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密道之中的隆恩,完全不知道地面上的情況,他將亞荻、亞修夾在雙臂中,全神專注地向前走,這條雖然是王宮內惟一出城的密道,但由于幾百年來都投人使用,所以滿了厚厚的灰塵與濕冷的氣味。
「母後!我要母後!」雙生兒不習慣這種黑暗與潮濕,才走一會,就發出抽抽噎噎的哭聲。
「亞荻公主,亞修王子,請再忍耐一下,你們的母後和父王在外面等著你們,等一會就能看到他們了。」隆恩輕聲安慰著,繼續向前走。
當初設計密道的人為了安全以及隱密性,將密道鑿在十分靠近地底的位置,目的是讓皇家人逃走時不容易引起位于地面上敵人的注意力,因為這種設計,一旦進人密道多半能安全逃出王城,但相對的,也必須花費兩到三倍的時間。
隆恩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身上的白袍早被汗水濕透,手中拖著的雙胞胎,也像是裝了水的布袋,讓人覺得越來越吃力。
但他不能放棄,為了伊爾金王國的未來,他誓必得堅持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筆直往下的地道漸漸向上隆起,他松下一口氣,曉得生機就快到手了。
「父王和母後在哪里?」雙生兒噙著眼淚問,他們已經忍很久了。「我要父王和母後……」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沉重的喘息過後是一記輕松的呼聲,他們終于走完這條漫長、似水無止盡的地道了。「瞧,只要通過那道鐵門,亞荻公主、亞修王子就可以看到你們的父王和母後了。」
「真的?」雙生兒總算停止了啜泣聲。
「是,屬下這就去開門。」隆恩放下公主和王子走到鐵門前,手指才觸及門把,一陣轟隆的鐵蹄踏地聲震得他身子一僵,那是……
他悄悄轉開門把,透過門縫,人眼是一支玄黑軍團,冷肅、恐怖,無以言明的驚懼在這一瞬間流過他全身。
隆恩直覺地往後一退。不好!艾肯軍找到他們了!
「怎麼了?」雙生兒一臉困惑,再次開口詢問。
「父王、母後在呢?」
隆恩僵著臉,剎那之間根本無法思考,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父王、母後呢?」雙生兒又問。
「亞荻公主、亞修王子……」話語未完,隆恩被外頭乍然沉寂下來的靜默迫得心髒蹦上喉頭,難不成……被敵人發現這密道了?!
隆恩將手舉到嘴邊,對雙胞胎做出「噤聲」的手勢,再次悄悄移向門邊,睜眼湊近門縫,想看看
到底發生何事。就在那一瞬間,兩道漆黑更勝直久黑暗的眸光朝他的方向掃射過來。
不及細思,隆恩慌忙一轉身,撲倒雙生兒,同時槍住他們的嘴,深怕一點點聲息都會意來血腥的殺劫。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僅剩的只有冷肅與恐懼,將整個氣氛拉繃得像個圓滿、即將發射的弓弦。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長得像是日月都替換了幾輪,終于,那巨烈的鐵蹄聲再度響起了。
地道內,隆恩驚恐呼出一口氣。「感謝伊爾金歷代君王保佑,亞荻公主和亞修王子命不該絕。」
他起身,小心地將雙生兒摟在懷中,低頭看去,只瞧見兩張淚盈盈的臉,滿著驚慌與不安。
命運弄人啊!原是伊爾金國受盡呵護的雙胞胎,居然淪落到逃亡的地步!還有蘭芮琳,他始終掛在心懷的鄰家小妹,她還好吧?經過那支可怕軍團的摧殘,王宮還能有所幸存嗎?
