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風谷的人那天晚上又慶祝了一番,不過陸邁鐸這次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狂飲,反而是一面啜著酒,一面看著兒子,同時要自己的老婆整個晚上都陪在身邊。
裘琳不明白他的反應。他為什麼要把別人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呢?是為了面子問題嗎?可是後來她就逐漸明白了。陸邁鐸還沒有準備好要將領袖的大權交出去,而他對兒子高漲的權勢,以及民眾對他的反應也並不盲目。以他的年紀再生孩子能夠提升他在手下心目中的形象,而且能夠趕在歐文之前先生下孩子更是理想。
因此之故,在每個人向他敬酒的時候,陸邁鐸總是淺嘗即止!還不時拍拍裘琳,彷佛把她當成心中的最愛一般。他也一直得意地注視著歐文。
陸邁鐸對于她懷孕的消息有這麼出乎意料的反應,倒讓裘琳寬慰不少,但仍並未完全放心。歐文的仇恨是不可以輕忽的。他恨他父親,也恨她,將來還會再恨她的孩子。想到這就令她渾身戰栗,真想溜回自己房間獨處一下,但陸邁鐸把她的手按在桌子上。
他命令道︰「留下來。」
她低下頭。「我非常累,我的丈夫。」
「妳永遠也不可以一個人獨處,」他對她說道,卻同時仍然面露微笑回敬別人祝賀他雄風再現。「絕對不可以。」他又說一遍。「妳明白嗎?」
裘琳很想哭。難道她連片刻的隱私都不能夠享有嗎?「我不明白。」
他的答復卻是站起身來。「現在讓我們舉杯向我的兒子歐文敬酒,願他跟妻子早生貴子,就跟我一樣。」
每個人都喝下酒,但歐文那狠戾的雙眼卻對著裘琳瞪視良久,邪惡的眼底充滿憤怒、挫敗和報復的意念,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然後他就笑著把酒喝下去,還說著不堪入耳的話,描述他如何在三個地方在老婆的體內播種三次。
所有的男人全都爆笑出來。
「說不定那正是還沒有結果的原因。」陸邁鐸開玩笑地說道。
裘琳不懂他們那種猥褻性的幽默,但現在卻明白了剛才陸邁鐸的警告。她不能一個人獨處,因為他不信任歐文。他是否真的認為歐文會過分到傷害自己父親的妻子呢?
真是傻女人,她責備著自己。歐文如果要下手殺她或是她的孩子一定不會遲疑的,她恐懼得渾身戰栗起來,他大概也不會在意殺掉自己的父親吧!
「妳懂了嗎?」陸邁鐸坐下以後又問了一遍。
她點點頭。「懂了。」
「如果妳希望生一個健康的小孩,就要記住我說的話。因為妳不會再有別的小孩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會容許的。」
她抬眼迎視他。「我會謹守做妻子的職責。」她說道。「我不會違背對你的誓言而不守貞節的,我的丈夫。」
「很好。」然後他托起她的下巴,痛快地吻下去,在場的人全都歡呼起來。裘琳雖然不喜歡這樣做給別人看,卻也知道最好不要表現出自己的感覺。所以她就盡量配合著扮演自己的角色。她彷佛害羞似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忍受著大伙兒的粗俗暗示以及醉後的胡言亂語。
她非常明白自己必須拿什麼來交換孩子的合法身分,也明白自己夾在這對父子的斗爭之間,而她那無助又無辜的孩子也將處于同樣可怕的斗爭夾縫中。
她也明白,在這場斗爭中,陸邁鐸不大可能獲勝;時間對歐文有利。等歐文最後勝利的時候……她必須對那一刻有所準備。但要怎麼做,她現在也還不知道。可是她一定會想出什麼辦法的。
她的手移到自己的月復部。她沒有別的選擇。
蘭德看著在擊劍場中的杰柏。那孩子使劍的技術相當高明,在使用長槍方面也日有精進,甚至空手搏擊方面也很不錯,以他曾在修院度過五年的背景,這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他與亞倫搭配得相當好,兩人都已由歐文造成的傷痛中復元。他們一起練習、一起喝酒,也一起打架。蘭德皺起眉頭,抓一抓下巴。
「那孩子真的熬過來了。」奧朋對著空麥酒桶說道。
蘭德咕噥著說︰「他很能打。」
「那會讓你不高興嗎?你還希望他怎麼樣呢?」
「他的能力已經像個男人了,卻沒有男人該有的心。你一定也看得出來。」
「他才十八歲。」
「他對什麼都不認真,即使練習時也是在玩。」
「那你就自己去挑他。」
蘭德怒視著朋友。「那可不是聰明之舉。」
奧朋仍然直視著他。「為什麼?」
蘭德的怒火升起!血脈沸騰。這一整個漫長夏日他都是這樣子,他總是怒氣沖沖的?
