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綠戀困難地抬起眼睫,眼才接觸到光線,便刺痛地再次台上,她昏睡了多久?怎麼全身酸痛不堪?
窗外的蟲鳴鳥叫恍若在耳邊般,一陣一陣清晰地傳入她耳里,誘引她張開眼。
舒綠戀再一次地睜開眼,已較適應屋內的光線了,突地,腦中一閃,她的身子霍然坐起,突然的動作,扯裂了肩膀的刀傷,血漬染紅了她的衣衫。
那位姑娘沒事吧?君崴哥有沒有對她……自己真沒用,竟在重要的關頭昏了過去,她掙扎地下了床,一心只想到虞蝶飛的安危與否,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口又裂開
「舒姑娘!你怎麼下床了,瞧瞧你,衣裳都染血了。」剛進門的茹兒,一瞧見蒼白似兒的她站在床邊,差點兒給嚇掉了魂。
「茹兒,那位姑娘呢?」舒綠戀一見茹兒,便忙不迭地間她虞蝶飛的情形。
「她很好,你快躺下,萬一你身子有個損傷,我可擔待不起。」茹兒扶著舒綠戀躺回床上。
舒綠戀寬下了心,靜靜地躺在床上,唇邊抿著笑,喃喃自語道︰「君崴哥終究還是沒動手。」
「才不是!是巽禎大人擋了將軍一掌,虞蝶飛才沒死。」茹兒皺起眉頭,說出殘酷的真相。
舒綠戀愣住了,她兩眼茫然地看著茹兒,怎麼會,那時,她的身子擋在虞蝶飛的身前,如果君崴哥真有發出一掌,那連她也會……
「將軍的心真是石頭作的,明明看見你擋在前面,竟還毫不留情的出掌,真是……」兀自念念有詞的茹兒,在瞧見了舒綠懋失魂落魄的臉龐時,手猛地住了嘴
「舒姑娘,你別哭。」茹兒手忙腳亂地擦著舒綠戀眼角的淚水,自己真多嘴,干麼跟她說這些事,就讓她以為大人沒出手就好了,唉,同話已出口,心已傷。
舒綠戀偏過頭,望著窗外閃著金光的湖面,淚,默默地淌下。
第幾次了,他用無情冷漠來傷害她這傻子,她這傻子的傷口卻偏偏每次都能自動愈合,等到下一次他又撕裂傷口時,才感覺這痛楚又甚于上一次……
「舒姑娘,你別這樣,其實將軍很關心你的,你身上的傷口就是他親自替你包扎的。」茹兒不斷地想弭補剛才的失言,竟忘了大人囑咐過不得說的事。
舒綠戀回過眸,眼波交錯著驚訝和不信。
「茹兒,你不用安慰我。」她以為茹兒是故意說謊來安慰自己。
茹兒見她不信,還真急起來了。
「是真的,大夫要褪下你的衣衫時,在一旁的將軍突然出聲要他和其余的人全都出去,自己獨自一人留在房內幫你包扎傷口,你說,大人是不是很關心你。」茹兒不忍見到舒綠戀傷心的模樣,竟一鼓作氣,全盤托出。
舒綠戀听完茹兒的話後,羞紅了雙頰,她的身子……被君崴哥瞧見了。頓時,仿佛回到了初遇他時,滿山的鬩花夭夭映著她嫣紅的臉、她的心、她的身,再一次掉進了春天的河中。
茹兒看見舒綠戀含羞帶怯的臉龐時,終于放下了心,可她心中突然升起一道疑惑,為何將軍要他們不準說出他為舒姑娘包扎傷口的事,是為了顧及她的名節,還是不讓舒姑娘對他產生情愫。如果是前者,那大人的的確確是真正地關心綠戀,可要是因為後者呢?為何他要拒絕綠戀這麼美好的姑娘對他的情愛?她真的想不通。
★★★
