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夜空一回到星月山莊,便把自己拋進了客廳那柔軟的大沙發上,還夸張的吁了一口氣。
薛凱悅見她回來,笑嘻嘻的打著招呼︰「回來啦!」
宋夜空沒好氣的說︰「笑什麼笑?剛找女人回來嗎?」
薛凱悅嗆了一下︰「死丫頭,講什麼話?一點女人的樣子也沒有。」
宋夜空按照慣例不理會他,他和她大哥一個樣,老愛管東管西,羅哩叭唆的。
薛凱悅四下張望,詢問著,「少爺呢?你不是跟他一道回來的嗎?」
「他還在開會呢?見我睡著了,就叫我回來睡。」她懶洋洋的回答,像是十分理所當然似的。
「什麼?!’薛凱悅大叫一聲,然後開始用一種十分嫌惡的口氣數落著她,「你居然又睡著了!這個禮拜你已經于會議中睡著七次,我們星月盟的臉全被你丟光了!也虧得少爺大人大量不責怪你,你竟然變本加厲,不知悔改!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責任?把少爺丟在那里,沒人服侍、沒人差遣,你還一副悠哉的樣子,真是氣死我了!」
宋夜空也火大了,氣急敗壞的吼回去。「你什麼你?敢情你認為我是個專供使喚的奴役?他有手有腳,拳腳功夫又比我好,真不懂你們為什麼非要我趟這淌渾水不可!我睡著了又不我的錯,眼皮它自動要合上,我有辦法嗎?」
薛凱悅翻了翻白眼,握緊拳頭忍住想勒死她的沖動。在沒有把握打贏她的情況下,他選擇回樓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宋夜空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扮鬼臉。哼!一群沒品沒格的臭男人!
她沉思片刻,打開了電腦,想著今天她乘隙溜出去時「順便」打探來的消息。殷皓月這家伙把她看得扁扁,根本不打算讓她參與這件事。雖然他的行徑十分不可原諒,但身為星月盟的一分子,縱使再怎麼不甘願,也得以大局為重。再說這次事件並非只有合並公司那麼單純,背後還牽扯著許多門派、集團的權利分髒,千萬大意不得。唉,要是她心腸別太軟就好了,讓那個目中無人的自大狂去憂煩、操勞至死算了。
她邊整理資料,邊嘀嘀咕咕的念著。
薛凱悅倚在二樓樓梯口,眼帶溫暖笑意的看著宋夜空。這丫頭總是裝著一副閑散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個極體貼的人、又重義氣的好女孩。她總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表達她的忠誠,卻比一味的炫耀與邀功更使他感動。他不想驚動她,也明白她不習慣太明顯的贊美,有些人是十分樂意默默付出的。
***
殷皓月再次打量宋夜空那張昏昏欲睡的臉,跟著他到處跑真的有那麼無聊嗎?經過了一個星期以來的密集會議,他已經了解了姚氏集團的所有組織細節與合作計劃。他知道自己的吸收能力嚇壞了那些高級主管,明明要一至兩個月才能消化理解的東西,他卻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內弄了個清楚明白,難怪他們老用「驚為天人」的眼神打量他。尤其跟在他身邊的宋夜空,她的舉止與這些人大相徑庭,對他這個人人尊敬畏怕的主子又時常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著實令人其他人猜測了好久,就是不知道這個保鏢是何等來歷,連星月盟的最高領袖都放任她三分。
其實,殷皓月豈會不明白,在她慵懶的外表下,有著無比敏銳的感覺神經與迅速快捷的應變能力,她只是習慣隱藏自己,讓自己在令人不會防備的狀態下生存。然而她卻忽略了她與生俱來的狂野氣息,那沉潛在內的狡獪慧黠,又豈是不淑女的動作與不理世俗的頹懶荒唐所能掩蓋的。
宋夜空這會兒正半睜著星眸,無聊地隨思緒漫游,不經意卻對上殷皓月若有所思的目光。
這家伙怎麼了?平常冷冰冰的,今兒個好像多了點溫度,那眼眸中仿佛有一抹溫柔……呸!那家伙怎麼會跟「溫柔」兩字扯上關系?她腦袋短路啦!想著想著,她猛拍自己的後腦一掌。
