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家窄小的客廳里,一名少女蹺著腿,斜著身子坐在已經老舊不堪的藤椅里,手上的遙控器被她按得都快秀逗了,旁邊一名臉上有著鯨剌的白發老太婆正在打盹。
一名婦人雙手一邊在圍裙上抹一邊走進來,瞧她身上的圍裙跟動作該是從廚房走出來的,她看了少女一眼,轉眼往門外探了探,問少女︰「依隻呢?」
「大概又在房里看小說吧!」小女沒回頭,遙控器按來按去。
熬人皺起眉頭,有點不悅,「整天看小說就有出息,就交得到男朋友,嫁得了好男人了嗎?」
少女還是沒回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待在這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有出息、交得到男朋友,嫁得了好男人——才怪。」整天要姐姐出去找工作,找工作就必須出門,出門就見得到男人,見得到男人才有辦法交到男朋友,而交得到男朋友才有辦法嫁人,但是——也不看看這是什麼鬼地方?
小小的豐平村,位居南投山區最不起眼的一角,說句難听話,不過是個原住民的小小部落,整個村莊的人都靠種檳榔維生,姐姐要在這種地方找工作?找個屁啊!
「我是怕她到了都市被人拐。」婦人噴氣了。
「嘿!」少女這下可回頭了,笑得一臉邪氣,「那不正合了你的意?你整天要她交男朋友,想她嫁人替咱們莊家傳承香火想得不快瘋了,被人拐了就可以生個女圭女圭,莊家就有後了不是嗎?」
熬人用力拍了少女的頭一下,「你這瘋丫頭說什麼瘋話?我是要她正正經經的嫁人,不是要她跟人家亂搞。」真是丟臉,竟生出這種女兒。
「還不都一樣?」少女嗤鼻。
「當然不一樣。正正經經找個男人嫁——」
少女煩不勝煩的打斷婦人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但,」眼兒往上飄起,「媽,姐才十八歲,你現在就叫她嫁人不會太早嗎?噢!」她又被K。
「早什麼早!你老媽我十六歲就嫁給了你老爸,十七歲就生了你姐姐,她十八歲了還嫌早?」婦人氣得翻白眼。
「媽,現在的時代不一樣了。」老媽真是八股。
「有什麼不一樣?我看你們還不是飯照吃,覺照睡。」
什麼邏輯?吃飯睡覺跟時代有什麼鬼關系?少女也翻翻白眼,跟這種「番婆」繼續討論下去結果還是一樣——浪費口水。算了。
熬人瞪了一眼,瞥了右邊的房門一眼,壓低了聲音說︰「我警告你,不要老在你姐姐面前談什麼現在的社會一不一樣的,要是她被你洗腦不肯嫁,到時候我就教你先嫁,反正你們姐妹倆一定要有一個替咱們莊家傳承香火,不是她,就是你。哼!」
「哪有這樣的?」少女皺起還算漂亮的五官,撇著唇。
「就是這樣。」婦人哼了一聲。
「可是媽,現在的社會真的不一樣了,你們那一代的人,不管年輕的或老的都寧願死守著這遍山也不願到外頭去,所以部落之間有很多的年輕男女可以通婚,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年輕人沒有一個肯待在部落里,全都到外頭去闖了,姐繼續待在這里絕對找不到男人嫁——」少女的話因為右邊那扇房門被拉開而打住。
依隻搔著頭走出來,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連帶打了幾個呵欠,溫吞吞的問︰「飯煮好了沒?」
「你看小說看到肚子餓了,知道要吃飯了是不是?」婦人氣呼呼的。
依隻再搔搔頭,也不管自己到底把頭發搔成什麼德行,懶懶地往藤椅里坐下,「我沒有在看小說啊!」
「那你躲在房里干什麼?」婦人與少女異口同聲。
「我在睡覺啊!呵……」又打了個大呵欠。
「睡覺?」婦人手叉腰,「你整天躲在房里不是看小說就是睡覺,你有沒有出息啊你?」
依隻垂了下眼皮,往前挪了一些,「不看小說不睡覺要干嘛?」再把她困在這里,她遲早發霉。
熬人張口卻無言以對,愣愣地看著依隻。
