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洞穴中
洞穴里面寂靜無聲,諾艾爾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楮,觀察著她周圍的破壞情況。」碎石與岩塊到處都是,碎岩的粉塵在她的手臂上足足積了兩英寸厚。她看到一只手電筒的光熄滅了,另一只還照常亮著,它那黯淡的光照射在堆積在洞穴出口處的碎石堆上。她抬起了頭,努力讓自己意識到她還沒有死這個事實——至少現在還沒有。
她伸出脖子,想要看一看壓在她身上的那個男人的臉,他用他的身體像屏障一樣保護了她。
「山姆,我沒事了,」她說,嘴角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至少馬上就會沒事的,如果你能將你的身體從我身上移開。」
他沒有回答,相反,他在她的身體上舒展開了四肢,他那溫暖的呼吸吹在她的耳邊。她顫抖了一下,強烈地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重量和力量,還有她自己的身體本能引起的反應。
坦率地說,這個男人難道就不能不鬧了嗎?。
「听著,山姆,這兒沒有時間也不是地方來——」
她停了下來,猛然意識到他一直沒有動一動——既沒有詛咒也沒有微笑,甚至沒有發出哼聲,他也許是在偽裝——上帝知道她不會對這個惡棍置之不理,但是如果他真的……
「多諾文?說些什麼,求你了。」
沒有反應,甚至連他的睫毛都沒有動一下,她從他的身體下面爬出來,努力回想著她在很久以前學過的’急救課程。脈搏,檢查脈搏。她在他的身邊跪下來,將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咽喉上,當她感覺到他那有力而穩定的心跳以後,她幾乎如釋重負般地叫起來。但是如釋重負很快就變成了驚慌失措,她舉起手,發現上面沾滿了溫暖而粘稠的鮮血。
「山姆!」她抓住了他的襯衫,將他翻轉過來,背朝下躺在地上,這個動作讓她氣喘吁吁,大汗淋灕。他靜靜地躺著,似
乎死去了。她抓過手屯筒,讓光線在他的臉上晃動著——當她看到靠近他的太陽穴有一道傷口時,她幾乎將手電扔掉。
「哦,不,」她申吟著,「上帝,不要。」
冷靜,諾艾爾,冷靜。
她將圍在脖子上的印花手帕解下來,為他輕輕擦掉傷口處的灰塵。為了更好地處理傷口,她跨坐在他的胸膛上。傷勢看起來並不嚴重,但是這也說不準,也許他的內髒器官受了傷,也許他正在死去。
「不,你不能死。」她從沒有感覺到如此無助,上過這麼多年的大學以後,她已想不起如何應付一個簡單的意外,她現在所能想起的就是她自己的名字。千頭萬緒一並涌入她的心頭,她想起了想要對他說的話,需要對他說的話。他的身上具有她所憎恨的一切男人的惡習,但是他也是那個贏得了島民的心的男人,是那個與她一同分享山谷秀麗景色的男人,是那個不惜犧牲生命來掩護她不受岩石砸傷的男人。
她並不理解他,他是一個復雜的男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男人,任何有理性的女人都會遠遠地躲開他,就像是躲避一場瘟疫。但是顯而易見,當他是山姆•多諾文的時候,她就變得沒有理性了,在他們相處的短短幾天里,她開始關心他了。她從來沒有想到她會關心一個惡棍。「求你不要死,」她請求著,她的聲音由于激動而顫抖,「我無法忍受這個,幫幫我,山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好吧,對一個生手來說,」他睜開了眼楮,向著她眨了眨,「你要首先將你的膝蓋從我的胸前挪開。」
愛情的痛苦像火苗一樣竄人到她的心中。她跳了起來,站在他的身邊,全身由于憤怒而發抖。「你,你……噢,我簡直找不到一個足夠卑鄙的詞來形容你!你一直都清醒著,是嗎?」
「大部分時間,」他用雙臂支撐起上身,注視著她,眼神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你知道,在服役時,他們習慣于叫我為‘幸運的愛爾蘭人’,但這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我感覺到我與這個綽號名實相符。」
這句話應該理解為恭維嗎?
