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中,一行浩浩蕩蕩的馬車,迎著月色,駛向過雲山莊,車轍行過的痕跡深陷,可見車上承載了不少的重量,許多輕功了得的黑衣護衛隱藏在車陣四周,嚴加戒備。
終于回到家了。莫展樓森冷的雙瞳漾起一絲柔情,好渴望那一雙手,那一雙能為他拂去風塵的縴手,每一道掌紋都是他回來的航徑,溫暖的掌心則是他停泊的港口。
每個寒暑,每個異地的夜空,他耐心等候她的成熟長大,渴求卻無法動彈的思念啃蝕他的身軀。
呵!湘灕啊湘灕,你也讓我等得夠久了,莫展樓恣然一笑。
出嫁該是女子一生中最隆重的儀式,他並不勢利,但他不要湘灕受到絲毫委屈,他要她風風光光地嫁入莫家。
京城中專為皇族工繡的四季織,在他用了一點關系後,也派專人特來為湘灕量身訂做嫁衣及一些必備的服飾,相信穿在她身上比些王公貴族有過之無不及,甚至連金店中最具匠心的鑄金師傅也都請回來了,舉凡一切婚禮上的事物,他必求盡善盡美。當然,這些事她都不知曉,他要給她一個終生難忘的驚喜。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進山莊,先前的黑衣人已不復見,他們早在人進入山莊前,就隱遁于山莊外圍,為山莊搭起一層防護網。
「展樓,你辛苦了!」李丹櫻等不極他走上石階,忙拉著裙擺迎向前。
「李姑娘,請小心。」莫展樓扶住她往前傾斜的身子後,不著痕跡地縮回手。
李丹櫻不滿地嗔道︰「我稱呼你展樓,你也該叫我丹櫻,都已經是朋友了,還叫李姑娘太見外了吧!」甜膩的聲色,快把眾人的耳朵黏住了。
她是誰?我們來這里是為了她量制嫁衣嗎……這些頭一次來到過雲山莊的作工,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他們以為一直偎進莫展樓的女人就是即將出閣的嫁娘。
李丹櫻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莫展樓連在一起,心底高興不已。快了,再過不久,她即將是過雲山莊的主母,欣喜的眉眼拋向站在一旁的淑玉夫人,後者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莫展樓跨著大步走進滄浪閣,李丹櫻則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
蹙著眉,他疑惑地環顧空無一人的屋子,這麼晚了,難不成還在外頭吹風,往滄浪湖的方向看了一眼,平靜的湖面只有縷縷寒意並無一人。
「別看了,她人一定在朝雲樓。」李丹櫻胸有成竹地說。
莫展樓回頭。「朝雲樓?」這麼晚了,她為何在朝雲樓?
「是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湘灕幾乎是天天待在朝雲樓,每次杜大夫一來,她一定直奔朝雲樓,好像他們約好了的一樣……」李丹櫻愈說愈小聲,也愈神秘。
莫展樓陰鷙的雙眼望著她。「什麼意思?」
李丹櫻干笑一聲,不自然地將眼光掉往他處,舌忝舌忝微抖的雙唇。「自從你出門後,杜大夫就常來,有時候三更半夜才回去。」
狂嘯的風暴襲進他的眼底。「杜大夫為何常來朝雲樓?」愈是狂怒,他的語詞愈是輕柔。
「這,這……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這有關女孩子的名節事大。」李丹櫻猶豫地停頓,眼角偷偷地瞄著她愛慕的俊顏。
「說!」莫展樓打斷她的惺惺作態。
「我是听那些下人講的,他們說曾經看到湘灕和杜大夫親密地抱在一塊。自從被下人看見後,他們的態度更加明朗,公然的在朝雲樓上約會,常常到深夜,才見杜大夫下樓來,不信,你可以隨意叫個下人來問。」李丹櫻怕他不相信,急沖沖地走出滄浪閣,不一會兒瓶兒跟在她的後頭走了進來。
