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城星高中能有像辜先生這麼一位杰出的校友,畢業之後還對學校的一切發展及建設不遺余力地提供幫助。」
今天是城星高中新建資訊大樓的落成典禮,而身為最主要捐款者的辜仲陽,理所當然應邀出席剪彩。
眼前的童校長是今年才剛走馬上任的新校長,也是城星高中難得一見的女校長。
「童校長,您太客氣了,能對自己就讀過的母校盡一份心力,是我的榮幸,更何況在城星的三年學習生涯里,我真的受益良多。」
回到母校,才又讓辜仲陽憶起在校園里叱吒風雲的少年時期。
邊走邊談的兩人到了行政大樓中庭,看著空蕩蕩的那面大牆,辜仲陽竟然想起了只曾經看過一次的那幅畫,只是後來它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蹤影。
「辜先生,怎麼了嗎?」童校長發現他直盯著對面的牆。
「沒什麼,我只是剛好想起高三那年下學期時,學校在中庭的那面牆上掛了一幅畫,但沒多久就取下了。」
十年的時間,辜仲陽只對那幅畫有著模糊的印象,但是第一眼看見時的那種感動卻依然留在心中。
「哦?請問辜先生是什麼時候畢業的?」童杖長看得出對方臉上的遺憾,所以曾經是學校美術班導師的她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他的忙,況且曾被掛在那面牆上的畫作寥寥可數。
「大約十年前吧!印象中好像是一幅母親抱著初生嬰兒的畫作……」辜仲陽描述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十年前……」童校長努力自記憶深處搜索著,很快的,腦海中便浮現一個清秀面孔。
奔仲陽由童校長的表情變化中猜測出她應該想起一些有關那幅畫的事情了。
「那位女學生是學校美術班一年級的插班生,可她才念了一個月便休學了,原因好像是和身體的健康情況有關,那幅畫是她家里的人來幫她辦休學時順便帶走的。她是一個很有天分的孩子,你也清楚城星高中的美術班是出奇的嚴格,她竟然可以在下學期申請插班入學成功,只是很可惜沒能念完……後來我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童校長記起那個被她吩咐在每次上課之前,都得先拿鑰匙開美術教室門的女孩子。
「原來如此,如果真有機會見到她本人,我一定向她購買當年那幅畫。」
奔仲陽的思緒再次飄回那年秋天,那幅畫還靜靜地掛在牆上時,他曾深深被畫中那細膩模樣感動。
「難得辜先生這麼喜歡自己母校學妹的作品,如果我有她的消息,一定會聯絡你的。」童校長保證的說。
「那我就先謝謝童校長了。我還跟人有約,所以先告辭了,下次有機會一定專程來拜訪校長!」辜仲陽真誠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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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嘉芝返台打來的第一通電話,隔天一早,郁雅便迫不及待帶著她來看尚在趕工中的畫廊。
今天的嘉芝將長發綰起,穿了件合身白色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仍遮掩不住她與生俱來的氣質以及舉手投足間的美感。
「全法國最美麗的名畫修補師歐嘉芝小姐,在看了實景後,請您對敝人在下我的設計給個分數吧!」
「請問辜室內設計師,以你的標準,可以接受的及格分數是幾分?」嘉芝是故意這麼問的,她知道郁雅會怎麼樣想歪,所以故意要跟她開個小玩笑。
「不會吧?難道你只願意給我及格分數?」郁雅中計地扁起嘴來,平時的干練形象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不停涌現的失望。
「不要心急,我想如果你的及格分數是六十分,那我打給你的分數便是一百二十分;若你的及格分數是一百分,那我就非得給你兩百分了!」
在看了郁雅替她設計裝潢的畫廊後,嘉芝非常滿意,同時也很開心郁雅替她的畫作找了個最好的家。
「虧你是我的好朋友,竟然這樣嚇我,如果被你這位美學大師打了個低分、證明我學藝不精的話,我便立刻來個急流勇退!」郁雅吐了吐舌頭,開心地接受嘉芝打給她的高分。
嘉芝則被她夸張的話語惹得笑開懷。
「對了!開幕酒會當天歐伯伯來不來?」郁雅問道。
「他不會來,只是小小的畫廊開幕,我不想渲染得太復雜。」
歐懷誠過大的財勢及知名度,讓嘉芝限制他出席;況且這件事父女倆也早已溝通過,她希望自己的畫廊能開始得單純些。
這間畫廊的負責人將是她歐嘉芝,而非多年前已選擇棄政從商的黨國元老歐懷誠的女兒。
「說得也是。」郁雅點頭附議,她還記得好幾年前,有一次歐懷誠私下到法國去探望嘉芝時走漏風聲,還順道被法國的某知名國會議員邀請共進晚餐,更是備受禮遇呢!