想到此,他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我要父王、母後……」雙生兒同聲哭起。今夜的一切已經讓他們再也無法承受,只想立刻回到父王,母後溫暖的懷中。
「亞荻公主、亞修王子別哭,隆恩這就帶兩位去見陛下和王後。」盡避心思難安,但為了延續伊爾金王國的未來,為了蘭芮琳王後的委托,他無論如何都得完成任務。
努力振作起精神,隆恩望著雙生兒,若是平常,他一個人要帶兩人起離開並不成問題,但此刻情形不同,外頭艾肯國軍團正虎視眈眈,準備將伊爾金國王族成員一舉成擒,他的行動必得處處小心。
他一人喪命是不打緊,若是讓伊爾金王國血脈不存、就此崩毀,他隆恩萬死難贖其身。
怎麼辦?
他來回望著亞荻公主和亞修王子,兩個都是王
族血脈,可能的話,他想盡量保住二人。
可他心理也明白,以現實而言,一次帶一個人走是比較保險的選擇,問題是要先帶誰走?
亞荻公主雖是長女,但亞修王于背負復國大任,若到了非取舍不可的時刻,他應該……隆恩猛力一咬牙,心中很自然浮現了答案。
「亞荻公主、亞修王子,請隨隆恩來,我帶你們去見父主和母後。」隆恩一手抱起王子、一手牽起公主,推開鐵門,往外行去。
外頭,黑幕依舊籠罩大地,冷冷的肅殺氣息迫得人背脊發寒、心如擂鼓。
他以耳辨著致命鐵蹄聲的來向,攜著兩名幼子朝相反位置、拼命地跑。
來到半山腰,他以為跑得夠遠了,想不到鐵蹄聲依舊震耳欲聾。
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他迷路了?四周的黑暗模糊了他的方向感,所以……
正當隆恩驚慌無措之際,第一道朝陽帶來血色紅光,刺向他的雙跟,更像在宣告著昨日伊爾金王國的慘劇。
隆恩帶著不安,將視線投往下方山道,瞬間,全身血液凍結成冰。
底下,那一長排、威儀勇猛的黑色軍團,像綿延不盡的色帶,將整個山區團圓圈圍了起來。
天哪!他從來想不到艾肯國來犯的人數居然有這麼多,長長一列、絕對有萬名以上,他們到底是怎麼突破邊防,來到王城的?
他不懂,卻知道,要帶著兩名稚子突破這番危境,竟得生機是困難了。
迅速當機立斷,他就近尋了個山洞,牽著亞荻公主走進去,「亞荻公主,請你在這里稍等一會兒,隆恩待會兒再來接你。」
「你要去哪里?」亞荻公主拉住他的衣袖問。
「我先送亞修王子去見陛下和王後。」
「我也要去見父王和母後。」亞荻公主仰起小臉軟聲哀求。
隆恩心頭一陣抽痛,他當然舍不得將公主舍下,但為顧全大局,他不得不先尋求保全王子的方法。
抽出自己的衣袖,他輕撫亞荻公主的小臉,「亞荻公主請等一會兒,隆恩送亞修王子到達目的地後,立刻就來接你。」
「那要等多久?」亞荻雙眼凝出水霧,又想掉眼淚了。
「很快的。」他保證。
「一定喔!」含淚的要求讓隆恩心口更痛。
鮑主,請你原諒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隆恩對亞荻無聲地道歉。
「一定。」這不是謊言,而是他心頭最深切的期望。
亞荻公主乖巧地後退了一步,小手在半空中揮了兩下,「那我等你,隆恩,你一定要快點回來接我喔!」
「我一定會來的。」他許諾,非得完成蘭芮琳王後的委托不可。
于是,隆恩帶著亞修王子先行月兌逃了。
被留下的亞荻公主在山洞里苦苦等著,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救援。***神將軍魯米埃•盧西斯,在邊境听聞王城巨變的消息後,率先領著—批紅衫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皇宮救援。
當他來到王城近郊的山區時,一道縴細幼小的身影突然自山坡上滾落,直直掉在他的戰馬前——
「喝!」魯米埃瞬間應變、即時拉住韁繩,卻意得戰馬昂首怒嘶不停。
魯米埃掀開頭盔,不敢相信自己在這里看到了誰。亞荻•伊爾金公主?!她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里?難道……王城內已經出事了?!