殷皓月已習慣了她突兀的動作與言語,卻也不禁被她的舉動逗笑了出來。
宋夜空瞠目結舌的看著微笑的殷皓月,他臉上剛毅的線條被笑容軟化,半彎的眼楮是閃著光芒似的讓人移不開視線。原來這家伙笑起來這麼好看。
這時,一個女助理端著咖啡走了進來。只見她緊張得滿臉通紅,手腳還不听使喚地發抖,眼看咖啡都快被她抖翻了。
宋夜空嘆了口氣。唉!典型的「看見殷皓月癥候群」,這幾天來,她不知「驅離」了多少個看見他就呈「痴呆」狀態的女人。她俐落的身手沒派上用場,倒是「趕蒼蠅」的功夫精進了不少。
女助理瞧見殷皓月朝她投來一瞥,驚喜得松了手,咖啡杯便掉了下來,眼看就要傾倒在殷皓月身上。那原本舉止慵懶、漫不經心的宋夜空倏地躍起,接住了咖啡杯,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得了!又沒燙著你,叫什麼叫?煩死了。」宋夜空厭煩的看著那驚叫不休的女人。
殷皓月一把奪下她手中的杯子,拖住她往旁邊的化妝間走去,一邊冷冷的丟了句「出去」。女助理嚇得連忙告退。
他打開水龍頭,讓宋夜空被燙紅的手浸在水中,臉色緊繃。
「輕點!會痛你知不知道?我真倒楣,每次都得替你應付這些歇斯底里、只會尖叫撒嬌的女人,真不知道是招誰惹誰了!」
「就算你不去接那該死的杯子,我也不會受傷的。」
「喂!你的意思是我多此一舉,枉做雞婆羅?」宋夜空火冒三丈的吼著。
殷皓月又把她拖進貴賓室,那些聞訊而至的各級主管,皆誠惶誠恐地等候發落。
殷皓月依舊緊握住宋夜空的手,冰冷的吐出一句,「拿醫藥箱來。」
霎時醫藥箱便「獻」了上來。殷皓月環顧四周的人群,忽覺怒上心頭,神色陰霾的吼道︰「出去!」
眾人先是駭得呆愣當場,接著便全逃了個無影無蹤。
宋夜空大笑出聲,還不忘喊著,「喂!你們還沒謝恩呢!怎麼就這樣走了?」
殷皓月白了她一眼,宋夜空無所謂的聳聳肩,接著問︰「你這是在生氣嗎?」
他拿出紗布輕輕地幫她纏上,並不打算回答。
宋夜空又問︰「為什麼生氣?」
殷皓月仔細端詳她手上多得數不清的疤,皺著眉說︰「你喜歡把自己弄得全身是傷,是嗎?」
宋夜空不耐煩的揮揮手,「別管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了!你到底為什麼生氣?」
這小家伙真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
殷皓月盯了她好半晌,沉聲道︰「保護好你自己,別老是受傷。」
宋夜空愣了愣,像觀看外星人般的瞧著他說︰「乖乖不得了!你是說你擔心我啊?不可能吧!以你這種冷血動物的個性,怎會……」她驚覺說溜了嘴,忙捂住嘴巴,但仍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殷皓月瞪著她,忍不住問︰「你這是干什麼?」
她放下手朗聲回答,「我非把剛的話說完不可,要不然我會瞥得很難受。但凱悅說不能目無長上,所以我只好捂住嘴巴說羅!」
殷皓月嘆了口氣,認命的說︰「你想說什麼,盡避說出來吧!」
「真的要我說啊?好吧!你人是不錯啦,只是冷冰冰的教人瞧著討厭,又像悶葫蘆似的半聲不吭。但是星月山莊的人都說你是面冷心熱,不擅長表達……喂,這是真的嗎?」
殷皓月笑了笑,點點她的鼻子,用近乎寵溺的語氣說︰「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你不是一向特立獨行的嗎?」宋夜空听出他話里的調侃,正待反駁,恰巧走進一名容貌清麗、身材高挑縴細的女子。
那名女子逕自走上前來,對他們倆人點了點頭,用歉然的口氣說︰「你好,我是姚氏集團的執行副總裁姚衾寒,總裁姚敬亭是我父親。因為會議有些爭執,所以我來晚了,害得這位小姐受傷,真過意不去。」她的態度誠懇、不卑不亢,頓時贏得了宋夜空的好感,而她也是第一個看見殷皓月不會手足無措的女人。
宋夜空忙擺擺手說︰「不礙事、不礙事。」
殷皓月在听見「姚衾寒」這個名字時,稍露驚訝神色,但隨即斂起,點頭算是招呼。
