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英杰女中。
「你怎麼了?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海蘭端著托盤在潔伊面前坐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筷子無意識地搗弄著盤子里的食物,把咸蛋黃壓得爛爛的,看上去很是惡心。
「就這麼點小事你打擊個屁啊?」海蘭受不了地看著對面盤子里的東西,「小罵當小補,偶爾被罵一下,有益身體健康!」說到這里,她還加強似的眨眨眼。
「哪有這種事?」她滿臉不以為然。
「你理她胡說八道!」海城也端著盤子湊過來,他顯然很高興听到兩個女孩的私房話,一臉得意的樣子。
「海城哥——」她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個位子。
「你怎麼又跑過來?」海蘭不高興地噘起嘴巴,「這里是英杰女中餐廳耶,你一個男生天天往這里跑,明顯就是有企圖!」「餐廳也有對外營業呀!」海城不客氣地從她盤子里叉走一塊火腿,又從海蘭的盤子里叉走一塊煎蛋,塞了滿嘴,也顧不上說話。
「又搶我東西吃!」海蘭跳起來,「我要找保安把你趕出去!」
海城吃得高興,根本不理她。
眾人的目光都被他們的大嗓門吸引過來,她只好拉拉海蘭的袖子,小聲說︰「海蘭,算啦!我的都給你,嗯?」
「都給我——」海蘭看了看她的盤子,爛爛的咸蛋黃堆在盤子里,嫌惡地皺眉,「誰要吃這種東西?」
「你還沒有吃飽嗎?」她模模自己干扁的錢包,猶豫著說︰「要不然再叫一份?」
「你付錢?」海蘭眼楮一亮。
「嗯。」她只好點頭。
「你憑什麼沒事就欺負潔伊?」海城吃完了飯,心安理得地抹抹嘴巴,「每次吃飯都叫潔伊付錢,羞不羞?」
「你說什麼?」海蘭瞪眼,「是你先搶我的東西吃的!」
海城根本連看都不看她,轉過臉問︰「潔伊,出什麼事了,一點精神都沒有?」
「就是我去教務處——」才說了半句話,旁邊不依不撓的海蘭又跳起來,「海城,你說清楚,明明是你先搶我的東西吃——」
「我就是看不慣貪小便宜的人!」海城毫不示弱。
「你說誰貪小便宜?」海蘭火冒三丈。
「說你!說你!就是說你!」
「死肥豬!」
「臭三八!」
「我先走了。」潔伊頭痛地看著一貫以吵架為樂事的兄妹倆,悄悄起身離開,吵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根本沒發現。
英杰女中的位置偏僻,門外就是一條種滿梧桐樹的老街,老街極為清淨,此時又正是陽光最好的夏季,亮晶晶的太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灑下來,落在她的臉上,溫熱的——這樣好的天氣,下午的課,就不上了吧!
沿著梧桐老街向前走,還沒有走出五十米,一輛漂亮的銀色法拉利無聲無息地停在她身旁——
潔伊偏轉臉,目光接觸到車內人的剎那,驚得退了一步,好半天才叫出聲來︰「臣野哥——」
「上車吧!」田臣野俯身推開車門,「三天前這里才發生了一起少女案,案犯在一條寂靜的小巷里了一名十六歲的單身少女——」他邊說邊搖頭,「傻孩子,就憑你幾近于零的自我保護意識,危險了!」
「我哪有那麼倒霉?」她一邊扣安全帶,一邊小聲說︰「這里又沒有很偏,再說現在是大白天的,怎麼會——」
「想吃什麼?」田臣野根本不听她嘮叨。
「啊?」潔伊眨眨眼,「現在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了。」
「那我怎麼听到有人肚子餓得咕咕叫?」田臣野倒轉方向盤,車子向東駛去。
「是嗎?」她疑惑地模模肚子,今天一整天幾乎什麼也沒吃,他不說還沒發覺,听他這樣一說,「好像是有點餓了。」
田臣野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艱難地模著車座上的煙盒,「你今天中午吃的是什麼?」
「我幫你拿。」想不起來,就算是努力地想,也只能想起那一盤子爛爛的咸蛋黃,她抽出一支煙遞到他嘴邊,「我好像——有點記不得了。」
田臣野咬住那支煙,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句︰「真是該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濕熱的唇無巧不巧地掃過她白皙的手指,只是一個小小的踫觸,她卻像是觸了電一般,全身為之一震——
田臣野瞟了她一眼,「你冷嗎?」邊說邊把冷氣溫度調高了些。
潔伊臉上大紅,只好硬著頭皮承認,「有一點。」
「幫我打個火——」田臣野朝駕座上的火機努努嘴。
「哦,好!」她伸手去拿火機,微微發抖的手卻不小心踫倒了幾本地圖,地圖凌亂地落了一地,她大吃一驚,又手忙腳亂地去撿。
「你怎麼了?」田臣野詢問地看著她因為緊張而冒出一粒粒細汗的鼻尖,「不是冷嗎?怎麼又出汗?」
「不是。」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沒有。我先幫你打火吧。」
「小心別把我的鼻子燒了!」田臣野看著手足無措的她,好笑地說。
「不、不會的——」潔伊已經羞愧至極,紅著臉保證,「我一定會小心的。」
終于順利地燃著了煙,田臣野深深地吸了一口,左手夾著煙,右手扶著方向盤,吐了口氣,「學校怎麼樣?」