多半時候他都忍了下來,卻始終無法真正平息。他曾經發作過兩次,兩次都讓對方為之流血。如果要他拿劍對自己的弟弟發泄,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我恐怕會殺了他。」
奧朋搖著頭。「他比你想的要好得多。」
「那只會使事情更糟。」
「不會更糟的!」奧明也忍不住了。「從他來了以後,你脾氣就一直很大。你說自己在氣歐文,但其實是在氣杰柏。為什麼?因為你被迫拿裘琳來換他的一條命嗎?老天!她只是一個女人啊,家伙,再找一個就是了!」
「他不應該被歐文抓到的,要是他警覺一點、要是他對自己的職責認真一點,他就能夠打敗歐文,毫發無傷地抵達這里!」
他們兩人互瞪著,握緊拳頭,態勢緊張。在場中的杰柏與亞倫則毫不知情地繼續比劃著,只听得金屬相錯的聲音,以及悶哼聲與友善的挑戰聲不時響起。奧朋用力吁一口氣。「如果你不要在練習場中對他發泄,就必須往別的地方發泄出來。」他雙手插起腰。「你需要一個女人,我們也都需要。怎麼樣,我們去徹斯特買幾個姑娘吧?大伙兒會自願蓋一間妓院給她們住的。」
一間妓院。蘭德曾想過要蓋一座教堂,但老實說他與手下比較需要的是妓院。這種諷刺實在是很痛苦的事。老天!怎麼什麼事都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呢?
和平?那是痴人說夢。
熱情?轉眼即逝。
滿足?恐怕自己永遠都不會有那種感覺的。
他咬牙強忍住失望。和平是可以維持的,但願如此。熱情可以在妓院中買到。至于滿足……他望著練習場上。杰柏與亞倫正倚著劍,滿身大汗地笑著,就跟他與奧朋年輕時一樣。
或許奧朋是對的,或許杰柏還是可以好好受訓練,等蘭德回倫敦以後就能接管玫瑰堡。
或許滿足也是他仍可以找到的東西。
他點點頭,明白奧朋在等他的答復。「那就去徹斯特吧!去給我們找一些女人,但不要那種想結婚的,我不要大家為了要娶她們而打架。只要有經驗的妓女,不會要什麼心機的。」他想起一個曾欺騙了他的女人。
「你去打點吧!」他又說道,然後轉身走開,去做一些現在必須親自處理的事,而以後也許可以放心丟給杰柏了。包括玫瑰堡,這個給他惹麻煩的地方。現在的牆還不夠高,但一直在加高之中。
羅爵士的藍圖現在已經很清楚地呈現在這處多石的工地上了。城牆光滑的內面高度已經及胸,不過外圍還沒有這麼高;中間夾層每天都用貨車拖拉石塊填充進去。夏季日照比較長,再加上蘭德也不斷增加給工人的獎勵,所以工作量大增。一旦牆建到有頭那麼高,而且必須在冬天之前用干草把尚未封好的牆頂遮蓋起來,工人就可以在他選定做為城鎮的土地上蓋自用的房子。他承諾要給已有家室的人房子,還要在來春派遣專船把他們的家人接過來,這些誘因使玫瑰崖這里變得像蜂巢一樣活動頻繁。羅爵士每天都抱怨不已,但其實他對進度是非常滿意的。
蘭德可沒有那麼滿意,但他的問題比羅爵士還大得多︰糧食、安全、防衛。無論如何,韋爾斯人對于玫瑰崖在各方面都一直是個威脅。截至目前為止,韋爾斯人還沒有對興建中的城堡發動大規模的攻擊,而蘭德有時也懷疑是否真會有那一天。取而代之的是連續不斷的小飽擊,有兩個工人被箭射倒。還有一次縱火事件,但這次沒有燒船或建築。他們變狡猾了,一把火燒掉了半邊干草地,那是準備在寒冬給牲畜當糧草用的。
現在在周圍森林里能獵到的東西越來越少了。亞倫在許多地方發現有其它獵人的痕跡,而這結論也很明顯。韋爾斯人都集中在離玫瑰崖最近的林子里打獵,想把這片林地里的獵物滅絕。但如果他們以為那樣就可以把英格蘭人餓死,那可是絕對不會成功的。蘭德雖然看到魚就想吐,但他知道就算其它所有資源都消失了,大海仍然能夠讓他們活下去。
然而,他還是想吃魚和牡蠣以外的東西。他命令獵人到比較遠的地方去試探看看,不過狩獵陣容必須較大,而且至少要帶一匹快馬,那樣萬一遭到攻擊就可以迅速示警。
