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漂亮得令人側目的年輕人和一個中年人在巷道內對話,那個年輕人的臉色是很明顯的不耐煩和不客氣,相較之下,中年人的神色和藹可親得讓人覺得親切。
「哈!笑死人!這世上會有什麼正義?那是騙小孩子的把戲,都是假的,鬼才相信!」
「小子,不要以為這世上沒有正義,那只是早來晚來的問題而已;年紀輕輕就這麼憤世嫉俗,將來怎麼得了!」
「我憤世嫉俗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老頭,勸你少在我面前亂晃,否則我對你不客氣,听清楚沒有!」
「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晃啊,你以為我閑著沒事干啊!可是難得遇到像你這麼漂亮的孩子,想救你離開水深火熱的黑街不好嗎?待在這里只會讓你腐敗,一點好處都沒有。」
「有沒有好處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系,不要告訴我說,這是你那什麼狗屁倒灶的正義感要你來煩我的。」
「如果我說是,會怎麼樣?」
「你——好!算你行,最後一次警告你。死老頭,你再待在黑街,到時尸骨無存就別怪我。」
「早知道你很會玩炸彈,要炸就炸吧,反正我老頭子爛命一條,隨你愛要不要;但是你真的不相信正義的存在?」
「笑話!如果有的話,就不會有這條黑街,這里的人每個也都可以是善人了!」
「如果想的話,這里每個人都可以變成善人。」
「老頭!你讓我愈來愈沒耐性了,快滾!」
「總之你是不相信就對了。」
「不相信,打死我都不相信!」
「那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一個正義感很強,強到讓你不得不正視的人,你怎麼辦?」
「像趕你走一樣趕走他!快滾!」
「如果你不想呢?那個人如果你一點都不想趕他走呢?」
「哈哈!如果有,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想看看那家伙的正義感強到什麼地步,還有什麼時候他那該死的正義感會用完!」
「你實在是……小心!」
突來的槍聲劃過天際,中年人將青年拉到身後護住,同時成為代罪羔羊,承受那記暗地來的子彈。
一切快得讓年輕人在反應之前就告結束,他縱身欲追上偷襲者,卻被中槍倒地的中年人拉住制止。
「別、別追了……」
「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該死的正義感才保護我。」年輕人凝起優美中夾帶肅殺氣息的眉峰,不悅地盯著倒地的男人。
「呵呵……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中年人虛弱地說,感覺生命力已經隨心窩流出的血逐漸消失。
「後悔了吧?」年輕人竟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揚起冷笑。「你那可貴的正義感讓你喪了命。」沒有尋求援助,是因為他知道傷勢已回天乏術,多余且無用的事他向來不做。
「不、不後悔……只是答應我……如果再遇到像我這麼——呵,對你來說,應該算是愚蠢的人,別讓他像我一樣,在什麼都還沒有為該付出的人付出之前,就……」想再多說些話,最起碼得等到他的回答才行,可卻沒有辦法,生命力的徹底流失讓他草草結束一切,包括他的人生。
美麗的年輕人錯愕地盯視著地上已毫無生命跡象的尸首,有點無法接受這男人前一秒鐘還對自己說些公理正義的渾話,下一秒鐘卻往生的事實。
思緒呆愣了良久,他終于有了反應。
「我答應。」他開口允諾,不管地上的尸首听不听得見。「因為你救我的命,所以我答應,如果我能遇到一個正義感等同于你,或更甚于你的人,我會盡我的能力保護他,不論他是男、是女……」
***
回首往事,宇文律以一笑帶過。
他事後才知道,那男人是他無緣相見的父親。呵!他這個聞名的黑道份子,竟有一位專為警界向政府請命的立委父親!
