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時光如流水,有暖有急,年華隨之一去不回,有悲有喜。蔚雲挽不回,也無意挽回。
她離家究竟有多久了呢?這些年來東奔西跑,近似流離失所的日子已過去了多少,她懶得計算,若要算起,難免要一一細究曾經發生過的事,她的記注可不太好,她也很滿意自己記性沒那麼好。
不過,總算她還有點常識,知道她手上的寶寶差不多是懷胎十月所生下的。現在寶寶還不到一歲。
在蘇州城內轉了半天,她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這也太離譜了點,她的記性真的已經退化到這個地步?蔚雲無奈地想著。
帶著寶寶東飄西蕩,自己又不懂得照顧,平添不少麻煩。有回寶寶病得差點喪命,蔚雲自責的厲害,才想到自己一個散仙照顧孩子實在太危險,而身上變賣首飾的銀兩也差不多用完了,是該找人幫幫忙。她不能回頭再走一趟汴京,只有向前邊走邊打算。
本想回揚州去看看。不知道江老大跟她那個「死小子」未婚夫的婚約怎麼樣了,是擱著?斷了?還是結了?好像沒有她成親的消息,如果她成親,肯定是大事,會震得長江波濤洶涌,然後決堤,自己沒理由不知道,哈哈哈!真是難以想像江老大成親時的模樣。那就是沒結?唉唉唉!那個「死小子」還真是該死的沒眼光!蔚雲打抱不平地罵著,胡亂想著。
小莫已經大大露臉了。不久前才听說她被皇帝封為「關中第一才女」,嫁的就是當年招親頗得她心的倪夙潮,真是乖乖不得了,風光時,幾乎人人傳誦。這才是她應得的,蔚雲為她高興,她終于可以不必躲在自己的背後而見不得光,過著無名的影子才女生活。
最難抹殺的是天性中血親的呼喚,勾起了她的思鄉情結。家中只剩哥哥一個親人了,父親去世後她一直沒能上墳前祭拜,可該回去一趟?
是該這麼做了,念頭一起,于是一路模索著,帶著寶寶回蘇州。偏偏轉了半天,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
對了對了,記得那個什麼泉的妹妹叫什麼涓的說過(她小心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起不該想的人)她家好像已經燒了?哇!那哥哥呢?
散仙蔚雲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找,終于問出了劉府新宅所在,輾轉找到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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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逸揚經營錢莊致富,連新宅也裝潢的貴氣逼人,蔚雲在膛目結舌中差點不敢進門,以為找錯了地方。見著了剛要進門的男人時,才確定這里應該是她家沒錯。
她發覺劉逸揚竟然發福了!蔚雲直要笑了出來。哥哥一向自命風流,衣食講究,外貌也不容馬虎,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俗的要命又有小骯的男人,竟有著一張八分類似他哥哥的臉,只是圓腫了些……哈哈!幾年前未分別時,她絕對不相信哥哥日後竟會變成這副德行,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料到。
見到蔚雲,劉逸場驚喜、愕然、難以置信地將她帶進門。蔚雲手上的寶寶讓他愣住,疑問地以眼神示意她主動開口。
「我知道你對我這些年來……我離家幾年了?」蔚雲剛要解釋,突然又沒頭沒尾問道。