姚衾寒從公事包拿出一大疊文件,準備與殷皓月談合作計劃。
誰知殷浩月卻說︰「對不起,我的……保鏢受了點傷,可否擇日再談?」
姚衾寒略帶詫異的看著眼前兩人。這位聲威顯赫的星月盟領袖,與她想像中的黑幫老大形象頗有出入。那一雙深邃的眼、俊逸的容貌、沉穩的氣度,一再提醒她此人不簡單。而那看似精力旺盛的女子,雖不屬于令人驚艷的美女,但那股潛藏的氣質,倒與殷皓月頗為相似,他們是同世界的人。
她笑了笑,卻不經意觸痛了心底的傷痕。曾經有一個男子,也有著這種洞悉人的眼神……
姚衾寒甩了甩頭,恢復冷靜。「好吧!反正我們有得是時間,希望以後合作愉快。」她伸出手和殷皓月握了握,對宋夜空笑笑,「也希望你早日康復。」
當她走出去時,還听到宋夜空大聲的嚷嚷︰「你搞什麼鬼啊?這幾顆破水泡能算是傷嗎?你今天不處理完,改天又要來,無聊死了——」
「閉嘴!」低沉的男聲壓住了她的咆哮。
姚衾寒好笑的想︰這兩個人,到底誰才是主子啊?
***
殷皓月撥通電活後,等了半晌,—個清冷低沉的聲音才傳來,「是誰?」
他淡淡的笑了笑,這小子仍是那種調調,俐落干淨,又不失威嚴。
「是我。」
對方听了這句話,馬上—改冷淡的語氣,欣喜叫道︰「渾小子!你到底是出現了。」
殷皓月笑得更大聲了。耿曙天是他在異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兩人先是同在一條黑巷中救了一對被劫匪盯梢的老祖孫,而後惺惺相惜的成為好朋友。在那他看似浪蕩不經意的外表下,是一顆熱血多情的心,直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離他而去後,他才變得無情而沉默。
雹曙天調侃的語氣傳來,「回去當—群嘍羅的老大,滋味如何?」
「托你的福,十分愉快。」
雹曙天哈哈大笑,「天!能听到你的聲音真好。」他想念這個好朋友。
殷皓月沉吟了半晌,還是決定打斷他高昂的情緒。
「曙天,我遇見她了。」
電話那頭是窒人的沉默,良久才傳來耿曙天苦澀的聲音,「是嗎?在我找了她這麼多年之後?」
「你打算怎麼樣?」
「我能怎麼做?她存心躲我,至今我仍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耿曙天的聲音異常沙啞。
「你得盡快回台灣一趟,她有危險。」殷皓月知道耿曙天不可能拋得下這名令他心系多年的女子。
這一次耿曙天沉默得更久了。
殷皓月嘆氣說道︰「她是姚氏集團總裁姚敬亭的獨生女,目前是姚氏集團的執行副總。我想連你也不知道她這一層身分吧?她有一個義兄名叫陳勝,不僅刻意擾亂她姚氏集團的經常,還另立門戶,甚至想除掉姚衾寒,因為他是第二順位繼承人。」
他這所以有這些資料,全拜孔懷恩之賜。當初他會在眾多合作公司中挑中姚氏,除了它前景不錯、適合導正星月盟的經營路線之外,就是因為看到了‘姚衾寒’這個名字,它讓他想起了好友痛苦的臉。
「皓月,在我還沒到台灣之前,別讓任何人傷害她。」耿曙天試圖在狂怒緊繃的情緒中找回聲音。
「我會的。」
結束通話之後,殷皓月回想當年耿曙天談起姚衾寒時那一臉的愛憐。她是耿曙天生命中的燦爛,也是他生命中的黯淡。雖然那時他並未曾見過她,但從耿曙天口中,可听出她的溫柔與淘氣。至今他們仍不明白姚衾寒為什麼要離開,並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但從今日會面時,那女孩明眸中極力隱藏的疲倦與憂傷看來,他感覺到這件事情另有蹊蹺。
他走近落地窗,往下瞧見宋夜空充滿活力的身影。不知她又纏著凱悅在喳呼什麼,一刻也停不下來。
她是個極喜愛陽光的女子,卻又擁有黑夜般神秘莫測的性格。他以前不明白,曙天因何會為情憔悴至斯。那是一種椎心刺骨的痛楚,身為他的好友,他能感受那份磨人的空虛,就像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死了一般。而今,他覺得自己體內的某一部分又活了過來。是因為她嗎?那名在陽光下笑得恣意又爽朗的女子?