舒綠戀是在肩傷痊愈後的數日,才見到還躺在床上休養的虞蝶飛。
她的身子還很虛弱,君崴哥的一掌著實讓虞蝶飛吃足了苦頭,要不是巽禎出手相救,只怕她這一條命真給了閻王爺。
虞蝶飛眉問的殺氣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有茫然的表情。
「虞姑娘,你身子還好嗎?」舒綠戀坐在她的床頭,擔憂地望著她。
虞蝶飛仰起首,絕麗的臉龐上眉宇糾結。「你是在問我嗎?」
見到她點頭,虞蝶飛也不回舒綠戀的話,逕自喃喃地說︰「原來我姓虞…………」舒綠戀看了虞蝶飛一會兒,才由床沿站起,走到門口。
「茹兒,虞姑娘她怎麼了?」她看得出虞蝶飛眼中的惶然不安,可是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巽禎大人說她撞到了頭,喪失了所有的記憶。」茹兒不甚友善地盯著床上的虞蝶飛,小聲地說道,仿佛怕她隨時出手襲擊似的。
「失了記憶?那得快通知虞姑娘家里的人才好。」舒綠戀著急地說道,她知道那種血濃于水,心焦等待的心情。
「不用了,早在她第一次行刺將軍時,將軍便要東旭爺將虞飛的身分背景給調查清楚了。她是個賞金刺客,無父無母,誰給她錢,她便為誰賣命。」茹兒憤憤地說,憑虞蝶飛的身手竟也敢行刺將軍,也不先秤秤自己有幾兩重。
賞金刺客?像你這般絕麗的女子該是男人心中的珍寵,怎會當一名駭人的女刺客?舒綠戀心闞地望著她。
「我叫什麼名字?」虞蝶飛問著舒綠戀。
「你叫虞蝶飛,我是舒綠戀。」舒綠戀走向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想分些溫暖給她。
「這是哪里?我為何會受傷躺在這?」虞蝶飛收回手,不熟悉這溫暖的感覺。
舒綠戀猶豫著,不知如何啟口時,一個長得比女子還俊美的公子走進了房內。
「巽禎大人,日安。」守在門口的茹兒,恭敬地問候道。
巽禎微一頷首,搖著手中的紙扇,笑盈盈地走近她們。
「蝶飛,我來看你了,身子好些了沒?」巽禎收起扇,俊美至極的臉龐俯看著虞蝶飛。
「巽禎大人,日安。」原來他就是救她一命的男子,啊!舒綠懋朝著面如冠玉,全身有著一股尊貴之氣的男子恭敬道。
「舒姑娘,你怎麼會來這,身子康復了嗎?那一劍可不淺啊!」巽禎邪亮的眼閃過一絲訝然,舒綠戀身上的傷是拜虞蝶飛所賜,她怎會來此噓寒問暖,是來探虞蝶飛的虛實抑或想乘機報一劍之仇。
「謝大人關心,我身子已好多了。」舒綠戀禾曾想過人心的曲折,或許正因為如此,旁人銳利的箭弩反而不容易利入她那顆柔軟的心。
巽禎邪肆的眼銳利地打量著舒綠戀,須臾才移開了視線。
舒綠戀坦然迎向他的刺探,不曾有過心虛。
「你們兩個別眉來眼去了,趕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躺在床上的虞蝶飛不耐煩地喊道。
「舒姑娘,你瞧瞧她,這是求人的口氣嗎?」巽禎偏過頭,亦正亦邪的黑眼與虞蝶飛的眸子對視。
「巽禎大人,您別惱,虞姑娘不記得所有的事,心自然急躁。」舒綠戀急道。
不記得所有的事?
