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褚寒水在御花園里見到一只五彩斑斕的彩蝶,為了多看它幾眼,卻不小心在宮里迷了路,誤闖進「離塵殿」。
「請問……」她見到廊道下坐著一名老人,似乎正遙望著遠方想事情,便打算向他詢問路徑。
老人抬眼一看,見到褚寒水時,倏地瞪大雙眼。
他情緒激動地問︰「是你?你沒死?」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老伯伯,我想你應該認錯人了。我才剛進宮沒多久,是東離國來的美人。」
她如實告知。
因為老人的臉龐看起來很慈祥,還讓她有一種熟悉感,她直覺地認為他只是一名無害的老人家。
老人在听到她的述說之後,神情瞬間回復平靜。
「啊!抱歉,是我認錯人,人老了,就犯糊涂了。」他自我解嘲,原本發亮的雙眸轉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看到他落寞而哀傷的神情,褚寒水不禁興起一絲同情心來。
這座宮殿的外表有點頹廢,幾無人煙,簡直就像冷宮一樣冷清,一名孤單無依的老人何以會住在像這樣的宮殿里?
他到底是誰?
「老伯,你怎麼會獨自居住在這座宮殿里?」基于好奇及憐憫的心態,她不加思索地詢問。
他一定是太過寂寞,才會將她誤認成是他的舊識。
不知為何,她對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及親切感,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既然姑娘問了,我也不隱瞞你。老夫叫赫連天齊,這座宮殿是離塵殿,姑娘想必是迷路了,才會誤闖離塵殿,否則,烈兒決計不可能讓你來這里。」他說得有氣無力,眼睫微微下垂。
「赫連天齊?那您不就是……太上皇?」她驚訝地捂住嘴,老人的性情溫和,與個性暴躁的赫連威烈一點都不像。
「不,應該說是一名無用的老人。」他自嘲一笑。
被放逐到最偏遠的宮殿,他的日子過得異常煩悶枯燥,連想找個人說說話都難如登天。
確認老人的身份後,褚寒水趕緊朝他福了福身。「奴婢無知,若有冒犯太上皇之處,請太上皇恕罪。」
「姑娘千萬別多禮,老夫已經失去權勢,跟一般的老人家無異,你肯跟老夫說話,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怪你。」他慢慢地道。
「您的情況,跟我相像的不一樣。」她納悶地眨著長睫。
身為太上皇,不是都該享盡榮華富貴、退居深宮頤養天年的嗎?怎麼他的情況反而相反?
「姑娘,你來自東離國,是否曾經听過宋晨煙這個名字?」望著眼前這張相似的容顏,他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與她聊天,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宋晨煙就站在他的面前似的。
「宋晨煙?」她驚訝地張大眼。「宋晨煙是我的姨母。」
因為太上皇一臉落寞,又看似沒有惡意,她便坦白道出自己與宋晨煙的關系。
她曾听娘親提起過,姨母曾經是北越國國君的嬪妃,但後來不知是何緣故而香消玉殞。
太上皇激動地拉住她的手腕。「你說什麼?你說……宋晨煙是你的姨母?難怪老夫見到你,會有一種熟悉感。」由于太驚訝,他的話語帶著微微的顫抖。
「太上皇跟晨煙姨母是什麼關系呢?」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其實,她或多或少已經猜出兩人的關系匪淺,只是,她不太明白太上皇在提起姨母時,為什麼表情看起來很痛苦?
