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了!」
殷茵從床上驚坐起來,緊接而來的抱怨聲、嘆息聲、一塊塊籌碼踫撞的聲音,夾雜著低低的咒罵聲,接連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刺激著她猶在昏睡狀態的腦神經。繼之而起的一陣清脆的洗牌聲,終于把她全身的細胞都給喚醒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下床。她的腳一觸到冰涼的地板,一陣寒意自腳底迅速地傳到她的腦子,讓她徹底地清醒過來。她幾乎是在觸到地板的同時就把腳又縮回床上。桌上的鬧鐘指著七點二十分,殷茵意興闌珊地窩在被子里,而客廳里經過剛才的一陣混亂後,又趨于平靜,只偶爾听到一兩聲的丟牌聲和幾句模糊的懊惱、嘆息聲音。
她實在不能理解,四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各據一方,眼楮盯著那一堆小方塊,真的就有那麼大的樂趣嗎?甚至可以讓他們大戰幾天幾夜不休息?尤其是母親,殷茵不能不佩服她的體力。她可以在大戰三天三夜之後,休息個兩三個小時,再找另一群人來陪她再戰三天三夜。殷茵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也有母親這樣驚人的體力,她的功課一定無人能及。
她的眼楮不經意地掃過桌上的鬧鐘,已經七點三十分。
「啊!」
她驚叫了一聲,趕緊抓著被子覆在身上,也顧不得腳下的冰冷,一跳下床就沖向窗口,用力地拉開窗戶,卻只看見那輛藏青色的凱迪拉克揚長而去。
「該死!」殷茵咒罵著坐在椅子上。
對面正對著殷家的那棟房子,自從殷茵搬來之後,就一直沒有人住,只是固定每兩個星期就會有一個歐巴桑來打掃一次;而在偶然的一個清晨,殷茵突然發現有個男人從那個屋子里走出來。從那個時候起,這個五官雖然不是很出眾,但卻組合得令人看了倍感心曠神怡的男人,就成為殷茵心中的秘密以及她枯燥無味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殷茵每天早上七點半,守在窗前等著那個男人出來;每天晚上臨睡前,她都令自己坐在窗前,看著對面屋子里晃動的人影,想象著那個男人在做什麼?想什麼?有時踫到那個男人夜歸時,她還可以在臨睡前看他一眼陪伴著自己入眠。
而今天早上,也許是自己看見那個男人的唯一一次機會,卻被那一陣可恨的麻將聲給打跑了。她把悵然若失藏在心里,心有不甘寫在臉上,把被子扔到床上,然後開始換衣服準備上課。
「殷茵!」
周淑菁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殷茵探頭出去對著周淑菁喊著︰
「淑菁!等等,我馬上下來!」
周淑菁是她這九年來唯一的死黨,她們一起玩、一起瘋、一起讀書,無話不談。周淑菁有著一對有錢,但為事業忙碌而疏落她的父母,所以她常拉著殷茵陪她逛街,打發時間。殷茵知道周淑菁寂寞,所以也盡可能陪她。
殷茵一看鬧鐘,已經七點五十分!她匆匆地沖到浴室,隨便刷個牙,臉上抹點水,算是梳洗完畢給自己一個交代,然後又急急地沖出浴室,卻跟正要進來的殷羽撞了個正著。殷茵本來就一肚子的不高興,加上又快遲到,心里又急又氣,正無處可宣泄,殷羽在這個時候撞上她正好給了她一個發泄的借口。
她大聲地罵著殷羽說︰「殷羽!你搞什麼?沒看到我正要出去嗎?」
殷羽一臉無辜地說︰「殷茵!是你撞我,不是我撞你耶!吧什麼罵人哪?」
其實殷茵對這個比她小兩歲,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滿疼愛的。殷羽對她是很好的,所以她看著一臉無辜的殷羽,想想自己也有點理虧,正想安撫他一下,婉華尖銳的聲音穿透響亮的搓牌聲,直達浴室。
「殷茵哪!怎麼又罵殷羽啊?自己起晚了還怪別人,殷羽是你弟弟,又不是你的受氣包!動作還不快點,淑菁不是已經在喊你了嗎?」
每當她想要對殷羽好一點的時候,只要有婉華加入,而且是一面倒地參戰,就讓殷茵口服心不服;殷羽卻是由原先的理直氣壯,然後因為母親的加入,而對殷茵滿心的抱歉。
