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停地下著。
松林里,地上卻只看到稀稀落落的雪。原來密密濃濃的枝葉承接住大半的雪;
一棵棵巨大參天的樹像矗立的巨人一般把積雪扛在肩頭,保持了土地的純淨。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擾亂了松林里的靜謐。聲音近了,只見到五騎五人風馳
電掣而來。馬背上是五個年紀不過二十的年輕人。這五人各騎了一匹體態強健的
好馬,馬上的人個個英姿煥發;只見他們背著長弓、系著短箭,看起來像是來打
獵的。不過,看他們的穿著又與一般獵戶不同。先說一般獵戶沒有這等好馬可騎,
就連身上衣服頂多是兔毛、熊皮;這五人身上穿的也是毛皮沒錯,只不過都是上
等、罕見的貂皮。明眼人一看便知曉這五人來頭一定不小。
人群中,一頂白狐帽、全身紫貂衣的男子忽然勒馬停了下來。純白狐帽沿下
露出一雙英氣十足、炯炯發亮的眼楮,眼里有著年輕人少有的睿智和穩健。他一
停,其他人也被迫跟著拉緊疆繩停下來。
「少宇,怎麼停下來了?」郭震「煞」馬不及,這時牽著馬回過頭來問。
梁少宇先四下看了看,才說︰「你們不覺得咱們兜來兜去還在林子里嗎?」
原來在前面領路的一年輕男子也回頭解釋︰「我剛剛在山頂看的方向是這里
沒錯,誰知道這林子這麼大,樹又都長得一模一樣。」
「李威,你現在才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不可以肯定一些?要不然我們晚
上就要睡在這里了。」郭震有些不滿的對著同伴說,像是責怪他帶錯了路。
帶路的李威也有話說︰「這怎麼怪我了?剛才明明看到太陽是從這個方向落
下的,誰知道這片林子這麼大,走都走不完?」
「說來說去都要怪你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困在這蠻荒野地里。」
「又怪我?要不是你們說要找一個人煙絕跡之處打獵,我怎會在這里陪著你
們挨餓受凍?」
他們一來一往,眼看就要吵起來了,梁少宇策馬走到他們中間阻止了他們。
「好了。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們還是先找出路要緊。」
他一開口,兩人果然停了下來。
「那,少宇,你說現在怎麼辦?」帶著幾人跑了半天還找不到出路,李威其
實也是心慌慌,望著冷靜的梁少宇,希望他能想出辦法。
「我看我們在這麼盲目亂撞也找不到出路,不如選定一個方向就往前走,別
再拐來彎去的,這樣說不定還能早一點走出這個林子。」
他一說完,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于是選了一個方向後,眾人又飛奔而去,
馬蹄踏處揚起飛雪片片樹肩上的積雪被馬蹄聲一擾,「噗」的一聲,落下厚厚一
堆。蹄聲已經遠了……
又奔了數里路,樹林從濃密開始稀松,地面上的積雪也愈來愈多,顯然已走
到樹林邊緣。眾人心中一喜,更是快馬加鞭揚長而去。
等到走出林子,一抹弦月已掛在半天中。
終于再見天日讓大伙兒雀躍歡呼不已,就在大家為著走出林子而高興時,梁
少宇卻作勢要大家安靜。
「什麼事?」郭震睜大眼楮,好奇著他發現了什麼。
「你們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音?」梁少宇側耳,想確定聲音的來向。
眾人先安靜的听了听,卻是除了簌簌的下雪再無別的聲音。望著梁少宇的認
真表情,大家面面相覷,均不知道他听見了什麼。
「少宇……」郭震剛要開口問,梁少宇卻又突然策馬而去,讓眾人皆目瞪口
呆。
「這……該怎麼辦?」李威望著梁少宇遠去的身影,一時意識不過來。
「當然跟上去,不然怎麼辦?」郭震反應快、動作也快;話剛說完,馬已起
步。于是四人又緊緊跟著追上去。
梁少宇分明听到陣陣的哭聲,而且像是小孩子的哭聲。他先也是懷疑︰這種
冰天雪地里,怎麼可能?可是,那哭聲卻是異常清晰的傳進自己耳里,難道其他
人听不見?一想到那小孩可能遭遇到什麼可怕的情況,他不再多想的就循著聲音
來源奔去。
淡淡的月光下映在純白的雪地上,像點足了火把引著梁少宇前進。
踩在雪地里的細碎馬蹄聲驚擾了一團黑影—一梁少宇還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
麼東西,它已經飛快的竄走,臨去前還發出了聲抗議似的怒吼,在寂靜的夜空里
繚繞、久久沒有散去。
馬兒顯然被那聲怒吼嚇到了,它揚頭嘶嗚一陣後便不肯再往前走。梁少宇借
著月光,看見雪地上那團黑影離開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小的黑影。
「那是什麼?」他在心里想著也許是剛才那頭野獸獵來的食物,而自己打斷
了它的進食,所以它才如此生氣。就在他定楮望著那小黑影時,那黑影動了一下,
然後又發出他最早听到的聲音——那是一個小孩子的哭聲沒錯!