「待會兒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這幾天我的車進了保養廠,所以我哥會來接我一起去用餐。一直以來沒來得及介紹你們兩人認識是我最大的遺憾,你再等一會兒吧!早上他去參加個剪彩,應該馬上就來了!」
郁雅搖頭嘆了一口氣,她其實有預感哥哥一定會喜歡嘉芝。老實說,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試著喜歡有百分之九十機率會成為大嫂的蔣薇恩了,無奈不對盤就是不對盤,真的是勉強不來的。
「不了,Dr•歐文替我在台灣找了個可靠的醫生,那位馬醫生是他的學生,我得去拜訪他一下,所以,你請你哥哥務必在畫廊開幕酒會那天賞臉,我等著那天認識他。」
Dr•歐文是嘉芝在法國的家庭醫生,為了以防萬一,這幾年她還是定期去做檢查,以防心髒有異樣情況。
「你的身體重要,我不勉強你了,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之前在法國時,郁雅就知道嘉芝得定時去醫生那兒報到,是什麼病必須這麼謹慎,她不清楚,既然嘉芝沒有提起,她也不會追問的。
「謝謝!那我先走一步了,晚上再聊。」
暫時告別郁雅,嘉芝不疾不徐地走出畫廊,坐進白色賓士車中。
「去醫院。」
輕輕關上車門後,她示意司機往下一個目的地出發。
她的座車才離開,另一輛銀灰色賓士轎車才從路口的轉角出現,停在那才空了幾秒鐘的停車位上。
「你先在這里等一會兒,我進去找郁雅。」吩咐完司機後,辜仲陽打開車門下車,邁開穩健步伐走進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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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怎麼忘了呢?」
離開畫廊兩個路口後,嘉芝才發現忘了將她在後車廂的葡萄酒送給郁推,那可是她專程帶回來的呢!
「請將車子開回畫廊好嗎?我還有東西要交給辜小姐。」懊惱自己沒記性的同時,嘉芝不忘請司機將車子掉頭。
「我知道了。」听到她的指示後,司機找了適當時機回轉,駛上來時的方向,沒多久便回到畫廊門前。
只是,原先的停車位已經有車子進駐,這里又屬於台北市難覓停車位的地段。
「這樣吧!你到附近繞幾圈再回來,我把東西交給辜小姐俊就會在門口等你。」
車門開了又關,嘉芝踩著輕緩的步伐走進畫廊。
「郁雅?」她輕輕地喊著,由大門沒上鎖的樣子看來,郁雅應該還沒離開,但怎麼不見她呢?
尋遍一樓的每一處,嘉芝還是沒見到郁雅,在經過樓梯口時,她听到樓上傳來細微的說話聲。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她可以確定其中之一是郁雅。她應該人在樓上。
抱著這個篤定想法,嘉芝亳不遲疑地踏上往二樓的原木階梯,隨著她踩上一階又一階的樓梯,站在樓梯口前方窗邊的男人身影慢慢被她捕捉,但專心看著窗外的他並沒有察覺她的出現。
窗外的陽光灑落,照在男人身上,也灑下滿地的亮光。
嘉芝無法不去打量這個男人,濃密的黑發、挺拔的身高、寬闊的肩膀……莫名的熟悉感涌現,她問自己是不是曾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只是這世界上,有著相似背影的人太多了,是她想太多了吧!
「請問……」嘉芝只掛念著要把手上的東西交給郁雅。
等不及她的問題全部說完,辜仲陽在听到背後突如其來出現的聲音時,反射性地轉身尋著聲音的主人。
瞬間,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會,時光之河仿佛在他們周圍停止了流動。
看著對方,嘉芝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怔然無語,因為她以為今生不會再看見這張臉。
眼前的他一身合身剪裁的昂貴西裝,不是當年繡有名字的高中制服,但他依然是她在記憶深處刻劃下的樣子。
十年的歲月改變了他的長相、他的身高,他的笑容,甚至是他的聲音,不變的是她心中像著了魔般的心動。
對於他,她從未忘記啊!
「有什麼事嗎?」
奔仲陽注視著因見到他後瞬間變得木然的她,而她不落俗套的美麗亦讓他驚艷。
她像是一尊精工細琢的白瓷女圭女圭,不同的是這尊女圭女圭會動、會說話,還有著生動的表情。
「你……是誰?」強裝出來的冷靜掩飾不住嘉芝因興奮而顫抖的聲音,明知不禮貌,但她仍月兌口問出,似乎是要證實他的身分。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表情,但她的聲音自有一股魔力,令人無法拒絕。
「我……」
奔仲陽才要開口,郁雅突然出現——
「哥……咦?嘉芝,你怎麼在這里?」
兩人的目光同時移到郁雅身上,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有東西忘了拿嗎?」郁雅走到他們身邊,盯著嘉芝,發現她的臉色微微酡紅,好不漂亮。剛才有什麼事發生嗎?