殷茵的父親在殷茵的母親去世沒多久,就娶了殷羽的母親。表面上是為了要讓殷茵受到較好的照顧,可是當殷茵較懂事的時候,她就發現父親跟婉華都比較疼殷羽。剛開始的時候,她總認為他們重男輕女,所以心里很不平衡;可是,後來當她無意間知道她喊了多年的母親,竟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她就變得比較認命。
雖然,婉華對她不算好,可是作為一個繼母而言,殷茵覺得已經不錯了。所以,她一直到父親過世時,都沒讓刻意隱瞞這件事的父親知道她早就知道婉華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不希望父親帶著內疚離開人世。
她甚至認命到不想去找有關自己母親的事物,也不想知道母親的長相。可是,縱使是這樣,殷茵有時還是不太能忍受婉華對自己尖酸刻薄的言語;她從不正面罵殷茵,而她那種拐著彎罵人的話,卻讓人听了更教人生氣!
她舉起手作狀要打殷羽,而殷羽因為母親開口罵了殷茵,覺得過意不去,就閉起眼楮,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
殷茵好氣又好笑地說︰
「殷羽!你這是什麼樣子啊?倒像是我多惡霸似的!」
殷羽睜開眼楮抱歉地說︰
「我知道媽對你不好,我也知道她為什麼對你不好,所以我願意為你犧牲一點,只希望你的心里能好過一些!」
殷茵頹然地放下手,說︰「你全都知道?」
殷羽點點頭。
「我……」
「殷茵!快點啦!」
周淑菁著急的聲音,又再度傳上二樓,打斷了殷茵想說的話。
她揮揮手說︰「算了!我得走了!」
殷茵說完沖回房間,拿起書包就往外沖,經過客廳時,听見婉華仍不放過她,直對著她的牌搭子訴苦似的說︰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好命,以前我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早上一大早就得起來準備一家子的早餐呢!現在別說是早餐了,就是說話大點聲音,人家就擺上好幾天的臉色給你看……」
殷茵氣得「砰」地一聲,緊緊地把門關上,順便把婉華剩下來的話全部關在屋內。
周淑菁好不容易看見殷茵出來,她抱怨地說︰
「怎麼這麼久?今天又要遲到了!」
「還不是又在听我媽精神訓話!」殷茵一臉無奈地說。
「你媽不是在打牌嗎?我剛剛還听到一陣洗牌的聲音!」
「你不知道她可厲害了,她在打牌的時候還能一邊一罵人一邊吃牌,絕不會忘掉任何一句她要罵的話,也絕不會漏掉任何一張她想吃的牌!」
周淑菁笑著說︰「沒那麼夸張吧?」
殷茵笑了笑。
周淑菁看得出殷茵的心情不是很好,她試探性地問著殷茵︰
「你臭著一張這麼可怕的臉,不會只為了挨罵吧?你又不是沒被你媽罵過,怎麼,早上沒見到你的夢中情人啊?」
殷茵秀麗細致的臉龐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是啊!昨晚被她們搓麻將的聲音吵得無法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偏又起得太晚,時間緊湊得讓我來不及完全清醒,他就走了。」
「殷茵,你既然這麼中意他,為什麼不干脆借個機會或是弄個什麼理由讓他認識認識你?現在都是什麼時代了,你還這麼保守?像你這樣每天守著窗口看,就算再看一輩子,他也不會是你的!」周淑菁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
殷茵搖搖頭。
「算了吧!你沒看他每天西裝革履地開著那輛氣派又漂亮的車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小開,人家不知道見過多少世面,他才不會看上我這種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呢!我干什麼去自討沒趣啊!」
周淑菁不以為然。
「那可不一定!這個年頭,什麼樣的人都有,魚肉蔬果各取所好,也許他就是個吃素的!」
周淑菁的話逗得殷茵真的笑開了,她追打著周淑菁。
「瞧你把我說得像供品似的,快走吧!真要是遲到了,挨了罵,可別又怨我!」
周淑菁一看手表,驚呼一聲。
「哎呀!真的遲到了啦!走吧!」
她們兩人三步並兩步地朝學校跑去。
※※※※※
莫逸凡一邊開著車,一邊奇怪著對門二樓那個每天準時七點半在自己出門的時候,一定都會趴在窗口凝望的小女孩,今天怎麼沒有出現?
