強自己的氣勢,而裝可憐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妙法,因為袁家的女人皆為同情心嚴重泛濫之輩。
隨著敲門聲的響起,展顏馬上斂起一派輕松舒適,換上一張楚楚可憐的病容,口中原本唱的歌也馬上轉換成痛苦低嘆;速度之快,令人自嘆弗如。
「牙刷顏!」袁禔焉用眼神警告她別裝得太過火。「筱馥來看你。」
由筱馥偎在他身旁,向她展露微笑。
他們二人好登對……等等!這似乎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展顏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謝謝筱馥姊姊關心,我只是頭痛得快要裂開,身體虛軟得像殘廢,喉嚨痛得像火燒,除此之外並沒什麼大礙,」她聳肩淡笑,「死不了的啦!」
善良的由筱馥馬上掉入展顏的騙局,她替展顏感到惋惜,年紀小小又長得如此漂亮卻得接受病魔無情的摧殘。
袁禔焉不費吹灰之力就看出展顏的把戲,他冷冷地站在一旁,欣賞著她精湛的演技。
展顏嘆了口氣,低下頭絞扭著自己的手指頭,「醫生說我只剩下三天的時間……」
「啊?」由筱馥錯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這麼美麗的生命,竟如此短暫……」
「什麼啊?」展顏故作莫名其妙地瞧著由筱馥。「我是說我只剩下三天生病的時間,三天後我的病就會好了。筱馥姊姊,沒想你生得溫柔婉約,心卻毒如蛇蠍,還詛咒我……」
「我……」由筱馥有些慌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牙刷顏!」袁禔焉再度出聲警告她。
「你!」展顏指著他,「去泡兩杯咖啡來,我要和筱馥姊姊喝咖啡、說是非。」
袁禔焉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得乖乖地照著她的命令去做。
待他走出門,展顏便迫不及待地問︰「說吧!你是花萐對不對?別以為你染了頭發我就認不出你。」
由筱馥一頭霧水。「我不知道誰是花萐,也沒有染過頭發。」
展顏仔細認真地瞧著她,「雖然長得真的好像,但氣質不太一樣……算了,暫時饒了你。」
她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為什麼沒跟蘇黎世那痞子在一起?你這叫背叛耶!你怎麼可以對不起他?這是不道德的!」她義正辭嚴地糾正、指導由筱馥。
「牙刷顏!」覺悟到自己受騙上當而回來的袁禔焉深沉地瞪著展顏,拉著一臉灰黯的由筱馥離開。「你皮給我繃緊一點!竟敢在筱馥面前胡說八道。」
「筱馥姊姊,」展顏無辜地攀著床尾的欄桿。「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哦!」
「砰!」門被袁禔焉關上了。
展顏悶在床上賊笑了許久,才注意到外面的聲音。她半開著門,听著樓下的動靜;免不了,由筱馥的知書達禮和溫柔婉約贏得了一片稱贊,唐女圭女圭和大小老婆樂得合不攏嘴。
「女乃女乃,媽,筱馥是我的女友,也是雪羔的表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比牙刷顏那沒氣質的小女生優太多了。」
她沒听錯吧!?展顏猛掏著耳朵,想確定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出自猿人類的臭嘴。
「所以,展顏留在我們家已經沒有意義了,讓她走吧!」
展顏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瞬間瞪得老大,有沒有搞錯?那只沒血沒淚的猿人類竟想趕走她?她感覺到體內有一股逆行的氣流,讓她很不舒服。
「怎麼會沒有意義?她可以繼續留下來當煮飯女佣呀!」唐女圭女圭「好心」地為展顏辯護。
「也可以當候補,不然做小老婆也行。」朱宛忻尋找自己的同類。
「別提那些沒營養的建議。」袁禔焉臭著一張臉,拒絕接受好意。「我還要陪筱馥去買衣服。」
一听到這里,展顏連忙三步並兩步地跳下樓,趴在樓梯口做垂死狀。「小焉焉,我的頭痛得快裂開了,你陪我去『買醫生看藥』。」
袁禔焉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打了個哆嗦。「沒空!」口氣很硬。
「哎喲!」展顏抱著頭,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我的頭好像有千百只蟲在鑽動,痛死人了啦!」這個死家伙,寧願陪由筱馥去買衣服也不顧她的死活!不行!她要自立自強、處變不驚。
袁禔焉拋給她一記冷笑,「痛死算了!省得我整天想著該用什麼方法趕走你。」偕著錯愕不安的由筱馥,袁禔焉漠不關心地離去。
展顏細致無雙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兩排貝齒咬得咯咯作響,那模樣活像一只沙皮狗。
不行!她絕對不能放棄!她等了十七年才有下凡的機會,怎可無功而返?雖然袁禔焉失去了關于她的那段記憶,但他好歹留有她送的水晶丹桂,這就表示她還有希望。
對!絕對不能放棄!