少女斜眉又笑,「沒話說了吧?」
「你這臭丫頭閉上你的嘴。」婦人發飆又K了一下少女的頭,然後轉進廚房。
「媽好像不高興喔?」依隻身子整個歪進藤椅里,閉上眼楮。整天無所是事,卻比跑了五千公尺的馬拉松還要累。
「她嫌你沒出息。」少女又開始按遙控器。
依隻哼笑一聲,又打了個呵欠。
少女賊眼往廚房方向瞟一眼,突然挪了靠過來,推推縮在藤椅里的依隻,「姐,你說你整天看小說睡覺氣她,她會不會突然就開竅,讓你到都市去闖一闖?」
依隻張眼瞪了妹妹一眼,隨即又閉上眼。瞧依萱說這什麼顛倒是非的鬼話?她可是個「孝女」,竟把她說得像只心機深沉的老狐狸,可惡!她整天躲在房里看小說絕不是為了氣媽,而是她愛看。十八歲的年紀對愛情總是充滿幻想,她發誓這一生一定得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就像小說里的男女主角那樣,愛個死去活來,否則絕不嫁人,管媽跟老女乃女乃對她有多大寄望,她就是這麼決定。
慢吞吞的撐出一條眼縫看著妹妹,懶懶的說︰「你說呢?」
少女聳聳肩,瞟了廚房方向一眼,「難說。」不要抱太大希望才不會失望,但她由衷希望媽會開竅,否則姐嫁不出去遭殃的可是她。
明年她就要高職畢業,媽會不會也逼她嫁人生孩子?想到就發抖。
突然,婦人又轉了出來,雙手叉腰瞪著正交頭接耳的兩個女兒,「依隻。」
少女回頭,連忙閃到一邊去。情況好像有些不妙。
依隻還是那懶洋洋的模樣,「嗯?」
「行李給我收一收,吃完飯就給我搭車上台北,先在你姑媽家住兩天,然後自己找房子搬出去,告訴你,到了大都市別給我丟臉,別像阿霞那樣帶顆球回來丟人現眼,要記住,我是要你正正經經的找個男人嫁,不是要你跟人家亂來……」婦人的口水噴了一地,模樣是下了決心的。
而旁邊的兩名少女全都听呆了。
這……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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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隻扛著大包小包走下巴士,身上的洋裝是過時的,看起來很老土,鼻梁上戴著黑框眼鏡,是沒鏡片的。依萱說台北現在流行復古,所以讓媽修改了一件媽的洋裝讓她穿來,保證沒有人會看出她是從山里出來的,還有……她推推歪掉的鏡框,這也是依萱說的,她說這叫新潮,說台北人很流行戴著眼鏡卻沒鏡片,可……可是……
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像雞群里的一只鴨,怎麼看都顯得突兀?
而且……
她是臉上寫了字,還是生了瘡,要不然為什麼大家都盯著她看,好像她是動物園里的猴子?
一對年輕男女從她身邊走過,刻意看了她一眼,女孩噗哧一笑,刻意壓低聲音說︰「好土喔!」
「哪來的‘莊腳聳’?」男孩瞟來一眼,用閩南語說。
接著,兩人便哈哈大笑著走遠。
莊依隻想裝作沒听見,不臉紅都辦不到。真是羞恥!莊依萱,你耍我?可以想象那可惡的家伙此刻在家里笑得東倒西歪的樣子。可惡、可惡、可惡!
她咬牙切齒,渾身顫抖,是生氣的。
早知道就不要成天躲在房里看小說,而是守在電視機旁吸收資訊,現在好了,被耍了,真是活該!
突然受到猛烈一撞,她大包小包散了一地,來不及反應,背在右肩的背包被人用力一扯,月兌離了她的身體。
愣了兩秒,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拉開嗓門大喊︰「搶劫啊!」
她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嗎?一下車就遇上這種鳥事。
不知打哪兒竄出的一條人影,用飛快的速度朝那賊人追去,身子騰空竄起,踹了那賊人的背一腳,賊人僕倒在地,馬上被制伏。
「哇塞!酷耶!」她看呆,亦驚呆,這身手!