宋夜空是他見過最自然、而又令人充滿驚喜的人物。她已進駐他心底,而那股融和了小孩與女人的天真迷人氣息,溫暖了他冰凍三十年的心……
***
殷皓月接過薛凱悅遞來的資料,特意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夜空。
宋夜空被他的眼神惹得滿肚子火,什麼跟什麼嘛!他那樣子好像在說︰「這報告真是你做的?你確定?」真是個混帳東西。
「少爺,您別小看夜空,她的追蹤術可是一流的哦!只不過人懶散了點。」薛凱悅忙陪著笑臉。
宋夜空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肚子,不悅地說︰「喂!你這是褒還是貶啊?說話客氣點。」
殷皓月翻了翻紙頁,發現這份報告清楚又透徹,把姚氏來往的分子都詳細的列在其中。而她竟能精確的掌握住問題的癥結,把陳勝這個人做了鉅細靡遣的調查。
電腦字體旁邊附加了許多稍後記上的注解,他知道那是夜空的筆記。瀟灑而不凌亂,秀氣中含有剛勁,就像她的人一樣。
看來這丫頭倒費了一番工夫。他抬眼看著她伏趴在地上翻出不知從哪弄來的模型汽車,正有模有樣的拼裝起來。
殷皓月不由得彎起嘴角,這小丫頭怎麼有那麼多種面貌?那精采多變的性情里,是否有著一顆豐富而赤誠的心?
薛凱悅看了看手表,發現少爺與姚氏的約定時間已快到了,而他還優閑的翻著手上的資料,該不會是忘了這件事吧?
「少爺,您與姚小姐有約,現在應該要出發了。」身為下屬,有義務提醒主子一些行程。若要指望宋夜空那小家伙,那少爺的事都不用做了。他埋怨地看著玩得興高采烈的女孩。
「嗯,讓夜空把模型拼好再走。」
薛凱悅的眼楮倏地撐大,少爺不會是氣到思路不清了吧?不不不,少爺一定是在講反話,夜空也太不像話了。
他拉起宋夜空,氣呼呼的指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玩?快去開車,少爺要到姚氏集團。」
「為什麼要我開車?老王呢?」笑話!她不但要當保母,還得權充司機?太過分了吧!
薛凱悅把她推向大門,受不了的喊著,「老王請假。你少羅唆了,快去熱車。」
宋夜空報復性的踢了他—腳,讓他疼得哇哇大叫。
殷皓月好笑地看著他們,讓凱悅幫他收拾好文件,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薛凱悅一走出來,瞥見她好整以暇的坐在駕駛座,嗓門不禁又大了起來。「宋夜空,你難道不知道要幫少爺開車門嗎?」
「為什麼要幫他開車門?他沒手沒腳嗎?自己不會——唔……放手!別捂著我的嘴。」
薛凱悅真不明白,宋夜空為什麼老是激怒少爺?看少爺仍一臉平靜,沒有發怒的跡象,他才稍稍安心。
「夜空,你要好好照顧少爺,別又睡著了,知道嗎?」薛凱悅不放心的叮嚀。
「好啦!真羅唆!」宋夜空不等薛凱悅說完,便踩下油門飛馳而去,不但車速快,還一路蛇行,看得薛凱悅臉色發白。
宋夜空從後視鏡里探看殷皓月的神情,見他仍若無其事,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文件上頭,一點也不在意她的種種行徑。
「無趣的男人。」她小聲地嘀咕著。
殷皓月任她肆無忌憚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流轉,被她孩子氣的舉動搞得哭笑不得。
是他的威嚴已盡數褪去,還是她根本不識「畏懼」為何物?
