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你回來!」杜子沅焦急地追著一名白衣仙子,但她曼妙的身形卻盈盈飄離。
敗子沅額上冒著汗死命追著,可任憑他的輕功再高強,就是追下上足不點地,優雅前馳的芙蓉仙子。「快回來!別丟下我啊……」
那名仙子听見他的呼喚,倏地停下腳步,非常緩慢地轉身,驚得杜子沅僵立在原地。追了十幾年從來沒追到過,如今終于能見到仙子的廬山真面目,他的手心微微出汗,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仿佛等了一輩子般,仙子終于轉過頭來了,卻是一張極度憤恨的怒容,跨著大步朝他走來。「你這個渾球!別再叫了!什麼仙子?我叫劉紫!若不是你整天在我耳邊鬼叫,我會莫名其妙跑到明朝來嗎?討厭鬼!」
杜子沅差點瘋掉,想像中的出水芙容呢?閉月羞花之姿跑哪里去?他苦追十幾年的出塵仙子,竟然幻化成短發劉紫?天哪……
「都是你!都是你!表叫了半天,我不顧一切地來了,你居然翻臉不認帳,你是不是男人呀?土匪!強盜!你去死啦!」由仙子變成夜叉的劉紫邊罵邊踹,徹底發揮潑婦該有的本色。
杜子沅活像見鬼似地僵立不動,平白被壓在地上揍了一頓,可眼里的驚愕久久不散,直到「砰!」地一聲跌下床……
「啊!」撞到頭的杜子沅驚呼一聲,終于清醒過來。「原來是夢……」
上半身躺在冷冷的地上,腳還掛在床沿,杜子沅瞪著熟悉的屋頂,一身冷汗的他挫敗地以手捂住臉龐。「怎麼會這樣?」
杜子沅忍不住嘆氣,一定是因為昨夜劉紫的出現,才會害他由美夢變惡夢,仙子絕對不可能是她!他的品味可沒這麼差。
他今年二十八歲,尚無娶親的意願,為此母親極為憂慮,生怕他對女人沒興趣,單傳的杜家會斷後,成天找些千金小姐來家里作客,希望他大動凡心。
母親的苦心他都懂,但自從十一歲那年夢見那名仙子後,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將每個女子與仙子相較一番,于是世間女人瞬間皆成俗物,他怎麼娶得下手,怎麼抱得下去?時間久了,清心寡欲的形象就緊跟著他,而他根本懶得解釋。
偏偏劉紫這個野丫頭竟然在一夕之間就把他的完美女人給毀了,他絕不相信仙子會是她!
杜子沅嘆口氣躺回床上、蓋好被子,才閉上眼,劉紫橫眉豎目的怒容再次浮現,害他驚惶地張開眼。那女人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這真的是巧合嗎?」杜子沅的心微微動搖了,他是追了白衣仙子十多年,也叫了她十多年,希望她別走,希望她回頭,但他追的絕對不是劉紫呀!
這時他的心里立刻出現另一個否決的聲音。「你又沒見過仙子真正的容貌,搞不好劉紫就是仙子!」
「不要!千萬別發生這種事!我寧可再也不要夢到仙子,也不要仙子變成這個德行,太不幸了!」
杜子沅倏地坐了起來,煩躁地在屋里來回踱步。他的夢和劉紫的尋人事件有太多巧合了,就算她不是仙子,會不會有些關連呢?
「怎麼可能?仙子從來沒帶過婢女,我的夢境中沒有閑雜人等出現的余地!」所以仙子就是劉紫的機會變大了……
杜子沅的心一冷,心中的不安也兀自擴大了。
平時典雅月兌俗、集所有美善于一身的芙蓉仙子居然變成劉紫那個野丫頭?這實在太可怕了!而且他心底有個很可怕的預警——這一切會成真!
