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景色依舊,家宅的門牆依舊,舞鳶眨著眼睫毛,努力不讓淚珠滾出來。
沒有預警,沒有通知,棠靖翾偕同舞鳶回到樓蘭老家,一直到舞鳶敲了門,來開門的荷葉才又驚又喜地大喊出聲︰「小姐怎麼可能?老天……大家快來呀!二小姐回來了!」
剎那間,歸耆與華嫽從屋里直奔出來,看著舞鳶,兩人呆怔住了……
華嫽的淚水開始流下面頰,她驚喜地沖過去抓住女兒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謝天謝地,你平安……我們真擔心死了……」
「回來就好……」歸耆下意識地揉了揉眼楮,他是一家之主,是應該沉著穩重的,可是心里頭他也開心得想哭。
「鳶?」舞羚驚嚷地奔出房來,從娘的手上把舞鳶拉了過來,兩姊妹忘情地擁在一塊,摟著、笑著、哭著。
「我一听說你要回來,就一直在等你,這些日子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啊!」
舞鳶拭了拭淚,稍稍推開舞羚,「你們知道我要回來?」
「安胥說了。」歸耆說了,盡量維持適當的喜悅,「他說他派人去接你,只是……」他的眼光移到棠靖翾的身上,彷佛這下才發現了外人。
「他為什麼跟你回來?」華嫽也發現了,她訝異地問。
舞鳶瞥了眼棠靖翾,帶點羞澀,然而她燦亮明眸中的幸福與濃情,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
「我來說吧。」棠靖翾微微一笑,朝舞鳶的爹娘行了個禮。
「請兩位準許舞鳶嫁給我。」
華嫽大驚失色,「怎麼行?鳶,你不是答應安胥要嫁他了嗎?」
舞鳶正要回答,然而屋外卻熱鬧地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緊接著,安胥帶著隨從,就像風一樣地卷了進來。
「鳶,你回來了?我派去接你的人說你半路失蹤,把我嚇壞了……」安胥興匆匆地嚷著,一進門就直走到舞鳶面前拉起她的手,若不是周遭都站了人,他簡直就準備擁抱她了。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舞鳶吶吶地說著,下意識猛將手從安胥的掌握中抽回來。
安胥這才發現了她的別扭,以及四周過于靜肅詭異的氛圍,他微微一驚,轉頭卻跟棠靖翾打了個照面,他倏地怔住了。
屋內像被罩了一片冷空氣,沒人敢說半句話,沉默安靜得彷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听得見。
安胥輪流從棠靖翾身上瞪到舞鳶的臉,心里開始明白了一些事,卻又彷佛不肯相信,然而他的臉色卻不由自主地愈變愈白,愈變愈陰鷙……
安胥臉上可怕的變化,讓棠靖翾下意識地將舞鳶往自己身後一拉,想要保護她似的,而舞鳶竟也依順地靠了過去,像只溫柔依偎的小鳥。
這麼親昵明白的舉動,安胥似乎再不懂都不行了;嫉妒的火焰在胸中狂燃,惱怒地焚燒了一切。舞鳶為什麼在回樓蘭的路上失蹤?他一下子全清楚了!
「安胥……」不說不行了。舞鳶鼓起了勇氣,從棠靖翾身後走出,終于吐出話來。
「我……抱歉,我這次回樓蘭,就是要當面跟你道歉,我愛的不是你,不能嫁給你……」
安胥雖然已經猜到,卻還是被這些無情的話震得血氣上沖。他狠狠地逼問舞鳶︰「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答應我你要回來?你覺得這很好玩嗎?你耍我嗎?」
「我沒有耍你。」舞鳶咽了咽口水,費力地維持語氣中的誠意。
「我道歉,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我跟靖翾有些誤會,我原本以為跟他的一切都結束了,而你又正巧在那時候要我跟你回來……」
事實永遠是殘酷的,安胥不敢置信地听著舞鳶的道歉,卻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原諒她?不,他不原諒她!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替代品是嗎?」安胥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來,又陰又冷。
「哦,你打的如意算盤真好!反正你想我安胥是順從、是好說話的,到時候萬一這小子又要你了,你就說兩句抱歉,我就沒事了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被冤枉的舞鳶又氣又急,話里帶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我從來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我真的很抱歉,安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當不成夫妻,也像是兄妹一樣的,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這就可以解決事情了?」安胥冷笑著,猙獰的眼神直逼到她眼前來。
「以前我好說話、順從,是因為我沒權力,你當我永遠都是那麼任人宰割的人?我告訴你,我現在是樓蘭王,不一樣了!」
舞鳶被安胥嚇住了,他這麼狂妄驕縱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知道他一向深沉,然而這會是他的本性嗎?還是有了權力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還好她沒嫁給安胥,舞鳶更堅定自己的意念了,可是她哪里知道自己誠心誠意地想回來向安胥請求原諒,他竟會有這麼大的反彈?安胥對她可能愛到這麼深嗎?可是他當初甚至願意把她讓給匈奴啊!
然而舞鳶不知,安胥此時不僅由愛生恨,這事更關系到他的自尊與顏面,堂堂樓蘭王豈能任人如此耍弄?