「四年。」劉逸揚捺著性子等著。
「喔,原來已經四年了。」蔚雲點頭續道︰「我知道你對我這四年來的行蹤有一堆疑問,怎麼說呢?當年是鐘清流擄走了我,上官君驊是他混淆罪行的煙幕,倒楣的也一起被抓走……」
蔚雲輕描淡寫地幾乎沒說到重點,包括兩個男人與她之間的關系全數保留,只說了鐘清流死于非命,怎麼死的也列為謎,更別提她曾親赴上官家,與上官君驊的爹娘發生沖突的過程,和上官君驊之間有過的一切,也被她鎖緊在心里。
「那麼可以告訴我,這個孩子是誰的?」寶寶很可愛,無害的笑容純真燦爛,看不出是男是女,卻讓劉逸揚全身戒備。
「我的。」蔚雲直言。「當然有我這個漂亮娘,才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寶寶。」她驕傲地炫耀,一副為人母的神氣活現樣,看不出顛沛流離的風霜痕跡。
劉逸揚的嘴幾乎被嚇歪了。發生這麼重要的事,他妹妹竟還可以少根筋地跟他說些瘋言瘋語!他頭開始疼。
「我是問這個孩子的爹是誰?你何時成親的,怎麼沒通知家里?」不用想當然就知這是她的孩子,劉家的血統優良,孩子的長相也告訴了他這是他外甥(女),問題是……他這個寶貝妹妹還是沒講到重點。
「這就……我不想多說,尤其是大哥的財勢越來越大,如果讓你知道他是誰,他可能就沒幾日好活了。」蔚雲漫不經心笑道。這招打馬虎眼的步數,從以前就一直很管用。
「如果讓我知道這孩子的爹欺負過你什麼,他最好祈禱我這輩子永遠查不出他是誰。」劉逸揚哼道。
「听起來好血腥。」蔚雲不以為然。
「欺負我妹妹就是找死。他要是沒死,我會讓他提早進棺材;他要是已經死了,我就拖他出棺材,鞭尸!」劉逸揚咬牙切齒。
「哥!」蔚雲驚呼,「不要嚇我!不會吧?那孩子的爹不就危險了?蔚雲嚇出一身冷汗。他不能出事,她要他好好活著,就算他們這輩子無緣再見。
劉逸揚的話意外引出蔚雲極力掩藏的不安。顯然她對孩子的爹用情很深,這個發現讓劉逸揚心里稍微安慰。還好,她似乎不是被強迫的。
「老實告訴我,你和孩子的父親感情好嗎?」劉逸揚柔聲問道。
蔚雲點點頭。「很好,我們在一起時很快樂。」沒有玩笑迷糊的表情,她認真地答。
「讓大哥作主,補辦一場婚禮好不好?我不想連婚禮也沒看到就這樣嫁掉唯一的妹妹。」劉逸揚勸誘。
「這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和他沒有成親,而且也已經分別,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蔚雲低下頭,「你怪我吧!這種有辱門風的事情,爹在天之靈知道一定會難過的。」
未婚生子的失德女子,按宗族私刑,罪足以至死,不過更可怕的是難杜眾攸攸之口,劉逸揚下定決心要保護妹妹,不讓她受一絲委屈。
他拍拍蔚雲肩膀。「這事不要擔心,沒人會知道的。只要你肯,哥還可以再幫你安排一門親事,誰也不能干涉我寶貝妹妹和寶貝外甥的幸福。」
「不要!我不想再嫁。」蔚雲拒絕哥哥的好意,「我不想讓孩子叫別人爹。」她倔強地道。
「好吧。」劉逸揚也不勉強,「那麼你好好待在家里,千萬不要出門。這些年來鐘家人時常上門查問你的行蹤,如果讓他們知道鐘清流已死,又得知你平安回來,你就月兌不了關系,到時鐘家告上衙門去,你的麻煩就大了。」四年前小莫曾被府衙推事大人懷疑是放火元凶,當庭刁難,劉逸揚見不得自己妹妹再來遇上這麻煩。
「尤其是這幾天要特別小心。鐘家二公子已先下了拜帖,近日便要來訪,你可千萬要避開他,不要讓他知道你已經回家。」劉逸揚不放心地囑咐再三。
蔚雲暗記在心。鐘……泉流?數年前他算有恩于自己,當時不但逃避他,連他大哥的死訊都隱瞞了,讓他白白找了快四年,實在是過意不去。那麼,該不該說呢?