「瓶兒,你別害怕,把你看見的說出來!」李丹櫻將躲在她身後的瓶兒拉出來,推向前去。
「少爺,我……」瓶兒剛講了一個我,雙腿竟忍不住顫抖而跪癱在地上。
「瓶兒,你慢慢說,別緊張。」莫展樓沉住氣緩緩地道。
「少爺,小姐對不起你。你不在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她和杜大夫抱在一起,後來杜大夫幾乎天天都到朝雲樓,每次我送茶水上去,他們都一臉神秘兮兮,少爺,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瓶兒心直口快地將她見到的景象全都說了出來。
「我剛開始听到這件事時,我也不相信湘灕會是那種朝秦暮楚的人,甚至還出面制止過傳言,並把傳言的源頭,也就是瓶兒教訓過一番,後來他們的舉動愈來愈公開,我才不得不相信。」快了、快了,希望漸漸萌芽,李丹櫻看見自己已經坐上轎子,等著入莫家了。
「唉!這也難怪,你常年不在,湘灕和杜大夫情愫暗生,也是很平常的事嘛!」她加油添醋的再補一刀。
「夠了!」莫展樓神色陰沉地怒叫,李丹櫻和瓶兒被他的怒吼聲,給嚇了一大跳。
莫展樓顏色狂暴的走近湘灕床頭,拿起一件男性的衣衫,上頭還連著針線,顯現還未完全縫補好。
「這一定是杜大夫的衣服,那天瓶兒見湘灕一面縫衣服,一面笑,簡直就像個為丈夫縫補衣服的妻子,肯定就是這一件,瓶兒,你快來看看是不是?」李丹櫻大呼小叫地叫著瓶兒。
瓶兒看了看莫展樓手上的衣服,忙不迭地點頭,她確實曾看見小姐邊縫邊笑。
莫展樓心中五味翻絞,難道她真的喜歡上別人了嗎?不行,她是他的,他已經守候了十多個寒暑,一點一點陪著她的人是他,不是見鬼的杜臨風,她不可能愛上別人的。他的目光接觸到手上的衣服,驀地,像挨了痛擊般地松開了手,讓手上的衣服墜落地下。
「丹櫻,麻煩你叫人準備一桌酒席,我要在這等候湘灕。」他好久沒醉過了,或許今夜正需要酒精來好好麻痹自己一下。
他直叫她的名了,李丹櫻高興得快飛起來了。「你要我陪你嗎?」機不可失,她要乘虛而入。
「好啊,有美人為伴,人間樂事。」他懶懶地揚起嘴角。
是夜,月兒被烏雲掩住扁輝,雲團漸漸聚積,隱隱醞釀著一場即將來的風暴。
罷送走臨風哥,就听聞下人告訴她,展樓哥提前歸來正在滄浪閣里等著他,紅唇彎彎地抿起,踏起腳步輕盈,她要告訴他這幾天她覺得自己喉嚨的異樣感,仿佛……仿佛她快可以說話了。
隨著腳步的遞進,她熟悉的那道門內竟傳出幾聲女人的媚笑聲,是誰?她的心忽地惶惶不安……
猶豫的手終于一鼓作氣推開房門。
惶惶不安的視線對上他冷漠無情的眼,心無來由地抽痛一下,意識慢慢地感受到眼前曖昧的一幕,眼睫不敢置信地緊閉。
這一定是我胡思亂想,下一次我睜開眼,眼前的一切只是我的想像。湘灕在心中默禱,眼簾慢慢掀開,曖昧不清的景象在眼前慢慢擴大。
他怎能,他怎麼在她的房里,在她的眼前,抱著別的女人,她狠狠地咬住下唇,怕淚水迸出。
「過來!」她第一次听到他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
湘灕猶豫地看著這一幕,心里頭在彷徨要不要向前。
「你啞子做不夠,還想做聾子啊!」李丹櫻惡意地挑釁,身子示威地更往莫展樓靠去。
莫展樓強迫自己移開她受傷的臉龐,想到她和別的男人共處的情景,嫉妒就燒燙著他的胸膛,他狠狠地將酒杯落在桌上。
「我說過來坐下,你要我講第三遍嗎?」
湘灕被他突然的怒意給震懾住,她再也承受不了,猛然掉頭,淚珠在旋轉時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
莫展樓的動作迅如捷豹,一閃身便把湘灕擒住,原本盛怒危險的俊顏轉為輕笑嘲弄。