听了他的話,潔伊正在拾地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地圖于是又掉在地上。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看著驚慌的她,悠然開口︰「看來,這些東西還是呆在地上比較合適。」
終于收好了地圖,她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會?」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田臣野兩眼盯著前方,又問了一遍。
「什、什麼問——啊,學校是吧?很好啊。」
「那種破學校有什麼好?」田臣野不以為然地說,「我問你在學校呆得怎麼樣?住得慣嗎?有沒有同學欺負你?」
潔伊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他專心地開著車,並沒有看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怎麼會有那種事呢?同學們都對我很好,學長們照顧我,同級的同學也都很親切。」
「撒謊!」從齒縫中蹦出的兩個冰冷的字。
她恐懼地垂下頭,訥訥地說︰「我沒有。」
車子「吱」地一聲猛然停下,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想問他怎麼了。
田臣野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下車吧。」
這是一家日式菜館,門口用墨筆寫著兩個巨大的漢字——清流。剛走到門口就有人幫著掀開竹簾,「歡迎光臨。」
里面開著冷氣,一派清涼世界,老板笑眯眯地迎上來,「田先生,要包廂嗎?」
「算了吧!」田臣野淡淡地說,「就在大廳里吃,省得有人緊張。」
「啊?」老板听不明白,潔伊立刻紅了臉。
「照老樣子上菜,加一瓶清酒。」田臣野邊說邊揀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揚首向她道︰「過來坐。」
她在他對面坐下,垂著頭不說話。
「傻孩子,你怕我做什麼?」田臣野瞅了她半天,嘆息著說。
「我——我不是怕你。」她小聲地回答。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實話?」田臣野皺起眉毛,很嚴肅的樣子,她剛剛抬起頭,一看到他這副樣子,嚇得又低下去。
「我又沒有撒謊。」
「撒謊!」田臣野隔著桌子去握她的手,她反射似的一縮,竟然躲過了,田臣野倒並不生氣,眯了眼楮,「你說這句話就是在撒謊,再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我,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你?你在學校住得慣嗎?」
她很快地說︰「我在學校住很習慣,也沒有人欺負我。」
「很好。」酒端上來了,用白瓷瓶裝著,還拿來了兩個白瓷杯,田臣野倒了一杯,恨恨地說︰「英杰真是好學校,把我們的小綿羊教成小狐狸了。」
她只是盯著另外一只空杯子,不敢看他。
田臣野毫不客氣地把那只鎖住她視線的杯子挪到一邊,右手猛地向前一探,固定著她的後腦,讓她動彈不得。
「臣野哥?」潔伊大吃一驚,雖然大廳里客人並不多,但他的舉動實在太引人注目,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兩人身上——
田臣野根本不理會,左手粗暴地撫上她的額,撥開長長的劉海,露出白皙的額,和額上一道出人意料的傷疤,似乎是被某種利器刺傷留下的,他毫不溫柔地按住那條疤痕,傷口剛剛結疤,還未痊愈,她一個不防,痛得幾乎叫出來。
他的動作粗暴,嗓音卻輕柔得如上好的絲緞一般,「這個——你怎麼解釋?」
「臣野哥,好痛——」淚花模糊了雙眼,不知是痛,還是難堪。
他終于松開手,看著淚眼婆娑的她,沉默地遞過一條寬大的手帕,她卻沒有接,只是用手背胡亂抹了抹。
「潔伊,你這是何苦呢?」田臣野嘆了口氣,「英杰這種地方不是你呆的,你听我的話,乖乖回家去——」
「不。」她抬起頭,一對清雙明眸被眼淚洗過,變得越發澄澈,「我要呆在這里。」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人!」田臣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什麼?」她怔住。
「你以為我不知道?」田臣野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肯和我結婚,背著家里人跑出來,不就是為了余莫忘嗎?既然跑出來了,為什麼不去找他?你躲在這里是什麼意思?」她始終沉默的態度最終激怒了他,「該死!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說!」
眼楮又酸又痛,卻沒有淚可以流,潔伊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你不願意嫁給我,大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以為我田臣野是那種強迫女人的人嗎?」
潔伊急忙搖頭,卻不敢看他。
「既然跑出來了,你為什麼不去英國——」他咬著牙,又問了一遍︰「你不是喜歡余莫忘嗎?為什麼不去找他?為什麼要躲在這里?是余莫忘嗎,他欺負了你,是不是這樣?」