跌坐于地的亞荻卻已被這突如其如的龐大陣仗嚇得小臉發白,鐵青的嘴唇抽搐兩下,忍不住放聲大哭。
「哇,父王、母後,你們在哪里?」她原本在山洞等著,但怎麼等都等不到隆恩,直到亞荻再也耐不住寂寞卷縮在山洞內,沉沉人眠。
一覺醒轉,她張開跟,發現天已大亮,隆恩依然不見人影,跑哪兒去了呢?為什麼還不來接她?
她越等越不安、同時肚子也餓了,于是顧不得答應隆恩不出山洞的條件,決定自己離開,想先一步找到父王和母後。
迫不及待地,她跑出了山洞、跑下山道,不意卻被地上糾結的草根拌了一下,就這麼從半山腰一路滾了下去。
「啊!」她嚇得放聲尖叫,還以為這下子完蛋了,虧得春季草木如薩,綿厚的芳草成了最佳襯墊,護住她的身體安然無恙直落山下。
但還來不及起身,一抹龐然大物自這方迅速接近,讓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被嚇得全身癱軟、倒地不起。
為什麼會這樣?幼小的心靈尚不知變故的沖擊但一整夜的折騰已經讓她承受不住,只能一邊哭泣,一邊輕喚父王、母後。
听見亞荻不停哭喊著,魯米埃心念一動,立刻翻身下馬,大步來到亞荻的面前,他彎,直接將頭盔取下、露出一張臉溫聲問道︰「亞荻公主,是我,魯米埃•盧西斯,公主殿下還記得我嗎?」
對方溫柔的聲音讓亞荻抬起頭,一雙充滿淚水的眼楮上下打量了很久,終于認出身穿盔甲的魯米埃。
「魯米埃伯伯!」亞荻撲上前,緊緊抱住了盧米埃,飽受驚嚇的一晚,乍然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亞荻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魯米埃伯伯!案王、母後不見了……大家都不見了!」
魯米埃心中一驚,一邊伸手輕拍亞荻的背心,一邊柔聲繼續問︰「亞荻公主,別怕,魯米埃伯伯在這里,不會有事的!痹,告訴伯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母後不見了!我在很黑很黑的地方一直哭一直哭……隆恩說要來接我,但是我等不到他!我一直等一直等……隆恩都沒有來!」亞荻一邊哭一邊說,說得斷斷續續,讓魯米埃听得一頭霧水。
「魯米埃伯伯!我要找父王母後!你帶我去好不好?」
「好,公主殿下,我帶你回宮,我們一起找你的父王和母後。」魯米埃輕拍她,單手將亞荻摟在懷中,示意身後的士兵整裝出發。
「魯米埃伯伯,亞荻不喜歡馬,亞荻不要上去。」亞荻加緊摟住魯米埃的脖子,可憐兮兮地開口。
「別怕,伯伯會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魯米埃輕聲保證,翻身上馬坐定後,將亞荻緊緊地捍衛在自己的懷中。
手一場,紅衫軍浩浩蕩蕩地往回城的方向前進另一方面,隆恩在安頓好亞修王子之後,匆匆忙忙趕回山洞欲接回亞荻公主,卻發現山洞里早巳空無一人。
「難道被發現了?可惡!」他憤怒地一捶山壁。
突然,當年祈福佔卜預言浮現腦海,無論如何也不交集的金發與銀發是在告知此番的別離嗎?
亞荻公主和亞修王子將從此各據天涯一方、永不相見?
