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府後花園相思閣相思遣走春茗及其他丫環,獨坐相思亭內,專心把玩璇璣木,轉來轉去,用盡辦法想拼湊完成。
「嗯……這樣不對。」她自語著。「這樣好像也不對。」
轉著玩著,她突感不對勁,好像有人在近處窺她。她警戒地抬頭目巡四周,但除了滿園的奼紫嫣紅外,別無他人。
錯覺吧。她想,低頭繼續玩。
拂牆花影動,疑是是玉人來……確實有人!她急促地將璇璣木寒進香袖,斥道︰「誰在那兒?還不快出來,偷偷模模的做什麼?」
老天,除了春茗之外,千萬別讓其他人瞧見她在玩璇璣木,不然可糟了。她做賊心虛的想。
俄而,司空譽由花影中走出。
清風徐拂,衣袂飄飄,司空譽一身簡雅素袍,配上蒼白的臉,若非大白天,她真會以為活見鬼了。
「雲小姐,你好。」他泰若自然的問候。
「是你!」相思一瞧見他,不禁怒由心生,柳眉倒豎。「你怎麼會在這兒?誰讓你進來的?」
他以慣常的儒雅作揖道︰「在下是想來向雲小姐賠不是,請雲小姐原諒小生昨天的無禮。」
相思冷哼「擔當不起。」
「你當然擔當得起,紅豆。」
听他直喚她的乳名,她的心揪了一下,「住口,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不準喚我的小名。」
只是小名?司空譽心疑,微笑著舉步入亭。
「站住!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看來你對昨天的事還耿耿于懷,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撐船,還望雲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莫記恨小生.」
「哼,本小姐就是心胸狹窄愛記恨,怎樣?」相思驕縱地抬起下顎,氣勢凌人的反道。
一模一樣,她和紅豆說話的語氣簡直一模一樣,司空譽的微笑加深,又進一步接近她。
「站住!不準過來!」
他不理會,又繼續往前。
「你給我站住!別再過來!」相思跳了起來,像只毛發豎立的貓,直覺司空譽笑里藏刀。
他濃眉一垂,佯裝沮喪「哎,我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
「要道歉站在那兒道歉便罷,不必過來。」
「站太遠,恐怕你看不到我的誠意。」
「我的眼力好的很,站再遠也能看見。」
「可是我看不見你接受的誠意。」話甫落,他蕙地箭步上前,立到她身前,差點撞上她。
她嚇了一大跳,欲往後退去,怎知被亭子的欄桿阻擋住進退不得。
又急又氣,她仰首瞪他,「你干麼?快讓開!」
兩人距離不到一個拳頭遠,他近得使她的眼里只裝得下他含笑的臉。
他俯視她,像極一只盯住小白兔的笑面虎,揣測她要往哪里跳,好撲上前一口咬住。
「望雲小姐原諒小生昨天的無禮。」他不疾不徐的重復道。
「走開!」她氣忿的推他。
他文風不動的任她推。
推著,手下的結實令她詫然,原以為書生袍里的身軀必定瘦骨憐胸,可想不到卻是武人般的壯碩,想起他方才敏捷的身手,她恍然大悟,他的弱不禁風根本是裝的!
面對這個明顯表里不一的人,秀眉越蹙越緊,她完全不清楚他的心思和目的,這使她相當不安,他絕不是單純為道歉而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想對他大吼大叫,但終究還是隱忍下來,靜待他自個兒露出狐狸尾巴。
推不動他,她索性放棄,轉而恐嚇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擅闖私家府宅的後花園,尤其是千金閨院,不管何人一律視為采花賊,是可報官捉拿的。
司馬譽依然老神自在,把她的話當耳邊風,並不怕她叫人。
「看來,還要加上現在的無禮。」
「少羅唆,快走!」
「我突然想起來,得再加上前天晚上的無禮。」
相思一下子會意不過來。「前天晚上你我還未會見過面,無事需要原諒。」
「沒有嗎?」他直勾勾的揪著她,眼神深達莫測。
「當然沒……」她頓住。
不對,前天晚上的無禮?!她這才聯想到,美眸圓睜的覷他。
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那個可恨的玉梟。