鐘泉流曾對她有愛慕之意,蔚雲當年已察覺,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不但隱瞞了他大哥的死訊,甚至在明知他是誰的情形下,還捏造身分知情不報,任誰心里都不是滋味。
裝傻或欺騙自己一切都已遺忘,終究不能解決問題。多年前就欠他一個解釋與道歉,這是不是上天給她的一個了結的機會?蔚雲糾結的心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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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冒昧約你出來,不曉得你還記得我嗎?」蔚雲出現在鐘泉流面前時,著實給了他不小的震撼。
「雲兒姑娘?當然記得。」鐘泉流得見當年意中人,欣喜自然不在話下。雖然只是匆匆十數天的相處,對她的印象卻歷久彌新。
蔚雲趁鐘泉流來訪之際,趁大哥不注意時,留了字條約他城郊相見,並未留名,只說有要事相告,鐘泉流半信半疑地赴約,沒想到來者會是多年不見的雲兒姑娘。
「鐘姑娘近來可好?」蔚雲客套地問。
「她啊,去年剛出嫁,妹夫寵的無法無天,怎麼不好?」鐘泉流苦笑。
「那鐘公子你呢?」蔚雲又問。
「不好不里。自從接了大哥的擔子,鎮日奔波,日子就這麼過,難得空閑,說不上過的好壞;總而言之,淡而無味。」鐘泉流為人正派,接手鐘家事業後與黑道劃清界線,一反昔日鐘清流囂張狂妄的作風,鐘家的帝王式狠霸氣焰便收斂了不少。
蔚雲笑看著他,心里卻是歉疚不已。
「不知姑娘何以得知在下行蹤?」鐘泉流問道。
「你住在我家里,我想不知道都不行。」蔚雲拐著彎回覆他。
「你……你是劉家的人,」鐘泉流心中有不祥預感。
「是的。我是令兄失蹤的罪魁禍首,也就是你劉家要找的人,」蔚雲低著頭,回避他的目光。
「你是劉家小姐?!」鐘泉流愕然︰「那麼我大哥呢?」他急問道。
「四年前自鐘山墜崖後,尸骨無存。」蔚雲將他墜崖經過重述一遍,心了跟著又痛了一次。
鐘泉流只是靜听著,並不打岔。沒想到他的大哥竟是為了一個女子而失掉性命,更沒料到眼前多年來掛記在心上的女子,便是大哥舍命相愛之人;這是天意嗎?作惡多端的大哥以此作為生命終結的方式,可會獲得得上天的寬恕,稍減他昔日的罪孽嗎?鐘泉流並未落淚,淒然神色掛在臉上,久久不發一語。
蔚雲知道他正在哀戚邊緣,想說些道歉的話,反倒是鐘泉流先開了口。
「如果大哥知道他救的人現在已平安回到家,相信他會含笑九泉的。」鐘泉流見她面有愧色,出聲安撫。「劉大人之死是大哥的錯,如今他已嘗命,還望劉姑娘能饒恕他的罪行。」這麼推論起來,想也知道劉家的大火是他大哥干的了。鐘泉流反倒向他求情。
「你不怪我害死你大哥?」鐘清流有仇必報,他的兄弟竟然完全不同,蔚雲心中無限感嘆。
「我大哥也有錯,這事就到此為止,兩家的恩怨就這麼了結吧!」鐘泉流放下多年的心事,無限輕松。雖然得到的答案是天人永隔,縱有悲傷,也好過懸宕在心上一輩子。
蔚雲點頭同意。
「不知那位「君公子」是何人?」鐘泉流想起蔚雲的哥哥是劉逸揚,那麼「君上華」的身分只怕也是假的。
「他便是上官公子。」蔚雲目光渙散。
「也是被我大哥擄走的?」鐘泉流慢慢將片段拼湊起來。上官公子曾經舍命救蔚雲,既然不是兄妹手足之情,那麼應該是……鐘泉流吃著多年前的陳年老醋。看來鐘家人注定與劉家小姐無緣,輪不到他大哥,也輪不到他。
「嗯。」蔚雲心虛地低下了頭。
「你愛的是他吧?」鐘泉流不放松地逼問。
蔚雲回避地洞悉一切的了然眼神,沉默而不安。
「那麼為何不見上官公子,獨見你只身前來?依你們之間的「交情」,他不該放你單獨來見我,卻自己躲了起來。」鐘泉流的聲音有些尖峭,刻薄地指責上官君驊。
「我和他已分道揚鑣,從此互不相干。」蔚雲低頭回避他的尖刻,淡淡地為上官君驊辯駁。
「什麼?」鐘泉流不敢相信。當年上官君驊的所作所為,就算手足之情也不過爾爾,誰相信這樣濃烈的愛竟然在四年後便起了變化?「絕婚?休妻?他在搞什麼鬼?」鐘泉流氣他人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蔚雲疲憊地搖搖頭。「這當中有太多的麻煩,分道揚鑣對大家都好。」
「不好!」鐘泉流不暇細思,直言道︰「如果只是所謂的外物「麻煩」阻撓,多的是解決之道。怕就怕感情生變,任何解決之道都是枉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有多少「麻煩」,如果是我,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蔚雲靜靜听著,思緒跟著飛轉。
「其實這對我而言,未嘗不是個好機會?」鐘泉流話鋒驟轉,語調變柔,「我也許不必這麼好心,在這里為你們設想,大可趁虛而入,一償當年未竟之宿願。你肯給我這個機會嗎?」
君子便是君子,連要爭取女人,都還禮貌性地詢問,這等君子行徑真是迥異于鐘清流,這兩人真是兄弟?蔚雲再次感到懷疑。
「可是我已經為他生了個孩子,你受得了?」蔚雲微笑問道。
鐘泉流顯然如她所願現出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這不是我受不受得了的問題。」他頹然道︰「問題是你受得了嗎?孩子將會一天天長大,看著相似于他的笑臉,只怕你心中的余情不但不減,更會向下生根,在這種情形下,你受得了身邊的男人不是他?」鐘泉流嘆口氣,沉默許久後又問道︰「你們之間有心結?」分明是余清未了,他怎恨得下心將她綁在身邊看她受苦?罷了!