天哪!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挫敗不安的杜子沅再也無心睡覺,整晚不是來回踱步就是站在窗邊凝思,直到四馬來喚他起床,他才驚覺自己居然為了劉紫失眠直到天明。
杜子沅惱恨地走回床邊更衣,非常不悅卻又勉為其難地吩咐道︰「請總管來一趟。」
「是!」四馬應聲而去。
他必須做點什麼!這是他思考大半夜的結果,不然那女人會害他無心工作。
不一會兒,許總管恭謹地進來候著。「少爺!」
「昨天那名女子的底細你查得怎麼樣了?」
「听說劉紫姑娘被人由不知名的小地方擄來,被丟棄在城郊胡尾小鎮里,那戶人家有個女孩,是我們府里的婢女曉嬛,可惜在劉姑娘出現的當晚卻不見了,應該是被抓走了,不過劉姑娘並不知道這件事,也沒見過曉嬛。」許總管昨夜就把劉紫的背景查明了。
「被擄來的?」杜于沅心中的不忍又往上揚,算來她也挺可憐的,所以他真的該為她做些什麼才是。
「是,應該是很鄉下的地方吧!沒人听過那個地名。」
「你說府里有名婢女失蹤了?」這事他是頭一回听說。
「嗯!她休假回家,卻莫名失蹤,已經派人去查了,因為毫無頭緒,找到的機會不大。」許總管嘆口氣。曉嬛那孩子很勤勞的說。
「那婢女家中還有什麼人?」既是府里下人,就該好好安頓她的家人,這是杜子沅的原則。
「是孤女,家中已無親人。」這正是許總管心疼曉嬛的原因。
「是嗎?還是盡力尋找!至于劉紫,就先讓她頂替那名婢女進府工作吧!」杜子沅淡淡吩咐著。
許總管訝然地瞧著主子,卻謹守本分地沒敢質疑主子的決定,恭謹應道︰「是!」
「去辦吧!」
杜子沅心想只要「補償」劉紫一下,她應該就不會再來煩他,尤其是在夢里……唉!快把清新可人、氣質出眾的仙子還他啦!
※※※
杜府廚房外
看著滿滿一水缸的碗盤,劉紫真是欲哭無淚。原以為被當成幻听者或瘋子已經很慘了,她萬萬沒料到世上還有更壞的情況等著她,不僅流落古代,如今還淪為奴僕,當起毫無前途的洗碗工。
「真慘!我原本是個準律師耶!嗚……好想回去喔!」劉紫邊洗邊嘆氣,真是慘到底了,她一輩子洗的碗加起來都沒今天多。
昨夜被丟出杜府後,她開始覺得這一切太奇幻也太可笑了,她會不會在作夢呀?也許睡個覺就可以回到她溫暖的公寓,于是她縮回田曉嬛家的破屋,但眯著眼怎麼躺就是睡不著,她還是被困在明朝,最慘的是一身窮困,她連一文錢都變不出來。
盯著田家屋頂的大洞,她馬上想到,既然回不去,那麼隨之而來最實際的問題就是她身無分文又沒工作,很可能會餓死在明朝。這時代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當什麼律師,她陷入最難堪無助的窘境了。
劉紫蹲在田家破屋里苦思了一整夜,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她不得不向環境低頭,一早就沿路問每一間商家肯不肯雇她做工;但她來路不明,這里又只是個小鎮,根本沒人肯用她。
就在劉紫以為自己可能會淪落街頭當乞丐時,杜府卻派人來了,要她替代失蹤的田曉嬛到杜府工作。
劉紫雖然很不爽,但肚皮與面子很難兼顧,她也只有認了,反正她本來就想找機會問一下那個無情無義的杜老板,他真的沒叫過她嗎?若沒有,那她這趟古代之旅豈不變成大笑話了?
「那渾球叫了我十幾年,居然只是要找個洗碗工?他真該下十八層地獄!明明就是他呀!他為何不肯承認呢?真是一個龜毛又沒擔當的爛人!」劉紫的兩手勞動著,最累的卻是承受重大壓力的內心!發生這種異變,來到不該來的時代,她到底會變成怎樣呢?她能不能再回到現代?
無止盡的煩憂緊緊纏繞著劉紫,累了一上午,她茫然地跟著大家去領午餐。
「啊?就這樣?」可憐她洗了大半天的碗,竟然只分到一顆饅頭配醬菜。
「哼!階級差別,廚房里明明煮了一堆好料的,怎麼連一丁點剩菜都不留給人呢?八成全進了那個無情男的胃里吧!」劉紫非常不平衡地抱怨,卻一口也不剩地將硬饅頭啃光。
劉紫吞完饅頭又蹲回水缸邊。這堆像山一樣的碗盤到底是誰吃的?她洗到天荒地老也洗不完,唉!她的前途好暗淡。她決定要再去找杜老板一次,若真的不是他,那她一定要想辦法回現代去,再待下去,她真的會瘋了!