「嘉芝?」辜仲陽頗有興味地挑高眉。原來她是這幾年郁雅老是掛在嘴邊的知心好友。
還來不及問清楚嘉芝繞回畫廊的原因,郁雅便發現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對了,你們從沒見過面,今天終於可以介紹你們認識了!扮,這位是歐嘉芝,是我在法國認識的好朋友,也是全世界最美麗、最有氣質的畫家。」
郁雅又轉頭看著自己的哥哥,說道︰「嘉芝,這位風度翩翩的男士就是我家從小到大優秀過人、壓得我又自卑又委屈的大哥,辜仲陽!」
奔仲陽,真的是他!就算全台灣姓辜的人少之又少,嘉芝卻從沒想過郁雅口中的大哥就是他。
怎麼會這麼巧呢?如果她沒有記錯,郁雅曾經說過唯一的大哥就要結婚了……
想到這里,嘉芝的心里像塞了一塊石頭般沉重,相逢的喜悅降溫了許多。
郁雅淘氣地對嘉芝眨眨眼,有些不解她為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別听郁雅胡說。嘉芝,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既然是郁雅的朋友,辜仲陽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用對妹妹的態度來對待她,同時也強自將方才對她產生的莫名好感抑制下來。
「當然可以!很高興終於有機會見到你,辜先生。」嘉芝扯開了一抹笑容,希望自己看起來夠自然,只因為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我也是。」辜仲陽盯著她如陽光般的笑容,很自然、很美,令他有些失神。
兩人的目光再度膠著在彼此身上。
「哎呀!你們一個是我唯一的大哥,一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用這麼客套吧!嘉芝,我哥都稱呼你名字了,那你稱呼他辜先生不會很奇怪嗎?」
似乎看出些端倪的郁雅在一旁起哄,她的話讓嘉芝臉上的紅潮更加深了。
「就喊我辜大哥吧!我會很高興多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的。」
當辜仲陽露出那種神采飛揚的迷人笑容時,嘉芝輕易地被說服了,她落寞地輕點了下頭,不禁懷疑有誰能拒絕得了他的魅力。
在心里,她悄悄地羨慕起那位可以名正言順得到他傾心對待、可以向世界宣告他們愛情的女子。
「我只是把葡萄酒拿來給你,我先走了,你知道我要趕著去醫院,下次再聊。」嘉芝將拎在手中的袋子遞給郁雅。
她得快些逃離這里,不露痕跡的離開。她希望自己有掩飾好,沒讓他們看出她下樓的雙腳正微微顫抖著。
下次見面時,她會更加明確的接受他是郁雅大哥的身分,因為他的未來早已系在另一個女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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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銀白色的月光照進落地窗,把自己的影子照映在畫上時,嘉芝才驚覺自己對著這幅母子畫發呆了整個下午,直到深夜。
她什麼都不做,只是呆呆地看著,這模樣是不是就是詩人常描述的失魂落魄呢?
突然,她听見有人敲著房門。
「嘉芝,你睡了嗎?」
罷進家門的歐懷誠知道寶貝女兒從下午回來就一個人關在房里,連晚飯都沒用,他不禁有點擔心。
「爸,你回來了!」開啟房門之前,嘉芝先斂去臉上的落寞,她不想讓父親操心。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听林嫂說你沒有下樓吃東西,下午回來後就一個人待在房里,不是說要去拜訪馬醫生嗎?還是我的寶貝女兒在學人家減肥?」他故意這樣說。
面對父親關懷的話語,嘉芝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爸?你想媽嗎?」
歐懷誠看著女兒,他知道一定有些令她困擾的事情發生了。
「你媽一直都在我心中,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歐懷誠用懷念的神情,認真的回答。「就像你當年畫了那幅母子畫來懷念你媽,而我,一直將地放在心里,就因為我們都愛她。」
「愛情真的有這麼偉大嗎?可以讓人有勇氣去承受生離死別的苦楚?」
嘉芝不懂,因為她一度自私地有讓辜仲陽愛上她的念頭,完全不顧另一個女人的感受。
或許她會成功,也或許根本沒有用,但她不能原諒自己的這個念頭,太自私了!
「當然有,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會希望將全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事物都送給他,不求任何回報,甚至疼愛對方疼到無法想像的地步。」
「那如果……當你再遇見那個人時,那個人早巳心有所屬,你又會怎麼做?」嘉芝淡淡的問道。
听到這句話,歐懷誠終於知道女兒遇上了什麼樣的問題了。
「嘉芝,」他握住她的手,說道︰「如果這個問題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會告訴他,除非他有把握比另一個人更能給對方幸福,否則就該放手,別再留戀。但如果是發生在你身上,我希望你能找到讓自己更為開心的方法,你了解嗎?」
歐懷誠從不懷疑自己女兒的善良,她不可能會為了成就自己的幸福而傷害他人。
「爸,謝謝你,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世界上的所有愛情,一旦缺少了緣分,都只會是白費力氣而已。
她晚了一步,所以只能將自己對辜仲陽的感情化為隱形,盡避它還是存在,她都必須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