驀地他心中竄過一股捉弄的想望。
「好,我就依舒姑娘的話,將你想知道的事告訴你,你可得仔細听好,你,虞蝶飛,是我的女人。」巽禎話一說完,房里的兩個女人同時望著他,神情皆是驚愕與不信。
「不可能!」虞蝶飛脹紅了臉,羞憤地喊道。
虞姑娘不是刺客嗎?巽禎怎麼會說她是他的紅粉知己?舒綠戀擰眉想道。
巽禎俊美的臉龐布上一層陰影,憂傷地嘆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喪失記憶,忘記了我們的事,沒關系,我不會怪你的。」
「我不信,我不信……」虞蝶飛不住地捶著床面,神情激動。
「虞姑娘,你別打了,會傷手的。」舒綠戀趕緊按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
「巽禎大人,你——」舒綠戀轉頭,滿是疑間地看他。
巽禎迅速它給了她一個眼神,要她別繼續追問下去,他走到了床邊,接過虞蝶飛的手,舒綠戀則退至一旁。
他情意款款地望著虞蝶飛,輕聲說道︰「蝶飛,數天前你不小心跌傷了頭,所以我先將你安置在我的好友府中。等你傷好,我們就立刻啟程回府,好不好?你別再生氣了。」巽禎此刻深情無比的模樣,真把知道實情的舒綠戀也瞞騙過去了。
虞蝶飛原是發怒激昂的情緒,竟也被巽禎的溫柔細語給安撫了下來,她靠在他的懷中,超凡絕艷的容貌不再張牙舞爪,乖傾得像只貓。
一陣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拂散了房中所有的懷疑,舒綠戀感動地看著沉醉在愛情的兩人,好美,兩個分離的靈魂又再次屬于彼此,愛情海中的波浪沒有打散兩人,反而使他們更加緊密結合。
而她呢?好不容易與君崴哥重逢,卻又害怕自己再次被他舍下,棄她于孤獨的海中……不,別趕我走,只要讓我默默地守在你身後,那就夠了。
★★★
「叩叩」。
房內的人還未應聲,門外的人已不客氣地打開門,走了進去。
應君崴挑趄眉,不發一語睨著來人。
「舒姑娘都快望穿秋水了,你還不去看她?」巽禎紫袍衣袂飄飄,信步走到桌旁,自顧自地倒了一杯水。
「她與我無關。」應君崴回過身,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冊。
「是嗎?」巽禎啜了一口茶水,精明銳透的眼直盯著應君崴的後背。
「這是你來的目的,為的就是質問我?」應君崴冷硬地說道。
「你說呢?」巽禎又倒了杯水,邪肆的眸看著香氣四溢的茶水,茶的熱氣薰騰而上,讓他撲朔迷離的眸子更加看不清心思。
「情況如何?」應君崴抬起眼睫,黑眼望著綠意的窗外。
「你是指舒姑娘的情況,還是——」巽禎唇角勾起一抹笑,故意挑起應君崴心中的那根刺。
「巽禎!」應君崴用力地放下手中的書,黑眼中蘊著風暴。
「別氣,我不提便是。」他激烈的反應更便巽禎肯定舒綠戀在應君崴心中的地位。
「都怪你擋了人家的財路,他們這三兩天便會進宮,透過各種管道,拚命在皇上面前進言。」巽禎甩開紙扇,閑適地搖著。
「朝中那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應君崴沈吟道。