看這拳腳功夫真像在看武俠小說,但實景確實比小說刺激精彩多了。
還沒來得及回神,她的背包已被人塞回懷里。猛一抬頭,歪了的眼鏡差點掉了下來,她忙推回去,再度仰頭。
哇!好高喔!她滿是驚愕的眼神。
哇!好帥喔!眼里已出現了星星。
若要當小白臉,這男人的長相綽綽有余,若要當明星,肯定紅遍四海。
然而,這名男子最吸引她的不是他那又帥又酷的外表,而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孤傲,以及眉宇間所流露出來的那份憂郁,那種仿佛滄桑的氣質讓她不由自主的起了一絲迷惑,目光自然而然、渾然不覺的緊盯著他。
她突然一怔。
咦!她竟然可以看穿他隱藏在眉宇之間的憂郁本質?他們不過初次見面,她竟對他感覺如此強烈,實在令人匪夷,「感覺」這種東西說到底還是受第六感所支配,他是否真的憂郁恐怕還有待商榷。
其實酷的男人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見過,但他就是酷得特別有味道,特別對她的眼,這是一種直覺,無端的就吸引了她。
她的注視讓那男子不屑的撇了下唇,繞過她走了過去。
她眨眨眼,回了神,轉頭追去,拖著大包小包,「喂,等等我,喂!」終于給她追上。
他站著,低著頭冷眼瞪著她,眼中多了幾分輕蔑與鄙視,沒說話。
真酷耶!現下就流行這種冰冰酷男。這是從小說里得到的消息。
「謝謝你救了我……的皮包。」她鄭重道謝。
那男子再度撇嘴,連「不客氣」都沒說,只「嗯。」了一聲,抬腿又要走了,態度顯得十分傲慢。
她皺眉,他是真的好酷,酷得有點過了頭。
「方白。」右方突然跑來一名個頭看起來中等,穿得一身鮮艷的男子,笑咪咪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
方白轉頭,對那男子露出酷酷的笑容,伸手往那男子肩上摟去。
那男子一手環上方白的腰,轉眼瞥了依隻一眼,眼里透著古怪,問了句︰「哪來的土包子?」
方白哼了一聲,那一聲又低又淡,讓人听不出想法。與那男子相偕離去。
依隻的眼瞳一直睜得大大的,瞪著那充滿……「曖昧」的兩個背影,感覺有點怪怪的,心里不太舒坦,但就是說不上來為什麼?
「依隻。」
「啊?姑姑。」現在才想起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可惜已經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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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天氣,真是熱死人了!
不行了,天氣一熱她就昏昏沉沉的,好想睡。不,不可以睡啊,要睡也要回姑姑家再睡,更何況她還沒找到房子,絕不能偷懶窩在家里啊!
若不是實在討厭看姑姑那整天繃著的苦瓜臉,她根本不想這麼急著找房子,有得吃,有得住,全是免錢的,多好啊!
房子,房子,你在哪里啊?
找了一整天,看了七八間,不是髒亂不堪就是里頭住了怪怪的人,看得她心里直發毛。唉!想找一間適合的房子好難啊!
「八號,八號在哪里?哈,是這里。」她仰頭一看,「哇,好高喔!」這棟樓至少有三十幾樓吧?
這……這棟大樓這麼新,看起來又這麼……豪華,房租……她咽了一下口水,肯定不便宜吧?
還……還是……算了吧!垮下臉,往回走兩步,又回頭。可……既然來了不看豈不白白浪費了公車錢?還是看一下好了。
走入大樓,有個管理員還有一名穿著警衛制服的男人坐在那里,兩對眼楮直盯著她,像在看猴子。
「小姐找人?」管理員站起來,上下打量她。
奇怪了,干嘛用這種眼神覷她?她今天可沒穿什麼復古裝。
「對不起,我是來看房子的,是這個地址。」她笑著把手上的便條紙遞出去,推推鏡框。
避理員看了便紙上的地址一眼,抬眼又端詳她。
這小姐看起來像還是個學生,跑到他們這種高級住宅區來租房子,有沒有搞錯啊?
避理員回頭按了電鈴上去,「方先生,有位小姐說要來看房子……好。」掛了對講機,他抬頭對她笑了笑,「你坐電梯上去,到了十一樓出電梯,然後右轉那間就是了。」
「謝謝!」
莊依隻依著指示上了電梯。
「出了電梯右轉?啊,是這間。」她笑臉僵住,眼楮瞠大,那歐式豪華的大門看起來就……
這還用看嗎?還是……走吧!
她正要轉頭,門卻由里面被拉開了,一具高大的身影壓迫過來,她猛縮了下脖子,卻只看到一具被緊身衫裹著的健碩胸膛。
好……好強壯的體格喔!她口水忍不住又咽了下,緩緩仰起頭,「啊!」是他?!那天在車站救了她……的皮包的男人。
這麼巧?啊!難道是緣份,否則天大地大,怎麼會這麼巧的又遇上他?
「是你要看房子?」方白一臉冷冰冰,酷得要死的表情,目光卻迅速地將她從頭看到腳。
不會超過十八,應該是個學生,有點「聳」,但還可以改造,只是奇怪,好像有點眼熟。
「是……是。」他不認得她啦?感覺有點酸酸的,好怪異。
一定是她那天穿得太「聳」,所以才沒在他腦海里留下半點記憶,都怪那個臭家伙,給她什麼不合乎潮流的爛資訊,要不然她那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過都無所謂了啦,反正又給她踫上了。
「請進。」他說,門完全拉開,側身讓她進入。
她一腳踏了進去,立即驚呆。哇!有夠豪華,全新裝潢的屋內,沙發、不知道幾寸的大電視、漂亮的窗簾、水晶燈……老天!她走入皇宮了嗎?