到了姚氏大樓,宋夜空倒是乖乖地幫他開了車門,但關上車門的聲音,足以嚇死周圍的行人。殷皓月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仍舊不發表任何評論。有所回應不就順了她的意了嗎?他突起玩心的想。
宋夜空跟在殷皓月身後,漫不經心的走著,但一陣危險的氣息使她馬上警覺了起來。那是一種微妙的感覺,仿若一道銳利的光芒,刺得她渾身不舒服。
殷皓月早她一步感覺到周遭不尋常的氣氛,他頓了頓身形,隨即又往前走去。
他知道宋夜空也察覺到了,那敏銳的觀察力使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機警防備。不僅如此,她還不著痕跡的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他,使他不至于暴露在危險之中。
殷皓月無法制止心中那陣悸動,雖然她的身分是「保鏢」,但眼見她以瘦小的身子擋在他面前,毫不考慮自身安危,一種難以解釋的情感便流竄在心中。
宋夜空瞥見左側高樓有一道金屬閃光,紅外線示波器在白天里幾乎難見。她詛咒一聲,想掏出懷中的槍,但看見周圍紛攘的人群,便又作罷。
驀地一陣槍聲響起,行人全都驚叫竄逃,現場一片混亂。宋夜空馬上抓起殷皓月的手,想盡速遠離這危險地帶,但殷皓月比她更快,他攬住她的腰,幾乎像是抱著她在奔跑,敏捷的往大樓旁僻靜的小巷里鑽去。
宋夜空耳听風聲飛掠,尚未看清情勢,下一秒鐘,殷皓月已伸手掏出她懷里的槍,「砰砰」兩聲,混亂的槍聲就此停止,快得讓她看傻了眼。
她愣愣的看著他的側臉,那奇準的槍法、優雅的身形、沉著而冷凝的神色,幾乎沒有任何汗水與喘息。他怎麼能在這樣慌亂的情境中,仍然保有一貫的平靜自持?
殷皓月回首望向懷中的她,「怎樣?我的表現如何?」
宋夜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回了一句︰「你搶了我的飯碗了,老大。」
***
孔懷恩望向站在窗邊那頎長的身影,納悶的想著,一向冷靜過人的主子為何如此焦躁不安?他雖沉靜不語,但那僵硬的頸項卻不經意地顯露出他的情緒。
他正出神,卻被樓下傳來的驚呼與宋夜空肆無忌憚的大聲嚇了一跳。唉!不知是哪個可憐人被捉弄了。想起宋夜空的古怪調皮,他也不禁扯了扯嘴角。
殷皓月看樓下,搖搖頭笑說︰「壞小孩。」
孔懷恩詫異的听著主子口中吐出混合著寵溺憐惜的話,心中若有所思。看來小夜空的美好,已經逐步入侵了這名偉岸男子平靜冷凝的心。他一直知道他們是相屬的,光是他們倆站在一起時那種相配的感覺就說得很清楚了。這種良緣,不僅是老爺與唐闊聯手撮合,連他也是樂見其成。
殷皓月離開了窗邊,轉身望向孔懷恩的笑臉。「怎麼了?笑得那麼溫馨。」孔懷恩一向少言少語,這難得的笑容使他不禁問上一句。
孔懷恩的回答卻令人莞爾。「夜空是個令人喜愛的女子。」
殷皓月一怔,隨即笑了開來。他點點頭,並不答話。這是男人之間的默契,孔懷恩了解。
殷皓月瞥見孔懷恩手中的文件,問道︰「事情進行的如何?」
孔懷恩的回答中泛著冷意。「姚氏集團被破壞的跡象愈來愈明顯,某些高級主管已被收買了。陳勝那家伙知道姚氏要與星月盟合作的計劃後,已將矛頭指向我們。這兩股勢力一旦結合,他不僅沒有油水可撈,還得吃牢飯,因為他貪髒枉法、收受賄賂、走私虧空的內幕足以讓他老死獄中。他已教唆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要暗殺姚衾寒,而少爺前些日子遭遇的狙擊也是他所指使。」
殷皓月冷哼一聲,「保護姚衾寒,別讓她有半絲損傷,她是我的責任。」
孔懷恩雖不明白,但他也沒問,殷皓月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他看著殷皓月懊惱地爬梳著頭發,忍不住問︰「少爺到底在煩惱什麼?」