他嘆一口氣,望著城牆外面,掃視著美麗的原野風光。然後他把注意力放到墓穴之上,那是韋爾斯人的象征,他突然迫切地想把它摧毀,將石頭拆下來給玫瑰堡蓋城牆用。
「那不會改變什麼的。」紐霖的話並未使蘭德驚訝。
這個小矮人怎麼樣悄無聲息地走近、怎麼樣看穿他的想法,籣德都不曾費心去猜測。顯然這個詩人就是有這種能力。蘭德又嘆一口氣,肩膀垮了下來。「你不必擔心,我只是想想而已。」他停了一下又說道︰「只是一個瘋子的瘋狂念頭。」
他們靜一且許久。周遭可听見施工的聲音,貨車發出的嘎吱聲,石塊撞擊的聲音,以及石匠敲打的聲音。他們來此地不過半年,環境卻已改變了許多。
「在你們佔用的這塊地方之外,還有很多美麗的原野。「紐霖用一只好眼楮看著蘭德。
「還有村莊與高山,有野地與鄉鎮,有市集與市場。」
市場。蘭德若有所思地抓抓下巴。他需要刮胡子,不然胡子就會長得像蘇格蘭人一樣了。他不了解這個長相怪異的詩人,但對他卻相當信任。「這附近有沒有市集或者市場,而且我可以用英格蘭錢幣買東西的?」
蘭德帶著奧朋以及十個親自挑選的戰士騎馬到連甘鎮去,他們雖然全副武裝,卻是為著和平前往。聖艾比節市集在這里是一項傳統活動,由連甘修道院為紀念主奉的聖人而贊助舉辦。這場市集正好配合上收獲季節,修士可以藉此采買一些冬季必需品,不必拉著貨車到處去搜購。對許多住在北韋爾斯偏遠山區的人而言,只有聖艾比節市集能讓他們換個心情,暫時擺月兌一年到頭做不完的例行工作︰勞動六天,剩下一天做禮拜。然後在勞動六天,做一天禮拜。到了聖艾比節就不一樣了。
在河邊平坦草地上的市集里,足足擠滿了四百多人。大街把場地分成兩邊,粗貨攤子在靠河的那一邊,比較高級的貨品則靠著修道院圍牆邊展售。
蘭德一行人走在街上,一面觀察著周遭的環境。他注意到韋爾斯男人都怒視著他們,婦女都擔憂地皺起眉頭,小孩則好奇地等著他們。有這麼多婦孺在場,那些韋爾斯人不大可能挑起戰爭,只要不激怒他們。而蘭德也無意激怒他們。
群眾之中響起嗡嗡的低語,大家口耳相傳地轉述著警告,其它的對話都中斷下來。市集上變得異常安靜,不過耍熊把戲卻仍在繼續著。蘭德可以听見激動的狗吠聲夾雜著熊痛苦嚎叫的聲音。由三個裹著褐衣的修士匆匆上前迎接這批新來的人,顯然想維持場面的平和,蘭德繃緊的肩膀肌肉這才放松下來。他來這里時對的,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修士陪在這些英格蘭人左右,一路穿行過各攤位。蘭德是來賣韋爾斯貨品的,而他也確實賣了不少,包括兩桶鹽、一組公牛、幾十只母雞、兩只公雞,還有兩只剛斷女乃的小狽。
他帶來的兩個貨車上裝滿了買來的東西,而他不停購買的時候,旁邊對他們怒視的人漸漸減少了,至少某種程度上是如此。
市集上吵嚷的聲音又恢復了,娛樂表演繼續著。有一個表演特技的家庭吸引了一群觀眾,其中包括了他自己的幾個手下;一個表演吞火的人也把觀眾唬得入了迷。三個修士終于放心丟下這些英格蘭人,因為大概不會爆發什麼沖突而破壞他們這個最賺錢的日子了。
「這跟英格蘭的市集完全不像。」奧朋評論道,眼楮一面瞄著一盤肉派,那熱騰騰的香味彌漫在初秋的空氣中。但戰士精神令他再度把持住。「不過現在晚了,除非我們打算在修道院圍牆邊扎營,不然就得回頭往玫瑰崖走了。你說呢,蘭德?」
可是蘭德沒有听到他說什麼。有一小隊人剛騎著馬抵達這里︰七個男人,兩個女人,其中一人是裘琳。
他不自覺地握緊韁繩,訓練有素的坐騎立即往後退著,差點踢翻一個布攤的桌子。
那個布商喊道︰「嘿!」
「對不起。」蘭德咕噥道。「艾斯古所帶非。」他又補上一句韋爾斯語,希望自己沒有說錯。然後他沒有多想就策馬繼續前行。他早知道可能會踫到陸邁鐸或者陸歐文,所以才把杰柏留在玫瑰崖。如果打起仗來,萬一他被殺死了,杰柏仍可以繼續把玫瑰堡建好。但他完全拒絕讓自己想象會在這里踫到裘琳。
並不是因為那有多重要。
他咬緊牙關。她跟著丈夫到市集來了。他突然對她心生氣憤,于是把馬往旁邊一扯。他還沒有向這對快樂的新婚夫婦致意呢!
