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容將信鴿朝空放掉,雙眉緊蹙地望向遠方,黯沉的天空一如他的冷漠臉孔;自小接受的訓練,讓他的喜怒哀樂都深藏在心底。
從他在龍岩鎮魏家遭劫那夜見到昀璣的第一眼,他冷漠的面具就再也不完整。
而這五年間,昀璣母子更將他的情緒帶領了出來,無疑的,他們已經成了他的心靈支柱與避風港。在遇到他們之前,適容不敢想有人會願意無條件地包容他。
他的雙手是那麼的血腥,但盼譽卻不在意地用他的小手牽住他,昀璣則用真誠的笑歡迎包容自己,屢屢讓他打消離開的念頭。
走或留,讓從未如此苦惱過的他為難。
適容甩甩頭,將煩憂寄情于一管清簫,曲調由緩轉成纏綿低吟,又急遽升高,悠揚的樂音回蕩在這山間,別有一番高潔寂寥的滋味。
一曲未完,適容停下,轉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昀璣,平靜的容顏,淡淡的微笑,五年來她待他始終如一,但自己卻貪心了起來,他不想昀璣只像朋友般對他,他要她,想得心都痛了,卻不敢開口。
「我打擾到你了。」昀璣沒有注意到適容的深情,望著遠處的小火低聲道歉。
「沒,」適容輕扯嘴角,「別在意。盼譽睡了?」
「欸,適公子,」昀璣轉頭看適容,那星眸之中散發出溫暖,「這五年來蒙你不棄照顧非親非故的我們,否則憑我一人,是無法將盼譽帶到這樣大。」
「快別這樣講,就將一切歸于緣分吧。」適容著迷地听著昀璣的柔和噪音。
昀璣偏頭看著適容,笑開,「真奇怪,我覺得適公子並不是相信緣分的人啊!但既然如此,且早上又說當我們母子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咦?」適容的不好意思轉為疑惑。
「我自作主張的,想讓盼譽拜你為義父,不知適公子意下如何?」昀璣輕聲問道。
「這……」
「請不要覺得為難,我只是想讓盼譽能多一個家人,就像適公子所說,只有一兩個人著實孤單。」
「不為難,與妳及盼譽成為一家人是我最大的希冀,我很樂意。」適容苦喜參半。家人啊!昀璣,我想當的是照顧妳一輩子的人啊,要怎樣我才能讓妳明白?
「禮不可廢,明早我叫他給你磕個頭。」昀璣沒有听出適容話中的弦外之音,笑意盈盈地說。
「這事可能得緩一緩了,我這就要離開了。」適容雖說得淡然,但目光卻熱切尋著昀璣的神情。
「我知道了,那你萬事小心。」昀璣雖有一絲訝然,但仍沒有多問地祝福適容。「盼譽和我會在這里等著你回來。」
被了,有妳這句話我心已足,適容內心滿懷情感的想,輕聲向昀璣道別後,轉身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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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城內鷹府
宏偉的朱門、嶄新的門牆屋瓦,座落在城中西方,佔地廣闊,是一般尋常人家想破頭也想不出的富庶景象。
鷹忠腳步不緩不疾地落在回廊上,六旬的年紀不影響他挺直的身形。服侍了鷹家兩代的總管家,臉上總是少有笑容,令人望而生畏。由「英誠閣」到府中西端的「芳苑」,一路上,家僕在老遠處便已必恭必敬地行禮。
穿過月牙門,鷹忠走在花草繁茂的石板道上,再跨過一座小橋,站定在樓閣虛掩的木門前。
手正要舉起敲門,門內已傳出聲音︰「忠伯,何事?」
「少爺,大廳那兒來了許多媒婆,說是說親來著。」鷹忠恭敬地回道。
「媒婆?誰叫來的?」含著疑惑與淡淡的怒氣,那聲音隨著開門聲響起。