「湘灕,我披星戴月地趕回來,你連話都不和我說一句嗎?」莫展樓在湘灕而邊軟語低哄,不落痕跡地引她做下。
這不是我幫杜大哥縫補的衣衫嗎?怎會放在桌上?湘灕坐下後,望著桌上的男性衣衫,她不解地看著莫展樓,但他只笑不語。湘灕起身想拿紙筆問個明白。
「這麼晚了,你上哪去了?」迷蒙的酒意充斥于一向黑亮的眼底。
湘灕指著放在窗旁茶幾上的紙筆。「不用去拿那見鬼的筆了,我問,你點頭或搖頭即可。」他毫不憐惜地一把拉下她的身子。
「剛剛是不是和杜臨風在一起?」他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李丹櫻殷勤地幫他倒了一杯,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一旁看湘灕點點頭。
「有人看見你的杜臨風摟抱在一起,可真?」他的聲音里挾帶著隱藏的狂怒。
摟抱?湘灕想起受風寒那一次,他們之間不帶男女之情的擁抱,她坦然地點點頭。
「啪」的一聲,莫展樓捏碎了握在手中的酒杯,酒意混沌的眼楮危險地眯了起來。
「為什麼讓他抱你,你就這麼耐不住寂寞嗎?」狂飆的怒意仿佛可藉著惡毒的言辭得到發泄,他快意地看著她慘白的容顏。
憤然地將她由椅子上拖往自己的懷里,含著濃濃酒意的唇懲罰地吻住她,大手不規矩地在她身上撫弄。
不!湘灕螓首不住搖晃閃躲他蠻橫的唇,他怎麼能在別人面前這般羞辱她,惱恨地咬住他的舌,他不怒反笑,面目森然地加深這個帶血的長吻。
啪!湘灕用盡全力的打了他一巴掌,怔怔地望著自己發疼的掌心,她的心比這掌還要痛啊!
「展樓!你的臉……褚湘灕你竟敢出手打人,我今天一定要代展樓教訓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李丹櫻氣急敗壞地撲向湘灕。
「別,你只要陪我喝酒就行了。」莫展樓撫了撫臉上的紅痕,不在乎地笑笑,大手將李丹櫻拉進自己的懷里。
靜待拳腳落下來的湘灕,睜開眼楮,卻望進一雙比冰山還冷厲的眼眸。
她思緒紛亂,倉惶地奪門而出,腦海中全是他含笑抱著李丹櫻的場景。李丹櫻的嬌笑聲不斷縈繞……
湘灕捂著耳朵想躲開那刺耳的笑聲,卻遮不住那兩道直凍她心底的冰冷寒芒。
我只是個啞巴,一個愛你極深的啞巴,不要用你冰冷無情的眸子看著我,我的心情麻痹,無法跳動。慌亂的腳步,伴著臉上縱橫的淚水,湘灕巍巍無依地想逃離這個地方。
「站住!」仿佛已經準備很久,就等待她到來,喝止的聲音來得不偏不倚。
抹干臉上的淚痕,湘灕緩緩回頭,細密的長睫如長堤般攔住那在眼里威脅要潰堤的淚水。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咱們過雲山莊遭偷兒了?」淑玉夫人興味十足地盯著她淚痕滿布的臉頰。
湘灕木然地搖搖頭,再次欲舉步離去。
「心虛了,別急著想要離開,我話還沒說完。」淑玉夫人趕緊阻止她。
「丹櫻姑娘她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意將軍,你曉得吧!」鄙夷的目光再次擊向湘灕千瘡百孔的心。
滿意地看她點點頭,淑玉夫人繼續說︰「他寄了一串皇上御賜的金手環給她,誰知沒兩天竟不見了,我們山莊上上下下全忙成一團,每個角落都找過了,你猜,最後在哪找到的。」
她無奈地搖搖頭,目光仍舊下垂。
「小紅,你過來,告訴湘灕,你在哪兒找到的。」
小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湘灕身後了。「啟稟夫人,是……是在……」接觸到淑玉夫人警告的目光,小紅畏畏縮縮地一顫。「是在小姐的房里,前幾日我照例幫小姐整理房子,打開櫃子時,才發現的。」