赫連天齊低下頭,思緒陷入悔恨及自責當中,當他想開口時,眼尾卻瞥見赫連威烈急急地邁步而來。
「寒水!」他人未到聲先到。
褚寒水被他的聲音嚇一跳,連忙轉過身來面對他。
「陛下。」她恭敬地低頭行禮。
「你怎麼會來到離塵殿?」他的眼中燃燒著一小簇怒火。
任何人都能來離塵殿,唯獨她不能。
尤其,剛才見到兩人有說有笑,讓他不由得憶起當初,宋晨煙如何背叛他,暗地里與太上皇勾搭上的情景,胸口的怒火就越燒越旺。
「我、我不小心迷了路,才會誤闖離塵殿。」她據實以告。
「以後不許再踏進離塵殿一步。」他厲聲命令。
罷才兩人說話的那一幕,幾乎刺痛了他的雙眼。
「為什麼?太上皇一個人待在偏遠的離塵殿,日子一定很寂寞,有機會的話,我想多陪他聊天解悶。」她想也不想地月兌口而出。
「本王命令你不能再踏進離塵殿,你必須听從!」他一臉憤怒。
嫉妒的情緒幾乎蓋過他的理智,他無法心平氣和地與她說話,只能用命令的口吻要她遵從。
再者,她竟然當著赫連天齊的面質疑他的命令,讓他的怒火竄升到最高點。
「陛下,求您不要這麼不近人情。」她柔聲請求。
「你喜歡待在赫連天齊的身邊是嗎?好,既然你希望待在離塵殿,本王就將你賜給他當女奴,反正他的生辰快到了,本王就將你送給他好了。」他無情而冷漠地宣布。
聞言,褚寒水感覺到背脊竄起一股涼意,散布到四肢百骸。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而他對太上皇為什麼有這麼深的恨意?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後的幾天,赫連威烈時常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悄悄造訪離塵殿,每次見到兩人和諧的互動,他的心里就感到不是滋味。
這天,日陽不烈,微風送暖,褚寒水攙扶著太上皇在前院散布,想讓他曬曬日陽,不要一直悶在屋里。
她扶著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寒水,老夫還沒到走不動的地步,你不必扶著我。」太上皇的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
「你是長輩,又是陛下的父皇,奴婢服侍你也是應該的。」她溫和的笑意比微風還要溫暖。
自從得知陛下與太上皇因為姨母而產生的嫌隙之後,她對太上皇的同情是有增無減。
他是真心悔改,覺得自己對不起姨母跟陛下。只是,陛下根本無法原諒他,對他一直懷有恨意。
這本是他們的家務事,她不便插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陪伴著太上皇,把他當成尊長般盡一份孝心。
「你與老夫這麼親近,萬一被烈兒看到,他可是會暴跳如雷的。」他一臉憂心忡忡。
「陛下真是這麼不通情理之人嗎?他既然命令奴婢侍候你,應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發怒吧!」她還是堅持扶著他的手臂散步。
沒想到,話才說完沒多久,她就見到赫連威烈滿臉怒容地朝她走來,她心下一驚,不知道該放手還是繼續扶著他。
赫連威烈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離太上皇好幾步遠。
「陛下?」她不解他為何如此粗暴地對待她。
「你給我離太上皇遠一點!」他神情冰冷地命令,黑眸中的火焰燃燒得熾烈,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似的。
當他見到兩人和諧溫馨的一起散步時,胸中的妒意再也隱藏不住。
原本,他有點後悔自己沖動地將她送給太上皇,想將她帶回無極殿,但見她與太上皇相處得很愉快,對她的憐惜馬上消失無蹤。
憑什麼他煩悶得幾乎無法喘息,她卻與太上皇愉快地聊天散步,教他氣得頭頂幾乎冒煙了。
褚寒水無懼于他的怒氣,理直氣壯地反問︰「是陛下將奴婢送給太上皇的,奴婢若離他遠一點,該怎麼侍候他?」
她真的搞不懂,他為何會變得如此蠻不講理?在她的認知里,他的性子雖然暴躁易怒,卻還不至于存心刁難的地步。
赫連威烈瞠大眼,眸中寫滿不可置信。
想不到,她現在有了太上皇當靠山,對他的態度就變得無禮而不屑。
「照做就是了,哪來那麼多借口。」他神情嚴肅地冷哼一聲。