「聰明!皇上目前听信了貪字輩的話,要削弱你的權,你可得多注意了。」巽禎搖著扇說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來我這兒何事?」應君崴的眼忽然被湖旁的一抹綠色身影吸附了。
「那天在朝中我看你隱著怒火不發,特要跟來瞧瞧,你的怒火是否將將軍府的屋頂給燒掉了。」巽禎的眉輕佻地揚起。
那天在金鑾殿上可真是精采至極,皇上不知听信了哪位仁兄的建言,要應君崴在轄地內建一座輝煌的行宮。應君崴這般聰明的人哪會不明白建造行宮背後的意義,乃在于就近監視他,這對權勢有莫名狂熱的應君崴簡直是一大打擊。掌握的權勢地位還未鞏固,便有小人三番兩次的眼紅挑釁,唉,可見應大將軍的青雲之路真不好走。巽禎優美的嘴角不可抑制地輕揚起。
「多事。」應君崴的眼追隨著那抹婀娜的身段,幾不可見的柔情落在冷硬的輪廓上。
「功高震主,應大將軍你的財富又富可敵國,皇上原就有所顧忌,再加上眼紅你的人眾多,皇上被這一挑撥,恐怕……」巽禎停下話,笑盈盈地又喝了口茶。
「建行宮是為了要就近監視我吧?」應君崴看著風兒輕輕地揚起她的發絲、飄起她的衣袂。她像個湖神般清靈水淨。
「你太聰明了,莫怪乎皇上會心驚。」巽禎搖頭笑道。
湖畔的人兒忽爾察覺了應君崴的目光,竟抬起了頭朝著他微微一笑。
應君崴猛地旋過身,將她數不盡的愛意關在心門外。
「你不會抗命吧!」巽禎抬起眼,犀利地望著應君崴不尋常的舉動。
「不會。」應君崴對著巽禎探測的異眼鎮定地答道。
「以後少擋人財路,人家才不會阻礙你的青雲之路。」巽禎亦真亦假地勸道。
三年了,應君崴當了將軍三年,原以商場起家、財富傲人的他,再加上權勢及強硬作風,自然惹得不少貪官污吏眼紅及不甘。
「財富、權勢,我一樣都不放手。」五年前懸在空中的兩樣東西,他已牢牢地握在手中,要他放手,除非先殺了他。
「呵,我早料你會這樣說,對了,我想向你要一個人。」巽禎收起扇子,漂亮的雙眸不容拒絕地望著應君崴。
「誰?」應君崴挑起眉看著他。
「虞蝶飛。」
「她?不怕她趁你不注意時捅你一刀。」應君崴眯起黑眸。
「你那一掌把她的武功全廢了,我還怕什麼?」巽禎微微一笑拿起扇子輕敲著桌沿。
「她是那班人派來的,無父無母的賞金刺客。」應君崴見他一臉堅決,不再多勸。
「她已忘了所有的事。」巽禎眼中的邪魅一閃,滿是難解的光芒。
「隨你。」
★★★
巽禎帶著虞蝶飛在三天後離開了,將軍府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靜得連石子落入湖中都可听見。
入冬了,隔夜的露水到了天明,日照時都還未散去。
君崴哥最近時常出門,得等到深夜才听得見他的馬車回來的聲音,而他不在時府內的戒備益加森嚴,甚至連進府、出府時侍衛都會詳加盤問一番。
今晚,又是無眠的夜,舒綠戀坐在湖畔旁,寂寞的魂魄出了竅,痴痴地望著無燈無火的對岸,耳邊靜靜地傾听等待那熟悉的車輪聲。
湖面上的風不再帶有溫柔的涼意,反有些刺人,天上的星落在闃黑的湖上,天上人間霎時都綻出了點點光芒。
「如果君崴哥也看到這般的美景,那該多好。」舒綠戀的螓苜放在膝頭上,幽幽地說道。
她已經好幾日沒見到君崴哥了,他和東旭爺出去辦事不知何時才會回府?舒綠戀瑟縮著身子,再次感到夜的涼意。
君崴哥此刻是否正馳騁于寒冷的風中,有沒有加件寬大的披風為他遮風……舒綠戀輕輕念著應君崴的名字,每念一次,她的心便多了份暖意,再也不覺冷夜的侵襲。