湘灕聞言,驚愕的小臉終于抬起頭來了,她沒有拿李丹櫻的金手環啊!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小紅,後者則心虛地低垂著頭,不敢出聲。
聞聲出來的下人,愈來愈多,一圈一圈的包圍著她們,甚至連李丹櫻都扶著半醉的莫展樓出來了。
「回答我,是不是你拿的。」淑玉夫人毫不留情,處處進逼。
她將頭搖擺得更加劇烈。不是我,不是我……
「展樓,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今天一定要為丹櫻評個公道兒,免得人家說咱們莫家沒家教。」淑玉夫人將小紅推向前。
眾人皆屏住呼吸,不敢晃動,靜待他的裁決。
又是一個奴僕出面指責她,難道她真的是如此不堪嗎?還是自己常年在外,被蒙蔽了雙眼,莫展樓搖搖昏沉的頭。「你有沒有拿?」
湘灕再次搖搖頭。
「一定是她,連小紅都坦言是在她房里找到的,不是她拿的,難道是鐲子自己飛去的。」淑玉夫人看展樓似無幫腔的意味,更加責斥湘灕。
「展樓,湘灕如果真喜歡這鐲子,我是可以借她把玩,但她一聲不響拿走,我可是會擔心的,畢竟這是聖上賜給我爹的東西,丟了可不妥當,唉!其實女人愛這些小飾物是其天性,你就不要太苛責她了。」李丹櫻落落大方地說著早已準備妥當的台詞。
「你有沒有拿?」莫展樓揉揉頭疼欲裂的額際,再次不耐地問。
他不相信她,如果相信何必再問第二次,湘灕靜靜地凝住他的眼,原本眼底還尚存的水波也在觸及到他冷冽傷人的眸子後,慢慢沉積結凍。
「你有沒有……」
湘灕不等他話說完,螓首大力地點了一下,阻斷了莫展樓第三次的問話,也讓眾人驚起陣陣的抽氣聲。
淑玉夫人和李丹櫻聞言,不禁呆了一下,鐲子根本沒掉,湘灕那丫頭怎會承認鐲子是她拿的。淑玉夫人沒想到湘灕的性子竟如此孤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雖然良心有點不安,但機不可失,還是昧著良心說︰「其實,你只要向丹櫻姑娘道個歉,我想她是不會介意的。」淑玉夫人使個眼色給李丹櫻,權充和事佬。
「是呀,湘灕妹子,事情過了就算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你喜歡我可以借給你戴戴。」說著說著,李丹櫻竟作狀要拔起手鐲。
「你的手鐲呢?」莫展樓按住李丹櫻的手,阻止她拔下鐲子,目光卻眨也不眨地望著湘灕。
湘灕置若罔聞地將目光投向他處,倔強的臉不肯直視他。
「掉了?丟了?還是太礙誰的眼了。」譏誚的聲音充滿了狂怒。
「小姐的鐲子還在她的腕上。」小紅見小姐無意辯駁,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來,她實在該死,早應料到小姐的個性剛烈,當初無論如何都不可屈服在淑玉夫人的威迫之下。唉!此刻反悔都無濟于事了。
「那是我待你太寒酸了,一只鐲子不夠,還得多幾個是吧!行,看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別再拿不屬于你的東西了,我不想讓外人說莫家的閑話。」莫展樓說完便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出滄浪閣了。
「展樓,等我!」李丹櫻臉上閃過一抹喜悅,忙不迭地跟在莫展樓的身後。
如果他是故意要傷她的心,無庸置疑地他辦到了,他眼中的不屑、嫌惡,在在刺得她椎心泣血,原以為自己的心已經不為所動,終究還是敗在他冷漠的言語中。
他在這個計劃中,扮演什麼角色?軍師、主將,何必如此費事引我入甕,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卒子啊!