他微笑著,神態從容得過份,真如相思所想,是笑里藏刀的那種笑,教人不寒而栗。
然看著莫測詭笑的兩眼片唇,不自覺地,她竟有一絲莫名的期待,想知曉被他親吻會是何種感覺。
不不不,她怎麼可以有如此不知羞的想法?況且她討厭死他了不是嗎?她趕忙甩甩頭,甩掉令她臉紅心跳的期待。
「紅豆。」
「我說過別這般喚我!」她心浮氣躁的嚷道。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性子不好,是個被寵壞的丫頭。」他平和的說,猶若容忍著一個孩子的任性。
她惡瞪他一眼。「你沒有資格說我。」
「會有的。」他沉沉的說,依近她。「我相信很快就會有的。」
被他的男性氣息與熱度包圍,一陣迷憫的眩惑霍然網住她,陡升從未有過的怪異感覺。
再似浮雲,心若飛絮……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司空譽垂首舒緩吟道,溫暖的呼息吹到她臉上,搔著吹彈可破的雪脂凝膚。
心旌飄蕩,如石落湖,一波微動萬波頃,她心頭的一池春水漣漪不止,想推他,卻力不從心。
他換到她的另一邊,再說︰「相思和紅豆都是你的名兒,是相思,也是紅豆,是紅豆,也是相思。」
他的嗓音低且沉,一字字,一聲聲地滲進相思的耳里心里,而他的唇,幾乎快踫上她的面頰。
又是一股不明騷亂,背脊竄上一道酥麻感,直達頭頂,一瞬間連思考也不得法了。
她耳垂上的琉璃耳環不知是因為他的呼息,或因她不自覺的微顫,輕輕晃動著,好似她的心,茫然、心慌、意亂……
「我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叫紅豆。」他的語調是柔軟的,可話意卻是堅定的。如同他的人外柔內剛,深藏不露,讓人模不他的底細。
他的向她暗示什麼嗎?抑或……
相思強迫自己恢復鎮定與理智,好強地不閃避他,漠然問道︰「你想說什麼?」別打顫了,你這沒用的軟膝頭!她在心里向自已吼著,拚命告訴自己,絕不能露出一絲半毫的破綻。
「你說呢?紅豆。」他親密喚著,好像這名字他已喚過無數次。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一個字一個字的重復問道。
這家伙究竟在搞什麼鬼到底想說些什麼?他發現她就是「紅豆」?她的思緒又慌又亂,他呢?就是玉梟嗎?
司馬譽例嘴一笑,驀然遠離她,表情眼神都是賊兮兮的「沒什麼,該說的我都說完了。」
沒什麼才有鬼!「那就快滾吧。」
「在下告辭了。」他笑著深深打揖,狡猾如向雞拜年完年,準備返回狼窟的黃鼠狼。
相思瞪著他悠然出亭,沒入來時的花影里,不一會兒便消失無蹤,沒留下任何痕跡。
來無影,雲無蹤的,若非艷陽高掛,她真會以為見鬼了——來著一個知葫蘆里賣啥膏藥的唐突鬼!
他走後,她的腿一虛,跌坐亭中的石椅上,張手發覺掌心都是汗,胸口還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
因為心虛?還是因為他?
她到底怎麼回事?為何如此容易被他激得躁亂失措?她深深呼吸著調整心跳,等心緒好不容易回復平靜時,才查覺到袖子過于輕盈。
心一驚,忙伸手掏去,袖中空空如也。
璇璣木不見了!
怎麼會?一定是她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他扒走,可惡,她甚至不記得他有觸踫到她。
「氣死人了!」她氣得在原地直跳腳。
不遠處,雲侵羅將剛才發生的一切視入眼里。
夜深鳳竹擾心臆,萬葉千聲皆是疑。
懊去把璇璣木要回來嗎?可該怎麼個要法?偷嗎?無疑是,他必已確知她就是「紅豆」,但他就是玉梟嗎?未免太巧了吧。
相思千頭萬緒,在房中來來回回蹈步著,猶豫不決。
「小姐,別走了,坐下來歇會兒喝口茶吧,我看得眼都花了。」
春茗為她泡了杯杏茶說道。
「嗯。」相思停步,坐至桌邊輟飲香茶。
她非常煩悶,積了一肚子的烏煙瘴氣無從宣泄。
房外,大地已展開黑幕,環繞相思閣的相思木迎著夜風輕擺。
技葉窯窒,掛上梢頭的月亮比昨天滿了點,也亮了點,但仍缺了個大大的角。心有不甘,相思頹喪得無以復加,不想輸,輸不起,然事實證明可能是玉梟的「他」技高一籌。
越想越不甘心,好勝心強的她怎地無法釋懷,她才不認輸!