對于他的命令,從未有人膽敢質疑,但褚寒水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他。她變了,不再是那個順從溫柔的她。如果這才是她的真性情,那麼她的表現,已經挑起了他莫大的征服欲。
看她生氣發火,似乎比看她唯唯諾諾地順從他,還要來得有趣。
「陛下,恕寒水無法遵旨,這實在強人所難。」她堅持己見,不想再順從他無理的要求。
若他不希望自己接近太上皇,當初就不該將她送給太上皇當禮物,而她雖然奉命取悅迷惑他,卻還是保有自己的骨氣。
「褚寒水,你不要激怒本王,否則,遭殃的可是太上皇。」他瞟了一眼悶不吭聲的赫連天齊,意有所指地暗示。
「陛下,這件事跟太上皇無關,你要降罪的話,就處罰奴婢吧!」她急急地勸阻。
她這麼著急地阻止他,無疑是一心為太上皇設想,這點讓赫連威烈更加不滿。
「只要你肯求饒,求本王寬恕你,本王就不再跟太上皇計較。」他的語氣及神情皆冰冷而不帶溫度。
他存心刁難她,要她臣服在自己的威勢之下。但他沒想到,她竟然肯為了太上皇,向他低頭示弱。
她咬了咬下唇,聲音帶著不情願的口吻。「奴婢知錯,請陛下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一人做事一人擔,她不能讓自己的無禮態度連累到太上皇。
她的求饒,非但沒有讓赫連威烈平息怒火,胸口的妒意反而越來越高漲,怒濤像海浪一樣幾乎淹沒他。
「很好,你願意為了太上皇付出一切是嗎?你這麼袒護他,本王真的該對你另眼相看。」他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他僵直地轉過身,逕自拋下了一道命令。
「褚寒水,你若是罔顧本王命令,堅持繼續親近太上皇的話,那就別怪本王無情。」話畢,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錯愕且面面相覷的兩人。
「寒水,是老夫連累了你。」太上皇語帶歉意。
「太上皇,這不是您的錯,奴婢不該直言頂撞陛下的。如果可以,奴婢會想辦法,替你們兩人化解誤會。」她輕嘆一口氣。
罷才的她,情緒有點失去控制,才會惹怒赫連威烈,現在想來,她感到有點後悔。
赫連天齊垂下眼,以沉默代替回答。
他與兒子的誤會若能解開,他也不會放逐到離塵殿,一住就是好幾年。他現在擔心的是,父子之間的嫌隙,拖累了褚寒水,害她也跟著遭殃,他的心里對她很過意不去。
餅了幾天,當赫連威烈又悄悄造訪離塵殿,見到兩人有如家人般地愉快用膳,他內心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褚寒水,敢情你是將本王的話當耳邊風了。」他的口氣帶著明顯的嘲諷。
她不但沒有跟赫連天齊保持距離,反而跟他越來越親近。這麼溫馨的景象,再次觸怒了他,讓他想起自己被宋晨煙背叛時那生不如死的感覺。
她不該一再地傷害他,而且還是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他。
他原本是想折磨兩人,看兩人痛苦,沒想到,最痛苦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陛下,你的命令太不近情理,請你收回成命。」她直言勸諫,沒有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本王身為君主,豈容如此反覆?況且,當天離塵殿的宮人們都听見了本王的話,卻放縱你們抗旨,視為共犯!來人,把離塵殿里所有的宮人都押下去!」他揚聲吼叫。
褚寒水往前踏出一步,雙眼不畏不懼地直視他。「這一切都是寒水的意思,跟宮人們無關,陛下要罰就罰寒水一人。」
她的話說得理直氣壯,眼中的神情堅決而篤定,讓他微微愣了一下。此時她的眼中帶著怒意,雙頰漲紅,別有一番風情。
「你不要以為本王不敢罰你。」他咬牙怒瞪著她。
「陛下,不論你想怎麼處罰奴婢,奴婢都不會有怨言。」她用著認命的口吻回答,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倔強與傲氣,連累到無辜的人。
赫連威烈瞠眸,不敢相信她如此舍己為人,先是他最痛恨的太上皇,再來是無足輕重的宮人。
她到底還有沒有將他看在眼里?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而觸怒他,值得嗎?
他不懂,難道自己真的不如父皇?不如那些卑微的宮人?
