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不及望著她,她的眸子寶光流轉,卻慢慢浮起一股水意,他只是這樣望著,竟有些痴了。
「可是後來,我卻為自己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你過去待我那樣好,連對我生氣都從來不會超過一天,又怎會待我如此絕情?」雀舌微微一笑,這一笑卻光彩奪目,映得她那身樸素的白衣都閃亮起來,「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難,所以不能來找我,或是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忘記了過去的事情。」她望著他,慢慢地說,「我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樣的事,受過怎樣的傷,但是我相信,只要你還記得我,還能自由行動,就一定不會不理我。」她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下,把臉埋進他雪白的衣襟,「韓哥哥,從現在開始我對你不會再有半分猜疑,我願意一直這樣陪在你的身邊,一直到你終于記起雀舌是誰,不,想不起來也沒有關系,我只要這樣陪著你……」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他忽然扭曲的臉,驚問,「韓哥哥,你怎麼了,哪里難受?」
韓不及一把推開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蜷作一團,他感到胸口那顆心像是被什麼生生撕開,又像是已經活活炸裂成無數碎片,那種劇痛已經瀕臨他忍耐的極限。然而即使在這樣的劇痛中,他仍然看清了她因害怕而沒有半分血色的臉,和那因為過于用力而咬破的朱唇。他顫抖著伸出手,拇指輕輕拂去她唇邊刺目的血滴,微微一笑,顫聲道︰「雀兒……你不要怕……」頭輕輕一側,便再無聲息。
雀舌大驚失色,正要沖出去找大夫,半空傳來一聲冷笑,眼前一花房中已經多了一人,雀舌眯起眼楮,「單落紫?」
單落紫一身紫色衣裙,襟口赫然繡著一條青蛇,她唇邊噙著一絲冷笑,「楚雀舌,我倒是小瞧了你。」
「是你?」雀舌忽然明白,立即紅了眼楮,厲聲喝道,「你對韓哥哥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單落紫從懷中模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拔開蓋子,往手心一扣,再揭開來,已經多了一條漆黑的蟲子在她手中緩緩蠕動,她看著雀舌越來越蒼白的臉,笑道,「認識它嗎?」
雀舌緩緩搖頭。
「這是蠱蟲。」單落紫把它又裝回瓶里,簡潔地說,「就是它。」她轉過臉,望著已經昏迷的韓不及,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聲音卻異常平靜,「就是這條小小的蟲子,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的一聲,她臉上已經挨了一掌,這一掌用力極猛,打得她幾乎一個趔趄,短暫的麻木過後,便是一片熱辣辣的痛,她卻連模也不模一下,「楚雀舌,你看上去嬌怯怯的,想不到竟這麼潑辣!」
雀舌紅了眼楮,攥在身側的手因為憤怒無法控制地顫抖,「你為什麼這樣待他?我知道你恨我,為什麼不沖著我來?為什麼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
單落紫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凝視她良久,忽然一甩手,雀舌不及躲避也挨了一巴掌,這一掌勢大力沉,雀舌腳下不穩,便撲倒在地上,額頭磕在炕沿,很快便腫了起來。
單落紫卻不再理她,又模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走到昏迷的韓不及身邊,喂他吃——
「你做什麼?」雀舌撲過去,死死拉住她的手。
「我要害他,只要他在鬼門關徘徊的時候袖手旁觀就行了。」單落紫甩開她,譏誚地問,「楚大小姐現在才管,不嫌晚些了嗎?這如果真是毒藥……」她死死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字地說,「我恨不得把它塞進你的嘴里,放手!」
雀舌仍然不放。
單落紫望著她倔強的眼楮,忽然嘆了口氣,一揚手把藥丸塞進自己嘴里,咽了下去,「怎麼樣?這樣你總該相信了吧!若不想他醒來受苦,就讓我喂他吃藥,這是止痛藥。」
雀舌半信半疑地松開手,看著她喂他吃了藥,手指輕輕劃過他蒼白的臉頰,劃出一道憂傷的弧線,心里微微一動,原來,這單落紫也和自己一樣——
「你既然……」雀舌忍不住說,「又怎麼能向他下蠱,難道你能忍心讓他受苦?」
「這世上最沒有立場問我這個話的人就是你!」單落紫站起來,走到窗邊,默立良久,忽然轉過身,「你不想知道天人海閣那日發生了什麼事?」
雀舌皺眉,「我听韓風和九律哥哥說過,當日韓哥哥與番千手拼斗,兩敗俱傷,後來天人海閣忽然爆炸,燃起大火,他二人連尸首都不見……」她瞟了眼單落紫,「是你干的,對不對?」