「走。」他對奧朋下令道,然後就直直騎向依然出現在他夢中的那個女人,以及她那個老得足以當她父親的丈夫。
裘琳比丈夫先看到蘭德。她本來沒有理由要抬眼看什麼,但她卻看了,而一見到蘭德就令她頓時心緒激動翻騰。她彷佛感覺到他在場一般,而在陸邁鐸尚未注意到蘭德的那短短片刻間,她的眼楮貪婪地看著他,想記住他那充滿男性氣概的身形,以及悠然騎在馬上的英姿。等他走近之後,她又看到他臉上的憔悴神色,以及嘴角新增的線條。在太陽曝曬之下辛苦的工作,使他變成了褐色。她听說玫瑰堡的城牆越築越高,他的手下日夜趕工,常常還點著火把地工作,而他比手下工作得更辛苦、時間更久。
她也听說他找了一些女人去為他的手下服務——無疑也包括他自己在內。她倒並不在乎這個,但她仍然難捺胸口的不平之氣。他難道沒有羞恥之心了嗎?
由他那堅強的外表看來,他是沒有的。
陸邁鐸以一種挑戰的姿態騎到她前面,她叔叔也騎上前來。然後蘭德與奧朋勒住馬。
一股新的沉默立即像傳染病一樣蔓延開來,就連正在叫喊的摔角表演者也靜止下來,只有咯咯叫的母雞打破這不自然的寂靜。
奈絲將馬騎到裘琳的旁邊,然後向她伸出手。奈絲是想安慰裘琳,但事實上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裘琳瞪著蘭德,渴望看清楚他外表的每一處細節。她原以為早已經將他排出腦海,現在才知道失敗了,看見他就表示想要他。只不過他絕對不會像她這樣渴望見到對方。
他已經轉頭去看陸邁鐸。
「恭喜你結婚大喜。」蘭德用值得稱贊的韋爾斯語說道。
陸邁鐸冷冷地盯著他。「我們見過嗎?」
克萊湊向前說︰「他就是那個英格蘭人費蘭德。這位是陸邁釋,我佷女的丈夫。」
裘琳閉緊嘴巴,痛苦地讓自己不發出聲音。陸邁鐸不會容許她插嘴的。這是男人的事,不是女人的,但感覺起來很像是她的事。她的一生都被此刻騎在前面的三個男人操控著。
陸邁鐸在馬鞍上栘動一下位置,馬鞍發出嘎吱的聲音。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狡猾的笑意。
「我接受你的祝賀。但你大概不知道我還有更值得祝賀的事情。」
裘琳猛吸一口氣。不要!他不可能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吧!他不可能那麼傻!
陸邁鐸彷佛听見她心里在想什麼似的,他瞄她一眼,眼中警告意味明顯。奈絲嬸的手抓緊了她,彷佛提醒她別激怒丈夫。她當然是對的;隨裘琳怎麼說都不會改變陸邁鐸的計劃。
裘琳雖然心如刀割,卻仍然做出一副好妻子的樣子,移開目光,听著陸邁鐸如何自我炫耀。
「我的妻子給我懷了一個兒子。」
蘭德沒有回應。裘琳再也忍不住了,抬起眼楮看他。「我妻子給我懷了一個兒子。」陸邁鐸又說一遍,然後說︰「笨英格蘭人,他听不懂我的話。」
但他听懂了。蘭德毫無表情地瞪著陸邁鐸。他明白這個人的話,裘琳懷孕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己會有如遭到強烈失落感猛擊的反應。裘琳懷了這個老頭子的孩子?