★★★
天微亮,舒綠戀在石徑上喚住了要走向前院的茹兒。
「茹兒,你能陪我上市集嗎?」
「上市集?舒姑娘,你需要什麼東西告訴我就好了,我要人幫你買回來。」茹兒體恤地說道。
舒綠戀搖頭。「我想親自去挑一些布匹和針繡。」
「哦,要幫大人繡件衣衫,對嗎?」茹兒捉弄地眨著眼。
舒綠懸垂下了頭,嫣紅的雙頰已肯定地回答了茹兒的話。
「待會兒咱們就去拜托買辦的王媽帶我們一塊兒出門,你先用過早膳,我去知會她一聲。」茹兒拍拍她的手,要她安心地用完膳才一塊兒出門。
「嗯,謝謝你。」
★★★
午後的街上酒旗飄揚,人群熱哄,大多數的人都在這時趕著采買一些過冬的衣物,整條街一片熱鬧。
「舒姑娘,我已經和王媽說好了,一個時辰後,咱們在這兒會合,走吧。」好不容易通過府內侍衛的盤問,她們終于在王媽的保證之下,順利地出了府。
茹兒挽過舒綠戀的手,帶著她走向布店。
已許久沒到街上的舒綠戀,著迷地看著街上穿梭而過的人,有母親的牽著幼兒的手停在賣糖葫蘆前,有匆匆而過的中年男子,還有雜耍為生的雜戲團,更有賣著各式各樣商品的販子。
「別看了,還要忙著挑布呢!」茹兒拉過她,走進當地一家頗富盛名的布店。
「姑娘,看看要什麼,我們這兒有絲綢、綿布的,要什麼有什麼。」張老板一見生意上門,忙不迭地招呼。
「張老板,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保暖的料子,可作冬衣的。」舒綠戀看著桌上一塊塊攤開的布,手輕輕撫著那滑細的衣料。
「舒姑娘,是你!好久不見了。」舒姑娘以前常來這兒買些布料回去,她的織工精巧,繡出來的衣料人人搶著要,連帶的讓他這家布店也沾光不少。
「舒姑娘,你很久沒來了,我幫你留了好多塊布呢!」張老板笑道。
「既然如此,張老板你待會兒可得算便宜一點。」茹兒精打細算地說道。
「別……」舒綠戀為了茹兒的話紅了臉。
「舒姑娘,你別臉紅,這應該的,我去後頭將那些布拿出來,讓你瞧瞧。」老板揮揮手,要她別介意,說完,便走入了後室。
「茹兒,你真是的。」它的臉頰到現在還熱烘烘的。
「舒姑娘,你臉皮太薄了,買東西本來就該如此,放心,人家不會做蝕本的生意。」茹兒老練地說道。
挑了布,付了錢,在張老板殷殷的揮送下,她們走出了布店,依約要與王媽會合。
「舒姑娘,你怎麼都買藍色的布料?其他顏色的布料也挺不錯的啊!」茹兒邊走邊問。
「我每次看到君崴哥,他都是穿著藍衫子或藍色的錦袍,所以……」綠戀愈說愈小聲,同著夕陽的小臉染上了朵朵紅霞。
「我明白了,你不用害羞,如果我是大人,一定會很感動的。」茹兒揚揚手中裝滿布匹的籃子。
「大人!」突如其來的哀求聲,由不遠處傳入舒綠戀和茹兒的耳中,她們舉目望去,只見一名男子跪在一頂紅頂轎子前。
男人乞求的哀嚎聲讓車水馬龍的街道頓時安靜了,嘈雜的人群不約而同地停下嘴邊的話及手上的事,轉頭望向發聲處,他們在認清了跪在地上的男子時,均瞠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漸漸地,為了滿足心底的好奇,眾人的腳步慢慢移動,往那男人處走去。
舒綠戀和茹兒被人群推擠,不斷地朝著圈圈的中心移動,她們被動地走著,直到了圈圈的邊緣才停住。