單落紫譏誚地揚起嘴角,「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那一天,公子從落陽谷出來,我知道你來找過他,也知道他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所以每天都在落陽谷口等他,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于在那一天看到他出來,便遠遠地跟在他身後,以他的武功當然知道我在跟蹤他,但是他什麼也不說,我猜他是想讓我知難而退,但是我絕對不會。等我們終于趕到天人海閣的時候,已經是七月初六的下午,公子把劍插在地上,盤膝調息。入夜的時候,番千手來了,他卻不是一個人,帶了一個隨從,那人押著湯九律,湯九律像是被人下了藥昏昏沉沉地睡著。
鮑子見他來了,睜開眼楮笑道︰「你還帶了幫手?」
番千手冷冷一笑,「有那個必要嗎?」話音剛落,他手起刀落,那個隨從便倒在地上,眼見是不活了。
鮑子點一點頭,卻不說話。
番千手忽然說︰「那個丫頭又是怎麼回事?」我心里一驚,才明白他說的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出來。
鮑子看了我一眼,「她不是我帶來的,我自然不會殺她。」
我心里害怕,那番千手卻笑起來,「一個黃毛丫頭能有什麼用處?」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只覺得身上一緊,已經被他點了麻穴,便癱倒在地上,他對著我說,「你就這樣好好看著我怎樣殺了他吧!」
我心里大急,提氣直沖,被封住的穴道只是紋絲不動。公子已經站起來,抽出插在地上的劍,那劍輕輕一抖,便發出龍吟似的聲音。
「劍若龍吟,殺人無形,好個龍吟劍!」番千手贊道,「劍好,主人也氣度不凡。那楚燕然不肯露面,我還以為今日連對手也不會有呢!」
鮑子像是吃了一驚,問他︰「你見到楚師伯了?」
番千手拔出彎刀,「等你勝了我再說吧!」
就在他的刀將出未出之際,公子已經出手,你如果沒有親眼見到,絕對想不到一個人能有那樣驚人的速度,我就在他旁邊,只听那番千手一聲慘叫,公子卻仍然站在那里,若不是他劍上滴下的血,我幾乎會以為他方才根本連動也沒動一下。
番千手的左臂已經落在地上,斷臂處血如泉涌,他卻甚是鎮定,自己點了幾處穴道止血,「在校場那天你是故意向我示弱?」聲音又驚又怒。
鮑子輕輕點頭,「我的武功與你不相上下,耐力卻遠不及你。若不讓你心生輕敵之意,我焉能取得先機?」
番千手仰天長笑,嘴里說︰「好、好、好……」第三個「好」字一出,他的刀便已出手,公子拔劍應戰。他二人的身法都快得離奇,我躺在那里只覺得眼前人影亂轉,什麼也看不清楚,心里極度煩躁,直欲嘔吐,索性靜下心來凝聚內力,想要沖開穴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日頭從海面上跳出來,我才終于可以動彈,他二人也已經氣喘吁吁,滿地都是血,大多是從番千手的斷臂處流下來的,他也甚是了得,竟然一直支撐到現在。公子也受了傷,白袍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跡。
番千手僵硬地立了許久,忽然倒在地上,我見他出氣多,進氣少,知道他是活不成了。急忙過去想替公子裹傷,他一把推開我,嘴里猛地噴出一口血,身子搖搖欲墜,只好用劍支撐。
「楚師伯……」公子喘了口氣,問他,「我楚師伯……他在哪里?」
番千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又或許他已經說了,只是聲音太低,公子便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伏子,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
我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想叫公子小心,卻已經遲了,公子慢慢地站起來,胸口赫然插著一把匕首,直沒入柄,一時間卻沒有血流出來……我又驚又怒,沖過去便給那番千手補了一劍,又踢了一腳。
鮑子已經倒在地上,我抱著他的頭,他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雙眼也漸漸渙散,卻極為清晰地說︰「你把湯九律送到洛陽,雀兒很快就要成親了,我不能……」他咳了一聲,大量的血涌出來,卻勉力說完,「……不能讓她還未出嫁,便沒了相公……」
我心里憤恨交集,萬般不願,卻不忍逆他心意,只好點一點頭。公子見我答應,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頭一偏,再沒了聲息。
但是我終于沒有听他的話,我對你還有那湯九律恨入骨髓,漫說讓你沒了相公,就算讓你們去死一萬遍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在天人海閣埋下炸藥,卻不願公子听到那爆炸的聲音,便設在半個時辰後起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若早知道韓風那丫頭會來,我就算拼著被公子怨恨,也要一劍殺了那湯九律,當然還有你——楚雀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