「你不應該這麼做,我非常為你擔心。」
他的笑容僵住了。「是嗎,甜心?」他聲音嘶啞地問,「是真的嗎?」
他的目光似乎在擁抱著她,一種不自然的寧靜漫進了她的心中,讓她感到不安。她敏銳地意識到身邊的這頭雄性動物——他的力量、激情、勉強壓抑的粗野正像電流一樣在他體內循環著。忽然,她感覺到悶熱,透不過氣來,似乎空氣也隨著光與聲音一同被洞穴吸走了。幾分鐘以前,她還驚慌失措,因為她以為他快要死了;但是現在,她只想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躺在他的身邊,做一切在她最深沉的夢中想做的事情,最秘密的狂野的夢。她轉過身,很感激黑暗掩蓋了她臉上的羞紅。
「我們最好快些勘探一下旁邊的那些小路,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出口離開這里。嚴如果這里有出口的話。
「該死,」當多諾文手中的電筒照到堆積在通道上的碎石塊與岩屑上時,他詛咒了一聲,「又是死路。」
他听到旁邊傳來的柔和的笑聲。
「我想第三次已經不讓人感到意外了。」
她的話很平靜,似乎滿不在乎。但是他沒有受騙,他可以感覺到她呼吸中,的緊張感,看到她的肩膀精疲力盡地垂著廠她還以為他沒有注意到。這個孩子嚇得要死,他默默地想。
「諾艾爾,我們會從這里出去的,我向你保證。」
「我們當然會出去,」她回答說,語氣未免顯得太輕松了些,「現在,我們最好去勘探一下另外的隧道,也許我們可以試一試左邊的那條?」
他點了點頭,向著另外那條隧道走過去,心中思忖著這是他們最後一個機會了,他們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他將手電筒的光線照到洞穴里面去,借助那道昏黃的光線搜尋著奇形怪狀的洞穴頂端和四周的牆壁。它看起來似乎還——但是立刻,他發現它同其它的洞穴一樣糟糕,也許他的愛爾蘭人的運氣已經用光了。即便如此,這也是值得的,他沉思著,回想起當他在洞穴塌方後恢復意識時的感覺。他還以為他又在做夢——她在黑暗中俯在他身上,她的手指撫模著他的皮膚,既像天使般聖潔,又像魔鬼般邪惡。多年以來,他一直感到空虛,疲憊不堪,一無是處,但是她的撫模讓他得到了再生,將力量、希望、人生目標一並注入到他的心中…
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將精力集中在他們陷入的困境中,局勢看起來並不妙,他們的步話機沒有用了,信號被一層層的岩石阻擋著,只能听到靜電的嘶嘶聲。他們沒有食物,沒有水,手電筒里剩下的電池能量也不多了。如果他們找不到洞穴的出口,他們也許就會被困在這里,而這里很有可能再發生塌方。未來是難以保證的,他一邊思忖著,一邊用手電筒的光線照射著洞穴的頂端,自從他來到聖米奇加島上以後,他對未來並沒有太多地關注過——實際上,未來同他在島上的生活一樣平淡無奇,每天都是一樣的︰懶散的黎明,悶熱的午後,輕松而無夢的夜晚。
他沒有壓力,沒有負擔,沒有比朋友更親密的親屬,他認為他需要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直到那個嚴肅古板的女科學家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將他完美的生活完全攪亂了,他感覺到似乎天翻地覆了……他比以往更強烈地感覺到生括的意義,這是自從失去吉娜的那個恐怖之夜開始他不曾感受過的。
別走得那麼遠,山姆,他對自己說,別讓她走進你的心中,她只會傷你的心。「多諾文?」
「什麼?」他大吼了一聲,他那粗暴的聲音掩蓋了他紛亂的思緒。
痹乖,這頭熊,諾艾爾暗暗地想著,沒有將她的想法說出來。「看,我很抱歉我叫你妄自尊大的傻瓜,有時候……有時候,我父親的意大利血統總是讓我不由自主。」
「意大利?」他一邊問,一邊將注意力放在面前那條狹窄的碎石密布的小道上,他正在清理著它,「在我看來瑞沃爾並不特別像意大利的姓氏。」
「它不是,」她回答說,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踩著他清理過的通道,「瑞沃爾是我媽媽的姓。當我的父親離開我和我媽媽之後,我的外祖母將它合法化了。」她注視著前方,她的聲音流露出一絲痛苦,舊日的傷,口從來不曾愈合過。「我想就是那時,我意識到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多麼冷酷。」