這話將蔚雲鑽入牛角尖的神智敲了個半醒。「他以為我的心里有……你大哥,和他在一起只是為了忘掉他。」鐘泉流客觀的言辭,給了她些許安慰和依靠,不知不覺對著他說出心里話。
「你的心里有我大哥?」鐘泉流有點羨慕。
「有。不過是感激之情,對他舍命相救而感動,只是我從未愛過他,但君驊並不相信。」
「你對他說過嗎?」鐘泉流抓住癥結。
「沒說過。」蔚雲心虛地搖著頭。「當年我並不願拖累他,一直不斷拒絕他,對我們之間的前途也不抱樂觀態度,所以我什麼話都沒說過。」鐘泉流似乎很有辦法,總是一眼就能看穿事物中心,不像她被表象所惑。她不知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
「那他怎麼知道?」
蔚雲的優柔寡斷,被鐘泉流這話完全敲醒。只要她肯說,就算他再多疑,說一次他不信,那麼兩次、三次……只要能讓他相信,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她的心中已燃起希望,對鐘泉流來說,卻是徹底失望的結束。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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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有多少意外與巧合,可以讓命運之輪瞬間出軌?就那麼一丁點,些微細小的因緣際會下,種種意外與巧合像是專與輪軸作對的石子泥巴,將平行的車轍導偏輪道之外。
輪道雖偏,也不盡然全是壞處,也許他日亦可能走出屬于自己的另一片天空,比方說現在。
意外?巧合?
蔚雲寧願相信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當她看見上官君驊出現在前方不遠處時,還以為思念成狂,眼茫茫地花了眼楮。對方似乎也與她一般吃驚,尤其看到了她手中的寶寶後,平板冰冷的面孔立刻轉換過十幾種面貌,令蔚雲暗暗好笑。
「抱抱自己的兒子吧!雖然他現在還不會叫爹。」蔚雲巧笑倩兮地將孩子送到楞的跟木頭一樣的上官君驊手中。這是個好的開始,蔚雲鼓勵自己。
「我的孩子?」上官君驊呆呆地道︰「你怎麼沒通知我?」
「現在不就通知了嗎?抱緊點,孩子掉下地我唯你是問。」她佯怒警告。
上官君驊緊緊抱著孩子。看著不哭也不鬧的寶寶,喜悅與真實感漸漸溢滿胸膛,嘴角不知不覺浮起了笑。蔚雲心中大喜,再度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
上官君驊喃喃自語地對著孩子說話,也不管寶寶是不是听得懂。為人父的喜悅雖然來的遲些,顯然他已經很進入狀況了,蔚雲也由得他神經兮兮地抱著孩子念著。
也不知多久,上官君驊仿佛回到了現實,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蔚雲身上,「既然有了我的孩子,竟然還跑到這個男人的墳前,你這是什麼意思?」語氣非常不悅。
原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回到了鐘山谷底,鐘清流的墳前。上官君驊抱著一絲希望來到這,沒想到果然讓他找到了人,這意味著什麼?她對鐘清流舊情難忘?這個可能性令他難以自持。希望找到蔚雲,又不願見她出現在這里,這個矛盾又莫名其妙的醋意,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既然我都有了你的孩子,你還跑到這來對著座石碑又是耀武揚威,又是吃些莫名其妙的醋,你又是什麼意思?」蔚雲將就他的話,繞起舌來。她回到這,是來向鐘清流道別的,也是向自己的過去道別,然後,她便要鼓起勇氣啟程去尋找上官君驊,沒想到誤打誤撞就這麼踫到了他。
她不一樣了!今日的她似乎不再愁眉深鎖,不但輕松自在地同他說話,跟他斗嘴,容光煥發的模樣,一點也不像當年可憐兮兮,委曲來全的小媳婦。上官君驊覺得,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環似乎回來了。