自從他和父親大吵一架後,他就搬回以前他和逸玫跟母親住的地方。母親臨終前執意要他和逸玫搬去和父親同住;可是,他只要一想到母親為了父親付出了一輩子,而父親卻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麼,他就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父親。
他更不能忍受的是何如玉對他那死去母親的冷嘲熱諷。何如玉是當年迫使母親帶著他們兄妹倆離開父親的女人,在莫逸凡的眼中,她是個標準的侵入者;而他跟逸玫,在何如玉的眼中,也是侵入者。她犧牲了自己的青春,為的就是父親身後龐大的家產;他跟逸玫搬進莫家之後,莫逸凡更是強烈地感覺到何如玉的敵意有如芒刺在背。
在初見父親的那一剎那,莫逸凡從他依稀熟悉的面容,讀出他的欣喜與懊悔,可是逸凡對自己成長過程中缺少一分自己應該有而沒有的父愛感到憾恨;所以他對父親盡力補償他和逸玫的心,故意裝作視若無睹,然後借個名目大吵一架後,就又搬回來住。
莫逸凡每天早上要去上班前,都會先去母親的墓前坐一坐,他搬來沒多久之後,就發現有個女孩常常在對面二樓窗口注意著自己。他從沒真正看清楚那個女孩子的長相,可是在偶然不經意的一瞥中,他發現她的側面在晨曦的微暈中,看起來挺漂亮的。
想到這里,莫逸凡的心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自從他接管了父親大部分的事業之後,身旁不乏美女相伴,可是他卻從沒有對誰動心過;而他現在卻坐在車子里,為了一個清湯掛面的小女生惦念不已!
莫逸凡甩甩頭,暫時甩去了那小女生的影子,汪婉琪的臉孔卻門人他的腦海中。汪婉琪,一個跟他一樣游戲人間的女人。汪婉琪是何如玉的表妹,他當然也知道汪婉琪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但是莫逸凡就佩服她能不動聲色地跟他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所以也就一直抱著以靜制動的心理跟汪婉琪在一起。
莫逸凡的身邊縱使圍繞著許多女人,但他從不帶女人回家,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走進他的心靈。他對所有的女人都保持著一點距離,這樣既維持了基本的禮貌,也不致于太過接近,而侵犯到自己的生活隱私。在他的眼中,除了母親和逸玫之外,所有的女人都是危險的,都是不值得自己付出真心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想到這里,他的心底不由得一陣刺痛,多年前的傷痛,又再度涌上心頭。
「叭——叭——」
一陣急促的喇叭聲,打斷了莫逸凡的思緒。他抬頭一看,紅燈早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轉換成綠燈,他收起自己即將陷入痛苦回憶中的思緒,趕緊把車子往母親的墓地駛去。
※※※※※
才剛下課,周淑菁就拉著殷茵的手往外走。殷茵知道周淑菁又想去逛街,可是殷茵身上沒錢,腳步也就輕快不起來。
「淑菁,我今天不想去,改天好不好?」殷茵推托地說。
周淑菁知道殷茵的處境,她還是央求著殷茵;她不想回到那個冷清的家。
「不好啦!你那麼早回家看你後母的臉色干什麼?而且,我這麼早回家,又沒有人陪我,很無聊的耶!你陪陪我嘛!就當日行一善,好不好?」