但對于父親的死他沒有任何感覺,自孩提時代,身為孤兒的想法已深植腦海,對于連想都沒想過的父親,他沒有與生俱來的親情或熟悉感;只是感佩他替他擋下致命的子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之後為他報仇也只是盡義務,畢竟他救了自己是事實;黑街之人,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所以當他立下允諾,自然也會執行到底。多少年來,他遇見過無數自詡正義的人,只可惜那些人都是假借正義的名義,以之為武器,鏟除每一個擋在他們利益面前的敵人。而那些人——那些政客——最後只能在他的手底下,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炎狼」這名號給生吞活剝,或是死得支離破碎。
神秘的炎狼是貪瀆政客心中永遠的痛,沒有人知道他的長相,也沒有人知道怎麼找到他,只知道他來自黑街,是黑街元老之一。對政客而言,他等同于一種絕命毒藥,被握住把柄的只能任由這一匹狼要挾,捐出數千萬的金錢或是宣揚對自己沒有好處的政見;更甚者,在莫名其妙的爆炸中喪生也是可能的事。
許多年過後,他等著,等一個擁有真實正義感,而非假仁假義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等到最後他實在不耐煩了。
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那種會為素昧平生的人犧牲自己生命的人根本不存在!多年後,他得到這樣的結論。
然而,這樣的結論在遇到她之後,被狠狠地推翻。
那女人,既膽小又容易緊張,既自私又小氣到家,但是——這樣的她,卻敢拿自己的命去救一個懦弱無用只會尋死的陌生人。
多有趣啊!在他對人性覺得失望的時候出現一個單純抱著正義感過日子的人,讓他有機會履行當日立下的承諾。
從觀察她愚蠢的言行到介入她的生活,從介人到不自覺的關心,從關心到自動自發的照顧……一步步,在插手她生活的同時,自己的世界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她涉人,這叫什麼?自投羅網嗎?她什麼都還沒做,就讓他的世界改變,真有什麼動作那還得了!
「自投羅網呵!」他笑自己,竟被這樣的一個女人吸引。飲下手中一杯黃湯,不是為了解愁,而是覺得以後每一天的生活都將變得很有趣的期待。
既然他承認自投羅網,也不能讓她置身事外呵。他笑著想象,當她知道他的打算後會有什麼反應……
想必是精采可期。
***
某政黨黨部前廣場的爆炸事件,在炎熱的午後成為今日頭條。
宇文律和羅飛羽得到消息立刻飛車前往現場,因人潮擁擠,車子只能停在大老遠之處,兩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努力擠進人潮中心的事故現場。
被圍成圓心的爆炸現場是某黨部廣場上的花園,平常是路人休息用的花台,如今變成災難現場,還有當時正在附近受到牽連的路人,在醫護人員的緊急救護下,被送到最近的醫院。
羅飛羽看到這一幕,整顆心狠狠地揪了起來。
「記住自己的工作。」宇文律拍拍呆住直皺眉的她,提醒道︰「現在你什麼都幫不了,別多事。」
「我知道。」她嘆息,知道在這種場合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她連最基本的傷口包扎都不會。
宇文律的視線越過來往交雜的員警,看著被炸得破敗的花園,腦子正同步思索這場爆炸可能隱含的意義。
好端端的花園不可能爆炸,任誰都想得到這是人為因素,而個中原因才是重點。
犯人的動機是什麼?這場行動又有什麼涵義?為仇、為怨?還是沒有目的的恐怖行動?
恐怖份子在台灣可說是少見,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至少,在可查訪的台灣歷史里,他還不曾見過類似日本真理教的恐怖行動,所以他排除這項可能。
那麼就是為仇了,他想,但對象呢?
「報告組長!」
一名便衣洪亮的招呼聲拉回他思索的心神,用心力全神傾听——
「爆裂物經初步分析是塑膠炸彈,但是根據現場搜尋到的導線推斷,炸彈是采遙控方式啟動,導線連結的方式很像……那個人……」
「炎狼?」組長低沉的嗓音小聲道出下屬的忌諱。「你確定?」
「按理說並不可能,畢竟這件爆炸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要說不是他做的,卻又沒辦法確認。組長,這枚爆裂物的設計,的確很像炎狼的手法……」
宇文律眯眼看向兩名交頭接耳的便衣,人聲鼎沸中他已經听不見他們的對話,但是最重要的消息他已听見了。
爆裂物出自他的手?宇文律覺得這個推斷荒謬可笑到了極點。他早就不再設計什麼炸彈、槍械等武器,怎麼可能會有出自他手的爆裂物流于市面上?再說,若是他所為,他干嘛沒事去炸一個毫無價值的花園?