或者是他的孩子?
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裘琳,只見她那修長的身形跨坐在馬鞍上。她怎麼可能懷孕了呢?
她那樣子一點也看不出來,除非是剛剛才知道。他們上次共枕是四個月以前的事了,如果那是他的孩子,她的體態應該更明顯才是。
他的目光往上移到她不顯露表情的臉上,然後他的失落感變成了苦澀。他斷然將目光移回至陸邁鐸的臉上,用韋爾斯語說道︰ 希望你我的子嗣都能夠和平相處。 然後他點點頭,就掉轉馬身騎開了。
裘琳目送著他離去。她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出賣自己感情的動作。但在無人能探知的內心,她卻在哭泣。他知道孩子可能是她的,卻一點也不在乎。
陸邁鐸得意地笑著,連克萊和奈絲也都不知道他剛才宣布的消息。每個人似乎都很高興,奈絲伸出手擁抱裘琳,克萊則握住陸邁鐸的手。
裘琳也笑著。她回答奈絲關切的問題,對她給予的忠告也點頭接受。但她的內心卻在哭泣。丈夫選焙的東西她都表示贊同,也提出建議要買多少香料、布疋和家用品。然而在她平靜的外表下,她在哭泣著。
一直等到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床上了,她才讓自己解放,擺月兌白天舉止正常的自我控制,讓情緒奔流出來。但即使這樣她也沒有讓自己的哀痛被淚水淹沒。她兩眼干澀地躺在床上,懷疑著自己要如何忍受未來的幾個月,更不用說要如何忍受未來空虛卻又壓力沉重的幾年了。
裘琳的孩子在一個暴風雨夜誕生,是一個頭發稀疏的黑眼楮小女娃。她是九個足月生的,但仍然相當瘦小。裘琳幫助接生過其它小孩,知道這不是好現象。但是這孩子五官健全,是一個純潔漂亮的小嬰兒。裘琳第一眼就愛上了她。
在生產前的整個冬天,裘琳都因害喜而躺在床上不能動。歐文在家令她更不好受,艾莎備受粗暴凌辱的樣子也使她更加難過。再加上梅麗鬼祟的監視,以及陸邁鐸一直吹噓個不停。他有時候似乎相信這孩子是他親身的,而他一星期來與她同床兩次對她則變成一種折磨。
那多半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他對她試了三次行房,而三次他都不舉。
上次她在終于結束時,大概松懈的表現太過明顯,他竟動手打她,使她跌到了床下。
她臉上的瘀傷過了一個星期才消。不過之後,他就沒再試過了。
對于她生下來的是一個女嬰,他幾乎是頗感寬慰的樣子。孩子是誰的種似乎不如是否男孩那麼重要。從生產之後,他對裘琳與孩子好像都失去了興趣。她給孩子取名為漪瑟。
艾莎在秋天的時候也懷孕了,卻在還未確定時就流掉了。她沒有告訴歐文,可是他不知如何得知了此事,將她痛打了一頓。
一定是梅麗告訴他的,梅麗似乎一天到晚都在偷偷模模地監視人。先前裘琳本來要嫁給歐文的時候,梅麗就一副很熱心地想陪伴她的樣子。後來裘琳嫁給陸邁鐸時就完全不同了,梅麗無論何時都拒絕與她友善,裘琳在挫惱之余也曾試圖了解其中緣故。梅麗為陸邁鐸料理家務多年,如今先是被裘琳取代,接著又來了艾莎。有一次陸邁鐸喝醉時曾說她是丑陋的老表妹,裘琳看見她臉上露出深受打擊的樣子。然而她卻斥責裘琳,要裘琳不必多管閑事。裘琳一直深為自己的哀傷所苦,也就無心去追究梅麗封閉自己的原因。
如今裘琳至少有了漪瑟,她拚命祈禱這個嬌弱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長大。有許多這樣的孩子都活不下去。裘琳望著這個里得暖暖地、放在壁爐邊的小女兒,她是不是還在呼吸呢?