原來被人背棄的感覺就是心底身體徹徹底底細成碎片,肝腸寸斷,無法愈合。
淚珠緩緩滑過冰涼的臉龐,淚,竟然是熱的,好溫暖呵!再也不管他人的目光,徹意地讓自己放肆一場,在這人世間也只有自己的淚珠能溫慰自己。
忽地,點點涼意沾著她的發,有些飄在她木然的臉上,湘灕伸出手心接取點點涼意,看著雪花在手中慢慢融化,心也漸漸化了……
仿佛感染到她無盡的悲憐,一些自小看她長大的僕工都不忍的別開頭去,默默地離開。
她將臉整個托向夜空,冰沁的雪一片一片地落在她身上,好涼、好涼……
我恨你,莫展樓……緊閉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眼眶不再蓄滿淚水,而是一絲一絲無法化解的恨意。
「你還笑得出來,你有沒有一點羞恥心,要不是你爹娘早死,我看這會兒一定被你給氣死了。」淑玉夫人繼續在她耳邊痛斥,她要湘灕盡早心灰意冷。
是啊!像我這種無人愛的人為何當初不隨爹娘去呢,這世上的一遭是如此不堪,我好累。
說吧,把你的不滿通通說出來吧,一切都無所謂了,沒有任何的言辭會比兩道鋒利的冷眸更傷人。
反正心死了,誰來啃蝕這軀殼都沒關系了,沒關系了……
待淑玉夫人回房時,這夜也過了大半了,雪還是依舊的下,湘灕入定地站在雪中,人雪片飄落覆蓋。
「我恨你,莫展樓。」語調不清,卻刺骨寒腸。
「小姐,你會說話了。」小紅驚喜地想握住湘灕的手。
湘灕退後一步,不想小紅觸到她的身子。
小紅自愧地縮回手,不敢再多話。
千言萬語也不能挽回你多變的心,你也不在乎了,她慘然一笑。
「小姐,該回房了,下雪了,會著涼的。」小紅在她身後,訥訥地開口,偌大的中庭只剩她和小紅兩個人。
湘灕若有所思地走向滄浪閣,目光縹緲地望向滄浪湖,這滄浪湖冷嗎?涼嗎?肯定不會比他的目光更寒,湘灕心酸地一笑。
滄浪之水濁矣,可以濯吾足,滄浪之水清矣,可以濯吾纓……
夜更深也更涼了……
一匹通體黑亮的黑馬在皎潔的月光下閃閃發亮,宛如神駒,背上偉岸的男子擰著濃眉,怒氣騰騰向著莊為飛奔。
莫展樓夜半醒來,更加覺得怒意難消,為什麼他離去之前湘灕還對他一往情深,回來後她竟又和杜臨風牽扯在一起,他不懂,見鬼的杜臨風到底做了什麼?
「啪」一聲,木門抵不過健壯的手臂,一聲便被推開了。
睡眼惺忪的杜臨風,被突來的撞擊聲給嚇了一跳,忙出門查看。「展樓,你回來了?嘖,好刺鼻的酒味!」杜臨風掩住撲面而來的酒精味,不解地看著臉色陰晴未定的莫展樓。
莫展樓一把抓起杜臨風的衣領,怒目相向。「說,你和湘灕之間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事啊,哎,你先放開我,你先別發怒,這到底怎麼回事,你總不能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啊!」
「為什麼這幾天你常上朝雲樓,你們之間……」黑眸不善地眯著。
「哎,別誤會,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湘灕為了不讓你娶個啞子新娘被人取笑,每天努力的練習講話,從早到晚。說真的,她還真有進步。」
「那為何有人見你摟著她?」他無法忍受湘灕被別人抱在懷中的滋味。
「天啊,真冤枉,講出來不怕你笑。那天我終于鼓起勇氣向她表白,可她心里除了你容不下他人,那一抱只是兄妹間的擁抱,完全不帶任何男女的情意,你想到哪兒去了。」杜臨風坦然一笑。
莫展樓頓然晴天霹靂,轉身就要回去,杜臨風趕緊拉住他。「你半夜不睡,不會就是問我這件事吧,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杜臨風見他神色有異,急忙問道。
「走,路上解釋。」莫展樓利落地上馬,不願再耽擱。
整個過雲山莊靜悄悄的,上半夜的一場暴風雨落幕後,人們漸漸的都回房安歇了。
一道細小的人影撲向莫展樓的馬前,馬受驚地抬起前腳,莫展樓大手一握,韁繩一勒,黑馬已安穩地著地沒傷到地上的人。
「少爺,我對不起小姐,小姐沒有拿金手環,我該死,我該死……」抵不過良心的譴責,小紅在馬房已一陣子了。
「你為何要這麼做,何人指使?」他怒不可遏地望著她。