「听說是京城那兒,傳著您缺一位夫人,正煩著呢。」
「京城?」鷹翊沉吟一會兒,猛然想起以前听聞聖上喜好插手臣子婚姻一事,以及那時公然在殿前拒婚遭聖上罷官後,皇上嘴角噙著的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敝不得皇上還肯賜頒龍帖給鷹家。
低咒一聲,鷹翊快步走向「英誠閣」大廳,準備將一眾媒婆揈趕出去。
大廳上,除了坐在上首的鷹翊,及站在其旁的石敏,剩余的空間,皆坐滿了從南到北來的媒人婆。
這會兒,有人正不顧一旁頻頻投來的殺人眼光而努力憋著滿肚子的笑。而有著殺人眼光的主人,鷹翊,則不耐地看著底下的媒人婆。
「鷹老爺,我是受杭州詹大人之托來的。鷹老爺年少英勇,馳騁戰場多年,如今受皇上恩澤在此落地立業,緊接而來的便該結束鰥居成家吧!我們詹大小姐才貌雙全,溫柔賢淑,必能成為鷹老爺的賢內助、好伴侶,也會替鷹家帶來綿綿子孫。這里有畫像一幅,請鷹老爺過目。」
「鷹老爺,我是揚州……」
「鷹老爺,我是蘇州……」
「鷹老爺……」
只見鷹翊舉起手,制止眾媒婆的喧嘩。
從沒想過打退蠻夷的自己,竟會敗在一群媒婆手上;之前想要揈趕的氣勢,早被底下的眾媒婆給壓過了。
掃了一眼噤聲的眾人,個個均在臉上寫著︰選我選我。既驚恐又期盼的神色,原來焦燥的內心更加浮動起來。
瞄了身後的好友兼總管石敏一眼,鷹翊內心響起「早該這樣做」的聲音。「各位,鷹某多謝妳們的熱心,妳們先把畫像留下,待我有了決定再做打算。石敏,好好招待這些媒人,順便你也趁機探探哪家姑娘合適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是,老爺。」石敏眼露不甘心,忿恨瞪著鷹翊的背影。但只一會兒,便被涌上來的媒婆給打斷了。
走出大廳,鷹翊不由得帶著笑意,心情稍稍轉好的他,原是走向馬廄的雙腳,卻改了主意,徒步出了鷹府大門。
轉了幾轉,便看見原本應該極其熱鬧的市集已稀稀落落,只剩幾個攤子。鷹翊因剛從邊境戰場回來,又新來到這城鎮,雖捐過錢濟民,但出面的都是鷹忠或石敏,是以城里居民大多不識得鷹翊面容。不過就因為少露面,市井的傳言也就多。
鷹翊信步逛了逛,心中不由得想起過往……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呵護著柔媚嬌羞少女逛著熱鬧市集,那時的兩人懷著天真美夢織就未來,年輕的心第一次感受到因對方而起的悸動……
又有一次,兩人攜手逛花市,就為梅逸所繪「芳苑」藍圖選焙花種;那一天,也是他得知自己將成為人父。
……兩人說著將在「芳苑」孕育鷹家子嗣,將在「芳苑」梅樹下依偎賞月,要在「芳苑」……然而這一切,現在都只能歸于回憶。
梅逸,他已逝的嬌妻,只留下「芳苑」供他留戀懷想……
鷹翊心中又甜又苦的想著往事,是以走過市集,來到了另一邊的街道仍不自知。而身邊突然響起的人聲猛然鑽進了他的意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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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璣笑著謝過最後一位客人,接過錢後,稍微數了數今天賺了多少,雖然不多,但一抹滿足卻漾在臉上。收好攤子和錢囊,昀璣向周圍一同做買賣的大叔大嬸打過招呼,便擔起擔子離開。
適容離去後,昀璣便想著該如何多攢點錢,左思右想,便決定做生意賣蜜茶。以前在魏府時,鐲雲調弄的蜜茶滋味可是別處尋不到的。