***
天將降愛情于精靈也,必先苦其筋骨,勞其心志,「咬」其體膚。這便是展顏此刻最佳的寫照。
她窩藏在袁禔焉的藍色小跑車里一整天,忍受不能自由伸展的筋骨酸痛,和蚊子的叮咬,還要費盡心思變把戲。真是累啊!
終于!袁禔焉發現了她,在他隔天要出門的時候。
「赫!」袁禔焉被他車子里那身上有多處蚊子叮咬紅點的紫毛妖怪嚇了好一大跳。「你躲在我車上干什麼?」
「當跟屁蟲。」她理所當然地回答。唯有埋伏在他車上,才不會錯過袁禔焉出門的時間。
袁禔焉馬上掉頭,「我走路出門。」
「小心哦,」展顏趴在車窗,「會被綁架哦!」
「我搭計程車。」他背對著她,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更慘吶,會被棄尸。」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是自己開車吧!至少我能保護你。」
袁禔焉故作嚴肅地坐進駕駛座,「我警告你,不準搗亂!」
她興奮地亂叫亂吼,「我什麼時候搗亂過了?」
「你……」他想了想,放棄與她爭辯。
「你要去哪里?」她就是靜不下來。
「今天是筱馥的生日,我們約好了吃飯。」他一邊打方向燈一邊告訴她。
筱馥!筱馥!又是筱馥!展顏在心里不悅地咕噥著。
「你不想去嗎?」那最好,他省得麻煩。
她馬上接口︰「想!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可以錯過?」她笑得很詭異。
他抓到她的語病。「什麼機會?」
「沒——有!」她大大地揮手,「今天天氣真好!」
袁禔焉不由得捏了把冷汗。通常展顏有這樣的舉動,就表示接下來一定是多災多難的一天!
在這家浪漫優雅的高級西餐廳,因展顏的出現而氣氛緊張——當然,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席上的其他四人各懷心事,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袁禔焉的左邊是她,右邊是筱馥,對面是蘇黎世和他的妹妹蘇格蘭。有袁禔焉的地方,就有哺乳類動物——除去展顏。
展顏暫時忽略那四人之間的波濤洶涌,認真思索著蘇氏兄妹的名字,哥哥叫蘇黎世,妹妹叫蘇格蘭;都是在地圖上找得到的名字。听說他們的父親原本被取名為蘇軾,因為戶政事務所不讓其登記,才退而求其次地叫「蘇拭」,至于蘇拭的父親,也听說是叫「蘇西坡」來著。總之,他們蘇家的名字都很怪異。
想著想著,展顏悶悶地笑了起來。另外四人把視線投注到她身上,她眨了眨晶瑩明眸,漾出一抹純真動人的笑;「你們在看我嗎?我也很喜歡看我自己。算你們有眼光,懂得欣賞我的美麗。」
展顏一直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而且向來不會臉紅。但在這個時刻講這種話,好像有搶壽星風采的嫌疑。
「你是誰?我以前沒見過你。」蘇格蘭假笑地問,眼中飽含敵意,因為展顏的嬌嫣慧黠對她造成很大的威脅。
「我叫罔市,是招弟的分身。」展顏笑得很純真燦爛,那笑容竟教在座的四人有些失神。
「展顏!別亂講話。」袁禔焉用長輩的口氣低斥她。
展顏向蘇格蘭伸出手,蘇格蘭也不由自主地伸手與她交握,「蘇姊姊人長得真漂亮。」
蘇格蘭馬上驕傲地笑了。
「但是我比你更漂亮。」展顏話一說出口,手馬上被蘇格蘭放開。
「原來如此……」展顏喃喃自語。蘇格蘭暗戀袁禔焉,甚至向袁禔焉暗示了好幾次,但袁禔焉一概裝傻。現在袁禔焉又跟由筱馥在一起,自然讓蘇氏兄妹如坐針氈。
瞧!蘇黎世看袁禔焉像是恨不得殺了他,蘇格蘭看由筱馥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毒刺。
既然蘇格蘭也是她的情敵之一,她就先來消滅她吧!展顏在心里奸笑了幾回,開始了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