「漪瑟?」她擔心地模模孩子的臉頰,看見孩子嘴巴反射性地吸吮起來,她才松了一口氣。裘琳的由于脹女乃而癢起來,但孩子需要睡眠。等她餓的時候自然會醒,而裘琳也必須去拿一點干淨水回來。
這時候是中午。陸邁鐸在大廳的椅子上打鼾,歐文與艾莎不見蹤影,梅麗坐在唯一的窗戶旁邊替陸邁鐸縫補長襪。按理應該是由裘琳替丈夫料理衣物,但她非常清楚不必跟梅麗爭,而且其實她也不想做。陸邁鐸是一個殘暴自大的土霸,比歐文好不了多少。如果梅麗喜歡照顧他,就隨她去吧!
裘琳去拿桶子裝水時,這兩個女人都沒有說話。她把水桶抬到樓上時,心里不禁愧疚起來。她應該對梅麗再用點心試試。梅麗的年紀大了,又沒有女兒可以照顧自己。
裘琳把水桶放在門外的地板上,揉著發痛的背部。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弱了?一時她听見房間里傳出一個聲音,所有的疲倦感立刻消失了。誰在里面?她沖進房間,赫然發現瑞斯正俯身趴在漪瑟的搖籃上。
「你在做什麼?」
那孩子驚跳起來,骯髒的臉上帶著愧疚之色,卻擺出一副防衛的架勢。他望向門口,但裘琳擋住了出口。
「你在這里做什麼?你要干麼?」
他皺起眉頭,十足是他那老子生氣時的縮小翻版。「我在看她,如此而已。」
盡避裘琳擔心可能是歐文派瑞斯來傷害漪瑟,但她仍然按捺住驚慌,小心地走向搖籃。
「她在睡覺,現在不大適合看她。」她模模嬰兒的臉頰,睡眠中的嬰兒又吸吮一下嘴巴。漪瑟沒有受到傷害。他是否有那個意思呢?
她抬頭看瑞斯。他已朝門口移近了一點,但並沒有離開。他那近乎黑色的眼楮看看漪瑟,又看看她。「她真小。」
「她會長大的。」
「梅麗說她很可能死掉。」
「梅麗錯了,她錯了。」襄琳重復說著。她伸手去抱漪瑟,不管嬰兒是不是在睡覺,她都需要把女兒抱近一點,要保護女兒,不讓女兒受到這個惡劣環境的傷害。
小男孩看著她把嬰兒抱在懷里。「女孩子不能繼承什麼。」
「她不會威脅你的繼承權,對你父親也不會有威脅。你沒有理由害怕她。」
「害怕一個小嬰兒?我才不會呢!」他說道,可是仍然沒有離開。
裘琳打量著他。以年紀而言他算是高的了,不過卻很瘦,而且一直都是髒兮兮的。她一時沖動地說︰「如果你把自己洗干淨,我就讓你抱抱她。」
他口氣很沖地說︰「我才不想抱她。」
裘琳聳聳肩。她低頭看著漪瑟甜蜜的小臉,然後微笑起來。「我喜歡抱她。她這麼柔弱、這麼好。她使我也想要變好,想變得比我平常更好。」
她再瞄一眼瑞斯,只見他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她想著,真是一個孤獨的孩子,孤獨又無人理會。而她來這里幾個月了,也一直都忽略了他。她對他笑著說︰「對她感到好奇是很自然的事。畢竟,她就像你的小妹妹一樣。」
「她不是我妹妹,妳也不是我母親。」
「不錯,可是等她會走路以後,就會一天到晚跟著你跑。走近一點,瑞斯,來看看她的手指有多小、看她的指甲有多小。」她用微笑鼓勵他。「來,她也會想認識你的。」
他在她的房間里逗留了很久,一直到陸邁鐸大聲說話的聲音傳來,才提醒了他身在何處。但這期間他已經洗干淨了手和臉,抱過一次熟睡中的漪瑟,後來又在喂女乃後抱過一次。漪瑟大聲打了一個隔的時候,他還真的笑了起來。
「真是一個粗魯的小家伙,不是嗎?」他笑著說,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起來真的像一個小孩。
裘琳也笑了。「我們以後會教她禮儀的。」
可是後來他走了以後,裘琳爬上床,漪瑟躺在她旁邊,她卻無法入眠。瑞斯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只有八歲。他是歐文的兒子,而且跟他父親一樣性情惡劣又好攻擊。但他也是一個孩子,孤單地生活在惡劣的環境中。她應該試著跟他做朋友,應該嘗試感化他。
就算沒有其它作用,至少在往後的歲月里,她也可能讓他成為漪瑟的盟友與保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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