這可不只是丟了個璇璣木而已,而是事關「紅豆」名譽。
最後,她下定決心,匆匆拿出夜行衣和面罩讓春茗幫她穿載。
「小姐,你總也該有收手的一天,再玩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事的。」春茗苦口婆心的勸道。
「放心,等我玩夠了自然會收手。」相思敷衍道,有恃無恐的施展輕功,乘著蒼茫夜色而去。
「唉,會出事的。」勸不動任性驕瓷恣的主子,春茗憂心不已。
俄而,雲侵羅突然開門進房。
春茗大驚失色。「老……老爺……」
「小姐睡了嗎?」他問。
「小姐她……她……」春茗支吾,手足無措。
雲侵羅望向空床,面無異色,平聲問道︰「又出去了?」
春茗咚一聲跑倒在地,驚惶告饒,「請老爺原諒春茗,春茗絕不是故意隱瞞老爺和夫人關于小姐夜出的事,這事關系到小姐及雲府的聲譽,春茗實在不敢說,也不能說啊。」
「何時開始的事?」他再問。
「小姐十歲那年。」春茗據實回答。
「原來這孩子竟瞞了我們八年。」雲侵羅蹙眉思道。
「老爺,小姐只是玩性較重,她總會收心的,請老爺別太責怪小姐。」春茗不忘替情同姐妹的相思求情。
雲侵羅不語半晌之後,說道︰「起來吧。」
「春茗不敢。」
「不怪你,快起來吧。」
春茗這才瑟瑟起身。
「不讓小姐曉得我已知她夜出的事,知道嗎?」他吩咐道。
「是春茗知道。」
交代完後,雲侵羅像從沒來過般走出房門。
「才說會出事,馬上就出事了,小姐,求你快回來吧!」春茗對深幽的黑夜說道,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冷月當空,被風微微襲涼。
相思蟄伏司空府的屋頂,張望四周的地理位置,敏銳的觀察到司空譽的住處,然後輕巧地躍身而下,潛進他的居處養德齋。
她將手指赫濕,在紙窗上戳破一個沒,向內窺視。
房口漆黑一片,看不到半個人影。
他睡了嗎?她猜測,欲推門入內,後頭突然傳來司空譽的聲音。
「我等你好久了,紅豆。」
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她嚇了一大跳,同旁彈開一段距離,充滿警戒的回身望向他,心中又驚又疑。
他何時站到她身後?她竟然沒發覺!他似笑非笑的注視她,一身家居簡便服飾隨風微台,清冷月光下益加飄逸,但臉上不明的神情卻令他顯得詭異。
至少在相思眼里,他是詭異的。
她定了定神,冷冷問道︰「你是玉梟?」
「而你是紅豆。」
「廢話少說,快把璇璣木還我!」
「璇璣木?那不是王堅大人的寶貝嗎?怎麼會來跟我要?」
他裝蒜。
「少在本姑娘面前裝瘋賣傻,快還來!」
他但笑不語。
又是這種狐狸般詭計多端的笑容,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算計中,她真想撕破他的臉,教他再也笑不出來。
風掠過,卷起地上枯葉。
不預警地,他倏地出後襲向她臉上的面罩,來勢洶洶,欲揭穿她的真面目。
看出他的目的,相思急急向後退去,避開他的攻擊罵道︰「還敢說自己不會武功,大騙子!」
他是不是玉梟這個問題毋須再多問了,因為他的的確確就是玉梟。
「在這個世上誰不是騙子?你不也是其中一個嗎?雲相思,雲小姐。」他直呼她的名。
「我才沒你卑鄙哩!」
「哈!」听她不否認自己的身份,他大笑,一招緊接著一招地逼來,直取她的面罩。
被逼急了她跳上屋頂想逃開,他立即跟上,一路窮追不舍,將她逼到一處死胡同。
她的偷技或許不輸他,可是武藝卻敵不過他,畢竟在先天的體能和氣力方面,她就及不上他。
于此,她有種誤入陷阱的壞預感,恍若一只性格惡劣的描玩弄股掌之間。
他的確預謀在先,算準她今晚必會來找他討璇璣木,如此便正中他的下懷。
「你想怎樣?」她怒目相向。
「不想怎樣,只想看看神偷紅豆的真面目」
「痴人說夢!」
她瞪腳想躍上胡同盡虛的高牆,卻不慎被他捉住腰帶,毫不憐香惜玉地重重拖了下來。
他一手箍住她的柳腰,一手橫去抓她的面罩。
心下—急,她以雙于抓住他的手制住。
他立刻換成另一只摟著她的腰的手,不死心的要拆去面罩。
左格右擋,她疲于奔命地應付他快疾如電的雙手。
司空譽始終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攻擊她。
兩人糾纏一番,她已累得氣喘吁吁叼,汗流浹背,但他卻大氣不喘一下,勝負已不言而明,教她為之氣結。
「你這麼怕被別人瞧見自已的真面目,想必是丑得不敢見人吧。」司空譽開口門激她。
「別想用激將法激我,你是枉費心機。」
「我不是想激你,我只是實話實說,但是我若沒猜錯的話,你應當是個美人兒才對。」
「少貧嘴!」
說著,一個不小心,面罩被撕裂,再也遮掩不了她的臉,容貌畢露。
「啊,雲小姐,怎麼會是你?」他佯裝吃驚。
「少裝了,你早知是我。」她哼道。
「呵,我就說嘛,是個沉魚落雁的大美人,何苦把臉遮起來,可惜了天生天養的花容月貌。」他油嘴滑舌的先贊美道然而花容月貌在面罩月兌落之後,即容失色,秀目圓睜「這種曬心的諮媚話就省了吧,咱們有話直說,你叫我來有何目的?」
她不笨嘛。他心忖,伸手以手背撫過她的臉頰,文不對題的吟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她蹙眉。「說什麼相思相思的,少直呼我的名字。」頰上殘留他畫過的余溫,令她微微心悸。
他柔柔一笑。「我說我想見你。」