「是的,」她點點頭,「他是一個冷酷的人。」
多諾文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辛苦地清理著通道。
「不,不,是你父親,是你的外祖母,她竟然剝奪一個孩子對父親的記憶。你的媽媽為什麼不據理力爭?」
是的,為什麼她沒有呢?諾艾爾困惑地想著,然後她的思路迷失在一片雜草般糾結的往事中了。多諾文沒有權力評判她外祖母的行為,畢竟,她只是想保護她的女兒和外孫女;也許是因為她沒有兒子來繼承瑞沃爾這個姓氏……
「我的媽媽知道我外祖母做的事情是對的。實際上,外祖母在一開始就警告過我媽媽這段愛情不會長久,同汽車司機私奔是一件愚蠢的行為……」
「你爸爸是一名汽車司機?」多諾文暫時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看著她,他那低沉的聲音與清朗的笑聲在洞穴里回蕩著。
諾艾爾的下頦仰了起來,「你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我,甜心,但是我打賭你那冷血的外祖母做了一件錯事,難怪她一有機會就為你改了名字。」
「那不是她做這件事的理由,」她僵硬地說,「她只是不想讓我的媽媽和我不時地回憶起拋棄了我們的那個男人。他是一個說謊者,是一個投機者,他只想娶有錢的妻子。」
「那麼,他為什麼離開?」
他的問題讓她驚訝了,「什麼?」
多諾文靠在了岩壁上,兩只手在胸前交插起來。「這不合情理,諾艾爾,在我的一生中,我認識幾個投機分子,在他們的謊言與把戲用完以前,他們根本不會離開。從你所說的來看,你的父親離開得毫無道理,如果他是為了你媽媽的錢,他就會一直呆在你媽媽的身邊;而且,他當然也不會將可以當做搖錢樹的你置之腦後。」
「你不了解這里面的內情。」她推著他向前走,「我真不應該跟你談起我父親,你居然站在他那一邊,天下烏鴉一般……」
「嗨,我不是這樣的,雖然我是在一群古怪的人當中長大的,但是我沒有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回頭照一照鏡子好嗎?」她向他開火了。
他猛然將她拉到身邊,面對著他。她手中的手電筒掉到了地面上,滾到了岩壁旁邊,他們處在絕對的黑暗之中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感覺到他鋼鐵般堅定的手指。當他向她俯來時,他呼吸中散發出來的熱量烘烤著她的面頰,他的聲音低沉而致命。「別逼我太緊,甜心,我和你那馴服的寵物男朋友不同。你也許沒有能力控制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不怕你。」她盡量讓聲音听起來勇敢些,但是沒有成功。在她對他談起了那些傷心往事以後,她感覺到脆弱,感覺到全無遮擋,她知道他會深深地傷害她的。她全身僵硬,等待著從一個粗野的、憤世嫉俗的男人那里得到冷酷而譏諷的反擊。
他只是將她緊緊地擁抱在懷中,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就像他在懸崖邊救了她之後做的那樣。那一幕情景讓她渾身顫抖——當他將一綹散發從她臉頰拂開時,顫抖似乎變成了雷鳴般的地震。「我不是當真的,」他的呼吸困難起來,似乎這些話是從他的靈魂里擠出來,「該死,似乎每一次我說些什麼,都會傷害你。」
「不是每一次。」她坦率地承認。
「夠了!」他粗暴地說,「見鬼,也許你真的應該雇用迪文羅格斯兄弟,至少他們不會讓你陷進這危險的洞穴里。」
「這是我的選擇,你告訴過我離開的。」
「是的,我告訴過你,」他似乎在沉思,「為什麼你還呆在這里呢?」
「因為——」突然之間,她似乎感覺到肺葉里沒有空氣了,寂靜的潮濕的黑暗籠罩著她,就像是一件黑色的絲緞外套。他那溫暖的、男性的氣息撲進她的鼻孔里,將她從內到外地灼燒起來。他的問題一直在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就像是一串無情的鈴聲。
為什麼你還呆在這里?為什麼?