主意一定,便拿著攢下的銀兩尋了這城中唯一熟人劉大嬸幫忙;好不容易在前幾日進市集開張。
這幾日來,也多虧一旁的大叔大嬸照顧,生意才能做得如此順利,自己也才能送盼譽進學堂,而不用跟著在這兒勞累。
想到這里,昀璣不免記起早晨自己和盼譽的對話──
「盼譽,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起來背詩?」心想這孩子老嚷著不喜歡背詩,這會兒可乖了,倒自己用功起來。
盼譽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態令昀璣感到疑惑。
「怎麼啦?有話要跟娘說嗎?」
「娘,我可以不要去學堂嗎?我要娘和適叔教我背詩就好了。」盼譽小臉帶著一股不安說道。
「盼譽,為什麼不想去學堂呢?那里有許多和你同年齡的小朋友,你們可以一起玩,一起讀書識字啊!」昀璣驚訝的問。
「我……我不要娘那麼辛苦,盼譽不要娘做針線做那麼晚。上次劉婆婆說起她的眼楮愈來愈差了,我不要娘的眼楮跟她一樣。」
昀璣欣慰地抱住盼譽。
「好孩子,沒關系的,娘的眼楮還很好,你盡避放心去學堂。現今,我們還有賣蜜茶的收入啊,所以娘不會再做針線做到很晚了。」
盼譽抬頭看著母親慈藹的面客。
「可是去了學堂,就沒人保護娘了。」
「你這傻小子,娘可是大人了;況且,有誰會欺負娘呢?」昀璣不自覺地模上左頰。
「可是……」盼譽猶疑地看著昀璣的臉。
「別擔心,旁邊的大叔大嬸都很好,他們會幫我的。等蜜茶賣完,娘就會去接你啦。」
盼譽小小的內心,有著孩童對學堂的好奇、新萌起保護母親的責任心,及不想讓母親憂慮的孝心在彼此交戰著,最後,抵不過探求未知的,點了點頭。
昀璣泛著笑意,心想︰盼譽這孩子這麼多慮,真像鐲雲的性子。望著前方拐彎後,就可看到學堂的大門,昀璣抬頭擦擦汗水,眯眼看著高掛的太陽。早上明明灰蒙蒙的,何時變得如此晴朗了?
腳步未停,昀璣的心思又轉到前兩天,劉大嬸告訴她的消息──這城中新搬來了一名富商,听說是從京城來的,不但年少而且單身。喏,妳從這望去,最高的那幢樓閣就是了。因為府中沒有女主人,所以向外邊買些織品繡物,妳就繡幾件小品,看個日子,我帶去給主事者瞧瞧,說不準能多討幾個活做做。還有……
這兩天,又想圖樣又做針黹,還真有點撐不住哩!等會……咦?
前邊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就非善類的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人手勢一擺,余下二人移動身形,將魏昀璣逼趕到旁邊破屋。
「喲!這麼大熱天的,姑娘擔了這麼多東西,一定很累,就讓我們兄弟三人幫妳分擔分擔。」帶頭的一人輕佻地說。
「不用了,請讓我過去。」魏昀璣按下怒意與驚駭,鎮定說道。
「這可不成,姑娘。我們兄弟既已開了口,這忙可不能不幫;而妳應當也不好意思讓我們白白幫妳忙吧?」听老大說完,余下二人咭咭笑著附議。
昀璣一听三人無賴,怒氣爆發︰「你們……豈有此理!哼!我沒多余的錢可以施舍給你們,讓開!」
「大哥,這聲音柔中還帶著刺呢,真好听啊,就不知這身子是否也同樣有潑辣勁?沒錢就用身子來抵,嘿嘿!」說著便示意一旁同伙分兩邊欺上。
「不!你們住手!住手!」隨著大聲的抗議,踫!重物落下的聲音跟著響起。
「哎唷!你們兩個可要憐香惜玉,好生著別弄傷。啊呀!這她的臉……戴上!戴上面紗!一看到那張惡心的臉孔,什麼也不想做了。」
「是啊,大哥,真是丑八怪一個,難怪她要戴著紗巾了。」
「既嫌我丑,就讓我離開。」
「欸,找上妳算是賠了本。姑娘,想是沒有男人敢要妳吧?我們兄弟今天算是做做好事,湊合湊合讓妳享受一下。」