「荒謬!」他掉頭就走,沒有心情去搭理那種無聊的臆測。但他的心里卻有股敏感的不安懸宕著,尤其是他心知肚明,近來自己並沒有以炎狼的身份執行任何活動。
「宇文!」一只手扯住他將要離去的身子,羅飛羽氣喘吁吁地道︰「怎麼回事?你連說一聲都沒有就要走。」要不是她一回頭就看到他的背影,否則連自己被他拋在現場都不知道。
「拍到照片了?」
「嗯。你呢?拿到新聞了嗎?」
「荒謬可笑的消息。」他低咒,拉著她朝人潮反方向走。
「宇文?」她似乎早習慣了被他拉著走,兩步並作一步地跟著他人高腿長的步伐走,有點吃力,但勉強跟得上。
怎麼回事?他的心情好像很差。
穿過看熱鬧的人群,她擠得倍感艱幸,困難地求救卻得不到回應,一直到被強拉出人牆,才有機會重新呼吸所謂的新鮮空氣。
「你到底怎麼了?陰陽怪氣的,你知不知道這樣拉人很痛……」話語斷在黑影罩上自己的那一刻。
他、他……他在做什麼?鏡頭似的黑瞳眨呀眨的,兩只腳因突然得多撐起一個人的重量而變得好沉重。
「你、你、你……你不嫌熱嗎?」她緊張得舌頭直打結,好半天才問出這麼一句。
美麗的臉龐埋在她的肩頸之間,夏季的暑熱在她身上並不明顯,鼻間嗅進的薄荷清香幫了極大的忙。
宇文律想起她房里有一盆茂盛的薄荷草。
壓低的頭轉了方向,薄唇立刻貼上她頸子。
「你!你、你你——你的嘴在——宇文!」
「我什麼都沒做。」該死的警察,竟無端將罪名扣在他頭上!」
說到底,他還是被這個荒謬可笑的消息給震怒,盡避他以為推出這結論的便衣愚蠢得可笑。
「你壓在我身上還說什麼都沒做!」不明白他心思流轉的羅飛羽,單純地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舉動辯白,緊張地直呼︰「快給我松手站好,已經有很多人在看我們了,宇文!」
「習慣就好,借一下又不會死。」宇文律咕噥地道。在他為自己被人栽贓而心情大壞的時候,怎麼也想不透競然會有人為了這種小事緊張到全身發抖的地步,不過是借一下肩膀罷了,有什麼好緊張的!
「不會死是沒錯,但是會很丟臉。」老天……勸說無效,她干脆自力救濟雙手搗臉,但同時也無法避免會圈住他的脖子,盡避她很不想。
「跟我在一起很丟臉?」他問,不自覺原本郁悶的情緒重心,已經被懷里這個神經緊繃的女人所移轉。
「你這麼那個,我這麼平凡,平常怎麼看都不搭軋了,更何況是現在這樣——好心點,快點站好,就算要中暑、昏倒,也等走到前面的公園再昏倒好不好?算我求你。」
「那個是哪個?」貼著她頸子的唇開合出一個問句,沒放過她同時間乍起的輕顫,呵,這麼敏感——這倒有趣。
「那個……就是你最討厭人家說你的詞。我的意思是,你這樣站不好看,尤其是在路上,會引入注意、惹人非議、讓人笑話,還有——」
「你能不能說重點?」
「重點?重點就是——放開我!」到最後的三個字她幾乎是尖呼出口,原因在于有人的舌頭正不規矩地亂舌忝別人的脖子。「宇文律!」
「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就——就——就……」垂下肩膀,她單純的腦袋瓜想不出什麼足以威脅人的話,只有氣悶地道︰「就算了!」除此之外,她又能拿他怎樣?
「唉!」天生注定被吃定的她發出無力回天的嘆息。
此舉讓宇文律為之失笑。
為什麼呢?讓他遇上這麼一個單純的女人?這樣的羅飛羽能擔得起他的復雜嗎?