他不曉得,卻沒有時間分析思考,危機尚未解除,他已失了公主,無淪如何都要保住王子。
斷然一咬牙,他離開了山洞,一切待他將亞修王子安頓妥當再說。
***
王宮里的滿目瘡痍和遍地死尸讓魯米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
怎麼會這樣?雖說紅衫軍才是伊爾金王國的主力部隊,但王城里一直留有一定的防衛軍啊,可是無一生還,連他們英明有為的亞歷王都……遇難了。敵人不單砍下亞歷王的頭,還以一種嘲諷的方式放在他自己的手上。
而皇後,任憑他們尋遍整座王宮,依然不見她的身影,是被擄、被殺,還是怎麼了?誰也不知道答案。
懊死!如果自己早一步趕到,事情一定不會走向這最壞的地步。
魯米埃的手臂不自覺地一緊,更用力圈住懷中的小人兒,她正在他懷里睡得香甜,天真的小臉嬌美憐人。
一夜的變故已讓她的生命徹底改變,自此而後,小鮑主再沒有親人了。只是,他該怎麼告訴她,伊爾金國王和皇後都已經不在了。
「晤……嗯……」亞荻公主申吟一聲,正從濃濃睡眠中逐漸醒來。
魯米埃心念一動,毫不猶豫拉起被風,蓋住她的頭臉。
「咦,天怎麼這麼快又黑了?」亞荻公主。
「天一直都沒亮,公主殿下不如再睡一會兒,等你下次睡醒,天就亮了。」不忍心讓年僅三歲的公主看到眼前這一切,魯米埃輕聲哄她。
「唔……那我就再睡一下,等天亮,魯米埃伯伯,你要叫我起來喔!我要找父王母後!」在魯米埃頸邊磨蹭兩下,亞荻公主頭一歪又睡了。
魯米埃閉上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希望可以為她喚來光明,但可惜,他沒有那個能力。
摟緊亞荻公主,魯米埃再一次後悔他的遲到。
「啟稟將軍,凱特大人來了。」一名屬下來報。
「我立刻過去,你們先將這里收拾一下。」再望一眼亞歷王的尸身,魯米埃深吸口氣,沉聲道︰「記著,好好安置王上的遺體。」
「是。」
魯米埃抱著亞荻公主,踩著大步迎向一臉凝重的右大臣凱特。
「凱特。」魯白米埃臉色疑重地迎上前去。
「魯米埃,你趕回城了?」凱特緊張地走向他,艾肯軍在入侵于城之後,再次緊緊封閉起城門,讓王城之外的人就算有心,也無法立即救援。
一直到天亮,凱特才召集村民,砍下大樹重新撞開城門,急急忙忙地進入王宮,卻發現了滿地的尸體。
「里頭……」他還沒問完,瞧見魯米埃沉痛的神色,一股深濃的悲傷與憤怒同時涌上心頭。
魯米埃沉重地搖搖頭,給了他最殘酷的答案。
「陛下駕崩,王後失蹤,防衛軍無一生還。」
凱特蒼白著臉倒退兩步,「怎麼會這樣?」才一晚,他們英明有勇的君王就此與世長辭,這樣殘酷的事情怎麼會發生?
悲痛才襲心頭,理智卻也在同時涌上腦海,「那亞荻公主和亞修王子嗎?」凱特拉住魯米埃的手,著急問道。
魯米埃掀去遮掩懷中人兒的披風,露出亞荻公主沉睡的小臉,「我在回城的山道上發現亞荻公主。」
凱特松下一口氣似的長吁一聲,疑惑道︰「那亞修王子呢?」
「我並沒發現亞修王子的蹤影。」
「難不成……伊爾金王族的血緣的僅剩公主一脈?」這是上天的垂憐還是懲罰,讓伊爾金王國遭逢此大劫,又為他們留下一線希望。
「報,萊斯特•盧西斯率領其余紅衫軍已經回城了。」外頭傳來其余紅衫軍回返的消息。
魯米埃和凱特不約而同將腳步一轉,步向城外。
萊斯特•盧西斯穿著一身黑色盔甲大步走入,他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也是神將軍魯米埃的長子,自小就在魯米埃的培育了一進入軍隊受訓,此次迎戰艾肯軍,他以先鋒軍隊長的身份--多次擊敗了艾肯軍。
「父親、凱特大人。」萊斯特向前行禮。在得到王宮逢難的消息之後,魯米埃率領一只輕軍隊先行,而他則是率領大軍隨後趕上。
「你們都平安回來了,那就好……那就好。凱特不甚唏噓,紅著眼眶對剛返回的萊斯特說道︰「陛下……已經遇難了。」
「什麼?!」萊斯特大吃一驚,怎麼也想不到一夜之間,居然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啊!」魯米埃悲憤長嘆一聲,都怪我,是我回來晚了。」
「不,是我失算了,我早該看出艾肯國的狡猾,但我卻什麼也沒做。」英明君主過世,凱特心中悲痛不已。