「不,不是!」潔伊猛地抬頭,「二哥對我很好,他——」視線觸到他鋒利如刀的眼楮,她的聲音又弱下去,「都是我不好。」「你倒是挺維護他!」她急切的神情激怒了他,他笑得冰冷,「很好,既然你們兄妹情深,我倒顯得多余了——」
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余、潔、伊,你听著!」他慢慢地說,一字一頓,「從今天起——我,不再認識你!」
「臣野哥?」潔伊驚慌地望著他。
「不許你這樣叫我!」
「臣——」她顫聲道,「你說過我可以這樣叫你的。」
「現在不行了!」他倒了一杯清酒,一口喝干,「像你這種滿口謊言、不懂事只會給找麻煩的人,沒資格這樣叫我!」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是嗎?」他冷淡地說,「你從家里偷跑出來,跑到英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有想過我會擔心嗎?」
「臣野哥,我是——」
「你閉嘴!」他根本不听她的話,「你甚至連到鈞天面試的事也瞞著我!我告訴你,你永遠不可能被錄取!可憐的孩子,你難道忘了我是鈞天的老板?」
「臣野哥——」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住他,卻被他甩開,「我再說一遍,不許你這樣叫我!」他的嗓音冰寒,「余潔伊,你的事我不想再管,從今天起,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你,還有余莫忘!」
「臣野哥!」潔伊急忙追上他,「你听我說!」
他看著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我也知道我根本不配做這些,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遷怒二哥,是我求著他——」
「滾!」他突然暴怒,潔伊被他的神情嚇得退後一步,他再不看她,大步離開。
潔伊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臣野哥,你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嗎——」眼淚終于滾落眼眶,心,卻更痛了。
「小姐,麻煩五百元。」店老板這時才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你今天怪怪的。」海蘭坐在梳妝台前,專心地描著手指甲,「干嗎老是盯著我看?」
「我——」正在出神的潔伊被她說破心事,微微紅了臉,「海蘭,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左右看了半天,還是不滿意,明天還是去買一支新的吧。
好半天,潔伊才猶豫著問,「我們——還有沒有錢?我身上只有一百塊了。」
「錢?」海蘭扔掉指甲油,幾步走到她面前,「今天上午你不是還有六百塊嗎?沒錢還亂買東西?」
「不是——」潔伊為難地說,「是今天去吃飯,用了五百。」
「五百塊?」海蘭驚叫,「你是傻瓜呀,哪家飯店這麼貴?五百塊夠我吃半個月了,余潔伊,你沒長腦袋嗎?」
「是臣野哥帶我去的——」潔伊小聲回答,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去很便宜的飯店,今天還沒來得及上什麼菜呢,否則大概把她賣了也付不起吧!
「那他為什麼不付賬?」海蘭越說越氣,「他有本事帶你去,就應該有本事付賬啊?為什麼你要給錢?他是不是小混混?這種人就知道混飯吃,你——」
「不許你這樣說他!」潔伊生氣了,「你再說我永遠不要理你!」
「什——麼?」海蘭又驚又氣,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又不敢真的惹怒了她,開玩笑,這樣好的自動提款機,怎麼能輕易放棄?
「海蘭——」潔伊拉著她的手,誠懇地說,「臣野哥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他今天是太生氣——」她黯了臉色,「都是我不好。」
「那好,我不說他就是了!」他是哪樣的人關她海蘭屁事!「現在怎麼辦?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不到一百塊——」潔伊垂著頭。
「你家里什麼時候會給你匯錢?」一百塊!還不夠花三天呢!
「匯錢?不!」潔伊的聲音越來越低,「家里不會給我匯錢。」她是偷跑出來的,就連二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匯?」海蘭氣得發抖,「余潔伊,一百塊你過不了三天!老天,你是怎麼計算的?你出來的時候,究竟帶了多少錢?多少?」
「好像是幾萬吧——」潔伊苦惱地想,「還是幾千?我不太記得了!海蘭,我不是都給你了嗎?」
「你才拿給我兩千而已!」海蘭掰著手指,「這一個月的房租,水電,飯費,還有你大小姐買的名牌衣服,包包——」
潔伊委屈地說︰「那些都是你買的。」
「馬上打電話給你家里!」海蘭當機立斷。
「不要!」潔伊搖頭,「我不能再麻煩二哥,而且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這里。」
海蘭從櫃子里拿出皮箱,開始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