「紫兒,你過來幫忙抬。」廚房大嬸的大嗓門傳來。
「喔!」劉紫濕答答的手無奈地在粗布裙擺上擦了擦,轉身走進廚房。
不一會兒,劉紫咬著牙幫忙抬出一個冒白煙的大竹簍,困難地移動腳步抬到另一邊,辛苦地放下來。沒想到她才站起身,腳步一個踉蹌,竟撞到身後洗好的那一疊盤子,堆得像山的盤子立刻應聲而倒,碎了一地。
劉紫錯愕地張大嘴。奸可惜!她洗了好久耶……
「你這個笨丫頭!看看你干的好事!這麼多盤子你賠得起嗎?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笨死了!」大嬸火冒三丈地斥喝劉紫的笨手笨腳。
劉紫愣住了,不過是摔碎一些盤子就被罵成這樣?這真是個可怕的時代呀!
這時路過廚房的杜子沅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卻意外瞧見這個場面,他失笑地搖搖頭,果然是個粗心大意的野丫頭,她這性子不改改,以後可慘了!他不想繼續留下來听她被罵,轉頭就往外走。
可她和昨天天差地別的模樣清楚地映在他的腦海里,她那頭短發扎進兩團粗布里,頂著兩個青色小包包,整個人看起來小了很多,穿上府里僕人的衣服,活像個小女娃,個頭不高,身于也小小的,總管居然說她有二十三了?
「怎麼可能?」杜子沅邊走邊喃喃自語。
「什麼事?要屬下去查嗎?」跟在杜子沅身後的四馬立刻問道。
「你看那劉紫像二十三歲的人嗎?」
「二十三歲?怎麼可能?」四馬月兌口而出,終于明白少爺剛剛在說什麼。他不明白,不過是個認錯人的小丫頭,少爺何以念念不忘?不但讓她進府工作,剛剛竟然還特地繞過來看她,太奇怪了!
「她為何要謊報年紀?」要說謊也該編得高明一點,她根本不像二十三歲的人!她到底有何目的呢?
「是很奇怪,一般人為了怕年紀太大不被錄用,都是謊稱小一些,她怎麼反而多報了?」四馬愈想愈不懂。
杜子沅轉出杜府,可腦海里仍清晰地映著劉紫清麗的面容。她其實算得上是美人胚子,精致的五官契合地瓖嵌在小巧的瓜子臉上,那雙大眼楮黑白分明,烏黑閃亮、活靈活現的很是可愛,加上小而挺的鼻梁和紅潤的菱形小口,真搞不懂先前何以會把她誤認為小男孩?
「少爺,听說她是從鄉下來的,她會不會以為年紀報大一點,薪餉就會多一點?」四馬仍在想這個問題。
杜子沅沒答話,腦海里浮現劉紫玲瓏有致的縴縴身影。說實在的,她的身形真的跟夢中的仙子有點像……
杜子沅倏地瞪大眼,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啊?為了掩飾心中不正常的心思,他立刻冷著嗓音說道︰「別提她了!去辦正事。」
「是!」四馬立刻閉嘴,有點委屈地瞧了身形僵直的杜子沅爺一眼。明明是他先提的說!
杜子沅很不悅,他都給她工作了,她還想怎樣?為何還時時佔據他的心思?他絕對不要再想起她了!
像在宣示決心似的,杜子沅邁開大步朝布莊走去。
※※※
我叫劉紫!劉紫!記住了,我叫劉紫,別再叫我仙子了,討厭鬼!
「啊——」杜子沅再次被惡夢嚇醒,懊惱地坐了起來。
那個劉紫真氣人,明明都補償她了,居然還夜夜來他的夢里鬧場,太過分了!
那一聲聲討厭鬼、土匪、強盜的指控,讓杜子沅一肚子火!到底誰像土匪了?她的不請自來才過分吧!
她不僅在夢里對他大吼大叫,還把他最心愛的芙蓉仙子變成母夜叉,害他愈來愈不想作夢了,每夜都硬撐到受不了才睡,可她夜夜來報到,他不知有多心痛,他那溫柔可人、氣質出眾的仙子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杜子沅憤而起身更衣,又被褪色的長袍惹火了。為何連白袍都變色了?這些下人真是愈來愈過分了,連他的衣服都敢洗壞?