「擋轎者何人?」一道冷冽的語音從轎簾後傳出,頓時,雜亂無章的人群靜默了,眾人雖未見發聲之人,但仍瑟縮了下。
熟悉的嗓音輕輕地絞著舒綠戀的心,她的眼隔著輕薄的轎簾,緊緊鎖著安坐在里頭的高大身影。
「將軍,冤枉啊,我兒無罪!」跪在地上的男人雙手緊緊抓住轎沿。
「根據我朝律歷,攔官轎者,須先杖罰三十,你可願意?」低沉的嗓音再次從轎內響起。
「我……願意。」徐富想到還身陷牢中的兒子,咬著牙說道。
站在轎旁的東旭,接到簾後的人給他的指示,便要扶著轎的四位官差,好好地杖打徐富三十大板,以正官威。
眾人又倒抽了一口氣,跪在地上的男子乃是城中巨富,平日仗著自己有幾個錢便勾結大官,任憑兒子在城里作威作福,魚肉鄉民,今日竟跪拜在這大街上,怎不教人驚駭?「你兒所犯何罪,你最清楚,有冤屈的該是苦主周家才是。」應君崴冷淡地撇下話,手袖一攏便要人抬轎上路。
「將軍大人,您饒了我兒,我單傳就這麼一個大貴,您不能讓他被砍頭啊!求求您!求求您!」徐富撲上前去,攔住了轎子的前進,頭不住地朝應君崴磕著,用力得都磕出血來了。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誰教他的兒子誰不犯,竟犯到應君崴的轄內,他已經動了在朝中的每一條人脈想說服應君崴做個順水人情,沒想到應君崴竟不買任何人的帳,硬是查辦到底。
「大人,請您體諒小犬初犯,給他一個機會改過自新,求求您。」雖然後悔已莫及,但徐富愛兒心切仍想試上一試。
「初犯?徐大貴素日不務正業,狎玩婦女,若不是這次為了奪人妻打死了周家的兒子,他還有伏法的一日嗎?」應君崴冷冽的語氣再次讓徐富懼愣了住,雙手自動地松開轎子。
「徐富,放手罷,大人心意已定。」東旭開口道,方正的臉上滿是對徐富的同情。
「東旭爺,請您幫幫我,我發誓,我兒真的不敢了。」徐富跪著的腿忙移向東旭,他是應君崴的左右手,或許他有辦法讓自己的兒子免于一死,哀求的聲音里不覺多了份期望。
東旭黯然地搖搖頭,徐大貴的婬念真是害慘了他自己,不但性命沒了,還連累了老父在這為他哀求,大人一向嫉惡如仇,決定的事向來沒有轉圜的余地,況且徐富平日還作惡多端,這一切真的只能怪他們自己了。
「不!大人,請您停轎。」徐富眼見轎子又要抬起,心急之下,竟掀開了轎簾,緊緊抓住了應君崴的衣袂。
血,從徐富的額頭緩緩流下,後悔無比的眼懇求地望著應君崴,眾人屏息地望著這一幕,看著他們心中宛如天神的應君崴究竟會如何定奪。
「你放是不放?」應君崴下了轎,勻健斑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俯睨著徐富。
應君崴眼中的寒意讓徐富墜入了二月嚴冬,他抖著身子,巍顫地收回手,額間不住滑落的血珠滴落在地上。他無神地望著血珠的痕跡迅速被灰土給淹去,就像他對應君崴的乞求,石沈大海。
徐富在他冷硬的眸中,垂頭喪氣地起身,不復平日威風八面的富賈模樣。
擁擠的街道讓開了一條路,徐富哭喪著臉,一步一步地走出人群。
「舒姑娘!」東旭的視線跟著徐富,驀地發現了人群中的舒綠戀和茹兒。
眾人的目光由徐富身上移往舒綠戀,徐富也是。他抬起沉重的頭,頓時,眼中狠光一現。
他一個轉身,制住了舒綠戀的身子,枯老的手臂橫在她的脖頸上。
「啊!」舒綠戀被這突然的狀況嚇得驚叫一聲。