殷曹明白周淑菁這麼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心里太難過,她為了不辜負周淑菁的用心良苦,望著她笑說︰
「好,今天我就陪你到底!」
「好!走!」
她們就這樣手牽著手一家店逛過一家店,一條街走過一條街。任何一點新奇的小東西,都能讓她們兩人駐足流連;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們兩人笑上半天,這種自在愉快的感覺,讓她們暫時忘卻心中的煩惱。
她們走到一家專賣牛肉面的老店前,周淑菁拉著殷茵就往店里走。
「殷茵,你吃吃看這家的牛肉面,它可是遠近馳名的哦!」
殷茵環顧店內一大群正在大快朵頤的客人,反問著周淑菁。
「你吃過啊?」
「沒有!」周淑菁搖搖頭。
「那你又說好吃!」
周淑菁指著店內其他的客人小聲地說︰
「你光是看他們這些人的吃相,也知道一定好吃,而且吃這個,味美、去寒又止餓,一舉數得,劃算啊!」她不由分說地推著殷茵坐下,揚起手對著老板大聲地喊著︰「老板,兩碗牛肉面!」
※※※※※
莫逸凡無可奈何地陪著汪婉琪摩肩接踵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逛著。他不知道汪婉琪今天是哪根筋不對,為什麼這麼興致勃勃地來這種她一向最不屑的市井小民出入之所?他想,汪婉琪可能是想考驗他的耐性及風度,看他究竟可以忍耐到什麼程度。
莫逸凡已經感到饑腸轆轆,可是汪婉琪卻一點都沒有要吃飯的意思。于是,莫逸凡仍然禮貌性地問著汪婉琪︰
「婉琪,你餓了沒有?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逛?」
婉琪不置可否地說︰「隨便!」
莫逸凡想借吃飯的機會把汪婉琪帶離這個嘈雜、擁擠的地方。
「好,那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吃飯。」
汪婉琪看著正前方有家牛肉面館,她一時興起,指著那家店說︰
「不用了,我們去吃牛肉面!」
莫逸凡看看前面那家面店,再看看汪婉琪身上那一套法國進口的最新時裝,他懷疑地問道︰「你確定嗎?」
汪婉琪點著頭說︰「嗯,今天我要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
莫逸凡真後悔今天答應汪婉琪陪她吃飯,他該把這個機會讓給別的男人,現在就不會被困在這里進退兩難了。
「走啊!」
汪婉琪挽著一臉不確定的莫逸凡往前走;莫逸凡沒辦法,只好保持風度,勉為其難地往那家面店走去。
他們兩人一走進店里,就引得不少人為之側目,莫逸凡有點不太習慣,可是汪婉琪卻像是意料之中似的處之泰然。
「老板,兩碗牛肉面!」莫逸凡吩咐著老板。
汪婉琪在眾人的注視下,儀態萬千地走進店里坐著。
「殷茵,吃完面你再陪我去買剛才那件衣服,然後再回家好不好?」周淑菁邊吃邊問著。
殷茵抬起頭說︰「已經陪你到這個地步了,不能說——」
殷茵的聲音像凝結在空氣中,突然就沒了下文,眼楮卻直視著前方。
殷茵的目不轉楮引起了莫逸凡的注意,他的視線越過汪婉琪,停在殷茵的臉上,殷茵立即警覺地低下頭去。
殷茵的舉動激發了莫逸凡心中的好奇心,他饒富興味地看著殷茵。他適才雖然沒有看清楚殷茵的長相,可是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他家對門那個每天守在窗前的女孩,本來一個無趣的夜晚,突然變得有意思極了!