難道那團黑影是一個小孩,他心里一驚,急忙躍下馬。他拔出腳上的短劍,
在沒有確定是什麼東西之前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當他小心翼翼的來到黑影前面,看清楚了——一團紅色蜷縮在雪地里,細細
的啼哭正是由「他」而來。已經確定那真的是一個人、一個小孩,梁少宇連忙把
劍收起,上前扶起他。
郭震等人隨後趕來,看見梁少宇下馬並朝一不明物體走去、大家雖是滿心狐
疑和擔心,也只能跟著下馬。直到走到跟前,才意外的發現他懷中竟摟著一個小
孩。
李威失聲的叫了出來︰「他會不會是妖怪變的啊?」
因為這情況真的太令人難以置信,也難怪他會如此懷疑。
雖然不停地哭叫著,小孩卻早已意識模糊。梁少宇探到他淺淺的鼻息,知道
他還有生命,想也不想的便抱起他走向自己的馬。
「少宇,你要帶他去哪里?」郭震跟在後面問。
「難道把他丟在這里凍死或等野獸來吃?」梁少宇頭也不回的,一心只想趕
快找個地方讓這個孩子得到溫暖和治療。
看他瘦小的臉蛋,大概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吧!為什麼他會一個人在這里
呢?他的爹娘呢?或者,他是被剛才逃走的黑影從村里叼來的小孩?既然如此,
這附近一定有村落了。
果然,眾人朝著月亮升起的地方再跑了兩、三里路,便看見路邊一個破舊的
紅燈籠,上面的字已經月兌落得差不多了,但隱隱還認得出一個「茶」和「宿」。
在深山里奔波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也餓了,這時候也顧不了那小憩店的
外觀看起來又破又髒。
這一群衣著光鮮華麗的人也讓小憩店的老板嚇了一跳。他不解的看看眾人再
看向梁少宇懷中的小孩。此時他已停止哭泣,只是呼吸聲很大。
「老板,請問您見過這個小孩沒有?」梁少宇心想他見多識廣,說不定知道
這是誰家的孩子。
老板听他問起,于是上前看看。只見他看了半晌後便皺眉道︰「沒見過。」
梁少宇不死心的又說︰「您再仔細看一看,說不定您真認識他。」
老板無奈的說︰「我說這時爺,我們這里橫豎不過十戶人家,誰家掉了孩子
找會不知道。這孩子真的面生得很,沒見過。」看著梁少宇懷中奄奄一息的孩子,
他像是怕惹上什麼麻煩似的猛揮著雙手。
「那,請問哪里找得到大夫?」梁少宇再問。
「公子爺——」老板苦笑道︰「這深山野嶺里哪來的大夫?我們也不過為了
這路過的獵人準備一些茶水粗食,這些東西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從幾里路外背進來
的。您要找大夫?」他手往門外一指。「往這兒走十里路就出了這座山,到時,
您要找什麼人都可以。」
雖然他的語氣不好,梁少宇也沒有生氣,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只希望懷中
的小孩能等到天亮,只要天亮,他就能帶他去找大夫了。
這一夜里,大家將就的擠在一間簡陋的屋里休息。因為孩子渾身抖個不停,
梁少宇多要了一個火爐放在身邊,以保持他的體溫。
微弱火燭下,他才看清楚小孩清秀的臉蛋,緊閉著的眼角還含著眼淚、沾濕
的長睫毛顫著不停,顯然睡得極不安穩。隱約中听見他細微的聲音,梁少宇湊上
耳朵,仿佛听見他叫著︰「娘……」
再看見他身上的紅襖子——布料雖然粗糙、紅顏料也不甚均勻,不過手工卻
是很細,看得出是一件用心縫制的衣裳。由此看來,他的家人應該是對他很好,
不像是故意遺棄他的。忽然,他的眼楮一亮,看見孩子背後的襖子上有幾條抓痕,
露出里頭的棉絮。他又想到見到這小孩之前竄逃而去的巨大黑影。
「可憐的孩子,一定是那只可惡的野獸把你叼離了家對不對,」梁少宇憐惜
的望著他,想到他當時不知有多害怕,而他的父母現在想必一定急著尋找他的下
落,只希望明天一早能問出他家里的下落,好把他送回去。
然而因為實在沒有人認識這個小孩,再加上他仍發著高燒,急需找個大夫,
梁少宇最後決定先把他帶回家,等治好了他的病再送他回去。
當他抱著一個小孩走進梁府時,驚動了梁府上下。剛把小孩放置在床上,梁
母便迎了上來。
「宇兒,我听說——」她還沒說完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小孩,頓時不敢相信的
睜大了眼。