「宇文?」呼喚的聲音明顯帶著關切。
「走吧。」他退開一步,長臂勾上她的肩膀,重新打起了精神。「為了犒賞你的‘犧牲’,我請你吃飯。」
「咦?」這份犒賞贏得莫名其妙,連她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難道就只因為她呆呆站著讓他抱嗎?好奇怪。
「今天想吃什麼?」一個比剛才莫名其妙的沉思來得重要許多的問題,砸上她難得使用的腦袋。
所以,幾乎是立刻地,她把自己的問題丟到天邊遠,低頭看了看寶貝相機後,抬頭露出了貪心的笑容。
「嘿嘿,我想吃天廚菜館的北京烤鴨。」
***
誰也沒有想到,某黨部前廣場花園沒名目的爆炸案只是事件的開端,連續一個月,台北市發生不下十件的曝炸案,搞得警方焦頭爛額、人心惶惶,連帶的讓記者群也得追著這條新聞跑,企圖比任何媒體更早一步找到蛛絲馬跡好拔得頭籌、拿到獨家。
宇文律和羅飛羽這一組人馬當然也不例外?但因為事關乎己,字文律近來顯得有些心浮氣躁,雖然很明白此時此刻不該出面,但依他沖動、易怒的個性,能忍上一個月已經算是難能可貴。
怒氣與煩躁瀕臨爆炸邊緣,幾乎快將他強戴的冷靜面具擊個粉碎,外泄的些許暴戾連遲鈍的羅飛羽都感受得到,才會一連好幾天交件下班後在他住處東晃西晃,做點事試圖讓他開心點。
「宇文,嘗嘗看我做的菜,這是我在餐館打工時偷學的,試試看好不好吃?」她的殷勤得到他漠然的忽視。
「宇文?」她輕推他一下,等了會兒見他沒有反應,又伸手推了一下。
「不要煩我!」怒氣無法克制地泄出,—化成傷人的暴吼。
羅飛羽嬌小的身子立刻感應地縮了下,深受打擊。「我……」咬緊下唇,這是第一次、在他們正式成為同事和朋友後,這是他第一次朝她大吼,而且吼得一點理由都沒有。
驚覺到自己的情緒失控,再看見淺麥色小臉上直率表露的委屈,宇文律頭一次對自己的言行懊惱到極點。
「我、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點,沒有其他的意思……」委屈的聲音夾帶一點點哽咽。她沒有哭,只是為自己的幫不上忙感到難受。
他那麼照顧她,在他有事時,她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她真是沒用。
宇文律一抬頭就看見她背對著自己的背影,真是誠實到家了,連背影都能讓人看出要命的垂頭喪氣,更讓他感到無比內疚。
她沒錯,錯的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
他起身,張開雙手從後頭圈住她,讓彼此的體溫交流。在冷氣房里,這樣的溫度反而讓人覺得溫暖。
「不要難過了。」垂視胸前的黑發,他可以想象她這時候的表情有多無辜。
「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
「騙人,你從來沒有吼過我。」語帶撒嬌而不自知,被他摟在懷中她並不覺得奇特,迅速地習慣他將她攬人懷里的感覺。「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不可能這樣。」
「這時候才發揮你的觀察力嗎?」宇文律似笑非笑地道︰「真不是時候。」
「我關心你。」在他懷中轉身,她仰起全然信賴的目光看著他。
在誠實的鏡頭前,宇文律顯得有點畏縮,松開手退坐回椅子里。
「宇文?」
修長的手指爬梳著垂下的黑發到耳後,他為自己的暴躁脾氣再次赧然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對你吼。」他知道這幾天她為了自己不惜破費親自下廚,也知道她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讓他開心;但是——
「我知道最近有事困擾著你。」她拉開椅子坐在他面前。「可以告訴我嗎?說不定我能幫你。」
宇文律感激地朝她一笑,笑中帶有「你幫不上忙」的婉轉涵義。不說破,是因為不想傷了她的自尊。
但是遲鈍如她,怎麼能理解他的用意,只當他是在對自己客氣。「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忙的,用不著跟我客氣;更何況你幫我解決那些高利貸的人,讓警察將他們繩之以法,我報答你都來不及了!」
「不要告訴我說你想以身相許!」
「哪有!」羅飛羽倏地紅了臉,連淺麥的膚色都藏不住她此刻的羞赧。「你不要亂講,我、我才沒有那樣想。」
說著,她低頭玩起自己的手指頭。「我只是想幫你,就像你幫我一樣。」
「人有可為和不可為的事情,這件事你幫不上忙。」一定要他說得這麼白才行嗎?宇文律深深為她的遲鈍搖頭,但還是感激意味濃重地伸手輕拍她發頂。
「但是多一個人分擔,就算實質上幫不了忙,至少心里會好過一點。」探出手拉拉他受不了地心引力吸引而垂落的黑發,直到他抬起黑眸看她。
「就算幫不了你,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分擔你的情緒。不然只有你幫我,而我無法對你有所回饋的感覺讓我很難受。」
「真搞不懂你。」所有的煩悶最後化成一聲輕嘆。
「什麼?」
「你哪來這麼多的正義感和關心可以用?」這樣為別人著想的心是好還是壞?在他看來,這是笨到完全不會保護自己的人種,只會站在別人的立場盡心盡力,最後落得「有功無賞,打破要賠」的下場,一點好處都沒有。
一直很疑惑,那個他無緣相認的父親和她是打哪來的正義感和愛心?難道不覺得凡事為別人著想是一件很累贅的事?