殷皓月嘆了口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可讓夜空不多管閑事?」
孔懷恩想都不想,就可回答出「沒有」兩個字。那丫頭的好心與好勝心一樣強烈。
「原來少爺是在擔心夜空的安危。她身手俐落,人又機伶,沒事的。」他若有所思的說。
殷皓月一臉的不敢苟同,「俐落?機伶?從我遇見她到現在,她不知已受過幾次傷了!那丫頭太意氣用事,不夠沉穩,跟我一起暴露在危險中,只令人擔心。」只要想起她那一身的傷痕,他的心就隱隱作痛。
孔懷恩突地想起多年前的一宗往事。「夜空平日看來雖淘氣,遇上大事卻不含糊。多年前老爺傷心夫人的死,不準任何人跟著他,當獨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唯獨夜空能精確地掌握老爺的去向,在暗中守候保護。而那時與星月盟為敵的宵小派出殺手,欲趁老爺最脆弱的時候將之除去,虧得夜空以一敵眾的救了老爺。當我們趕到時,夜空已無還擊之力,卻仍緊緊的抱著老爺,以身體護衛他,死都不肯放手。」
殷皓月震驚得不能言語,「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懷恩垂下眼瞼,「老爺說……他只能給您自由的十年,沒有理由再讓往事加深您的沉重。」
殷皓月抹去頰上的冷汗,聲音粗啞的問道︰「然後呢?她……她怎麼了?」
「她傷得很重,從右肩胛骨延至左側腰際有—道足以致命的刀傷,其他大小傷更是多不勝數。她昏迷了好久,久得幾乎讓我們以為要失去她。還好她生性頑強,終于醒了過來。而她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問老爺的安危。那一年她才十七歲,而她的膽識與忠誠已表露無疑。」
殷皓月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沸騰的情緒平息下來。天啊!這些都不是她該承受的,應該是他這個為人子、為人領袖的怯懦者所該負的責任。當她徘徊在生死之間,身受痛楚時,他在哪里?強烈的自責使他的心一陣陣揪痛。十七歲原該是無憂的少女歲月,而夜空卻已生活在這種腥風血雨之中。顯然大伙兒將她保護教養得很好,她身上仍保有天真與自然的氣息,眼神清澄,沒有暴戾與殺戮。
「為何當初我回國奔喪,未曾見過她?」殷皓月的語調低沉而暗啞。
孔懷恩露出好笑的表情,陷入當時的回憶。「我帶她來瑞士養傷,並且準備幫她做植皮手術。但那丫頭一恢復便嚷著要回來,說什麼也不肯做手術。」
「為什麼?」
「她說反正疤痕在背後,她又看不見。還說佛祖有雲,身體乃臭皮囊,有何可戀棧?以她這種好動的性格,今天補了這道傷,改日又有新傷口,豈不又要縫縫補補?就算不痛死她,也累死她了!」孔懷恩頓了頓,繼續說下去,「但我知道她想盡速回國的原因。那時候老爺非常消沉,夜空想待在他身旁;逗老爺發笑是她最拿手的。老爺救過他們一家三口,還把夜空與她哥哥留在身邊,讓他們受教育、習武藝。也幸而他們兄妹倆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沒有辜負老爺的一番苦心。夜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口里不說,但她把殷家人的安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殷皓月沉默了良久才說︰「你不也一樣?我真怕死了你們那義無反顧的脾氣。」
這番話讓了孔懷恩心中激蕩不已。他望向殷皓月懊惱的臉,知道傳聞中冷酷剛強的男子,其實有—顆溫柔多情的心。他暗自為身旁的人憂心,不願意弟兄們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這難能可貴的情誼,教他為之舍命亦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