「父親大人、凱特大人,現在討論孰是孰非都已經太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萊斯特提醒,注意到父親手中似乎抱著一個會動的東西。
魯米埃重嘆一口氣,低頭望著懷中沉睡中的亞荻公主說道︰「是上天眷顧,讓我在回城時救到公主,公主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保護公主,守住伊爾金王國。」
「沒錯。」凱特用力一點頭,「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了,在公主殿下長大成人接掌王位前,我一定會好好處理政事,讓伊爾金王國更加昌盛富裕。」
「我也會盡心輔佐公主殿下,再不讓任何野心份子染指伊爾右王國半寸土地。」魯米埃同時立誓。
許是二人激動的言論吵著了亞荻公主,原本熟睡的她突然掙扎了兩下,眯著一雙朦朧睡眼、抽咽地尋著那方才讓她安眠的胸懷。
「父王、母後?魯米埃伯伯……」
「我在這里。」魯米埃對亞荻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小聲慰哄。「殿下別怕,我就陪在你身邊。」
魯米埃的安慰立即奏效,亞荻公主以手環住萊斯特的肩,頭一歪。又睡著了。
凱特和萊斯特互望一眼,對這現象感到十分訝異。
凱特首先開口,「亞荻公主才逢大劫,正是最不安的時候,既然公主對你不認生,我想不如先將公主安置你府上,不知魯米埃將軍意下如何?」
最主要的原因,魯米埃府中有紅衫軍守護,宛如銅牆鐵壁,是目前最適合亞荻公主安身的地方。
「我願意,亞荻公主是我們目前最需保護的人。」
魯米埃轉陣望向兒子,以鄭重的語氣吩咐道︰「萊斯特,你將亞荻公主帶回家,我和凱特還有事情要處理。」
「是。」萊斯特小心接過亞荻公主,轉身離去。
望著萊斯特離去的身影,凱特與魯米埃的心情都十分復雜。原本該是在眾人呵護下成長的公主,現在卻變成伊爾金王室的遺孤,這對亞荻公主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好了,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了,我們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呢!」魯米埃拍拍凱特的肩膀說道。身為伊爾金國的臣子,他們此刻要做的,就是為死去的陛下、為活著的公主穩下這個國家。
「是,沒有時間悲傷了。」凱特重新振奮起精神。
***
罷住進魯米埃府邸的時候,亞荻十分不適應。
三歲的孩子還不了解「死亡」所代表的意思,亞荻時常哭叫著要找父王、母後,還有自己的弟弟亞修。白天的時候情況比較好控制,因為魯米埃除了有長子萊斯特之外,還有次于安德,另外兩名與亞荻年齡相近的女兒,在她們的陪伴下,亞荻很容易忘記其他事情。
但到了晚上,即使好不容易將亞荻哄睡了,她依舊會被噩夢所擾、半夜驚醒,哭著喊著,通常都要鬧個大半夜才能再次睡著。
這樣的情況大約持續了快一年,亞荻才慢慢恢復平靜,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心中的悲傷這才一點一滴的褪去。***
十年後
翠綠濃密的樹葉里,隱隱垂落一絲耀眼金芒。
若是在夏日午後,昏昏欲睡的牧童必會將它誤看成穿透樹葉的陽光。
但現在日已偏晚,枝椏間又有雙潔白細足搖來晃去,讓人很難不發現坐在樹枝上的小人兒。
大概只有小人兒自個以為行蹤隱密,殊不知是他人有心縱容。
小小人兒就是亞荻•伊爾金,城中十三歲女孩中最有名的一位,伊爾金王國獨一無二的王女。
照料她的侍女、女乃娘都曉得她常坐在這棵樹上,心情好的時候來,心情不好時更常窩在這兒一整天,連樹上的毛毛蟲都嚇不走她。
縱使知曉此事,不過大多數人都選擇裝作不知道,畢竟亞荻公主還是個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孩子,身份尊貴容貌甜美,任何人都想細心寵愛她。
卻沒有人知道,她一有空就坐在這兒守著並不是想找個空間躲藏,而是因論它是全城最高的樹,亦是惟一看得見府邸外面的樹。
她在等候兩個很重要的人︰萊斯特•盧西斯,安德.盧西斯。今天,是他們軍隊放假、應該回家的日子,但現在都快下午了,為什麼兩人還沒有回來呢?