「你們……你們這群敗類!要是敢踫我一下,我……」
「妳?哈哈哈!別不自量力了,我們不但要踫妳一下,還要讓妳快樂的大喊,大叫我們三個一聲‘好哥哥,我還要。’哈哈哈!」
鷹翊循著聲音來到一間空屋,剛好听到掙扎的聲音,隨後一聲衣料被撕開的聲音。他推開虛掩的門,看見三個男人正捉住一位女子欲欺負她。
只見女子快速轉過頭來,散亂頭發遮掩的秀麗臉龐上有著驚駭、惱怒與懇求。
是她!鷹翊認出那是曾擾動自己沉寂心湖的容顏,瞬間威怒眼光掃向施暴的三人。
突如其來的闖入者令三名歹徒停止輕薄的動作。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恁地大膽,竟欺負良家婦女,眼底可有王法!」鷹翊冷凝的臉上兩道冰刃似的眼光,震懾住三名歹徒原有的凶戾。
「喂!你……你是誰?竟敢管本大爺的事,不想活了是不是!?」為首的男子壯起膽子說話,卻沒了剛才的囂張氣勢。
其余二人見大哥說話,亦不知死活地加入︰「對啊!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在這里,尤老大說的話就是王法,你趕快跪下磕頭賠罪,最好再奉上白銀供我們花用,這樣就饒了你,不追究這事!」
「哦?尤老大是吧?想要我跪下磕頭奉上白銀,只怕你們受不起。還不放人!」鷹翊踏前一步,冷冷的語調掃過,三人不覺駭怕地後退一步。
尤老大不過是個仗力欺人的地痞,平時就在城中作威作福,善良的居民是敢怒不敢言;加上城中的縣官又是個老好人,只要他裝出一副悔改的模樣便放了他,是以養成尤老大的猖狂。誰知壞事做多了總會遇到鬼,現下可遇著了這樣一位讓他由心底發寒的人物。
「咳,哼!哼!我大人不記小人過,這姑娘丑得跟鬼怪一樣,本大爺也沒興趣,就讓給你吧!」說完話,示意其他二人放手,三步並作兩步離開。
突被放手的昀璣,感受著緊張過後的身軟,坐倒在地上,呆望傳己破碎的衣裳,內心惱著回去該怎麼跟盼譽解釋。
鷹翊幫忙著扶起倒地的擔子,拾起棄置的衣服碎片,一邊審視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她。
一張小臉上,左半邊的疤痕殘忍地蔓延至她細長的頸項下,右半邊卻是強烈對比似的姣美;鷹翊不明白自己此刻心里泛起的顫動是為了她所遭受的痛,還是她眼中那不屈服的堅強?
受到心中那股力量牽引,鷹翊只能緩緩地、直勾勾地向她走去,這才發現凝脂般的手臂上有著突兀的瘀青傷痕,看到此,鷹翊的眉不悅地皺起。
昀璣一直到身上覆上一片陰影,才猛然記起自己旁邊還有人,而此刻自己的手臂正讓一陣溫暖包住。
由自己手臂順著看過去,男人黝黑的大手輕撫上一層藥膏揉推那片瘀青,雖輕柔,但那刺痛感不覺令她兩彎眉毛緊蹙在一起。
微眯的視線映入一張不難看的臉;昀璣突地意識到面前這男人正是那天在溪邊盯住她的那個,不自覺地扯動手,身子也跟著站起,只想遠離男子身上傳來的強勢。
鷹翊望著那突然抽離手臂的女人,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謝謝,不知恩公如何稱呼?」稍整了下自己的亂發,魏昀璣刻意將臉偏向一旁。
「妳……沒事吧?」鷹翊心中掠過疼惜,開口問。
對于鷹翊帶著憐惜的眼神,昀璣一雙眼再燃起防衛之火,「我很好,恩公若不欲告知姓名,就請受小女子一拜。」
伸手扶住她欲下跪的身子。「不不!區區小事,大……姑娘不必行此大禮,也不必掛懷……姑娘府上何處?我送妳一程。」鷹翊的心神輕易地被那觸手的縴細給攫住了。心中不覺升起怒意,該護著她的人在哪兒呢?
一思及此,怒氣里竟不自覺地揉了一股酸意。她是個有夫有子的人,自己竟動了心!