一種她言說不清的感情淹沒了她,那個一直用冷漠的外表來對待世界的女人像海浪一樣泄漏到沙灘底下了,她一直將她的感情控制在安全的距離內,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埋藏在她有序的理性的生活之下。現在,那些她試圖否認的感情向她迎面撲來,就像是颶風一樣,將她卷入到恐懼、絕望、希望……愛情當中。
上帝,不是那樣,事情不是那樣。
但是她無法否認那強烈的情感,就像無法否認日出一樣。
自從他們在聖米奇加島飛機場不期而遇的那天起,一直到一起陷入這坍塌的洞穴之中,她已毫無希望地、徹頭徹尾地陷入到山姆•多諾文那不可抗拒的愛情之中,沒有什麼能改變這一切了。她慢慢地、溫柔地抬起手撫模他的面頰。
「山姆,如果我們不能出去,我想讓你知道,我……」
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靜電干擾聲打破了寂靜。
「愛因斯坦!」山姆叫喊了一聲,放開她,將步話機從皮帶上拿下來,「愛因斯坦,你能听到我的話嗎?」
諾艾爾向後退靠在岩壁上,用手掌壓住了發燒的額頭,她的心被解月兌與失望撕扯著。「它說什麼?」
「還不知道,」他將步話機貼近耳朵,「信號太弱,越來越清晰了……愛因斯坦,我勉強能听到你……是的,我們都很好。」
是你自己很好,她一邊思忖著,一邊極力想讓自己快速的心跳平靜下來。她似乎仍然感覺到他的雙手擁抱著她的身體,強壯而溫柔,讓她由于甜蜜和難以忍受的渴望而心疼,但是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她吞咽了一下,想要忽略在她內心里卷起的風暴一般的痛苦。「它能讓我們離開這里嗎??
「還不知道……是的,愛因斯坦,我們陷入到一個洞穴當中了,你能給我們指一條出路嗎?」
包多的靜電聲,諾艾爾蹲下來,拾起她的手電筒,但是微弱的光線沒有一點兒幫助。現在,沒有什麼能幫助她了,天下烏鴉,她默默地想著,渾身打著冷戰。上帝,她幾乎做了什麼?
多諾文繼續同那個小電腦通著話。「那是什麼?我不能……好吧,我們試一試。謝謝你,愛因斯坦。」他將步話機重新別到皮帶上,轉過身來看著她,「愛因斯坦說沿著這條隧道向前走,我們有百分之五十二的機會出去。」
「機會並不大。」她說。
「是的,但這是我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機會了。」他一邊說,一邊戴上手套,繼續將通道上堆積的亂石與岩塊清除掉。
「快到了,如果愛因斯坦的判斷是正確的,我會在吃晚餐的時候將你帶回到營地去。哦,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麼?」
「沒什麼重要的。」天下烏鴉,她應該學得更聰明些,她應該記得她的母親愛上一個無情的惡棍時的遭遇。在她向他坦白她的愛情時愛因斯坦打斷了他們,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更幸運的是,沒有傷害會接踵而來。
「沒有傷害,」她一邊低語著,一邊將她的手壓在她隱隱作痛的心上,「根本沒有傷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從兩邊的岩壁縫隙中穿過去。她緊緊跟隨在他的後面,沿著隧道向里走去。
(接收自當地的英特網,發自伊甸園營地)
愛因斯坦一文本︰粉紅!他們沒事了,多諾文和博士剛剛擠進那只盒子里就」…粉紅,你沒事吧?
粉紅一文本︰(虛弱的信號)我感覺不大好。
愛因斯坦一文本︰可憐的寶貝兒,讓我給你調整一下。
(幾秒鐘的停頓時間,電腦進行內部交換)感覺好一點了嗎?
粉紅一文本︰哦,是的,謝謝。現在,告訴我關于人類的事情,他們從洞穴里出來了嗎?
愛因斯坦一文本︰還沒有,我讓他們沿著瀑布邊的隧道走。
粉紅一文本︰瀑布……愛因斯坦!我們還沒有將可憐的人類折磨夠嗎?
愛因斯坦一文本︰快了,寶.貝兒,但是還沒有,我們真的需要解決伊甸園方程,而他們兩個人需要錯誤的方向。如果他們輕易走出山洞,他們就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