在盧西斯府邸住了這麼多年,亞荻在這里重新獲得了許多親人,父米埃伯伯對她十分呵護,他的妻子蕊娜也是如此,兩個女兒蘇菲亞和雪兒,就像是她的親姐妹一樣。
次子安德,是最照顧自己的人。她還記得剛來這里的時候,好一段時間,因為受到過度驚嚇的緣故,亞荻非常害怕看到紅色,只要眼前一出現紅色的東西,她就會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叫。
治好自己這項恐懼的,是安德•盧西斯,她記得安德以自己特有低醇的嗓音說道︰紅色是生命的顏色,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顏色。
當時亞荻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倘若安德不是神將軍的兒子,他應該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祭司吧!因為他擁有低醇優雅的嗓音,溫柔的棕色眼楮,怎麼看都像祭司而非武官,但他是神將軍之子,和大哥萊斯特一樣進入軍團服務,是魯米埃伯伯得意的左右手。
至于長子萊斯特,則是她最嚴厲的老師。
雖然亞荻以王女的身份住進這里,但魯米埃伯伯卻沒有因此放縱她,安排了很多必須學習的事情,除卻了王族所必須接受的一連串課程之外,還特別要求她得訓練體能,強調運一切都是為了加強她自保的能力。
傳授她種種武術的重責大任,自然就落在長子萊斯特身上,他並不因為亞荻年幼而放水,反倒在起頭就采取了嚴厲的手段,例如,為了要讓亞荻早點習慣鍰甲的重量,便要亞荻穿著鍰甲學騎馬、練習劍術。
她記不清楚當年自己是九歲還是十歲,總之第一次穿上鍰甲時,重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即便那套鍰甲是特殊改造過的,依舊十分沉重,壓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更不用說是練習其他的。
為了父王、母後和亞修,自己必須忍耐。每當某種亞荻不喜歡的課程開始的時候,她總會這樣激勵自己。
穿著笨重的鍰甲,拿起預備好的木劍,亞荻努力維持奮斗的精神,腳步緩慢地來到練習場。
只是當自己被萊斯特一劍格開、震得虎口麻痛難當時,她努力奮斗的精神方刻消失了一半。
等到萊斯特要她培養一力,穿著鍰甲練跑時,什麼努力、父王、母後和亞修全成了天上星星,被她全部拋到腦後去了!
亞荻將木劍往地上用力一扔,挑釁十足,拒絕再做練習。
當時萊斯特什麼也沒說,繼續舞動著手中的長劍攻擊,逼得亞荻不得不閃躲,甚至無情地削去她一撮金發!