杜子沅生氣地換上一件全新的白袍,心想等會兒一定要吩咐總管別讓這種事再發生了。他惱火地踏出房外,被清新的空氣吸引了步伐,不自覺地往庭院走去。
既然時間還早,他決定自在地散個步,听著清脆的鳥叫聲,他愉悅地漾開笑意,緩步在偌大的庭院里閑逛著。想想都是劉紫害的,這些日子被她鬧得都忘了什麼叫閑情逸致了。
杜子沅逛了一大圈,連平時不會經過的西院落都逛到了。西院落是僕人工作的地方,果然人聲蓋過了天然的鳥語花香,還傳來早餐的香味。
「劉紫,你搞什麼呀!怎麼又把衣服洗壞了?你真是個掃把星耶!」一個大嗓門惱火地吼道。
她的確是掃把星!杜子沅認同地點點頭,站在不遠處瞧著窩在水槽邊洗衣服的劉紫。他的衣服八成是被她洗壞的!
「林大嬸,這真的不能怪我呀!我怎麼會知道這些衣服這麼不耐洗,搓了兩下就破了?」劉紫很委屈,洗了半個月的碗,又來洗了半個月的衣服,她的手都洗皺了,這真的不是人干的活耶!
害她每天累得像條狗似的,根本沒機會去找那個沒人性的杜子沅。也許她還沒機會看到他就先累死了,那她也不必問他,更不必回現代了!
「還狡辯!明明就是你粗心大意,洗碗打破一堆碗,洗衣服洗壞一堆衣服,你還能干什麼?真不知道少爺為何讓你進來,分明就只會闖禍!」
「我……」算了!她跟林大嬸爭什麼呢?她一定要想辦法擺月兌眼前可笑的窘境,再洗下去,她的手以後連一個宇也寫不出來,也不必去考律師執照了。
「少爺?怎麼沒等我?」四馬準時去叫杜子沅起床卻撲了個空,擔心受怕地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人,早已累出一身汗了。
咦?少爺怎麼又來看劉紫?那女人到底跟少爺是什麼關系呀?說喜歡嘛,不可能!少爺要是喜歡她,哪可能讓她做這些粗活?說不喜歡嘛,為何三天兩頭就跑來看她?
四馬的聲音驚動了那頭的林大嫂,她一瞧見杜子沅,立刻一臉的心虛。劉紫是少爺親自點名進來的,而她居然把劉紫罵得狗血淋頭,這下糟了!
杜子沅凝望著抬起頭來的劉紫,她的美麗依舊,可是眼里卻十分惱火,和夢里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時一模一樣。他立刻惱怒起來,這女人真的很……討人厭!
害他一把無名火把剛升起的同情心都燃燒殆盡,這女人活該被罵,這女人活該洗一堆像山一樣高的衣服,這女人……氣死他了!
杜子沅雖然氣個半死,心里卻不時冒出小小的同情與不忍,之前是一堆又一堆的髒盤子,現在是成堆像山的髒衣服,她怎麼可能洗得完?他們杜府是這樣欺負僕人的嗎?愈想他愈氣,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什麼了。
杜子沅倏地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再看見她!
四馬雖然不解,卻立刻跟上杜子沅,不時還回頭看向一臉錯愕的劉紫。這種沉重的氣氛好煩人喔!誰來告訴他真相是什麼啦!
這時林大嬸卻露出得意的笑容。原來劉紫一點也不重要,少爺明明听見她被罵卻沒反對,也就是說——劉紫該罵!
林大嬸立刻兩手擦腰,罵得更加過癮。「你這個笨丫頭!整天笨手笨腳的……」
劉紫呆在當場。他居然就這樣走掉了?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扼腕一嘆,她一定是被碗盤、衣服弄笨了,每天累得沒空去找他,人家親自送上門,她居然平白放過對證的最佳時機?嗚……她真笨哪!
被罵是無所謂啦,但他的視若無睹卻狠狠傷了她的心,明明是他苦苦呼喚著她的呀!劉紫低頭努力搓著衣服,卻沒由來地紅了眼眶。她想回去,好想好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