「娘。」梁少宇上前扶著母親。
「這是誰家的孩子?你不是去打獵嗎?怎麼抱了個孩子回來?」梁母驚魂未
定的看著那個孩子。
「娘,對不起,我應該事先知會您的,不過,事情太突然了也就來不……」
梁少宇這才把在深山里打獵迷路。意外遇到這個小孩的事說了一遍。
梁母是個菩薩心腸,滿懷慈悲的人,听完兒子的話,早已經淚流滿面。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怎麼會遇到這種事呢?太可憐了。」
過了半晌,大夫來了。這是位行醫數十年的老大夫,也是梁家所熟識的。他
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然後又把了把脈,才斷定小孩是著涼受風寒,便開了藥方
子讓人去抓藥熬煮。
「李大夫,這孩子不會有事吧?」梁少宇和母親同時開口。
李大夫笑著看了他們一眼。「梁夫人、少宇,你們放心。這孩子是受了風寒、
著了涼,吃幾帖藥、好好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听見李大夫的話,梁少宇臉上有松了口氣的表情,而梁夫人安心的撫著胸口
笑著說︰「真的?那我就放心了。」那種表現,好像那小孩跟她有著什麼深切的
關系一樣。
因為服了藥,又被喂了一碗碎肉米粥,小孩睡得很熟。梁夫人和女乃媽站在床
邊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他安詳的睡臉,臉上是不知不覺的笑容。原來,梁府只有
梁少宇一個兒子。他五歲後父親便請了先生到家里來教他讀書,十歲那一年更把
他送到外面去習武,直到十八歲才又回到家里,所以梁夫人和女乃媽等于沒有見過
孩童時的梁少宇。眼前看到一個可愛清秀的孩子,自然心生憐惜疼愛。
「夫人,您看這小孩長得多俊秀,和少爺小時候有得比。」女乃媽笑得見眉不
見眼。
梁夫人也是笑著。「你還說呢!宇兒小候只黏著你,十歲後又離開家、一去
就是八年,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我都快沒有印象了。」
「夫人,您忘了少爺小時候每天晚上都要抱著您才睡得著?」女乃媽听見梁夫
人酸溜溜的語氣,趕緊想些事情好加深她的「印象」。
梁少宇推門進來時,看見兩人笑得正幸福。「娘,女乃媽,您們在說什麼?笑
得這麼開心?」
听見他的聲音,床邊的兩人忙作勢要他噤聲,忘記她們自己已經在床邊「吵」
了半天。
梁夫人走下來。「他睡得正熟,別吵他。」
梁少宇只是笑了笑。想起昨天放在床邊那件紅祆子,于是問︰「咦?他的襖
子呢?」
女乃媽說︰「我看那襖子髒了、又有幾個破洞,所以已經拿去洗了,等干了再
把它縫好。」
「那就好,可別把它丟了。改天他爹娘說不定會要回去的。」
梁夫人一楞,半天才說︰「他爹娘?你不是說他是迷路的孩子?」
看梁夫人不舍的表情和眼神,顯然是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小孩了。
「娘,他是迷了路沒錯,但是他有爹娘的。說不定現在他爹娘正急著找他呢!」
「可是——」兒子說的沒錯,可是她心里卻希望這小孩能留在梁府。梁少宇
從小就被選做將來要輔助皇帝登基的左右手,所以他才會十歲便離鄉背井拜師學
藝。眼看他就要二十歲了,隨時都有可能被丈夫帶到京里去;而她和這個小孩是
如此投緣,如果他能代替兒子陪在自己身邊那就好了。
「娘,我知道您在想什麼。可是,這孩子一旦醒了,一定也會問起他爹娘,
所以他是不可能留在這里的。」
兒子的話敲醒了她的夢。梁母為了自己一時自私的想法而慚愧的低著頭沉默
不語。
女乃媽忙出來打圓場道︰「哎呀!既然夫人這麼喜歡他,說不定等找到這孩子
的爹娘後可以和他們說說看,讓這小孩認夫人做義母。我看這孩子的父母看在少
爺救他一命的分上,一定會同意的。」
女乃媽的這番話又讓梁夫人燃起一絲希望。「說得也是。那我們快派人去找他
的父母吧!」
看著母親迫切的表情,梁少宇簡直是哭笑不得。「娘——那也得等到這孩子
醒了,才能問他家住哪兒、父母叫什麼名字。」
梁夫人不好意思的紅著臉、訕訕說道︰「也是、也是。」
于是就這麼決定了。現在只有等到小孩醒了,才能進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