另一腳又踩了進去,卻看見他死瞪著她的腳。
他干嘛瞪著她的腳,有什麼不對嗎?她低眸看看自己的腳,再轉眼看看他的腳——啊,人家打著赤腳。
「對不起!」她咧嘴一笑,然後馬上月兌下昨晚在夜市買的新鞋子——價碼是兩百五——扔到門外去。
真糗!臉都紅起來了。
他轉身走進去,推開一個房門,「就是這間要分租。」
「啊!」她看得太入神,踢到沙發,摔了一跤。
好糗喔!臉都紅透了。她連忙爬起來,趕緊陪笑,沒發現那沒鏡片的鏡框掉在地上。
方白抬了下眉,又說了一遍,「就是這間要分租。」
她走過來,往里頭探了一眼,「哇!好大的房間!」還有好漂亮的床,床單跟窗簾是一整套的色系。她又咽了口口水,「這……嘿……這租金……不便宜吧?」煞死了,這麼漂亮的房間,她一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睡這種房間,這種床。
他的眼轉得很快,沒兩秒又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然後道︰「三千五,水電包括。」
他要的不是一個房客,這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而這個——挺合乎他的要求的。
「三……」她老實夸張的瞪著自己比出的三根手指頭。她是不是听錯了?這麼漂亮只要三千五?!
她剛剛看的那些破房子,一個小小的房間至少也要月租四千塊,而這豪華大房竟然只要三千五?!
「三千五。」他重復。
她突然用力一擊掌,喊道︰「我租了。」這麼便宜不租是傻子,而且……每天都可以看到帥哥,簡直物超所值;只是,好奇怪喔,看到那張床她的眼皮就一直下垂,不過找了一天的房子,跑遍了半個台北市,她確實累壞了。
他環起胸來睨她,似乎對她愚蠢的腦袋有些好奇。微眯起眼,連眯眼的樣子都充滿了帥氣,「你知不知道我也住這個房子?」
她猛抬眼,傻氣的眨眼,「知道啊!」房間分租嘛,一定有人住在這里的嘛,當她是傻瓜啊?
「你不怕我是壞人嗎?」他問,皺眉的樣子更凸顯出他的憂郁氣質。
這個男人真是酷,都不笑的,而且一皺眉就顯得更憂郁了,但,她就是喜歡他這種氣質不是嗎?她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跟自己所喜歡的男人談戀愛,而眼前這個正是她所喜歡的那種典型,酷得很憂郁,很耐人尋味。
突然發現自己被他那種獨特的氣質所迷惑,她猛將心神收回,手揮得有點突兀,「不會的啦,你救過我的皮包,這麼見義勇為的人怎麼可能是壞人,你說對不對?」
他眉頭緊蹙,卻起了恍然。
呵,怪不得一直覺得她很眼熟,原來是那天在車站被人搶皮包的土包子!那天她穿著五○年代的洋裝,戴了副黑框又沒鏡片的眼鏡,像個內陸來的大陸妹,今天……呵,不錯嘛,有點進步,改穿牛仔褲跟T恤,但鄉土味依然濃厚,尤其那張臉,五官那麼深邃,一看就知道是「番婆」,不過無所謂,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但……
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夠嗎?他再度打量她。如果慢慢來,時間肯定不夠。
「你真的要租?」希望她不會後悔。
「當然。」她這輩子沒住餅這麼豪華的房子,不租是笨蛋,當然,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有他一起住的緣故,她希望,真的希望,希望能交上這個「男朋友」,如果順利,她偉大的夢想,媽跟老女乃女乃的心願,就可以一並實現。
「那好。」他走向沙發坐下,從紅木茶幾下的小抽屜取出租約書,看她還站在那兒,說了聲︰「坐。」
她笑了下,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她這輩子還沒坐過沙發,有點緊張。她緩緩坐下,呼,軟軟的,好舒服。不知不覺的身子就斜了起來,感覺眼皮好沉重,忽然瞥到他眸中的冷光,連忙坐正。
真是該死的,以後有的是機會,急什麼?不過這沙發軟軟的,實在是太舒服了,這麼一靠就好想睡。
他將租約書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若沒什麼不妥的話請簽名。」
她拿起租的書看了一遍,微微皺了眉,「是沒什麼問題啦,只是……這其中有一條什麼押金的……」
「不付押金也無所謂。」他非常爽快的提筆將押金那條劃掉。
他看她這蠢樣恐怕也付不起三個月房租的押金,而他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等不及了。
這幾天是有不少人上來看房子,但那些人都帶著幾分精明,以後可能會有麻煩,而眼前這個,傻呼呼的,看來才剛剛步入社會,這種小女生最好拐,而且……事也湊巧,竟是在車站遇上的那個,所以當下決定是她,只要她答應做他的房客。
她瞠眼,想推鏡框才發現鼻梁空空。奇怪了,她進門時明明戴著的,怎麼突然不見了?