「是淑玉夫人,她說我不這麼做,她就要把我爹這幾年偷偷虧空的銀兩揭發出來,我一時心急才答應她做偽證,我錯了,我錯了……」小紅從未看見少爺發這麼大的怒,顫抖地直磕著頭。
「小姐呢,在房里嗎?」莫展樓的胸口有著深沉的不安。
「我為了向您解釋,在馬房這里等了一會兒,小姐應是睡了。」
杜臨風在路上了解事情始末之後,莫展樓便先快馬加鞭地回過雲山莊,害他一個人在後頭苦苦追趕。待他向小紅問過後,只來得及捕捉莫展樓狂奔至滄浪閣的影子。
「湘灕,你睡了嗎?」莫展樓輕扣她房門。
回應他的是一室難耐的寂靜,莫展樓顧不得男女之分推門入內,房內空無一人,只有半掩的窗子不時送來涼意。
「啊,啊……來人啊,不好了!」門外有人大聲呼叫。
莫展樓聞聲快速奔向發聲處,一向堅毅的俊臉略過一絲絲的恐慌。
月光下,滄浪湖的湖面上,一縷青絲隨水波飄蕩,森冷的月光將烏絲映照得更加黑亮。
一名半夜起來小解的奴婢,不經意地看見滄浪湖竟有人的頭發隨波飄蕩,嚇得大聲疾呼。
莫展樓飛馳到湖畔時,臉色緊繃,不發一言,徑自跳入冰冷的滄浪湖中。
眾人屏住呼吸地看著少爺潛入湖中,不一會兒,莫展樓蒼白的俊臉出現在湖邊,手臂里抱著的竟是已無生氣的湘灕。
莫展樓將湘灕安放在地上,一眨也不眨地直望著湘灕沒有血色的臉龐,手顫抖地移向她的鼻間,臉色慘白。
「不——」一道痛徹心扉撕心裂肺地狂嘯中,滄浪湖被一記雷霆萬鈞的掌風打得揚起數十丈的浪高,四溢的水花飛濺到眾人的身上。
他們不躲也不遮地任傾覆的湖水滴落,因為他們由這每一點每一滴的水花中確切感受到主人深沉的哀痛。
這每一點,每一滴都是莫展樓的心中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一向傲然的眼終于也布上一層薄霧,流出難抑的悲愴。
莫展樓大手細細撫著她已然冰涼的發膚,眼眶盡是一片柔情。
「少爺,小姐她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要給您。」頻頻拭淚的小紅想起手里還握著湘灕寫的一封信,顫顫巍巍地遞給少爺。
所贈之玉鐲,氣力用盡但仍無法月兌落,待吾魂飛魄散,可將吾腕截而取之。
我在你眼中是如此冷漠無情嗎?莫展樓苦澀地一笑。
他心疼地撫著她因掙月兌玉鐲而發紅受傷的手腕。「湘灕,我還未听你親口喚我名,你怎可先行離去?」他喃喃地低語,雙眸緊緊地注視宛如睡著般的湘灕。
「少爺,小姐她念過您的名字的!」看到主人如此傷心欲絕,小紅不禁沖口而出。
「何時?」
「就在剛剛夫人……夫人苛責她的時候。」小紅偷偷地看了淑玉夫人一眼。
「除了我的名字,她是不是說了些其他的話?」莫展樓看出小紅語中的猶豫。
「少爺,我……」小紅遲疑地囁嚅著。
「說!」
「她說,莫……展樓,我……恨你。」小紅閉起眼楮,不忍直視他。
炳哈哈……沒想到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竟是對他的控訴,漫天的狂笑後,兩道痛不欲生的淚溢出他的眼眸。
沒有你我還能獨活嗎?莫展樓肝腸寸斷,心膽俱裂,酸澀的苦楚再次狠狠地鞭笞著他。
「啊!少爺您的頭發……」還未從漫天狂飛的水花中恢復,眾人再次震懾于主人黑亮的頭發竟然全部轉白了。
淑玉夫人和李丹櫻這時也已不存任何希望,她們由原先的偷偷竊喜,及至莫展樓白了烏絲,終于明白這一切全都成空了,兩人悻悻然地呆立著。
「臨風,山莊西郊有處隱密的楓林,麻煩你將我和湘灕合葬于此。」莫展樓對于偌大的家產沒有絲毫的迷戀,沒有了湘灕,他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語畢,拿出隨身的利刃,毅然決然地刺入早已等待解月兌的身軀,紅艷的鮮血將他和湘灕兩人緊緊纏繞,染成一幅淒艷的圖案。
莫展樓的手緊緊握著湘灕,仿佛已擒住伊人似的,嘴角竟露出滿足的笑意,眉睫緩緩合上了……
「展樓!別……」待杜臨風察覺他言中有異飛快向前,也已來不及阻止了。
杜臨風慨然一嘆。罷了罷了,與其濃烈的灼身,我寧願選擇細水長流的溫潤,願你們來生能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