「好吧!看在這塊碑讓我們一家團圓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向他道個謝,磕個頭吧!」上官君驊將寶寶交給蔚雲,鄭重其事地跪下,磕了個響頭,正色道︰「鐘兄,謝謝你在天之靈安排我們重逢。你算是我和雲兒之間的橋梁,但也是我們之間的障礙,我不知該怎麼謝你,也不知該怎麼恨你,逝者已矣,就當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消,我會好好照顧雲兒,你安心去吧!」
一連串的言辭,讓蔚雲來不及反應。等她清醒過來,上官君驊已經起身。
「什麼一家團圓,你還真好意思說!」蔚雲不想就這麼放過他,啐道︰「誰要你照顧來著?」
「你不要我照顧?那我來讓你照顧好了。」上官君驊的臉皮突然厚了起來,嬉皮笑臉道。
「你把我要說的話都說了,那我說些什麼?」蔚雲白他一眼。
「你有什麼話要說,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照說就是,我假裝沒听見。」上官君驊笑道︰「等你說完,我們可就要互相照顧喔!」
蔚雲俏臉一紅,不再理會他。跟著對著石碑緩緩吐出肺腑之言,「鐘清流,你不但奪走了我的身子,更奪走了我所愛的男人的信任;你讓他這輩子永遠懷疑我,你也讓我這輩子永遠忘不了你。這便是男人都想成為女人第一個男人的原因?」
蔚雲搖頭又道︰「就算你死了,就算你從此永遠也踫不到我,你所造成的後果你可知嗎?我在所愛的男人面前自慚形穢好幾年!你死了,為我而死,我感謝你愛我,不過只可惜我真正愛的男人一直都不是你,就算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也一樣。最後,你已用你的命來清償這些過錯,我們之間從此不再有牽扯,你安心去吧!」
這席話將她與鐘清流之間的恩怨攤了出來,除了一刀斬斷兩人之間曖味而糾纏不清的關系,更讓上官君驊震蕩不已。
這話根本是說給他听的,告訴他她從未愛過鐘清流,並解開他多年的心結,讓他明白地看見她的心。上官君驊心疼又歉疚地撫著她的頰,低聲道︰「讓你受苦了。我太粗心,從來都不知道你有這些心結,害你白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我真該死!」
「都已過去,我們可以從頭再來。」蔚雲閃亮的眸子充滿希望之光。
「對!從頭再來!你將會發覺我不過也是個凡人,一大堆的缺點連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慢慢讓你挖,你沒什麼理由自慚形穢。」上官君驊寵溺笑道,將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牆拆去,與她坦誠相對,相視而笑。
「對了,雲兒,我在京城時遇上了一對夫妻,有種說不出的熟識感,卻想不起在那見過,听那位夫人的語氣,似乎認得你我,你知道她是誰嗎?」上官君驊曾因蔚雲的離去耽溺于杯中物好一陣子,自暴自棄地流浪于京城乞酒,面目全非,整個人與乞丐無異,因而連他二哥也不會發現他人就在京城中。
「你說說看她的長相。」蔚雲興奮起來,難道是……
「瓜子臉,水靈眼楮,雪膚,黛眉粗長入鬢,鼻挺而圓潤細致,唇不厚不薄,聲音低沉平緩,身材修長,眉宇間有股英氣,也有些冷然淡漠的神氣,眼神自信但不逼人,膽子很大,聰明絕頂。」上官君驊想起這位夫人便心有余悸,她曾膽大到調笑甚至調戲過他,然後折穿了他的心防,卻也幫了他大忙,讓他重新站起來,下定決心出京尋找蔚雲。她有種無形的魔力,可以牽引住人的注意力,不單是她驚人的美貌,她看透世俗的超月兌氣韻,才是引人注目的焦點,像是顆落凡的星星……
「記得真清楚啊!那位夫人給你的印象這麼深刻?」蔚雲已經猜出她是誰了,卻故意酸溜溜問道。
「這是個很罕見的女人,我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她,卻覺得再熟悉不過,自然特別記下她的外貌。你別這麼酸嘛!」上官君驊笑著解釋。
蔚雲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他。提點道,「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入京時,京里正在找的一個人?你也看過圖的。」
上官君驊猛地想起,「是了!不過那畫上的是個男子啊!」好像還是個膽大又愛賣弄文筆的……男子?