「徐富,你作什麼?快放了舒姑娘。」隔著人群,東旭著急地大喊,這徐富被鬼迷了心竅不成,膽敢作這損人不利己的事。
「我不放,只要大人先答應放了我兒子,我就放了這個女的。」徐富全豁出去了,沒了寶貝的兒子,萬買家財又有何用。
兩道冷利的眸光燒向還在驚嚇之中的她,舒綠戀抬起眼,迎進了應君崴冰硬無情的眸子。
別鄙棄地望著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亂地在心中喊道,晃動的螓苜,被他眼中的冰冷所包圍。
「別作傻事,你傷了舒姑娘也沒辦法救你兒子的。」東旭流著汗,看著徐富用力掐住了舒姑娘的頸項。
「反正我兒子死了,我這個作爹的也活不下去了,倒不如黃泉路上拖個人來作陪。」徐富雖年紀已有一把,但手勁仍是不小,才一會兒,舒綠戀的身子便搖搖欲墜,神離智昏。
「將軍……」東旭擰緊了拳頭,猶豫地望著應君崴。
沒有人知道應君崴此刻的手是冷的,不無動于衷的冷冽,而是因為太在乎地透著寒。
街靜默了,數百雙瞠大的眼靜望著在他們心中宛如天神的將軍,將如何定奪。
應君崴開口了。清峻冷硬的臉龐如不動的磐石。「殺了她,用你的命來抵,很公平,動手!別拖拖拉拉的。」萬里陽光照不進應君崴陰冷的眼,無邊的殺意隱在波動的黑眸里。
應君崴駭人的目光越過人群,狠狼地撲向徐富。徐富愕地松了手,著老臉,向著廣大的恐懼屈服,懊悔的哭聲,從他的指縫中傳出,流瀉在大街上。
機靈的茹兒迅速接過舒綠戀下墜的身子,牢牢地扶著她。
圍觀的群眾突然爆出一陣掌聲,敬畏有加地望著將軍大人。英明、神武、威儀逼人都不足以形容他,他才一瞪眼,竟就讓徐富嚇軟了腿,真不愧是他們心目中的沆神。
在如雷的掌聲中,應君崴面無表情的臉龐,更似無情無欲的神,他冷著眼睨著臉色蒼白的舒綠戀,沒有一句安慰,便旋過身,不發一語地上了轎。
東旭收到他的指示,看了舒綠戀和茹兒最後一眼,沉默地點頭,吩咐抬轎的官差,繼續前進,將圍觀的眾人拋在後頭,包括還站在人群中的她們。
「大人好無情,見徐富要殺你,還一臉無動于衷,太可惡了。」茹兒望著遠去的轎子,憤憤不平地說道。
「是我不好,增添了君崴哥的麻煩。」舒綠戀台上眼,無法忘記他離去前那冰涼的眼。
溫暖的陽光照進熱鬧的街,但為何她呼吸到的都是他遺留下來的冰冷氣息?
「別這麼說,不是你的錯。」茹兒心闞地看著她,不懂她為何要將一切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是我,是我……」舒綠戀張開眼,倉皇地搖著頭,她抵不住他眼中的指控!
君崴哥,別嫌惡我,我不是有意的……深深的憂傷種在舒綠戀的心中,在應君崴冰冷眸光的灌溉下,漸漸結為一顆一顆的淚,灑在他離去的泥中。
「姑娘,對不起,讓你受驚了。」老淚縱橫後的徐富抹乾了淚,歉疚地望著淚水汪汪的舒綠戀。
舒綠戀抹去了淚,搖搖頭,看著徐富委靡不振的臉龐,她不忍苛責,他只是個無能為力的老父,努力地尋求各種可能的方法來營救兒子,雖不擇手段,但仍是愛子的表現。
「我沒事,如果你真想替徐大貴作些什麼,那就多積點陰德,讓他好生來,好生去!」舒綠戀拍拍徐富斑老的手臂,安撫著一顆遲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