如果不拿劍,我就會死了!亞荻心中浮現了這個念頭,重新拿起地下的木劍,拼了命的對抗萊斯特。
直到亞荻手中的木劍再次被萊斯特桃起扔開時,她認命地嘆氣,正想撿起木劍重新再來過的時候,萊斯特卻突然伸出手,贊賞地拍拍她的頭說道︰「剛才的氣勢很好,別忘了這種感覺,休息一下吧!」
這就是萊斯特,擁有一張俊美高貴的臉孔,但她老是猜不透那雙翠綠眼瞳里,究竟是怒是喜,往往被那雙眼楮一凝視,她就像是被獵人逮住的白兔,根本無法反抗。
當然,亞荻還是會有忍受不了的時候,那些活像永無止境的課程、永遠無法抵達的標準,就算再怎麼勉強自己練習、終究也會有崩潰的時候。
就在自己情緒爆發的那一天,亞荻對著萊斯特大吼一聲,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間,沖到了庭院,望著這棵高得不可思議的大樹,然後使盡全力爬到這棵樹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只要自己,一心想著往上爬就能爬到這麼高的地方。
她坐在樹上,仰頭看著晴天的夜晚,少雲的天空滿星子,一閃一閃和她的淚眸相互輝映。
這種距離,近得好像可以模到天上的星星一般,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孤單,簡直是天地之間最孤單寂寞的人。
帶著這樣的想法,亞荻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就在她哭得一團狼狽的時候,突然發現樹下多了一個人。
是安德!亞荻從對方的頭發、身材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他不知道來樹下多久了,也不知道听自己在樹上嚎啕大哭听了多久。
但安德始終沒有開口,只是以一種沉默的姿勢靠著樹干。
亞荻雖然停止了哭泣,卻也不肯立刻下樹,畢竟這種放聲大哭的行為不只丟臉,一定也讓自己的臉變得很丑,她不想讓安德看到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
內心祈求著安德快點離開,但他就像是與大樹融為一體那樣,動也不動,絲毫投有離開的念頭。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直到自己又累又餓了、在確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贏過安德的體力和教力時,亞荻終于開口了︰「安德,你要在這里站多久?」
「那麼你打算在樹上坐多久?」安德反問,仰起頭,棕色眼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是想下去,但腳麻了動不了。」亞荻很丟臉地開口。
安德一愣,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亞荻伸出一只手說道︰「下來吧!」
「嗯,你要接好喔!」亞荻想也不想,直接從樹下一躍而下,準確地跳人安德懷中,被他有力的雙臂牢牢接住了。
「心情好了?可以回去繼續練習了嗎?」安德以一貫柔和的噪音問道。
「好。」哭也哭了,也發泄夠了,亞荻也重新恢復了好心情,任由安德抱著她,踩著穩重的腳步往回走。
「以前萊斯特也是這樣訓練你嗎?」亞荻仰頭,好奇不已地問。據她所知,兩兄弟相差十歲,所以安德從小也得接受萊斯特的訓練。
「更慘。」安德搖搖頭苦笑。「至少大哥絕對不會給我有逃出視線、爬上樹大哭一場的機會。」
「這麼可憐?」亞荻瞪圓雙眼。
「就是這麼可憐。」安德擠出鬼臉。「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小時候甚至懷疑過大哥不是人,不然怎麼可能在我想逃跑前,就先看出我有逃跑的念頭呢?你說,那人是不是太恐怖了?」
亞荻披逗得格格輕笑,頓時忘記了之前的委屈和悲傷。
這就是安德,他總是在自己最脆弱、最需要朋友的時候出現,安慰她、鼓勵她,再不然就是說一些笑話逗她開心,更大部分的時間只是靜靜地陪伴著自己,雖然一句話都不說,卻依舊讓她覺得貼心不已。
***
「心情又不好了嗎?小亞荻。」樹下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亞荻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巳沉浸在過往的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安德不單回來了,而且已經出現在樹下了。
「不是,只是坐在上面欣賞風景。」亞荻露出一抹歡迎回家的笑容,目光同時移向屋內,追尋另外一人的身影。
「萊斯特在里面和父親報告。」安德直接回答。
「誰說我在等他?」亞荻輕哼一聲,強調︰「我剛才不是說了,只是在這里看風景。」
「是嗎?那我也坐在這里休息一下。」安德也笑了,雙手環胸、一如過去那樣倚靠著大樹休息。
亞荻滿足地輕呼一口氣,緩緩閉上眼楮,將頭靠緊樹干,和安德共事這個寧靜祥和的夜晚。
她喜歡這個時刻,喜歡這種感覺,如果可以的話,亞荻甚至希望時間就此停住,就停留在這種安靜、溫暖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