他不知道打哪兒模出她的黑框眼鏡,「在這里。」
她伸手要拿,他卻往後拋了去。她望去,眼鏡正好落入牆角的垃圾桶。哇塞!這樣都進?他……是打籃球的嗎?看他的身材,挺像的。
他好像剛剛什麼都沒做過,再度將租約書推到她面前,「沒問題的話就請簽名吧!」
她緩緩回神,「喔!」接過筆簽了名。
「你隨時可以搬進來。」他起身道,有送客之意。
「那……我明天就搬來。」她說,眼楮直瞄著垃圾桶。奇怪,垃圾桶在他背後他怎麼投得進?
「這鑰匙給你。」他從口袋模出一串鑰匙。
「謝謝。」她接過鑰匙,心兒怦怦跳。
她就要跟一個自己喜歡典型的男人「同居」了,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感覺有點興奮,亦有點飄飄然,不太實際。
媽媽一天到晚要她交男朋友,女乃女乃一天到晚盼她為莊家傳宗接代,而現在生孩子講究優生學,這個男人不管外表或氣質都非常符合她的要求,如果……
她的注視再度讓他撇嘴,「你若還想再多待一會兒我不反對,但出門時請記得鎖上門。」他身體往門外移去。
「等等。」她臉又紅了,真是個花痴,老是對他看痴。「我……嘿……我也要走了。」連忙先他一步竄出去,穿上鞋子。
真尷尬,第二次見面就開始想入非非,真是一個。都怪那些濫情小說啦,話染了她純潔的腦袋。不過,她是真的想跟這個男人談戀愛,順便制造下一代,想死了。
與他同坐一部電梯,在狹隘的空間與他獨處,感覺有點緊張,而他卻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電梯門一開,他馬上邁了出去,連等都不等她。
「喂!」她追在他後頭。
他沒搭理她,鐵臂環上等在騎樓下的男子的肩,是那天那個穿得很鮮艷,笑起來怪怪的男子,跨上路邊一部引擎已經發動的哈雷機車,連安全帽都沒戴,飆著就走。
「喂!」在她跑出去人家早就飆遠。
什麼玩意兒,酷成這樣,連再見都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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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依隻大包小包的拎到門口,伸手按了下電鈴。
沒听見電鈴響,只聞得音樂聲,像是鋼琴演奏。
音樂聲不見,也沒人應門,她又按了一下,音樂聲又響。
奇怪了,有音樂怎麼會沒人?更怪的是,這音樂響了一會兒就會停。
她又按了一下,音樂聲又響,一會兒又停;感覺好怪,又按了一下。
啊!音樂聲就是電鈴聲!
哇塞,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人酷裝的電鈴也跟別人不同。她本來以為全世界的電鈴只有一種,就是她姑姑家的那種——叮咚叮咚的。
好糗!幸好他不在場,沒看見她的糗樣子。
放下兩條手臂掛著的大包小包,從牛仔褲里掏出鑰匙。沒人幫她開門她只好自己動手,就是麻煩了些。
門一推開,她眼里忍不住就冒起星星。這房子跟他一樣好看,一樣……舒服——是說看起來啦!
她把大包小包往里頭扔,抬腿跨出的步伐停在半空中,口水咽了一下,收了回來。差點忘了是要月兌鞋的。嘿……幸好他不在場,沒瞪她。
哇!「天堂!」她飛進了天堂,飛過去打開冷氣。她那天就注意到這部冷氣了,好好喔,有冷氣,不像姑姑家,就只有電風扇,熱昏她了。她把身子往沙發用力摔去,彈了兩下,好舒服喔!這種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是神仙過的。
好想大聲歡呼喔!
眼皮好沉重!台北的天氣熱得讓人昏昏沉沉,現在冷氣一吹眼皮就抬不起來了,尤其剛剛下公車後走了一段路,身上還扛著大包小包,累死她了,所以身體一踫上這軟棉棉的沙發就……
「呼……呼……」
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