「逸凡,你在發什麼愣?快過來坐啊!」汪婉琪喊著站著不動的莫逸凡。
「馬上來!」
莫逸凡走到櫃台把殷茵和周淑菁的面錢給付了,然後就坐在殷茵的鄰桌,故意跟殷茵面對面。
殷茵在心里反復念著方才听來的莫逸凡的名字,就像深怕忘記似的;在莫逸凡身邊那個美艷動人的女人,讓殷茵又嫉妒又怕自己被比下去。
她低著頭問周淑菁︰
「淑菁,你看我現在會不會很難看?」
周淑菁不解地望著低著頭的殷茵。
「你做什麼啊?頭低得都快踫到桌子了!」
「你別管嘛!你說,我是不是很難看?」
「你怎麼會難看呢?我要是有你的漂亮,那就好了!你到底想干什麼嘛?」周淑菁放下筷子,一副打破沙鍋要問到底的樣子。
殷茵低聲地說︰「那個男人來了,就坐在你後面那一桌!」
周淑菁興奮地說︰「真的嗎?」
殷茵才想叫周淑菁別回頭,可是她的話卻不及周淑菁的動作快。周淑菁一回頭,正好迎上莫逸凡的視線,莫逸凡朝周淑菁禮貌地點點頭。
周淑菁迅速地回過頭來,贊嘆地說︰
「喂,你真是有眼光耶!這樣的男人,我倒真願意為他守著窗口一輩子!」
殷茵抬起頭,卻正好踫上汪婉琪那不屑的眼神和不可一世的神情。她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汪婉琪的表情和含著譏諷的眼神,讓殷茵的心中升起一股保護自己的本能;她可不願意在莫逸凡的面前,被這個穿著華服。濃妝艷抹、矯揉造作、俗不可耐的女人比下去!
汪婉琪見殷茵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她回過頭,奇怪地問著莫逸凡︰
「逸凡,她們是你的朋友嗎?」
莫逸凡在一旁完全把殷茵的神情盡收眼底,這個時候,他才算是真正看清楚殷茵的長相。一頭短發突顯出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青春氣息,明亮柔和的五官,緊緊圍著一股倔強;而那股倔強,卻因不住她雙眉間淡淡的愁緒。他心中對殷茵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讓他想起另一個令他痛恨的名字——李伶。
他不想讓這樣的感覺繼續擴散,他皺了皺眉,硬是把這種感覺壓在心底,然後以他一貫游戲人間的態度重新看著殷茵。他的心中仍不免好奇著,這個看起來漂亮、慧黠的女孩對自己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目的?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殷茵,看得殷茵覺得有點生氣。
「逸凡,我在問你話呢!」
莫逸凡從走進這家店開始,就一直盯著殷茵,這使得汪婉琪覺得很沒面子。除了莫逸凡。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跟她一起的時候,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而莫逸凡不但平常對自己已不似別的男人那樣殷勤,現在甚至還漠視自己的存在,所以她的語氣流露出明顯的不高興。
莫逸凡仍然盯著殷茵,然後以殷茵可以听到的音量回答汪婉琪︰
「不是,她們只是鄰家的小女孩。」
殷茵知道莫逸凡的話是說給她听的,而他那種無關緊要的口吻和像是急欲和她撇清的感覺,都使得殷茵深覺自己藏在心中的那一分感情被褻瀆。
她的腦子還來不及將她心中受傷的訊息傳達到身體四肢化為行動時,卻又听到汪婉琪冷冷的聲音。
「你到底是住在哪里啊?貧民窟嗎?怎麼會有這麼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鄰居呢?」
莫逸凡沒想到自己故意刺激殷茵的話,卻引來汪婉琪這麼尖酸刻薄的一句,他的心中對殷茵倒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殷茵氣得臉都綠了!