昀璣抬頭對上那一雙溫柔的眼瞳,像是……像是她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溫情一般的眼神,而這沖進腦中的認知刺得她的心抽緊。好難受!用力掙開那雙強有力的手,慌急地戴上帽子。
昀璣轉身背對他,只怕自己在那雙眼下浮現脆弱。「不用,就此別過。」不待身後的人反應,逃難似地擔起擔子離去。
留下的鷹翊,再一次怔怔望著離去的背影,盼能再一次得見那張容顏,盼自己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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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翊走進位于「華賢樓」的書房。因他未從大門進,反而像作賊似地翻牆,是以府中沒有人知道主人已經回來了;也所以如此,鷹翊只得自己模黑點燈。尚未走到書案邊,腳下卻踩著了某種東西……這間房向來只有他能使用,怎麼會有東西在地上?念頭剛浮現,一道亮光突然閃入眼中。
「我說鷹大老爺,您可回來了;您可知道您的小小總管我,今天換了多少件衣服、洗掉了多少口水、听到多少名媛的名字?而這些……都不該是我的事。」
石敏好整以暇地坐在唯一空著的椅子上,整間書房放眼望去,堆置了一卷卷畫軸,有不少還成堆放在地上。
「怎麼?媒人介紹的,都不合你意?」鷹翊涼涼地說完,見到那麼多畫軸,索性腳下踩到的也不理了,又把一堆放在椅上的也掃到地板上。
「老兄,請你記清楚,這些姑娘們想嫁的是屢建戰功、受當今聖上賞識、有產有財的鷹公子,可不是我這沒沒無聞的小小總管啊。」
「小小總管也得娶妻生子,況且,若是那些姑娘們見著了你,只怕會舍我而去,投奔到你懷中了。」鷹翊調侃。
石敏的嘴角扯開了個弧度,一張斯文白淨的臉,一股誘人來黏的溫暖。只要有石敏在的地方,不論老少男女,便像大家族般的和諧融洽。
「唉!到底我石某人跟的是好主子還是壞主子呢?盡想著把下人推銷出去,自己都沒個著落呢。」石敏臉上雖浮現出煩惱,眼神卻透著慣有的笑意。
鷹翊不否認,跟著扯開嘴角,隨手拿起一幅畫軸來看。看著那畫中人兒,竟變成了那覆面女子。定了定神,這也才記起自己跟她說了半天話,還不知她是哪家的人,心中不由得興起一股惆悵。
「江蘇,張環姒……普通嘛,干嘛看得兩眼發直?」如敏在鷹翊背後大聲唸道,「鷹翊,皇上這一招可真是下得猛了,這一昭告天下,有女兒的大官富商莫不想跟你攀上一點關系。每天有這樣多的姑娘讓你煩心,皇上還真是厚待你了,就不知什麼時候也把安明公主送來?」
鷹翊放下畫軸,伸手將石敏推離三步遠,一聲不吭地望著他。這舉動令石敏不解,也令他心里發毛。
不由得望了望自己周身一遭,確定自己身上沒多長出朵花,才稍放心地走回座位坐下,對于緊跟著他不放的眼神,再也忍不住地發問──
「這個……鷹翊老兄,該不會這麼多年了,你到現在才發現我長得似潘安,這會兒看呆了吧!這種相看兩不厭的情趣,該找個女人來陪伴吧?」
鷹翊听完嗤了一聲,「我總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身邊老巴著一群人?原來是臉皮特厚。」站起身來,剛昂起的心情不由又被山一般的畫軸壓下。「潘安又如何?若是真能找到心靈相契的伴侶,又何須在意那皮相。」
像是喃喃自語,鷹翊側首問道︰「那你有何建議啊?貌似潘安的狗頭軍師。」
「欸,就說你這人啊,嘖嘖!求人也不軟些,也還好你不在宮中當差,否則真是十條命都不夠。」石敏不示弱地譏了回去。走到畫軸旁,隨意抽出一幅。「喏,就娶啊!難道真等皇上再把安明送過來?」
「是嗎?」若有所思地鷹翊推開了窗,望向沉浸在燈光中的府邸。
石敏也跟著站在一旁。
「當初不就是為了當庭違逆皇上為你安排的親事,才會觸怒皇上而罷了官職;如今,雖皇上不再計較,但想招你為駙馬、看你成家的意思卻還是不變。干脆,你就娶妻來讓皇上死心,也免了這諸多的麻煩。」
踫的一聲,原被石敏拿在手中的卷軸再次回到那堆混亂之中。這一響像是敲在鷹翊頭上,原本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紛亂心思,轉換到一旁的好友身上。
「也許你說得對,石敏。」鷹翊轉向書案,手一擺,「到時我娶了妻,這些,就全送了你吧!不然老看你流連花叢間,真是礙眼!」
「嘿嘿!我說好主子,這你就省省吧,我可不缺呢。」吊兒郎當的笑再度回到石敏臉上。
「不缺嗎?石敏,諸朵花中沒有你想獨佔的嗎?」鷹翊輕聲問道,轉頭望向倏地閃過一絲愕然的十幾年好友。