他伸出手來狠狠捏住舞鳶的下巴,「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你最恨我沒擔待的個性?好,我今天就拿出脾氣來,你想離開樓蘭,想跟這小子走?休想!」
舞鳶被安胥捏得下巴都快碎了,淚水不由得滾落臉頰。
棠靖翾哪容得安胥如此對待舞鳶?他立刻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扯,護著她,冷冷地開口︰「你當真錯怪了舞鳶,舞鳶是真心知錯,才會想回樓蘭來當面向你請罪,否則我們倆大可不用回來,就此留在漢土是不?」
「住口!這里哪有你開口的余地!」這樣的話,安胥此時哪里听得進去?這話只是火上加油罷了。他暴怒如狂,眼珠子燃著火般紅焰,燒光了他的理智。
「來人!把這家伙拖出去,立刻斬首!」
「你瘋了」舞鳶驚怒地大喊,飛奔過去狠命攔住安胥身邊的侍衛,朝著他們身上就是一陣亂撲亂打,無奈安胥的人手眾多,要制服棠靖翾跟舞鳶,根本不是難事,倏然間棠靖翾已被侍衛們捆綁了起來。
「他是漢人!」舞鳶情急之下朝安胥大嚷︰「你沒有權利殺他!」
「我當然有權利。」安胥冷笑著,舞鳶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猙獰的表情。
「他現在是在我樓蘭的領土上,我當然制得住他。」
「好,」舞鳶一咬牙,「你要他死,我就跟他一塊兒死!」
生不能同裘,死也要死在一塊兒嗎?安胥心中更恨了,恨舞鳶原來對他沒有情意,她的情都給了這個男人;他從小愛她疼她,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安胥的手狂怒一揮,桌上的杯盞全被他掃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震嚇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成全你!你跟他一起死吧,都拖出去斬了!」
「王子!」
在場所有人都被安胥的命令給嚇住了,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樣不受控制的地步,不約而同地全都跪了下來,華嫽和舞羚更是嚇得泣不成聲。
遍耆救女心切,把老命豁了出去,斗膽陳辭︰「王子請三思!現今正與漢室交好之際,就這樣隨意處決漢人,若讓漢室知道了,必不善罷甘休,且王子即將即位為王,民眾對新王期盼甚大,倘若王子只為一己私怨處決這兩人,必將令民眾認為王子只是一名粗率獨裁的昏君。王子,治國之事大,兒女私情事小,還請三思!」
安胥心中一凜,神情肅穆,直直瞪著歸耆,理智在他有條有理的陳辭中,一點一滴的回來。
是了,他貴為一國之君,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在乎舞鳶一個,她算得了什麼,是不?不值得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毀了他君國的大業。
然而瞪著堅決凜然的棠靖翾,瞪著柔媚倔強的舞鳶,安胥心中的怒火仍無法盡釋,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給了舞鳶一耳光!
舞鳶被打得頭都暈了,她腳步踉蹌,差點摔倒,感覺自己的耳里嗡嗡作響,嘴里咸咸的,是血?
「鳶」棠靖翾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受此折磨,心碎裂成片,狂怒地想掙月兌侍衛的箝制,卻只是徒然,他緊緊咬著唇,咬得唇都破了。
「這一巴掌,是還給你的!」安胥冷冷地盯著臉頰紅腫的舞鳶。
「當時你恨我負你,給了我一巴掌,然而現在事實證明,我沒娶舞羚,更沒負你,你理當欠我這一掌。」
舞鳶咬牙認了,安胥說得沒錯,是自己欠他的。
她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子,沒想到安胥揚起手,又給了舞鳶一巴掌。這掌打得更重更狠,打得她跌坐在地,眼冒金星,渾身冷汗,唇邊溢出血來。
「現在,負我的人是你,我打了你,我們之間算是誰也不欠誰了!你听好,我以樓蘭王儲的身分,下令你永遠不得再回樓蘭!你懂嗎?你被驅逐了,只要你再踏上樓蘭一步,立刻問斬!」
「安胥!」舞鳶的家人全都長跪不起,女眷們流著淚,只希望他收回這斷人天倫的成命。
「放了他!」安胥煩躁地向侍衛揮揮手,再也不看眾人一眼,也不顧眾人的跪求,轉身拂袖而去。
重獲自由的棠靖翾立刻沖過去抱住舞鳶,心疼地望著她那張又是血又是淚的臉龐,他的眼眶濕潤,憐惜地、輕輕地拭去她的淚痕,當著眾人的面,想也沒想就把她緊擁入懷。
舞鳶緊緊地靠在他身上,被安胥摑掌之後的昏眩疼痛依然存在,可是心中卻很平靜。
「都過去了。」舞鳶反而安慰起心疼如絞的棠靖翾︰「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好半天,棠靖翾終于放開舞鳶,拉起她的手,帶她到她爹娘面前,兩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爹,娘。」舞鳶的淚水不由得又撲簌簌地滑落,「原諒女兒不孝,都是因為女兒的任性,導致了今日的結果。今生今世,女兒不能再回樓蘭,你們就當從來沒生過我這個不孝女吧……」
華嫽淚落如雨,歸耆低嘆搖頭,兩人都無語以對。
舞羚抹去了臉上的淚,蹲下去輕輕抓住了妹妹的手。
「舞鳶,別這麼難過,你不能回樓蘭,我們可以去漢土看你啊。你雖然任性……但我這個做姊姊的總是佩服羨慕你,能不顧一切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
華嫽吸了吸鼻子,扶起了舞鳶,「你姊姊說得沒錯,別哭了,起來吧,至少我知道你過得好、過得快樂,就安心了。」
遍耆也扶起了棠靖翾,對他喟嘆一聲。
「養女兒,還不是就盼她能有好的歸宿?今天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只要你一輩子對她好,我也不求什麼了。」
棠靖翾的手臂緊緊攬著舞鳶的,他對歸耆誠懇地說︰「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舞鳶。」
下意識地,舞鳶與棠靖翾對望了一眼,那兩對眼眸,都閃著璀璨的神采,映照著幸福的光華,經過了驚濤駭浪、風風雨雨,真愛總算降臨……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