她完全忘了要在莫逸凡面前顧及自己的形象,倏地站起來,走到汪婉琪的面前,指著汪婉琪說︰
「你說誰登不了大雅之堂?我們嗎?那麼你呢?至少我們還敢以真面目示人,你敢嗎?我看你全身上下搞不好沒有一個地方是真的,卸了妝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麼鬼樣子呢!」
汪婉琪一向都生活在說話慢條斯理,講究禮數的上流社會,殷茵這麼僻里啪啦地當眾數落,倒教她一時不知所措。
周淑菁也目瞪口呆地看著殷茵。
莫逸凡沒想到場面會弄得這麼僵,殷茵這一罵,已經引得店里所有的客人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他正想打圓場的時候,殷茵又把矛頭指向他。
「還有你!長得人模人樣的,眼光這麼差勁!」
殷茵說完,轉身走回桌旁拿起書包,對著怔在一旁的周淑菁說︰
「淑菁,我們走!」
「哦!」周淑菁回過神,拿起書包,跟著走出去。
罷要走出店門,周淑菁突然想起面錢還沒付,又轉過身急著掏錢。
「不用了,那位先生已經付過了!」老板指指莫逸凡。
周淑菁本來不想讓莫逸凡付帳,可是一想到他們把殷茵弄得這麼生氣,索性樂得吃他一頓!她把錢放回書包後,一看,殷茵已經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她急得邊跑邊喊著︰「殷茵!等等我哪!」
殷茵她們走後,莫逸凡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的心中感到一陣從來未有過的快意。
汪婉琪生氣地說︰「莫逸凡!你還笑!你的鄰居當眾給我們難堪,你還笑得出來!」
莫逸凡邊笑邊說︰「不,我覺得她說得好極了!就因為她說得太實在了,所以才這麼好笑;而且你不覺得這是你自找的,你不是說要體驗不同的生活嗎?這就是市井小民遇到外侮時所做的自然反應。你自己吃吧!恕不奉陪了!」
汪婉琪怔了一下。「莫逸凡!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嗎?」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敢!你不怕我告訴表姊!」汪婉琪威脅著莫逸凡。
不提何如玉,莫逸凡對汪婉琪心中還有一點情分;提到何如玉,莫逸凡就一肚子火。
「汪小姐!下次如果你想威脅我,最好選一個對我較具威脅性的人!」
莫逸凡說完站起來,拋下一肚子疑惑及滿面怒容的汪婉琪走出去。
※※※※※
殷茵和周淑菁分手後,獨自一人憋了一肚子悶氣走回家。經過莫逸凡家門口時,她愈想愈不甘心,看看屋內沒有燈光,心想莫逸凡可能還在跟那個俗不可耐的女人難分難舍,又或許他正在手忙腳亂地安撫那個趾高氣揚的女人。
殷茵在心里暗罵了一聲︰活該!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算算還夠付兩碗面錢,從作業本上撕下一張紙,把錢包在里面,投進信箱內,然後對著大門泄忿似的猛踢了幾下,才轉身走進公寓里。
莫逸凡立在黑暗中,把殷茵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一直等到殷茵走進公寓里,他才走出來,拿起鑰匙打開了門。他把殷茵投在信箱里的東西拿出來,打開一看竟然是錢,而且剛好是兩碗牛肉面的錢!地發現殷茵不但潑辣,而且還挺有個性的,這點是殷茵完全不同于李伶的;李伶從來不直接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惹人愛憐。
「 當!」
一枚銅板自莫逸凡的手中滑落到地上,把莫逸凡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現實。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李伶了,可是,今晚他卻一再地想起她。他對殷茵的興趣愈來愈濃,但他一直告訴e己,這只是一個游戲。
他走到門口,倚在門邊,抬頭望著殷茵緊閉的窗子。
「殷茵哪!女孩子家行為要檢點一些,將來如果想要嫁個好人家,就得留點名聲給人探听,放了學不回家幫忙做家事,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一陣罵人聲自二樓傳下來。
莫逸凡不禁懷疑著這個尖著嗓子罵殷茵的女人,會是她的母親嗎?
緊接著他又听到一聲重重的關門聲,然後一片漆黑的窗子里有了一點微亮。莫逸凡仍一直看著那扇窗,最後終于如他所料的,殷茵出現在窗口,他把殷茵還給他的錢朝殷茵晃了晃。
殷茵沒想到莫逸凡會站在下面,她驚慌地把窗戶關上,再將窗簾拉上,仿佛這樣莫逸凡就不會看到自己的窘態。
她生氣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想不到自己守在窗邊注意了他那麼久,卻在同一天內被他戲弄了兩次,她不禁有些恨起莫逸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