搖搖了頭,石敏依舊是一抹笑意,卻見燦然之中浮現一絲苦澀。「想要的已經謝了,再也尋不著了。」
鷹翊拍拍好友的肩膀。
「好花不止一朵。」
「呿!這我當然知道,所以花叢我繼續流連。倒是你啊,」指了指成堆的畫軸,「繼續和這些畫像作伴吧,不然就……嘿嘿!」石敏一臉不懷好意地指指京城方向,又扭腰擺臀作起女人貌。
「你啊!」這一舉動,弄得鷹翊哭笑不得,「安明公主若是知道你這樣學她,不氣綠了臉。」
兩人想到那幅景象,不約而同相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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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教我縫衣服好嗎?」盼譽坐在椅子上看著母親拿著細針穿過來穿過去,既覺好玩亦覺母親的辛苦,看向籃子里,還有好幾件未補呢。
「盼譽,你只要把書念好就成了,這種針黹活兒你不用學的。」昀璣停了一會兒,手便又開始動起來。
「可是我想學嘛!這樣,娘的衣服如果像上次一樣勾破時,我就可以幫娘縫補了。」
「那麼希望娘的衣服破掉啊?」昀璣點點兒子的鼻頭笑道︰「娘以後會小心些,謝謝你的這份心意。嗯?」
「娘,可是……」盼譽小臉因急切而脹紅。
「沒什麼可不可是,夫子出的功課,都做完了嗎?」
「還差一點點,我馬上做。娘……」盼譽看了看娘親的臉色,吐了吐舌頭,埋頭做著功課。
昀璣心里暗暗偷笑,原要低頭做活又抬了起來,想問問兒子在學堂里的情形如何?交了朋友沒?到口的問題,看到認真的小臉時又縮了回去,等會再說吧。
整理手上的衣服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件時,看到自己縫好掛在牆上的素色外衣,心頭不禁浮現一名身材俊偉的男子。
為什麼會想到他呢?
總以為自己已被磨得能看透世間的男子,且也對世間男子涼透了心,但為什麼僅見過兩次,男子的身影竟清楚映在腦中?那手中傳來的溫暖、那低醇厚實的聲音、那震懾威人的氣勢,還有那蘊含柔和情愫的眼……
那雙眼糾纏著自己,似有若無的疼惜,揪得她的心難受得緊,像是這幾年的隱忍、咬牙壓下的脆弱,想一古腦兒跑出來似!昀璣只覺得眼楮周遭刺痛發熱起來,趕緊起身倒了杯水,將這突發的情緒咽了下去。
「娘,我做完了。」盼譽跳下椅子,也跑了過去倒了杯水。
「嗯,好乖,時候不早了,早點睡,不然明天又要賴床。」順順兒子的頭發,把他轉回床頭。
「娘,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盼譽走到床頭月兌下鞋子,爬上床鋪時突然轉過頭來問。
走回桌旁的昀璣,放下手中的活兒溫柔地看著兒子。
「嗯,什麼事?」
「娘,什麼是爹?是跟干爹一樣嗎?」
「呃……兩個不太一樣。爹只有一個,跟娘一樣,而干爹可以有好幾個。」
「那我爹在哪里?學堂里的阿照、小玉、小胖他們的爹都跟他們住在一起,那我的呢?」盼譽一雙大眼閃著疑惑。
昀璣懊惱著自己沒先想到這件事,現在盼譽的問題像是黃連一般,讓她苦得開不了口。
「這……你爹……你爹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想到那風流男子拋棄鐲雲,昀璣覺得這個謊言最好成真。
「死了?那就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像雲姨一樣嘍?」盼譽神情沮喪地說。
「是啊。」
「那為什麼爹沒有像雲姨一樣有牌位?」
「這……」昀璣正要放下的心又給提了起來,暗暗嘆道︰真不知該高興盼譽太聰明,或是罵他問這麼多干嘛。
「他的牌位……娘帶你過來這里時不小心弄丟了,這幾年一忙就忘了。」
「娘怎麼可能會忘呢?這不是很重要的事嗎?」盼譽的小腦子里閃過疑惑,就又迫不及待地提出。
昀璣覺得自己快招架不住了,趕緊起身走到床邊,將盼譽塞進被窩中。
「是是,時間不早,你趕緊睡,這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娘……」
「噓,睡覺。」看著盼譽不情願地閉上眼楮,昀璣才覺得松了口氣。
這孩子也到了會問爹的年紀,要是哪一天他又問起關于親爹的事,那她該怎樣回答呢?
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再說吧。得先把手上的活兒做好才是,上次的圖樣,不知那大戶人家看得如何?得抽個時間去問問劉大嬸,還有蜜茶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