「再想想她的聲音,是不是很耳熟?」蔚雲繼續引導他的記憶。
上官君驊點點頭。
「四年前你曾先和她隔著簾子過了招,她才向我推薦你,說你很適合我。記不記得簾後八?」
上官君驊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藏在簾後,將天下男人心損的天翻地覆的幕後主使?」蔚雲假才女的身分就此得到解釋,原來才女另有其人。
「別把她說的跟妖怪一樣!」蔚雲忍著笑。小莫要是知道了,不狠刮他一頓才怪。
「原來如此。這是劉家的秘密,也是你不願承認你是劉蔚雲的原因?」上官君驊終于明白了。
「我很想拋開這個名聲的包袱,不過這是我爹的意思,小莫是我的貼身丫環,只是照作而已。如今的她,已經被封為「關中第一才女」,她的丈夫你也該認得吧?關中倪夙潮,記得嗎?」蔚雲對小莫的崇拜之情再度顯現。
「倪夙潮?難怪。」這就是他覺得面熟的原因,他會和他一同爭取一椿婚事。原來這兩人對上了眼,多添了一樁佳話。「我還得謝謝她,要不是她的一番話,我可能還沉溺酒中,不會想來找你,是她給了我從頭再來的動力。」
沒想到到了這一刻,她仍然受到小莫的庇蔭。「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受她照顧,現在她終于可以卸下擔子了。因為……」蔚雲笑笑︰「她的擔子便要落在你身上了,算你倒楣吧!」她賴上他了。
上官君驊欣然接受這個擔子,他們開始打算屬于他們的將來。
上哪從頭再來呢?上官家如今為了兒子的失蹤正值雞犬不寧的狀態,恐怕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而劉家,血腥暴力的哥哥已經放話要修理君驊,劉家案件也未結,可以去的地方……
「揚州!去看看江老大!」蔚雲快樂地提議。她好懷念跟她賭博、扯淡的快意日子。
是的,重新開始。也許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再回到上官家,不過那也得他的家人承認「雲兒」是他唯一妻子,並非因「劉蔚雲」之名接納她才行,徹底月兌離那個虛名扣下的沉重壓力,這是他們倆的共識。
還是先捎封信向哥哥和關中的小莫報個平安吧!蔚雲愉悅地與上官君驊打算著,然後,揚州將是他們的新生之地。
藏匿在兩人曾住餅的廢棄小屋後,有雙滄桑的眼楮懸著淚目送他們。
那正是四年前應已命喪黃泉的鐘清流!
他沒死。被個樵夫救活後,離開鐘山養傷,僥幸只跛了一條腿,性命則安然無恙。
重生過後的他改過自新,隱姓埋名地活了下來。想起墜崖的那一瞬,蔚雲終于吐實承認自己身分,並說了句喜歡他,她的話是他這些年活著的動力。他抱著希望來到谷底,企盼她會來尋找他,與他重逢,不意竟找到了自己的「墳」,是蔚雲以妾的身分而立,令他為之激動不已。
她竟然承認他是她的丈夫!鐘清流熱淚盈眶地抱著石碑嚎啕大哭。
自認罪孽深重,不想他的出現影響了蔚雲的生活,鐘清流不願出谷尋找,便在這個廢棄小屋住了下來,痴痴守著石碑,一住便將近四年。沒想到竟然盼到了她!
他躲在小屋之後听著兩人的甜言蜜語,看著他們盡釋前嫌,同他們的孩子,一家三口和樂的模樣,他的心冷了。他听到了許多秘密。劉家的秘密,他們之間的心結,全部不及兩人向著石碑對他說的話,牽扯他的心。蔚雲終究選擇了一個活人而不是已死的自己!然而就算自己還活著,又有何顏面出現在兩個相愛的人面前,再度破壞他們的感情?多年前已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那麼去告訴他們他從來沒踫過蔚雲?不必!這是多此一舉,瞧他們多相愛啊!沒有必要橫生枝節。鐘清流壓抑住想現身的沖動。
兩人興高采烈地帶著孩子離去,徒留孤墳無語,徒留鐘清流含淚獨悲。
他握著蔚雲遺落于小屋中的香囊,遙望著今生摯愛,無言地向他們的背影道別。
「揚州……」他喃喃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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