怒火再次侵襲他的理智,只不過,他並沒有當場發怒,因為,他得想出一個能夠制住她的萬全之策。
最後,他決定將褚寒水強行帶走。
「陛下,您身為一國之君,地位崇高,想怎麼處罰奴婢,自然不會有人干涉。
但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女奴,若您只是為了折磨我,這樣強行將我帶走,恐怕會落人口實,貽笑千秋。」她沒有掙扎地擺月兌侍衛的箝制,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眼神銳利而堅決。
她明亮的水眸染上一抹怒意,雙眼閃爍著異常燦亮的光芒,顯示出與他抗爭的決心。
這般倔強不屈的她,讓他想征服她的欲*望再度加深。
他壓抑住心頭奔騰的蠢動,微眯著眼怒斥。「住口!你膽敢一再的激怒本王,無禮犯上,本王可以馬上要了你的命!」
他想利用自己的威勢嚇阻她,但她仍然是直直的望著他。眼中沒有絲毫懼意。
這樣的她,讓他不由得血液沸騰,情緒高漲,他要征服她,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自己的身邊。
這樣有挑戰性的女人,他要走了。
這時,坐在一旁始終不敢吭聲的赫連天齊吶吶地開了口。「皇兒,你放了褚姑娘吧!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全宮里只有她肯盡心服侍我。」
兒子的心思他不是不了解,只是,就算他付出關懷,他對自己仍然不屑一顧,他對自己的恨早已深植心中永難抹滅。
「閉嘴!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敢管別人的事?她是本王的人,只有本王能夠決定她的生死。」他怒瞪著他當成仇人的赫連天齊。
他對他的恨意太深,讓他只想折磨他,讓他嘗到痛苦的滋味,不能怪他不孝,實在是他先前的所做所為令人發指。
「皇兒,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你不該遷怒到褚姑娘的身上,她畢竟是晨煙的外孫女,你……」
話未竟,他就惡狠狠地努道︰「住口!不準提起那個女人,你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女人!」
他的眼中燃燒著兩簇怒火,像是想用怒焰將他的身子燒穿一樣。他不該在他的面前提起那個女人,那只會讓他對他更加厭惡。
他一再的提起從前的事,不就是想看到他難過痛苦?他偏不讓他稱心如意。
他朝赫連天齊走近,黑眸中仿佛醞釀著一股風暴。
褚寒水深怕他對自己的父皇不利,做出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連忙掙月兌侍衛,飛奔到赫連天齊的面前,伸出手臂護著他。
「你想做什麼?他是你的父皇,你不能傷害他!」她揚聲低吼,聲音中隱隱帶著一點抖音。
假使他真的想對自己的父皇不利,憑她的力氣,根本阻止不了他,但她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做出逆倫的事來,她雖然畏懼他、痛恨他,但她無法真的對他置之不理。
她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覺得他並非極惡之人,他的內心是脆弱、孤獨的,冷漠絕情只是他的假面具而已。
赫連威烈倏地扯住她的手腕,咬牙迸聲地斥罵。「憑你這副瘦弱的身子,風一吹就倒,想保護赫連天齊,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她的行徑徹底激怒了他,讓他氣紅了雙眼,臉色變得鐵青。
眼前的她變成了宋晨煙,他仿佛看到了宋晨煙拼死也要護著父皇的一幕,他的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狠狠地悶痛著。
不管是宋晨煙還是褚寒水,全都是一個樣。她們全都只會違逆他,讓他感到痛苦而已。
胸口的怒氣無法平息,他加重手中的力道,在她縴細白皙的手腕上勒出了一道紅痕。
赫連天齊急急地喊著。「皇兒,你放了褚姑娘,有話好好說,你有什麼氣就出在父皇的身上,不要傷害褚姑娘。」
他邊說邊咳了幾聲。
褚寒水急急地喊著,語帶關懷。「太上皇,寒水沒事,請您不要過來。」
她真的很怕赫連威烈會因為一時沖動,失去理智傷害了他的父皇,做出令自己抱憾終生的事來。
雖然,皇宮里弒父殺子,骨肉相殘的慘事層出不窮,但她鎮定不希望赫連威烈是如此凶殘嗜血之人,更不希望自己成為父子反目成仇的始作俑者。
「不要過來?原來,你希望離我遠一點?既然如此,你就不該來到北越國。給本王听清楚,你既已來到北越國,就永遠都不可能讓你離開。」他傾身,帶著怒意的俊容不斷地朝她逼近。
天殺的女人,竟然敢一再的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