「咦?」羅飛羽歪著頭,不怎麼了解他的問題。
「面對陌生人你可以付出關心,甚至正義感作祟地陪陌生人一塊跳樓,難道你沒想過,自己可能會被對方推下樓跟著一起死嗎?」
「你是說那件事啊。」都過去多久了,他還記得那麼清楚。「我怎麼可能沒想過——我也怕死啊。」
「既然怕死又為什麼要插手?你可以冷眼旁觀,沒有人會怪你,也沒有人有資格怪你。」
「該怎麼說呢?」她拉拉前額的頭發纏卷在食指上,圓亮的眼看著卷起的發絲邊說︰「就是看不過去嘛!雖然獨善其身的生活可能會讓自己好過一點,可我就是想幫忙,就是忍不住會插手,不希望有悲劇在自己的眼前發生。」
「這個社會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人而變好。」忍不住鼻子里對人性光明面的不信任感,他還是出口反譏︰「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立刻否認地把頭直搖,像支搏浪鼓似的。「我從不認為自己很重要。」看見他輕易挑眉的動作,她想起初見面時的他,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排拒態度。「你知道的,我只是一個窮得快死的無名小卒,不可能有企圖改變整個社會的野心,這是現實又不是卡通漫畫,隨便說說就能做到,我早過了相信這世上有超人存在的年紀。」
「既然你有這份認知又何必——」
「可是你想想——」難得的,她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能幫忙減少一個悲劇的發生,這社會不就少了一個悲劇嗎?就算這個社會天天都有悲劇上演,我一天能幫忙減少一個,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件悲劇不會上演。想想看,這樣其實也挺不錯的。」
「我也是你所說的悲劇之一嗎?」她這樣一視同仁的態度,一來會讓他難以揣測她對他的觀感;二來會傷到和她並非陌生人關系的他;難道她不明白?「你想幫我,也是基于這個無聊的理由嗎?」
「才不是!」直坦率真的她立刻反駁。
駁回的速度之快,讓宇文律心頭輕松不少。
「你哪是悲劇,既不求死、又不可憐,你只是一時的心情不好而已,哪有那麼嚴重!」
「那我的地位和你在路邊看到的乞丐是一樣的,承接你偶發的同情,拿幾個銅板了事。」
見她的俏臉倏地顯出受傷神色,映在他眼里,讓他立刻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後悔。
「我可以體諒你因為心情不好所以說話不經大腦。」她搶先他開口,理解他對沖動出口的話所萌生的懊惱,諒解地說︰「我關心你,因為你是朋友,是我很難得、很難得才交上的朋友。如你所見,我的生活不容許我有更多的時間交朋友,我的朋友少得可憐,更不用說是知心的了。」
「你可以說是我的第一個朋友。關心你不是出于同情,更不是憐憫。你有什麼好讓人同情的?相貌出眾,有錢又有穩定的工作,羨慕你都來不及,我同情你什麼?說實在的,我反而會想,你是不是因為同情我才幫我這麼多忙,其實你比我更會照顧人,我的胃也是蒙你搭救才好轉。沒有你,我大概還在違建里苦掙每個月必須清償的債務。」
「只是朋友嗎?」
「什麼?」
「你只想和我做朋友?」
「有什麼不對嗎?」她側首,大有「做朋友不好嗎」的困惑。
真是遲鈍。「沒什麼不對。」他低喃道︰「暫時讓你這樣。」
「什麼叫暫時讓我這樣,說得好像是你饒了我什麼似的!」她刻意拉尖聲調,想燃起一點高興的氣氛。
宇文律配合地回應︰「自己想,想通了就是你的。」說完,他轉攻她難得自掏腰包的慷慨菜肴。
「又是這句話!」羅飛羽氣呼呼地看他,突然心急大喊︰「別一個人全部吃光光啊!我也有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